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梦北美枫文集

北美枫文集

荷梦

???湖北，黄梅

?????152?

?????2006-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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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乡村龙灯会

吃过午饭上街，发现一个门店前有龙灯在“吃设”。旁边有不少人在围观。一了解，原来是王坝村的龙灯，那店主是该村的女婿。按当地的风俗，娘家村子过年玩龙灯或端午节划龙船，女儿女婿家都得准备副食糕点及钱财，名为“摆设”——这不，店主家正摆着香案跪地接龙呢！龙“吃设”时，旁边也照例有专门的“打歌”者在“打歌”，打歌的自然是男的，一般要口才好，人灵便，能在固有的程式中依据“设设”的人家的具体情况来唱些祝福话儿，往往他唱完一段，就有人放上一截子鞭炮，然后，他再接着唱。我很想听清耳边到底唱的什么，遗憾的是，不知是因为鞭炮声响，人多嘈杂，还是因为他们用的扩音器导致音效不好，我没听清楚一句，只看到拖到大街上的龙尾在扛龙的小伙子手中随着唱词左右摆动着。

过了约摸十多分钟，一阵鞭炮声响，那龙出来了，是一条黄龙，数了一下,加上龙头龙尾共十九节节，都由有清一色穿红色运动服的——不是传统的对襟褂子——年轻男子扛着。龙灯在大街上一字摆开，两边有拿戟的同样衣着的壮汉们把路人隔开。

“要舞龙了！”有人小声说道。果然，过了一会儿，在密集的锣鼓声中，但见那拿着龙珠的小伙子领着龙灯队伍飞快地奔向空况些的街面,他们一边跑一边"嗬——"地叫着,但见那黄龙身迅速地蜷在一起,围成了里里外外三层的圈.于是,锣鼓声慢了下来,抬头观望,只见龙头在中间最高处,摇头晃脑的,龙尾最低,在最外面,相应地摆动着.两个小伙子把手中的戟交错着,护住龙尾,不许人上前.歇息了一会儿,鼓点又急迫起来了,那龙珠出来了,在外围反向奔跑了,龙尾带着整个龙身相应地展开着跟随着,后来,整个龙又伸直了,龙头在前,开始原地舞动了，但见那扛龙珠的拿着棍子舞动着龙珠,那扛龙头的也摆着架势，随着龙珠的舞动卖力地舞动着龙头，左，右，上，下，侧，后面的龙节跟着作相应的波动，一时间那黄龙在眼前时而扭动，时而翻滚……

“玩得真好！”两边的赞叹声不绝与耳：“龙像活的一样，真会玩！”

大约舞了十多分钟，龙不再舞动，又随着锣鼓声向前走去，他们是到前面的人家吃设——那家原是王坝的人，在镇上买了房子，按规矩也接了老家的请贴接龙。望着扛龙的，护龙的红通通，约七八十人从眼前走过。有人感叹说：“好大的墩啊，哪里找这么多人？”

“那算什么？”我忍不住插嘴了，“记得八几年的时候，我们村里玩龙，扛龙的还是清一色的二十多对的新婚夫妻呢！——我们村和别的村不一样，一玩龙就玩两条龙，夫妻龙。”

那是多久的事儿啊，二十多年了吧?还记得那时，为了玩龙，村里提前一年就开始做准备了。首先是成立武术队，专门让村里不足二十岁的小伙子们学武术。师傅是从上乡的岳家村请来的，岳飞的后人，教的是岳家武功，有拳，有刀枪，还有三节棍什么的。记得大哥也去学武了——父亲去世后，十四岁的大哥辍学进了父亲生前所在的织布厂当钳工，每日里上班，跟村里的同龄人接触少了，母亲怕他不合群，故而要他去学武。在教武期间，师傅是在村里住着的，饮食是摊派制，由学武的男孩家按日子轮流接师傅到家吃饭。虽然大哥学武的时间比别人少，但我记得，那师傅也到我家吃过饭。是一老一少的俩人，似乎是父子俩。老的精瘦精瘦的，小的我印象不深。

准备玩龙，光有武术队还不行，还得准备唱戏，村里原有业余的老戏班子，唱的是采茶戏，演员都是中老年人。母亲在娘家十三岁就开始学唱戏，因为唱得好，嫁过来后，便成了我们村的台柱子，父亲在世时，他们一直同台演出。要拉戏班子，母亲是不能少的，可是因为父亲过世，大家再叫她时，她却拒绝了。后来，村里管事的便多次上门，作祖父与母亲的工作，后来，母亲便在晚上及下雨变天去练戏了。母亲不识字，但家里剧本却不少，都是父亲在世时一字一句地手抄的。母亲记戏文全凭记忆力与勤奋，在家做鞋时，她也会一边纳鞋底,一边唱吸.不记得词了，就请我当临时老师。所以我知道的戏本也不少,比如什么《告京城》、《告坝费》、《罗帕记》、《乌金记》.....

光有老戏班子还不成，村里的老人们决定再组织一个新班子，专门选一些女孩子唱“调（diao)哪”，又叫文曲戏或采茶调。它不同与老戏，老戏戏本上没有曲谱，伴奏的只有锣鼓，演员有男有人。而调哪有曲谱，演员全是女性。学唱调哪的，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十来岁，和我差不多。不过，那时的我，拿村里的人玩笑话说，是“小姐”躲绣楼，他们说我只知道用心读书，其实，那时我心里也有过想学戏的念头，但由于母亲没有主动说叫我学，我也作罢。并且别人学戏的热闹，我素来都不曾去凑。现在忆起，难免也有些遗憾了。

但最遗憾的还不是学戏。因为不爱凑热闹，村里那龙灯具体是怎么耍的，我也不很清楚，我只知道我们村玩的龙与别的村不同，是夫妻龙。扛龙的大都是新婚夫妻，不过，虽然是大姓，但终究一年里没有那么多新娘新郎，也有几对是未婚的老凑数。这个小秘密，我当然不会跟旁边的人说。

正想着，耳边传来划龙船的声音，“我的船儿（哟哟），两头尖哪（划着，哟哟）……”忙挤进人堆里，但见一个扎得小巧的莲船随着歌声晃动着，船里是一个穿红着绿的豆蔻女子，披着直直的长发。怎么不梳起来？梳起来不就好看了吗？我想起了，小时，我们村莲船里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她的头发与妆都是在我家，我母亲给化的，化状的时候，母亲对她的俊俏赞个不停，甚至还忍不住看看我，说：“唉，你长个变瓜（南瓜）脸！”那句话，让我当时就恨不得找地缝钻呢！

闲话少提，再看眼前的莲船，我惊奇地发现，那右手摇撸，左手拿着扩音喇叭的竟是王坝村原来的小学校长，很多年前，我们曾一起参加过培训，没想到他的口才那么好。他一边有节奏地摇着撸，一边唱着船歌。这划莲船的船歌不同与玩龙的打歌，打歌主要是唱些祈福的话，而划莲船的船歌主要是敲诈钱财，所以也更有趣，更吸引人。我听到这位王校长首先找那家的舅子——也就是他们村里一同玩龙的本家要钱，随着一段四句的歌词说完，划船人做了个要转的手势，在那莲船在原场地转圈的同时，那当母舅的就上前往莲船里丢钱，具体一次丢多少我没看清楚，只听得丢了十多下，渔歌唱说母舅小气，要丢“五十零”——想必那人摸口袋时，不小心把五零的前露出来了，只听得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有人连声叫“真好玩，真好玩！”还有人高声喊：“弄反了，莫老找母舅要钱，应该找姑爹要！”

过了一会儿，船歌就要店主——他们村的女婿，也即姑爹丢钱。我踮脚望望，但见那身材高大的老女婿手里拿着一叠的五元钞票，开始是一段船歌唱完，他就走两步丢一张到莲船里，到了后来，任凭摇撸的怎么做手势，他就是不上前。我身边有人小声嘀咕：“这个莲船里的女孩太木，不晓得趁势到姑爹面前去，那样他不得不丢钱。”前面也有人故意大叫：“姑爹太小气！找姑娘要！”

果然，后来的一段的唱词是找那当了奶奶的老姑娘要“银”，到底是那村的女儿，要大方许多，一次就丢十块钱，丢了几下，又不丢了。又仍旧是那当姑爹的五块五块地丢着钱。而为了敲钱，摇撸的王校长尽展口才，唱了几十段不重样的歌词，把那姑爹手里的一叠票子都哄到船里还不肯罢休，又要香烟糕点。闹腾了半个多小时才肯离开。

采莲船到了一边，这时，那些刚才唱渔歌时在后面帮腔的年轻女人们就开始打莲湘了，我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个人呢！不过人们对此兴趣不浓，大部分都散了，我也走出人堆，却听得莲船那边有人说：“一共是一百八十五块钱！”

又听得人说：“修自来水管还可以。唱戏有什么好，还不如都修路？”这应该说的就是他们村这次玩龙收入的用途啦！我正猜测着：难道他们村自己没有戏班子，要花钱去请吗？却看到王校长在前面站着，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你真会唱，那么长时间，不累吗？”

“不累，我一般不出面。”他笑着说，“遇到肉巴主我才出来！”

“好多敲些钱吧？”闻言，我不禁笑道。他点点头，算是默认。

往前走，在转弯的那家超市门口，我看到另一艘莲船正在划着，划船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帮腔的是一群背着腰鼓的妇女——这也是那村的，想必划完船就是打腰鼓了。

龙、划莲船、打莲湘、腰鼓，他们村就这些吗？太少了吧？我想起二十多年前，虽说那时的我不爱赶热闹，但到底是身处其中，也还知道我们村里玩的那次龙灯，不光有两条龙，还有舞狮的，公狮母狮，更有一只小狮子，由于学过武术，狮子也上桌子，物完了狮，就是武术表演，拳、刀枪棍棒，都耍得极好，招来阵阵喝彩。莲船、莲湘自然是少不了的，除此外还有“告子（乞丐）”，有“告子公”、“告子婆”，还有“告子儿”，都穿着破烂的衣服，找人家说着吉庆话，讨钱，最受欢迎的是“告子婆”，男的扮的，举止动作滑稽有趣。他们跟着龙灯队伍走村串巷，一直到元宵节那晚，龙“下魄”才停止。剩下来，是戏班子忙乎的时候了，自己村搭台唱戏，也有别的村搭了台接去唱的，一直热闹到二三月。玩龙所收的“设”钱，似乎用来盖了土地庙。

不过，从那年后，村里有几年没有再玩龙灯了，后来有一年又组织了一次，但都说没有上次玩得热闹，后来还为财务问题，几个为头的闹了矛盾。彼时，我上了初中，一心想着跳农门，对此次龙灯会的印象也更少，唯一的收获是一次龙灯从家门口经过，我看到了前面有个牌子上写着“爱莲堂”，当时就联想到周敦颐的《爱莲说》。再过几年，一次听村里老人闲聊，频频谈及濂溪先生，一打听，他们说我们周姓都是他的后人，这才明白原来“爱莲堂”果然与《爱莲说》有关系。后来查资料，果然先生曾在附近定居过。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娘家村里玩龙灯，再看到那“爱莲堂”的牌子？

2008-02-19 05:1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