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杰北美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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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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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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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散文游记

从一只狗开始

从一只狗开始

堂哥家养过一只狗，大家都叫它“小二黑”。这个名字是我取的。那时我对狗，比对人感兴趣。可是父亲讨厌狗，我想拥有一条狗比人家娶媳妇还难。有一次我从亲戚家讨了一只小的，贴在心口暖呼呼地抱回家，没想到第二天父亲就把它转送给别人了。小二黑的出现，给了我些许安慰和快乐，特别是给它取了名字之后，我感觉自己成了它真正的主人。我们村很多狗都没有名字，一辈子像它们的主人一样，默默无闻。“小二黑”这个名字先在孩子们中间叫开，后来大人们也跟着叫，它渐渐成了我们村“知名度”最高的狗。只要你叫一声，或者打一声呼哨，就算正在埋头大睡，它也会马上作出反应。听着我取的名字从那么多嘴里叫出来，看着小二黑通电似的竖起耳朵，我感到非常满足。
　　我一直没搞清楚小二黑的来历，只知道有一天，堂哥家院子里突然冒出一只黑得耀眼的狗。那时夕阳的余辉从院墙的缺口照进来，将我单薄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看看小二黑，又看看自己的影子，小二黑的毛乌黑油亮，不像影子的黑。小二黑很活泼，我们一见如故，我一逗它，它就开始撒欢。它喜欢在柴堆和鸡圈之间来回奔跑，每次跑到鸡圈前面，它都要警觉地匍匐在地，仿佛它根本就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名侦察兵，不是在戏耍，而是在执行任务。匍匐在地的时候，小二黑一动不动，耳朵都不抖一下；但它会突然蹿起来，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那天下午，我和一条狗呆在一起，什么也没干，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蓬勃与欢欣。
　　有一段时间，我像很多人一样，喜欢回忆童年。我发现，从小二黑开始，我才真正体验到童年的快乐。之前的事，我差不多全忘了，除了那只没养成的狗，那一场场漫无边际、冷彻骨髓的大雪，和那一次在雪地是走失的情形……多年以后，我还会常常迷失在这样一个梦里：下雪了，铺天盖地一片白。我看见一个人穿过空荡荡的马路，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前走去。经过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时候，他侧脸瞧了瞧，它已经被大雪封冻了。他没有停下脚步。最后来到一个地方，四面全是荒山，看不见一个人、一只鸟，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单调和死寂……他开始着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人是我，是我在着急！我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会一再出现在我的睡眠中，也许是那一次在雪地里走得太远了，我一生都没找到回来的路……不仅在梦里，其它时候，包括白天，那么多不知所措的时刻，偶一抬头，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
　　小二黑和我最亲，只要一见我，它马上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不是朝我身上扑，就是四腿着地爬过来蹭我的脚。行完“见面礼”，它还是那么兴奋，在我前后，东一趟西一趟地疾跑。之后，在我的示意下，小二黑乖乖地躺在我的脚边，任我抚弄它那光滑柔顺的皮毛。一只狗，一个人，相依相偎，没有不同物种之间的隔膜，只有生命对生命的慰藉……贴着小二黑的感觉，抚摸小二黑的感觉，我永生难忘！我不知道生物学家们研究过没有，但我相信，狗的体温比人的高。无论哪儿，手，脸，甚至隔着裤子的小腿肚，都能让我感受到小二黑的温暖。就算寒冬腊月，小二黑身上也是暖呼呼的。有一段时间，小二黑几乎让我淡忘了那几场雪，淡忘了它们留在我心底的冷……
　　只要小二黑在我身边，我就忍不住要摸摸它：摸摸它的背，摸摸它的头……要不就理理它尾巴上的毛。当我抚摸它的时候，它的温暖和柔软，滋润着我的手，那一刻，这只手不再空虚，不再孤单……我感觉我的心，也被同样一只手，抚摸着……
　　小二黑死后，又下了几场雪。我伸出手，接住一些，我看见它们在我的掌心，慢慢地缩小，融化了……小二黑走了，但愿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双或更多的手，等着它，抚摸它……在这边，我这双手，也会用它的有生之年，去抚摸——抚摸那些像小二黑一样，温暖柔软的；也抚摸那些，冰冷坚硬的！

2009-01-05 05:4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