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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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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晌午
队长老许敲了一气钟,然后把敲钟用的半截砖头放在墙头上。
都管生产队叫社,社在屯子中间,一个土筑的堡垒,上房是土垒地,两趟下屋也是,四外的围墙也是,大门是木头杖子,年头一多木头就朽,杖子朽了。土墙里面三幢土坯房子陈旧破烂,破狼破虎的。上房是社员开会歇脚的地场,西厢一溜是仓库,东厢是牲畜圈。这个社里有个碾道,仓库最靠大门边就是碾道,东厢牲畜圈最靠大门边有个茅楼,茅楼是拉屎才去,撒尿不用去,撒尿可以随便撒。后面是好大一爿场院。上房和西厢挨达的仓库房檐子上横担了一根棍子,椽子粗细的棍子,棍子挂着一块铧铁,拖拉机下来的破铧铁,这就是全队社员都得听的钟,这个钟只有许三烂可以敲。
许三烂真名许元,外号许三烂。真名没人给他叫,叫就叫许三烂。许三烂敲完了钟,边往上屋走,边扯了几下卵子。扯卵子是许三烂的习惯,扯出瘾了。许三烂的裤裆肥,扯卵子幅度不小,手榴弹倒着拉弦的架势。七十年代人们被龟头炎和卵子暴皮这等顽症困扰,倒着拉弦的不在少数。许三烂进了上屋就爬上炕里,鞋都不脱。回家上炕都脱鞋,上社的炕都不脱鞋,家里炕有炕席,社里炕是光板炕,随便上。
老经管李大仙从灶坑里扒出俩烧土豆,左手倒右手噗噗吹。
老大仙说:再填补两个土豆吧。
许三烂看了李大仙一眼:哪儿来的土豆?
李大仙指指外面:二香子,二香子给我拿地。
二香子是李三仙的二闺女,刚才进来时晚见她在碾道碾黄面,听说是她拿来的,许三烂也不再问。
许三烂说:孩子里就二香子惦记你。
李大仙说:对我都挺好地。
李大仙把俩烧土豆摆炕上,俩土豆晃荡着。
许三烂拿起一个也噗嗤噗嗤吹一气,掰开了吃,太热、烫嘴,吃得咝咝哈哈。许三烂吃得快,眨眼就把俩烧土豆噎吧完了。
许三烂问:还有吗?
李大仙嘿嘿傻笑,一脸都是黑褶子。
许三烂知道灶坑里还有,知道那是李大仙的晌饭,他准还没吃,一看他那干巴嘴唇就知道他还没吃。
老许又问:烟有吗?
李大仙紧着把烟口袋掏出来递给许三烂。
许三烂手指头粗,烟卷得不利索,卷得跑肚拉稀。许三烂一边卷烟一边看李大仙,眼光很犊子。
许三烂说:蔡二蹬腿快一年了,他老婆我给你拉嘎拉嘎,我看你俩凑一块堆行。
李大仙说:你快拉倒吧,就那个蔡小文,我就受不了。
许三烂把烟叼嘴上,摸了半天身上没有火。李大仙麻利地划了洋火,噗地划着了,俩人往一起斗,烟点上了,是蛤蟆烟,味儿打鼻子,辣得老许咳嗽出了眼泪。
许三烂问:就当老绝户器了?当一辈子?
李大仙自己也拧了一杆烟抽上。
李大仙说:一个人更好,跟个拉孩带爪的过日子,我嫌麻烦。
许三烂说:你都老茄包子了,还想找黄花闺女?
李大仙说:找啥了,不找了,那根脉早断了我。
社员们离离拉拉进了院子,因为还没有全到,许三烂不用着急下地。
许三烂说:老驴老马还留条后呐,人生一世不能当骡子,等挂锄我还是给你拉嘎拉嘎,你还别嫌乎人家,小文妈屁股够大,身板子够宽,长得肥实,生孩子的好料,给你留条后手拿把掐。”
李大仙说:是个白虎,女人裆里不长毛,就是要爷们儿命的家什。
许三烂说:你看见了?你看见人家不长毛了?
李大仙说:我可没看见。
许三烂说:这不就结了,别听旁人瞎传。
李大仙说:都这么说。
许三烂说:听旁人的还是听我的?
李大仙嘿嘿傻笑。
李大仙说:听你的你也没看见。
许三烂说:你咋知道我没看见?你看见我没看见了?
李大仙嘿嘿傻笑。
外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蔡小文嚷嚷:许三烂这家伙纯牌狗操的,吃饭比狗抢屎还快,大伙在地里当一头晌驴,歇晌就歇放屁个工夫,饭都不让吃消停喽,他当队长,咱们算是倒了血霉。
李大仙看了看炕上的许三烂,用眼光歪了歪外头。
李大仙说:骂你呢?就这个蔡小文,我敢给他当后爹?他给我当还差不多。
许三烂鬼一样地笑了笑,嘴上不说话,抻长了耳朵听外面。
蔡小文说:干脆就不能让他当这个队长。
有人接蔡小文话把:又不是没试验过,别人当勾个五分,他能勾两角,不让他当让谁当?你小文有能耐给大伙年前分上个大红,嘎嘎新的票子拿回家,就都拉家带口选你,你就当。”
蔡小文不服气。
蔡小文说:我当怎么地?你们选我我就当,我还真就不信邪,我保证比许三烂强多了。
李大仙看了看老许,见他没生气。
李大仙说:这小子还要抢班夺权。
老许从炕上下来,到门口,站在蔡小文身后。
蔡小文脸朝外,继续跟大伙开这种民间散会,不光嘴说,手还比划。
蔡小文说:我当我第一让大伙把这晌午饭吃稳当了,干了一头晌活,回家饭都吃不饱,嘴里嚼饭就得出来,他就催命一样敲钟,我当我就让大伙好好吃;第二我不耍猴,我不滥搞,这第三……
不等蔡小文说出第三,许三烂抄后面踹了他一脚。
许三烂说:你小子敢背后骂我,你长了几个卵子?”
社员们一阵笑。
李海说:“队长踹你也不多,你十五六个小孩牙子,连个媳妇还没娶,你知道怎么搞破鞋怎么耍猴呀……”
这一脚踹得不轻,差一点闹个前趴,脸碰到老八仙手里的锄头杠上,疼是不怎么疼,可从小到大还没让谁踹过,蔡小文脸当时就黑了。
蔡小文骂:我操你奶奶许三烂,你他妈的敢踢我!”
许三烂知道,这种时候要是慌了,那就叫能请神不能送神,稳住架才能震住他,顺便社员面前立立威。
许三烂说:踢你怎么的?你爹活着时晚跟我也整尊重的,爷俩感情好,全社哪个社员不知道?那口棺材还是我让在防风林里放树整上的,不是我,就得黄土埋脸上,做鬼也吃一嘴土面子,到那边都张不开嘴。指望你个孝子?扯淡!你爹临咽气时说地好好的,让我横竖管着你,犯错误随便揍你,你不服气了?再敢背地里埋汰我,让民兵连长抓你去学习班,看你还起刺不起刺。”
这一番有恩有威的话,还真是揭到了蔡小文的短处。
按照辈分来说蔡小文跟老许是一溜,管许三烂叫哥。蔡小文爹是个老实人,活着时晚一口一个大侄子,俩人对撇子,死时晚家穷,买棺材钱也没有,是许三烂做主放了一棵队里的梁材,不是人家都不能入土为安。炮桥村这片地场,人们看中这个,人家帮你发送了老人,这可是几世都不能忘的恩义。
老话说一辈子精神一辈子乜,蔡小文比他那窝囊爹强,他爹这辈子是乜,他这辈子是精神。许三烂把话说到了这个粪堆,蔡小文再不好说别地。咋说让许三烂从后面踹了一蹄子也不甘心。他把锄头狠劲摔地上,又一屁股坐在爬犁上。
蔡小文说:这活老子不干了,老子不给你当这个半拉子社员了,老子下学期继续念书去,你当队长的得帮我拿学费。
听蔡小文这么说,许三烂也就坡下驴
许三烂说:这王八犊子,还赖上我了,行,你要是念,老子给你拿学费。
蔡小文把脖子抻老长,青筋突突窜。
蔡小文说:你说话算话,说话不算话是狗操的。”
许三烂把嘴里的烟头射出去,又扯了几下卵子。
许三烂说:行!为了咱队也能出个人才,我不当狗操的。
蔡小文从爬犁上站起身,跟大伙打招呼。
蔡小文说:都听见了?从今儿往后不当这个社员了,把话也放在这,我要是不考上个学,我就是狗操的,许三烂要是说话不算,他就是狗操的。
说完,转身往院外走去。
蔡小文走了之后,有几个社员起哄,说你队长能给蔡小文拿学费,我们家孩子你也得供。许三烂用手掌划拉一圈,就像把所有人的嘴都抹了一下子。
大伙停了话头。
许三烂说:你们当我是财主吗?可跟大伙说明白了,人家是全社学习最好的,不念书是家穷念不起,哪个能有人家学习好?哪个比人家蔡小文学习好,我就供。
大伙想想自己的孩子确实没有人家蔡小文学习好,人家蔡小文虽说只念到初中一年级,可人家从上小学开始就总是第一,从来都没当过第二。大伙再没有可说的了,就嘻嘻哈哈扯别地。
蔡小文要是出息了,就是你的功劳……你是不是想招蔡小文当养老女婿呀?
嘿,你家许芳跟蔡小文正合适呀。
蔡小文说他当上队长不耍猴,不搞破鞋,哈哈……
耍猴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房大虎是个外来户,心眼有点儿潮。他那媳妇姓候,是个浪漫人,谁给一盆苞米面子一瓢豆饼,一筐菜也行,两块豆腐也行,只要是舍得渣码的,就能让她脱一回。爷们儿堆里,有十来个跟房大虎媳妇搞过,私下里串通了各自的好处,通了明白,也不知道当时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感情咱爷们儿都是耍猴的。这个话很快就传开了,耍猴的也就成了跟房大虎媳妇胡扯的特指。房大虎也耳蒙蒙感到这个话和自己有点儿关系,毕竟他没他媳妇贼,抓不到。常言说抓贼抓脏,捉奸捉双,他没捉到过双,听大伙这么说,暗气暗憋是一定的,也就只能暗气暗憋,也就只能假装听不明白。
许三烂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又扯了几下卵子。
许三烂说:下地,天黑前河套那块地得搂完。
连男带女四十多个劳动力,扛着锄头从社里出来,顺着村中土路往河套地那边走,惹一路的鸡飞狗跳。
2008-11-12 23:57: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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