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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

?????15?

?????2008-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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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 夜

残 夜
陈果卿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好久,似乎听见隔着个篱笆壁那边有窸窸簌簌的响动,接着是轻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接着是细细的悲吟般的低语,低到比山间的流泉叮咚之声更微更弱,听不清楚。过后完全陷于沉寂。山风呼啸透过篱壁,使我一阵颤栗。屋里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亮瓦上面半边山峰被半边残月浸着冰冷的月光。群山环抱的小屋不要说夜晚只看见天空的一隅,白天连太阳都少见,只有到了傍晚时分才见到一瞬如血的夕阳消失于丛山之中。
“推磨吧,干部们都睡了。要轻些!”
是我年迈的外祖母无比苍凉的说话声。
“妈,去睡吧,有我呢!”
答话的是我舅舅。声音充满爱怜。
深更半夜起床干什么?推磨?这年头有多少粮食可推,舅舅说山里出产本不丰富。遇上自然灾害,又要还人家外国人的款,山村十家有九户早已断炊,连清汤寡水的稀饭都吃不上。偏偏在这倒楣时候我来到,他们又高兴又痛苦。多年不见,我来到当然高兴,但拿不出填饱肚子的米饭,最低要求都达不到如何不难过。
他们仅有的一点米糠昨晚煮成稀饭吃光。桌上空空的只有两大斗碗酸且咸的盐白菜,一点油腥都没有。“没好吃的……实在没法……这年头将就些吧。”外祖母哽哽咽咽地说。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满是岁月刻上的皱纹,眼眶深陷,眼珠小而且老是灰朦朦的。她说话时强忍泪水,我想她定将眼泪咽下肚子,不让我看见。我知道这年月是农民最艰难的日子,也是中国人民最艰难的岁月。学校老师给我们上政治课时反复讲困难是自然灾害造成的,是帝修反逼出来的。困难的确罕见,连城市也波及到了,口粮减少毕竟还有计划要供应,农民没有粮食吃就挨饿。在最严重的时候,公社、大队干部们对上不讲实话,一级哄一级,说农民还有吃的,即使没粮食,瓜菜可代半年粮嘛,饿不死人。不是他们昧良心,是不敢说实话。敢说实话便招惹祸事,会被定成右倾分子天天挨批斗。舅舅出身不好,家庭是地主成分。农民都日子难过,可以想见被专政的对象日子还不更惨么?
越想心里不是滋味,越无法入睡。
残月游进浮云,山峰黑森森的被笼罩于混沌迷茫之中,好像地与天的界限就在于山峰,没有它的撑持连窄小的天空也没有。纵横的沟壑、粗犷的岩石,刹时化成神奇莫测的世界。时儿活动像梦魇中凶兽,时儿荒凉如地狱般冷寂。
山中之夜是残缺的,有种悲壮的美。
冷酷的猫头鹰在歌颂万籁俱寂的山中之夜,可怕的叫声只能增强夜的深沉和神秘。
“谁?站住!”守夜的民兵发出警告,划破浓夜的静寂,使我从浪漫幻游中回到现实人间。
推磨声嘎然而止。油灯也立刻熄灭。
外祖母吓得发抖。她身体挨着篱壁,抖动波及我脆弱稚嫩的心。她不明白民兵是否冲着她而来。岁月的磨难使她变得木然迟钝,经受住了多少狂风暴雨的凌辱摧残,但是她经受不住因自己而牵连从城市里来的外孙。正因如此,多少年来她默默地忍受,从没吐露心中悲哀。
“你狗日的出来偷啥?”又传来比猫头鹰叫声更可怕的野蛮、狂暴的怒骂声。
“我出来挖……野地瓜……”
是孩子的童音。“我爹死,我娘快咽气了。”
“吃多了咋不胀死,哈哈!”
“不,她是没吃的,饿呀。”
“饿?你是想挨打!”接着几声孩子的惨叫,凄切之声久久不灭,忽又出奇地沉寂下来。
外祖母终于松口气。吱呀吱呀的推磨声时断时续,声音像小虫爬满我的身体咬我的皮肉,咬我的神经,我实在受不了。我不知道这样受监视的家有什么可推的?如果为了我推磨而被人发觉,我的天良何在?唉,我希望推磨声快快停歇。但我却不能制止,怕伤外祖母的心。
山村之夜不但清冷而沉寂,还有些缥缈,有些迷茫。如同山中夜雾,迷迷茫茫,时有时无。推磨声终于停歇,我的心才稍为放松。可又听灶房内响起噼噼啪啪燃柴禾的响声。平常没有注意,响声并不小呐。篱壁那边隐约可见灶膛里微弱的火苗,同时浓烟寻着缝隙弥漫进我的屋里。柴禾的烟味与别的烟味不同,既不呛人还有种淡淡的清香,尤以松柏的为浓郁。身在山中少不了烧的柴,外祖母和舅舅不敢砍树剔枝,只能以藤蔓和缠窝草当燃料,燃烧时味道较淡,而烟却浓烈。屋里只有小小的窗棂,烟越聚越浓,眼睛首先睁不开。我不明白这样偷偷摸摸的究竟做啥,烟往上飘比声音更容易被发现。
我的紧张并不压于外祖母和舅舅。
“远娃,火烧小些,让民兵瞧见可不得了。”舅舅小名叫远娃,现在虽到不惑之年,外祖母依然这样叫他,自然透出分外的亲切。
噼噼啪啪的柴禾声渐小渐灭,浓烟渐淡,向窗棂挤去扩散到山野。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好闻的气味,我断定是熬豆浆发出的气味。农家吃豆花从古至今极平常、极普通。但现时却不普通,还十分神秘。四川农村种豆与北方不同,农民不拿好地种,多利用田边地角零零星星种,积少成多,收获可观。可是如今在批“房前屋后种瓜种豆”是资本主义,种豆要冒许多风险。这年月吃豆花也不容易啊。
豆浆沸腾,用布袋分开渣,就要开始点豆花。用卤水或石膏水慢慢地倾入浆中,这过程慢,点后让它闷在锅中,再用微火不紧不慢地煮。豆花虽普通但费时长,急不得。急用卤水少吃豆花,火大易使豆花变老。外祖母与舅舅把这复杂的过程变得无声无息,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完成得很好。但基本上用了大半个夜晚的时间,他们才慢慢离开灶房。农村向来以鸡叫来断定早迟,鸡叫三遍我知道天快亮了。
我更睡不着,心里极为矛盾,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祖母。书本上和老师都讲地主如何如何的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为站稳立场划清界限,我平时没提过还有外祖母和舅舅。这次来我是悄悄来的,学校要我们到农村走走看看,留心阶级斗争新动向,收集材料开学时好写作文。我看外祖母和舅舅都很善良,与其他农民没有什么差别。至于推豆花是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可弄不清楚。我希望它不是。
昨天我来时的情景在我脑海里展现,令我难忘。外祖母万万料不到我会出现在这穷山沟,出现在她眼面前,激动之情难于言表。她用那暴满青筋粗糙的手拉住我,颤颤巍巍,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把我看了又看,说不出话来。啊,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刻着流逝的艰难岁月,她那么朴实、慈祥、和善,我简直不相信是她。我记得母亲说过,外祖母受了许多苦,都是命中注定!外公很早就死去,家族排挤她,将她和舅舅、孃孃和我母亲扫地出门。她很早就用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和儿子们。当然,还是逃不出厄运。山村里的农民生活很艰难,外祖母和舅舅的日子咋过就可想而知。如果不遇上“自然灾害”,不搞那么多的政治运动,农民的日子会好些。外祖母和舅舅也就不会吃一次平常又平常的豆花都要偷着干了。我悔不该这个时候来,这只能给外祖母造成极大的困难,造成她心灵的痛苦和悲伤。天也许快亮了。先是没了天边的残月,后是猫头鹰停止了嗥叫,过后屋里出奇的黑,窗棂上如同贴上一幅黑布,窗外的景物一点都看不见。随之而来的山风从山桠口呼啸而至,摇撼着天地,也摇撼着这山间的茅屋。这风或许比杜工部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秋风大些、猛些,可是却卷不去屋上的茅草,问题在于这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唯一的环境,必须保住。这时,隔壁又响起窸窸簌簌的声音。大概外祖母正穿衣起床,刚睡下又起床干什么?天还没亮呢。啊,外祖母在轻轻地捶着自己的背,还听见虽强忍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呻吟。母亲曾说过外祖母的腰是大战钢铁时弄坏的,那时全民大办钢铁,人人都要为钢铁元帅升帐贡献力量。农民砍树烧炭建高炉,成分不好的便派去背铁矿。外祖母虽六十多岁也被派去,每天规定完成背一百二十斤的任务。山路难走,外祖母鞋尖脚小,爬山时滑了一跤,跌到沟下,保住性命却留下残疾。然而就这样还挨了几次批判,说她搞破坏的目的是想恢复失去的天堂。
捶背声好似打在我心上,我可怜的外祖母!就算她不是我的外祖母,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能搞啥破坏?给她的惩罚够多够严厉的了。她不停地捶,据母亲说临睡前和起床都要捶,把血脉捶活才能睡觉,才能坐起。没人为她捶,舅舅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全家的吃穿重担压在他肩上。他很劳累,才四十左右的人,已经成了老头子。在这山沟里,他们单家独户,没有人照顾他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有病有痛也只能忍着。
山里天亮得很迟,也许是高大的山峰把太阳光挡住造成的吧。外祖母房屋的东面是几座连绵不断的大山,东方日出是看不到的。太阳慢慢升起,高过山峰,半山腰中的茅屋才可能得到光线,明亮的时刻是在下午二时,但只有一刹那,很快又处于半明半暗之中。山里交通不方便,公路只能过拖拉机,只通到公社,山里人与外界成为半隔绝状态。昨天舅舅说他很难去赶一次场,一是没啥买卖的;二是成分不好赶场要请假。一个月难得去一次,要去就把该买的油盐买够。舅舅的空闲时间极少,除了做庄稼还要为公社和大队尽义务。修桥补路之类就落到仅有的几个“五类分子”身上,就比一般农民更苦一点。而且要穷一点。别的农民偷偷开荒种瓜种豆,若被发现仅仅没收和受批评,舅舅若开荒种地就不同。前者是人民内部矛盾,后者属于敌我矛盾。处理敌我矛盾,轻受批判斗争,重则挨打坐牢。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村,干部文化水平低,对党的政策又不理解,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你又其奈他何?
“三毛子他爹,你死的好惨!”
一声悲恸欲绝的呼嚎撕碎了山村的宁静,令人不寒而栗。天空比先前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风从四面八方逼进屋来,篱笆壁剧烈地摇晃。也许风太大,使悲哀的呼号传送得很远。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疑惑时却听见一声:“你这婆娘嚎个球,老子还没追究你!”
其声粗鲁、放肆,在空中震荡、回响。接着是女人悲悲切切的哭诉由远而近,仿佛就在我耳边。我立刻翻身下床,隔着篱壁我问外祖母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是谁,为啥哭得如此伤心?外祖母连说:“孩子,你不是山里人,最好别听……不听不伤心。”是的,本来自己的生活就很苦,就很伤心,于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惊。
但是,她具有同情心。“三毛子他爹……”她嗫嚅着,欲言又止。“这年头做人难呀!”
“为你男人喊冤呀!”令我心悸的喊叫随着杂碎的脚步声更近,哭声与斥责声都没停止。外祖母茅屋后面是个半坡,上面有条小路。我推开小竹门走出去,朦胧中看见外祖母扑向牛肋巴窗口往外看。“远娃,”她轻轻叫舅舅。“你快来看,他们抬着的是啥?”舅舅一动不动地坐在屋旯旮里,俨然是个木头人。外祖母喊了数声他仿佛如梦初醒,才慢慢吞吞地走到窗前,踮起脚尖向坡上看去。突然惊叫道:“啊哟,抬着一个死人哩,可能是三毛子爹,昨天我们还在一起收莲花白菜,怎么就……”
“他比你还身强力壮。”外祖母哽噎着,没有往下说。“现在死的全是身强力壮的全劳动,”舅舅凄然地说着。“肚子里喝点清汤寡水的菜叶,还要去修大寨田,抬的石头每块重几百斤!”
“到底咋死的?是不是去偷工房里的粮食?”
“即使偷也犯不上死罪……”
“三毛子爹……”哭声渐远。
我为不让他们发现,轻轻地退回。住房的窗口正对着东方的连绵群山,太阳光把山峰尖顶照亮,现出极雄伟的锯齿形山峰剪影,晨光充盈的天边衬托着山,山峰与天空的不同色彩极鲜明。山以上有几缕红,在窄而狭的天空中浮荡。背着阳光那面山的襞皱里,恰似裂开的狰狞的口,准备将零星而寂寥的几户人家吞噬。
女人喊“三毛爹”的声音还在耳边,外祖母和舅舅做贼推豆花的情形仍未消逝,我知道这两件事绝非偶然。我不愿使他们冒险、犯难。得赶快离开这个蛮荒般的山野。
我把舅舅叫到我住的小屋里,对他说吃过饭我要回家,理由是假期作业还没有做。
舅舅神情木然,机械地点头哈腰。长期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了。我再说一遍,坚持要走。他听着两眼忽闪着泪花,变成无语的抽泣。好一阵他才低声说:“你外祖母会伤心的。你来一次可不容易,却碰上这个倒霉年辰……”
“我……”惶惶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会伤心的,”他呐呐地机械地说。“她不会活好久,断粮已有两月,活路没少做。我真想一死了之,活在世上受罪。”
“舅舅……”我不知如何安慰他。
这时,后面半山坡上有人高叫:
“刘明远,吃过早饭到大队部来,有急事!”
舅舅急忙推开篱笆门,边跑边答应“是是。”他虽才满四十,背已很佝偻。精神和体力重压,使他从未伸着腰走路和做事。
“叫你去做啥?”外祖母提心吊胆地问。
“反正……好事轮不到我头上,”舅舅苦笑道。“大队部平整房屋,外面坝子要打三合土,可能要叫我们去镇上挑石灰……”
“镇上挑石灰?山路好难走!”我说。
“再难走也得去,不去就要挨斗!”
“要怪我,”外祖母冒出一句,“造孽呀。”
“咋能怪你?”舅舅强作笑容,“政府不是早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嘛。”
“吃饭吃饭,没有菜,只能吃……豆花,”外祖母心情难过却装成轻松高兴的样儿。
一张大方桌,桌面有一层似油非油的脏东西。几条长短不齐的木板凳,我们一人坐一方,还剩一个坐位。若舅娘还在就好了,多少会给家庭添些生气。舅舅用大碗舀了两碗白白的豆花,还有红辣椒和盐弄成的作料。其余只有两碗盐白菜。我知道只能吃豆花,饭没有的。外祖母接连不断地喊我吃,舅舅也喊。我吃着尝不出味道。想到黑黑的夜,窸窸簌簌的声音,那偷偷摸摸的行动和提心吊胆的心情,纵是龙肝凤胆我也吃不下肚。我心里隐隐作痛,有不祥的预感,这顿极平常的豆花会付出高昂的代价。舅舅看见我不起劲的样儿便问:“怎么了,不合你的胃口么?唉,都怪我们……穷啊!”
“孙娃子,你还不知道这豆花来之不易啊!”外祖母忍不住对我说,声调凄清:“豆子是我们仅剩下的两斤豆种,实在没有吃的就拿出来推豆花。我们简直一贫如洗……鸡鸭和猪都不能喂养,连糠都让人吃了……孙娃子,这世道……”外祖母老泪纵横,早已泣不成声。舅舅木然,两眼瞪得大大的。他并不劝阻,也不说话。
我真想大哭一场。为这场劫难中受害最深的农民哭一场。“三毛子爹”的哭声又响在耳边。
“舅舅你吃吧,你要翻山去挑石灰。”
“吃吧,大家都吃吧。”
话音未落,篾笆门哐噹一声被踢开。
门外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两眼骨碌碌地打转,最后落在饭桌上,看见碗中的豆花,他两眼射出狡诈的凶光,冷冷一笑,用烟杆狠狠一指:“哟,吃得满不错的嘛!”
“左队长,你老快请坐。”舅舅满脸堆笑连忙站起,点头哈腰地说:“来,吃豆花……”
“左队长,你老请。”外祖母也立刻站起。
“哼!”左队长把烟斗里烟屁股敲出,丢到门外,再把烟杆插在腰上,脸色蒙上一层霜。
“吃的很不错嘛!”他进屋又重复一句。
左队长大大咧咧地坐下,抬眼看我。
“这是我外孙,打老远来,没吃的,只好把做种的两斤黄豆推了豆花……”
“什么?你说现在没吃的?”左队长善于抓辫子,两眼瞪得溜圆。“有豆花还没吃的,你这是造谣嘛。人民公社好,怎么会没吃的?!”
“我娘八十老颠冬啰,”舅舅为外祖母垫话。“她说话没高没低的,左队长千万别在意。”
“山沟沟里土霸王。”我真想骂他一句。
“告诉你老婆子,”左队长盛气凌人地斥责。“你这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要好好挖阶级根源。你们这些人做梦都想恢复失去的天堂,三毛子这家伙昨晚被守夜的民兵打死球啰,他居然狗胆包天,去偷工房里的豆种!”
“豆种?”舅舅的心不由颤抖了一下。
左队长狠狠地逼进,别有用心地问:
“刘明远,你推豆花的豆子从何而来?”
舅舅小声回答:“我们自己的,队长!”
“自己的,哈,”左队长放肆地大笑。“瞒住我左某的人还没出生,你们的豆子是偷的!”
偷的?!武断得令人愤慨,令人惊讶。
“我没有偷过,队长,”舅舅脸色铁青,双手作揖告饶。“队长,你可以调查嘛。”
“三毛子爹会一人去偷嘛,”左队长说。“你屋半坡上到你屋檐口都有豆子,不是偷为啥会有?这你都赖得了么?你说!”
祸从天降。舅舅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左队长威吓成功,得意洋洋地吼:
“到大队部去讲清楚!”
舅舅失魂落魄,站在原地像生了根。
“你去不?”左队长一副土霸王口气。
左队长冷笑数声,拍拍衣袖,大步走出门去。这时,一个农民从半坡上气喘吁吁跑来。“左、左队长不好了,城里派人检查来到……”
“来检查什么?”左队长忐忑不安地问。
“来检查社员还有吃的没有,上面好发救灾娘。这是公社周书记悄悄给我说的,要我们早作准备。”那农民模样的干部一老一实地说。
“叫我们咋办?说有还是说没有?”
“当然要说有……”那干部诡秘一笑,附在左队长耳边不知讲些什么。左队长越听眉头越打结,大声嚷道:“他升到县上,我们呢?”
“周书记会记得的,嘿嘿。”
“好吧,快叫刘会计李保管来,我怕球,把工房一千二百斤种粮分了,天塌下来有周书记。喂,调查团的人来调查,千万别说三毛子的事,你即使说了我们也不怕。”
“不敢,不敢,”舅舅连连点头哈腰。
“谅你不敢,”左队长说。“你的成分不好,造谣破坏要严办。调查团会走的,我们不会走。”
那干部跟在左队长的后面,继续商量,因为说得小声听不见。舅舅忽然想起什么,跑上前去问:“左队长,我好久来大队部?”
“等检查团走后你才来。”
左队长和那干部没翻过山桠口。“三毛子爹,你死得好惨!”三毛子的女人披头散发向左队长疯狂地跑去。我站在门前坡上翘首而望,只见女人刚跑拢,左队长怒从心上起,狠打她几耳光。
“将这婆娘关几天,医她的疯病。”
那农民干部扑上去将女人按倒,解下根腰带将她手脚捆紧,然后将她提起,推得她一步一个趔趄向坡下走去。人虽看不见,可声音在山间雷鸣似的响:“三毛子爹,你死得好惨!”

2008-09-03 18: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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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2008-11-07 01:51:39?? 引用并回复


那个特殊的年代,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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