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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风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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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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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饼

[size=18][size=9] 烧饼
(一)
郑木兰进厂整十七,花开的年龄,可并没有花容。这首先要怪她专门挑拣了父母最差的遗传基因来继承,二就要怪她生到了生活极差的家庭,得不到好汤好水的滋养,所以到了花季年龄仍然是皱皱巴巴,成了开不了的干瘪的花蕾。进厂那年,是1970年,他家最能挣钱的人----他的爸爸,已经在3年前带着每月30元钱的工资入了土,弟兄姊妹4个全靠着母亲每月不太可靠的25元钱的收入养活着。木兰是老大,幸运地赶上了那年学生不下放,一下子分进了工厂,还是不错的国营大工厂,当了一名“不要脸”的女电焊工,进厂第一年,每月就能挣到14元钱的工资和5元钱的营养费和2块4毛钱的夜班费,工资一下子接近了他的妈妈,成了家里挣钱的主力。它下面3个弟弟,全是吃饭的主力,粮食计划跟他们肚皮的容量差了大半截,没办法,他和母亲的收入就主要用来买议价粮解决三个男孩子的肚皮问题。
是冬天,风呜呜的刮着,天也早早地黑了下来,上中班的人们到了晚饭时间。木兰的师傅还有几个工友在车间的一角蹲成一圈,打开自带的各式各样的食盒,开饭了。木兰没在这吃饭的一群人里面,他在车间的另一角,两手抱着肚子,坐在冰凉的电焊机上,面孔对着窗户仰着,看天上的星星爬上来,象一个不需要吃饭的思想家,也是,她今天只能当不需要吃饭的思想家,在家准备好的晚饭,还没带出门就叫弟弟给偷吃了。一会远处传来师傅的吼声:“小郑,去给我倒缸开水来~~~~~~~”连吼了几次,才把木兰吼过来,她急忙跑到师傅跟前,眼睛直往地上的一堆食盒上瞟。师傅气嘟嘟地把茶缸交给木兰,低声的责怪道:“你跑哪吃饭去了,喊你这半天。”木兰没言语,接过茶缸到车间外面的茶桶那里接开水。一个外号黄脸的40岁上下的老工人看木兰走开,对着木兰师傅说:“你看见木兰吃饭了吗?别是他今天又没饭吃吧?”师傅一愣,脸一下子沉下来,带木兰打来开水,冲木兰就是一大嗓子:“你吃饭了吗?等会你还想不想干活!”说完,丁零光郎把工友们食盒里所有还剩下的汤汤水水都兑进自己的饭盒里,往木兰怀里一搡,“快滚,赶紧吃去!”木兰抱着塞在自己胸前的饭盒,眼泪就在眼眶里转了,她呆呆地看了师傅一会,转到一个工具箱的后面,蹲下去,西里呼噜地把饭盒里的东西往嘴里送。就在最后一点汤水还含在嘴里的时候,师傅站到工具箱旁,铛铛铛在上面敲了几下,木兰惊恐地回过头来,眼睛大大地把半是疑惑半是恐惧的光送给了师傅。“要是下次再没饭,先告诉我,别叫人家说你师傅无情无义,你听见了没有。”师傅说着,下巴上浓黑的胡茬子冲着木兰噘了噘。
夜,更黑了,12点钟,中班就要下了,还有几个法兰盘要焊接,师傅身边的焊条不够了,叫起来:“木兰,你真木,焊条没了,还不快给我拿来!”半天没看木兰有反应,气得师傅电焊把子、面罩一摔,站起身大喊道:“木~~~~~~~~”,“兰”字没出口,他一下呆住了。木兰就在自己眼前,不是站着也不是蹲着,而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水泥地上---晕过去了。“快来,快来,小郑昏过去了,架她去医院!”师傅朝身边的工友狂叫。手忙脚乱的几个人,掐头拉胳膊抬腿去架小郑,那小郑简直成了一滩软泥,那里架得起来。师傅两只大膀子,一下把大家划开,蹲下身,两手从徒弟身下抄过去,抱起来就往车间外跑。厂医院离车间有一里路,师傅捧着木兰象捧着炸药包的黄继光,后面紧跟的工友沓沓沓的脚步象给他擂着冲锋的战鼓。一群人冲进厂医院,师傅把小郑往急诊病床上一放,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值班的就一个大夫、一个护士,听诊器上去了,压舌板上去了,翻眼皮,掐人中,折腾了十分钟,就听轻轻的一声“哼~~~~~~~~~~”,木兰有动静了,眼睛虽然没有张开,但分明已经拱着眼皮在转圈了。大夫说:“好了好了,醒过来了。可能是低血糖,给他点葡萄糖喝。”几支子弹头一样的静脉注射用葡萄糖,敲去弹头,灌进木兰肚里,眼睛张开了,看见师傅的眼睛象探照灯一样那样近地照着自己,木兰定定地跟师傅对视了一会,突然侧起身来,一下扑到师傅身上。师傅一下来了个大红脸,手往外一推,就把木兰又按到床上。旁边的工友都哈哈大笑起来,师傅有点结巴:“你、你、你,省点劲吧,你别的本事没有,怪会吓唬人。你今天要是有个好歹,还不知道你师傅怎么虐待你。没良心的东西。”黄脸把黄脸一扯,嬉皮笑脸说:“就别那个那个了,木兰人也叫你抱了,都有良心,都有良心。”黄脸话刚落,师傅眼珠瞪得溜圆,冲黄脸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张黄脸皮揭下来,清明节当黄表纸给烧了。”周围工友一阵哄笑。
起风了,呜呜叫着,已是夜里2点多钟,其他工友都陆续被师傅赶走了,木兰说:“师傅,咱们也走吧。”没等师傅搭腔,木兰下了床,迈了几步,有点晃。师傅说:“坐我自行车,送你回去。别你自己走,倒在半道上,你娘还不撕了我。”木兰跟师傅从来不敢犟嘴,师傅说啥是啥,就乖乖跟着师傅走。师傅牵来自行车,叉腿先站好了,说:“坐上来吧,坐稳了。”师傅骑着车子,就觉车把老是掌不稳,是木兰在后面坐不扎实。气呼呼地说:“你让我扭秧歌呀,揽着我的腰。”软软的一条胳膊就环在了师傅粗壮的肚皮前。到木兰家门前那条小路,坑坑洼洼,车在上面跳,师傅明显感到肚皮被木兰的胳膊勒紧了,后背上还能觉得呼呼的热气,是木兰的脸贴在了自己后背上。木兰家到了,师傅叉下腿,站定,说:“下来,进去吧。告诉你娘,加班了,别说你死过去了,吓着她。”木兰下了车,并不推院门。“还不死进去,站那干啥,”师傅说。“师傅先走,我再进去。”这话,木兰嗓门有点大,把师傅震得一愣。师傅瞪了木兰一会,看木兰眼神没有打怯的意思,拧了一下脖子,腰往前一哈,屁股往后一撅,一溜烟骑车走了。

(二)

第二天,木兰进车间,黄脸就忍不住笑弯了腰,他拉起正蹲在地上整理工具的木兰师傅,神秘兮兮地说:“快看你徒弟,今天咋这样了。平时说他丑,也说不出她眼睛鼻子哪里不好使,今天你看,咋就全歪了,丑邪乎了。”木兰师傅眼睛扫了一下,看着木兰走过来,也不问木兰是不是听到,冲黄脸嚷道:“丑你个头。你个黄脸,整了一个红脸媳妇,做梦你都到人家男人怀里夺你媳妇去,有啥好。丑女人安全,没人惦记没人抢;又省粮食计划,看着不舒服就不想吃饭。”说得黄脸差点变成了红脸。
又到了吃饭时间,木兰给师傅摆好饭盒板凳,蹲在师傅旁边,细细地吃。“去,帮我再打点开水,”师傅对木兰说。木兰端着茶缸刚走开,师傅瞅瞅木兰的饭盒,里面就几根萝卜干和一团子米饭,眼睛望两边扫了扫,利索地把一大块米饭拨到木兰的饭盒里。木兰打开水回来,看饭盒里多出了一大团米饭,没吭声,眼睛有点湿。
夜里一点了,是下班时间,黄脸看木兰和师傅面罩还都盖着个脸,在呼呼呼地干着,冲木兰师傅嚷嚷道:“班头,还不走人,你想叫我们累死。”“你们都先走,就知道累死,你天天半夜三更跟你媳妇干活,累成黄脸了,都不怕死,这多干会活就累死啦。滚吧!”
都走了,就木兰和师傅两人,车间一下子显得大了,空旷了,嘶嘶的电焊火苗,神秘地在钢板上跳着耀眼的舞。很静。“歇了吧,咱也走,”师傅的大嗓门炸了木兰一下子,“今天还晕不晕?”师傅在问。电焊的嘶嘶声歇了,师傅的话就在空旷的车间里有了回声,“~~~~~~~晕~~~不~~~~~~~晕~~~~~~~”。“不晕了,师傅。”木兰说。
师徒二人都到工具箱旁换衣服。师傅工作服脱下来,露出一身青蛙肉。木兰一下跪在师傅面前,抱住师傅的腿,急急地,坚定地说:“师傅,你对我好,比我爸对我好。我没本事,这辈子报答不了你,我就这个身子,我就给了你。”师傅象听了炸雷,“浑蛋,这是能给的吗,我对你有哪点好,别拿个蚂蚁脚当大象腿,”师傅气呼呼的。木兰柔柔的脸一下子就贴到了师傅硬邦邦的肚皮上。“我知道我丑,师傅也不稀罕我。师傅,你今天要是不要了我,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就只有死。”木兰脸贴在师傅肚皮上,拧着呜呜地哭,热热的眼泪,浇在上面。师傅感到身子有点异样的热,血往脑袋上涌,两手不由地抱住木兰的脑袋,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肚皮上。
师傅成了托尔斯泰笔下的谢尔盖神父。

(三)

第二天,木兰提前一个小时到厂,没想到师傅已经面罩盖脸,焊上了。不知师傅是不是看见了自己,木兰脸上还是红了一下,没打招呼,放下饭盒,换上工作服就去干活。面罩盖住了脸,才大胆看师傅,他知道这个时候,师傅一定看见自己了,自己就是看不见师傅面罩后面的表情。一个班下来,师徒俩一句话都没对过,师傅没吆喝木兰干什么,木兰也没敢吭气。黄脸看班头阴着脸,不敢耍贫嘴,只是不时逮空就往班头那瞟。下班铃刚响,师傅东西一摔,电焊机啪的关上,莫名其妙的大喊两声:“下班,下班!”喊完,谁也不招呼,转身就走。脚步通通,一声声就砸在木兰的心上。木兰知道师傅去车棚推车,赶紧走,她想在出厂门之前截住师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反正要跟师傅说话。
夜星在闪烁,木兰在厂门前的一棵大树后面等着,看师傅过来了,木兰突然出来拉住自行车后座,差点把师傅摔下来,两人就都到了黑乎乎的树影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小郑,师傅不是人,不是人!”师傅恨恨地连说两句,接着“啪啪”两响,左右各给了自己一巴掌。木兰愣在黑影里,渐渐能看见师傅充着血丝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昨天把师傅的心弄疼了。木兰扑通跪在了地上,轻轻的抽泣起来,“师傅,是木兰不是东西,木兰无能。你要怪木兰,你就打死我,我不怨师傅。木兰死了才好托生,好好报答师傅。”师傅死盯着木兰汪汪的眼睛看了一大会儿,压低嗓门重重地说:“啥都不要说了,以后该干啥干啥。家里没饭吃了,你给我坑个气,知道不!”说完,转身,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木兰到家,就听家里有哭声,静静的夜,哭声显得很阴森。推开门,母亲正冲着门坐在地上哭。看见木兰,母亲哭得响起来。“死鬼呀,你走这么早坑我们呀,你也不管你的王八羔子了。我们怎么活呀~~~~~~~~~”自从参加工作,拿了工资,木兰在家有了说话的分量,看母亲哭天抢地,气不打一处来。“咋啦,哭什么,不怕邻居说半夜闹鬼?”木兰冲母亲嚷。
母亲抬起头,凝滞的目光看着女儿,半天才呜咽着说:“你大弟弟作死呀,人家骂他缺爹无娘的孩子,他抓块砖头儿就砸,把人家砸开了瓢。没爹就没爹,娘也不想活了,把人脑袋砸开了,得给人家瞧伤,一下就花了头二十块钱,这月的饭钱没了,还问你万婶借了五块钱,咱娘五个怎么活呀!”木兰听了,咬咬牙,一句话也没有,她又能说什么呢?看三个弟弟趴在床上,睁着惊悚的眼睛看她。木兰没好气地说:“眼都睁那么大干啥,姐身上也没挂着烧饼挂着肉,赶紧睡,别睁着眼浪费食。”“我饿,我睡不着。”木兰话刚落,六岁的小弟弟就喊开了。“我也饿。”十岁的二弟不敢大声喊,跟着小弟的喊声嘟哝。木兰脑袋炸了,门一甩,走出屋去。
小路坑坑洼洼,月光洒在上面越发显得斑驳,木兰漫无目的地慢慢往前荡。小路连接大路的路口是一棵老槐树,木兰靠在乌黑的老槐树干上,抬头,浑黄的圆月挂在自己眼前,显得很近很近。木兰眯了一下眼,仔细看。“多象一个烤得黄黄的烧饼呀,要真是烧饼该多好,我非把它摘下来不可。”想到烧饼,木兰的肚子也“咕”地叫了一下。
“吱~~~~~~~~~~~”一声响,就在木兰身边,把木兰的眼睛从“烧饼”上拉开,一辆大卡车停在她身边。路灯光照见一张满是胡茬的探在车窗外的庞大的脸,那脸正冲着她,很近。“丫头,这半夜还出来溜达,冷不,上我车上暖和暖和。哈哈哈~~~~~~~~”大脸的哈哈把香喷喷的味道喷到木兰的脸上,嘴呱唧呱唧动静很大地嚼着东西。“烧饼,烧饼味。”木兰一下就闻出了这味道。“我不冷,我想吃烧饼,大叔,你还有烧饼吗?给我一个吃好吗?”这些话木兰没有想就说出来了,说完有点后悔。“这不是要饭吗?真丢人,不要脸。”木兰在心里骂自己。“有有有。”大脸连声说:“我这有一书包。你上车来,我给你,管你把肚子吃圆。”“上车?这人不是李逵吧,这么吓人。”木兰在想:“我饿了,弟弟饿了,妈妈肯定也饿了。木兰呀木兰,木兰替父从军,爸爸给你这个名字,是要你替父亲弄烧饼吧?”看木兰半天没吭气,大脸“哈哈”大笑了两声,发动了汽车。木兰突然一把拉开了车门,吓得大脸狂叫“找死呀,你这臭丫头。”从大脸哈哈的笑声里,木兰能感到大脸不怀好意,可这会,木兰没有什么犹豫了。“你把一包烧饼都给我,我就上去。”木兰瞪着大脸大声说。大脸一愣,头左右前后拧了一圈看,把车门开大了,一把把木兰拉上了车,然后把车往后面的黑影里倒了倒,吱一声刹住后,两手便一下捧住木兰苍白的脸,满脸的钢针就朝上面扎了下去。木兰一声不吭,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上面,任大脸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忙乎。很快,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大脸弯下腰,拉出一个包来,拎着包底,朝木兰身上一抖,十几个烧饼就落在了木兰身上。
木兰木木地抱着烧饼下了车,身后大脸的声音:“下次要吃烧饼,在这等我,哈哈哈~~~~~~~~”

2007-04-12 23:5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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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kho ?2007-04-13 00:33:19?? 引用並回復


Cool Laug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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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 ?2007-04-13 10:11:07?? 引用並回復


不懂你为什么笑,Kokho.

我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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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客 ?2007-04-13 13:21:08?? 引用並回復


很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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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风渍衣 ?2007-04-15 16:53:41?? 引用並回復


谢谢kokho、Lake、他乡客朋友。现在都在吃牛奶、面包、汉堡了,能有耐心和胃口啃下烧饼的已经不多。谢谢你们啃完了这块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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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客 ?2007-04-15 17:42:12?? 引用並回復


源于生活的东西营养价值才高。不论味道是苦辣酸甜,都会受到读者的钟爱。问好酸风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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