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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我那条两尺二的喇叭裤
那是一个精神逼近疯狂的年代。邓丽君的歌被称作“靡靡之音”，谈个恋爱被指责为“耍流氓”，而跳一曲迪斯科则被定性为“精神污染”了。然而疯狂的不是我们，是那些思想仍停留在后文革时期，仍耀武扬威、专横跋扈的当权者及其追随者。那个年代，我也很革命，但却不怎么温顺。
故事得从我那条两尺二的喇叭裤说起。①
喇叭裤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与邓丽君的歌声一起从港台悄然而入的。开始是广东福建沿海一带大行其事，我的故乡赣南紧邻闽粤，很快便也流传开来。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喇叭裤的出现引起当时许多人的反对和抵制。那时“文革”结束不久，社会思潮还受极左政治的影响，人们思想普遍保守僵化，稍微新颖一点的服装，立马被视为“奇装异服”，更甚至与精神污染、资产阶级自由化等同起来。
其实喇叭裤不过就是一种普通的服装样式，因裤管形状似喇叭而得名。其特点是低腰、短裆，紧裹臀部；裤管上紧下宽，从膝盖以下逐渐张开，裤脚尺寸明显大于腿围、膝围，形成喇叭状。
我第一条喇叭裤是父亲一个行医的福建朋友送我的。1981年，我以全县第八名的中考成绩考入XX中学，被分配在所谓的“尖子班”，属于重点培养对象。去县城报到那天，实在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裤子，要么太短了，要么破旧了，于是那条喇叭裤顺理成章地穿在了我的身上。那天，谁也没有在意我那条可怕的喇叭裤。由于裤脚过分的阔大，走起路来，两只裤脚活脱脱像两把扫把，只穿了一天便沾满了泥巴，还快把脚口给磨破了。接着母亲给我定制的两套衣服也完工了，于是就让那条喇叭裤躺在箱底“休养生息”去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同学穿喇叭裤上学，于是才知道原来穿喇叭裤特时髦，这样一来，嘿，我那条喇叭裤岂有再睡大觉的道理，穿了！可是第二天的校会上便颁布禁令，男生一律不得留长头发，所有人一律不准穿喇叭裤，如有违反，剪无赦！果然，当我决定穿喇叭裤的第三天黎明时分，校门口便站着两排值日老师和学生会干部，每人手上抓着一把亮晃晃的剪刀，如临大敌，威武雄壮。
据说那天全校被剪了48条喇叭裤，另有7个长发男同学被咔嚓了那么一下。我靠！什么时代！来硬的？我偏偏就不信邪了！我偏偏就要穿喇叭裤了！剪无赦的人只在校门口“行刑”，我就绕道翻墙进出，课堂上班主任苦口婆心要我们顾全大局，自觉与精神污染、资产阶级自由化作斗争，我就装得痛改前非的样子，实际上一律左耳进右耳出，管它东南西北。
尽管社会上把喇叭裤当成毒蛇猛兽一般，但家长们还是不太赞成剪无赦的做法，因为那年代一条裤子不容易，起码是几担谷子或者半个月工资了，胡乱剪了实在有劳民伤财之嫌。后来学校便稍稍修正了一下禁令，扬言凡是裤脚口超过一尺两寸的，剪无赦！也就是说我那条喇叭裤仍然在被剪除之列。我偷偷度了一下，好家伙，足足两尺二寸！②
还是老办法对付“执法队”，不想我们这帮顽固分子的“伎俩”，被执法队一个学生会副主席了如指掌，于是设下圈套，把我们一伙人全逮了。那天带队的老师碰巧是学校团委书记，他念在我经常摇笔杆子为学校唱了不少赞歌的份上，“声色俱厉”地将我们批评了一顿后，便将我们一一宽容了，并申明下不为例，好自为之。
给脸不要脸向来不是在下所为，无可奈何，只好再次将我那条苦命的喇叭裤封存箱底，谁叫你两尺二呢？
起初以为只是我们革命老区的灵魂工程师们头脑僵化、老顽固，后来才知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学术明星易中天那时是武汉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他后来回忆道，为了坚决抵制喇叭裤这种西方文明的糟粕在学校迅速蔓延，彻底清除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武大发动了一个全民性质的大讨论，在校门口宣传窗里张贴了这么一条大型标语：“喇叭裤吹得响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号角吗？”第二天一早，答案便跟着贴了出来：“请问什么裤子吹得响？”
最终，喇叭裤不再是异端，不再是邪恶，无论裤脚有多大，尽可以在大街小巷招摇过市，横扫也罢，竖扫也罢，谁也没有闲工夫理会你，因为社会很快便进入到“一切向前看”的火红时代。
广播里除了播放毛阿敏的“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也轰炸式地播放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故乡的云》，以及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小城故事》……不仅如此，还满街都是高跟鞋，甚至男式鞋的鞋跟也高达三寸。八十年代中后期，我的鞋总是高跟的，走起路来总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感觉不能再潇洒了。
人们不仅包容了喇叭裤，也逐渐对爆炸头、露背、露脐、低胸习以为常，对街头路旁搂抱、狂吻视而不见，社会更加开明，中国更加进步。说到底，这不仅仅是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幸运，更是所有中国人的福气！
后来，我那条两尺二的喇叭裤穿得快要破洞了，才依依不舍地扔掉。参加工作后第二个月，我无法再忍受对一条喇叭裤的思念，于是亲自选购了一块上好的布料，找了一个年轻而熟练的裁缝师傅，重新量身定做了一条脚围两尺二的喇叭裤。当喇叭裤不再成为时尚的时候，我也就辞去公职“下海”了，从此一直在东莞漂泊、沉浮。前年回老家过春节时，母亲让我整理一下多年前的旧物，那条两尺二的喇叭裤还在！还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原来母亲年年把它翻出来洗两次，另外晒两次。
作为我人生的一大收藏，虽然它极其普通，一点也不名贵，但在我心里，它已经价值连城。
①我所喜爱的云南作家海男（原名苏丽华），她2004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县城》，故事也是从一条橘红色的喇叭裤开始的。听闻她最近终于不再依恋红尘，出家做了比丘尼，很是为她伤怀了几天。
②文中尺寸一律指市尺，即一尺等于三十三公分，一寸等于三点三公分。
2009-08-14 17:07:56 |
| William Zhou周道模 ?2009-08-15 12:36:36?? |  |
欢迎新文友！
小物品，写历史；喇叭裤，成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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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梦 ?2009-08-16 16:07:40?? | |
喇叭裤流行的时期，我还小。但回想起来，这些年变化的确是太大了，有欣喜，亦有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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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米 ?2009-08-17 14:24:17?? | |
下次回老家去，一定记得让母亲找出那条喇叭裤，穿起来拍几张照片。只是找不到一件紧身的衬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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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翎翅 ?2009-08-17 15:59:45?? | |
裤脚二尺二的喇叭裤，三进三出的命运，一条喇叭裤，标志着经年的风霜。很生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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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锦瑟 ?2009-08-24 20:33:27?? | |
呵，小米此文将锦瑟带回往昔岁月了，那些美好时光。。
锦瑟一朋友文章里曾说“有时我就想，生活的意义存在于反刍时光之美，存在于一次又一次的唤醒。”看来真是如此呢。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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