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枫文集

关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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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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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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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选(30首)

《在地下》

在地下,不用准备越冬燃料,不用穿御寒衣裳
三尺以下就异常温暖,我的房子位于地下一丈
不点灯,不照镜,摸着石头过河,保持带发修行
观天象,睡凉席,习惯头发与双脚平行

月光照到地下一寸,尘埃就厚重一吨,照到地下三尺
我就扶着曾祖父走出砖拱门,出来晒月亮
顺手把杂草里的瓦砾石块弄出声响
拍拍身上灰尘,对着何首乌修炼人形

曾祖父说,走路莫回头,莫看墙头的缺口
而我没听他的话,我看了
一群人队列整齐,拥着一顶轿子走过去
迎亲的队伍,花轿上坐着红衣女人

《他》

他,一个农民,无妻无子
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就饱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说: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摘棉花呢。”
后来,再后来,他就死了
若干年后,还有谁记得他
曾经活过,曾经幸福地蹲在田头
抽一口旱烟,在鞋底磕磕烟灰

《小鸡快跑》

小鸡快跑,必须赶在阳光到来之前,东山后
太阳距离山顶还有一厘米,必须赶在
这一厘米之前,小鸡快跑,要是跑不动你就飞
一九八九年,又是一个春天
小鸡终于跑出我的视线,顺着南下的列车
飞到了某大城市。信中我对小鸡说
要是飞不动你就摇,我在外婆桥下等你
你露出前胸美人痣,对着月光让我辨认

《轻狂人生》

我本轻狂之徒,喜好假大空秀
痴迷于对街头女子评头品足
少年激进,中年温和,晚年堕落
预设的路径,进也进不去,走也走不出
我的想象力,来源于一幅简笔画
三岁那年,画中的火车渐渐走远
剩下两条钢轨,一片天空,和我
有风,静物就能够动起来,一朵云飘起来
小学老师告诉我,空气流动形成了风
保留足够的空白,保持从任意页
开始的阅读习惯,不去关心开头和结尾
在白天,一棵树立在风里
一棵树的夜晚,如我人生孤单,无望地
等待,等待着似乎将有什么事情发生

《同志》

小时候,看了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我就相信
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并牢牢记住一句台词:“让列宁同志先走!”
同志,该是多好的一个名词呀
1994年12月8日,我听到新疆克拉玛依市火灾现场
有个同志命令:“学生不要动!让领导先走!”
是的,列宁同志先走了,领导同志先走了,孩子们也先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口牛奶喝出三百多冤魂

《至少在梦里你是真实的》

你擅长叙述,还刻意制造某些细节,曾让无数局外人感动
甚至梦到二十年前暗恋的小女人,每天从她嘴唇里醒来
她依旧年轻,你年龄长了一倍

至少在梦里你是真实的。起床,穿衣,把床铺整理平整
让昨夜留下的现场无懈可击,打开窗户
把一盆花搬到屋外,然后迅速离开

在海滨浴场,有人裸泳,有人裸奔,有人竟然穿着裤子
路过地下通道,一个装扮入时的女孩走上前来问
“先生,有空吗,我是大学生。”

那个加勒比海男孩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海盗,大海
迷路了,路边摆摊女人告诉你:“向东,第一个路口右拐。”
向东,右拐,前面就是朝思暮想的家了,快要到了

有时,在夜里汲水,打捞陈年冰块,六月天,古井口
一个声音凄凄切切:“奴家有冤!”这让你怀疑木头人作祟
那么又是谁在五月初五这天,把蛇放在瓦罐

试图反抗,却力不从心,你怎么也扣不动玩具枪的扳机
当复活成为可能,成为一条河流的走向 ,“你这可恨的河流
究竟要流向何方,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革命电影》

革命者外衣揣着怀表,自来水笔
和没有子弹的枪,贴身衣袋时刻准备着
鲜血浸透的志愿和子弹洞穿的卢布
令革命者终身遗憾的是,壮烈牺牲前
未及喊出革命口号,便饮弹倒地
只能心中默默念叨:“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变节者往往在队伍
开拔不久,假借蹲下身子系鞋带
逃跑告密,得到厚厚一摞金币或者钞票
然后再和地主婆美美睡上一觉

《汴州行》

他说起女人身体的三个部位,红唇,丰胸,肥臀
游走在身体和文字之间,必定忽略或隐瞒某些情节
在步行街有人问:“杭州女人和汴州女人有何不同?”
被问者答非所问地说:“宋朝的汴州和唐朝的汴州
是不是一个汴州?”记得十年前第一次来杭州
正赶上下雨,下下停停,窗外那么多雨滴打在玻璃上
他说:“你看,每一颗雨滴里,都端坐着一个道人。”
事实上,仅仅是一块玻璃就让我们恍若隔世

《风事》

说到桥,说到塔,说到易碎的青瓷
说到是呀,外面的风又吹起来
话锋一转,说到风事,说到西风古马
是呀,那日黄昏,西风正大,高昂的马头
栽倒在一截木头下,沙尘暴过后
我在沙子下面挖出一大块宋朝的青瓷

《那时》

吃巧克力的小女生,学生装,平底鞋
单眼皮,平胸的手感,果然有点硬
辽阔的祖国版图,单薄的身子
缺少一根手指引领,红森林,木桌热汤
和你恋爱一场,小木屋外,雨打树叶
沙沙,沙沙

《苏州砍柴记》

不知怎么搞的,忽然有了
想去苏州砍柴的冲动
先坐大巴,再坐火车,后坐飞机
飞抵苏州时,恰好是在傍晚
农家小院升起炊烟,不歇息
不喝水,拿起扁担柴刀
直接上山,用整整一个夜晚
砍了好多好多柴禾,清早
踩着露水,挑到下山小镇去卖
除了换回一天的粮食蔬菜
还称了二两胭脂,送给幺妹

《再低一些》

这个夏季,我们是否
能够把姿态放得再低一些
让低腰裤一低再低
一直低得不能再低
让草们顺着臀沟缓慢地长
让云们贴着额头轻盈地飞

《老井》

如今她老了,乳房下垂,臀部下垂
心脏也下垂了,似乎一不小心
就要掉到一口井里。而那时
她刚满了十八虚岁,乳房坚挺得要命
曾经爆出紧身蓝花市布上衣
二月二,怀春的女人,大眼睛
忽闪不定,拨开茄子看苦瓜
一年一年开黄花。留分头
穿白衬衫的革命青年,进城后
再没回来,他临走时说,下个二月
就回来,深挖院里水位下降的井

《叙述者》

收羊皮的,旧沙发换面的,废塑料换碗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填满小巷的上午
午睡时间,我在苟且偏安中再次找回
丢失的半个江南,烟雨,楼台
晾衣架,粉红乳罩,钢丝,海绵,填充物
干瘪的胸部,“我真是受够了!”
被她叫声惊醒,我连忙问道:“锅里米烂了吗?”
接下来,米价上涨,油价上涨
柴米油盐贵呀,夫妻被允许同床异梦
风中的赴死者行色匆匆,硬板床更低处
一些人流落他乡,一些人继续沉沦

《孽海花》

你打开窗户,看潮水暴涨
看一两只海鸟飞过,你可曾看见
三两朵莲花,正从海底升起
安静地浮上来,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雨水》

从前,我们长着长长的尾巴
似乎想要掩饰什么,四肢末端长着利爪
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而树上
青涩的樱桃,一经触摸,她就红了
红遍祖国河山,红遍半边天
红遍妇人唇,接吻,拥抱
主动示好,她说:“我冷,我饿
我想回家。”我果断推开她
伸过来的右手,尽管今年
雨水丰沛,对于收成我颇有微词

《我没有去过常州无线电四厂》

旧式收音机,天蓝色机箱
喜梅牌,中国制造,常州无线电四厂
我没有去过常州无线电四厂
生产这台收音机的工人
如今也许退休的退休,死亡的死亡
下岗的下岗

《女主播》

疑无路,只能从一棵树上吊死
有落花,无流水,投币,占卜吉凶
不宜出门,保持缄默,不说出
女人和孽障,拒绝抒情,拒绝隐喻
却无法拒绝生活,无法拒绝
不戴胸罩的女主播,穿墙而入
隔门交谈,她说:“写作如同生活
需要一脱再脱,而我的工作
则是把脱下的衣服,再一件一件穿上。”
他在高背靠椅里挪了挪身子
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然后说:“还是穿上衣服,比较好些
脱了,我怕我们谈不了。”

《玉体横陈》

宫殿,悬棺,铁剑,裸尸的密码
小桥流水,燕瘦环肥
女人身体存在的一种理想状态
小怜,玉体横陈,夜
记叙了事件发生的人物、时间
地点是模糊的,可能是墙上
可能是床上,可能是另外的地方
在大学课堂,当教授讲到
“是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
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
小怜长着一对寂寞的乳房
一个小巧的骨盆。”中文系男生
藉此讨论了,玉体横陈
在现代语境下可能呈现的意义
她高中时的一个男同学
医学院毕业后,当了妇科医生

《夜生活》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宽容
除了宽容那些瘟疫、火灾、矿难
和车祸外,也宽容了那些妓女
小偷、乞丐、贪官、奸商
和上访者,让他们在同一起跑线上
竞争,看谁睡得又快又好
理想主义者,也幻想自己睡得
更快一些,更好一些,数羊,数猪
数女人,数精子,干脆下床
拉开抽屉数安眠药片,后来数楼房
数工棚,数民工,饱受性饥饿
折磨的民工,被理想主义者
数来数去,变得异常兴奋
他们一个个从床上爬起来,把白天
盖了一半的楼房拆毁,再盖
拆毁,再盖

《路易》

叫彼得,还是路易,已再不重要
反正他生于很久以前
尽管家道中落,但仍保留了贵族血统
和绅士气质,在旧社会,在老街
几个无产阶级女人
用淡薄的奶水把他喂养成人
他身着百家衣,拎小藤条箱,背油布雨伞
步行,坐车,乘船
写流亡日记,喜欢吃荔枝
看妃子笑,剥开女人
洗加海盐加牛奶加玫瑰花瓣的鸳鸯浴
曾经把卢浮宫当成华清池
把断臂的维纳斯误认为醉酒的杨贵妃
经常在一副油画前驻足
端详蒙娜丽莎的微笑和眼睛

《有关战争的描述》

海湾战争,发生在海湾地区
结束在海湾地区
而伊拉克战争,至今仍在继续
大多数战斗发生在沙漠
受惊的驼鸟撒开长腿
跑得飞快,它们不去猜想
谁会胜利,也不关心
谁会失败,战争中的士兵
有的阵亡,有的负伤
大部分都还健在,有个别士兵
落下了失忆症,那里的石油
在输油管里流啊,一个劲地流

《隔壁女人》

她有2006年的美丽乳晕
鳗鱼般的滑腻肉体
优雅的吸烟姿势,基本具备了
贵妇特定的忧郁气质
除了眼神略微有点放荡外
目前作为一个正派女人
还没有受到足够的引诱
单独出席晚会,用餐,跳舞
聊天,与人到宾馆开房

《新词》

当老师讲述古代农民,讲述揭竿而起
讲述一场未遂的农民起义
我正用铅笔,将课本上一张古人头像
越描越黑,而课堂之外的城市
我们更多地看到高楼大厦
往往忽略建筑工地干活的农民
是他们催生了一个新词,农民工
有时候其中一些人,因为讨不到工资
登上楼顶,以死相逼,由此产生了
另一个新词,恶意讨薪
当然也有一些人因此杀人,被杀的
是直接或间接拖欠他们工资的人

《革命爱情》

革命尚未成功,男女关系是最大的敌人
革命不是请客送礼
爱情更不能卿卿我我,一夜之间夫妻反目成仇
由起初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迅速转化为
真刀真枪的敌我斗争
芦苇荡,小河边,对敌斗争的前沿
女人留守茶馆,陪吃陪喝
智斗多国部队,处理微妙复杂的国际国内关系
党内党外矛盾
因为革命需要,她的男人出门跑单帮
直到全剧结束也未露面

《莫斯科河向南流》

在搜狐博客,我认识了美女主播吕泉
我是在她的博客里认识她的

其实她并不认识我,她刚去过内蒙古
内蒙古的天空飘着武汉的云

再向北飘,静静的莫斯科河
两岸站着美丽而忧伤的俄罗斯姑娘

莫斯科河向南流,流到中国来看一看
俄罗斯的美丽和忧伤

《祝福你,鬼鬼》

一天吃三顿饭,还是三天吃一顿饭
这是一个问题
就业,就医,就学,住房,这是多个问题

阴历七月十五是鬼节
我在人间,祝鬼鬼们节日快乐
鬼鬼有饭吃,鬼鬼有活干,鬼鬼有房住,鬼鬼有病看得起,鬼鬼的孩子能上得起学

《满城曲》

黄金周的道路是用黄金铺成的
来吧,踏着黄金大道
请君快到满城来,看满城尽带黄金甲,看满城尽是挤爆乳
男人看吧不是罪
审美疲劳了,可以独上层楼
抒抒情,一曲小唱,唱烟花三月下扬州,天凉好个秋
唱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不关己
唱静夜思,满江红,国破山河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唱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一个月亮掉下来》

一个月亮掉下来,该把地球砸多大一个坑呀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挂在天上
月亮,你这婊子,今年还这么圆

《洗浴中心的凡高》

凡高不喜欢去疯人院
在那里他只能把向日葵一朵一朵画在墙壁上
凡高喜欢去发廊,歌厅,洗浴中心
他坚持认为这个世界,和他的身体一样
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漂也漂不白,洗也洗不净
洗自家的皮肉,加点奶,加点盐,只是前戏
他只想把向日葵画在小姐的胸部,臀部,隐私部位
花开而谢,谢而复开
在沙土里种荷花的人临终时对凡高说
孩子,大地上的痛苦其实都是一样的

2007-02-10 23: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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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2007-02-11 04:17:01?? 引用并回复


构思和语言都挺聪明。不少很喜欢。提上大家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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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沙漠北美枫文集
hepingdao ?2007-02-11 22:15:47?? 引用并回复


欢迎关雁兄弟

明天来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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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hepingdao北美枫文集
杯中冲浪 ?2007-02-12 00:14:23?? 引用并回复


好像关雁的诗歌我们已经发表过了,我很喜欢他的温馨的叙事和细节描写,无论整首诗成不成一个清晰的主题,但没有给人琐碎的感觉,也就是说:关雁的诗给人块状的感觉,里面有核;不像某些伪诗歌,支离破碎,企图以语言的空洞来掩饰作者内心的空洞。实在来说,写诗,就要写事、写情、写境、写意,如果什么都不写,只是一些字的堆积,实在没意思,并且也实在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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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杯中冲浪北美枫文集
君子爱莲 ?2007-02-12 07:35:53?? 引用并回复


嗯,读了几次,很喜欢这样的叙述,学习。祝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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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君子爱莲北美枫文集
沙漠 ?2007-02-13 05:20:26?? 引用并回复


读了几次,越看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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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成员资料     沙漠北美枫文集
关雁 ?2007-02-17 19:42:44?? 引用并回复


关雁给朋友们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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