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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半朵花

[狼孩]

我先声明:我是女的。不是我非要成为女的,这要怪我爸我妈,当时要我的时候,爸要不是收稻子累了,再加把劲儿,我或许就是男的了。爸差那麽一点,我就差这麽一点。谁都知道,山村里要的是劳动力。多一点,就多一点力气,少一点就漏了气,一个人就成了半个劳动力。可这不能怪我,况且那时我也不知道,要怪,只能怪我爸。其实我妈也有责任,那时她完全可以适时鼓励一下我爸,她自己舒服了,我的结果也不同了。到现在生米作成了熟饭,说什麽都晚了,总不能回炉再造。
我是一个叫大东的偏僻的山村人,不是我非要选择那里,是我爸我妈帮我选的。我一直没有选择的权利,我是被抚养的,权利自然也就属于做为我的抚养人的我爸我妈。可我爸说,那也不是他选的,是他爸选的,也不是他爸选的,是他爸的爸选的,反正现在也找不到责任人了。
我家有六个孩子,四个男的两个女的,我行五。我得管三个男的叫哥,管一个女的叫姐,管最小的叫小弟。爸开玩笑说,我是他收完稻子,和妈晚上在荔枝树下乘凉,趁没人时第一次在月亮下面开玩笑做了一次。地太硬,使不上劲,于是就有了我。那时我就知道了,我不是他们正庄其事认认真真要的,是不小心要的,根本没当回事,是计划外的,我是爸妈一次游戏的结果,可这也不能怨我,那时我根本没挑,是顺便成了自己。
我家很穷,爸妈说是养了我们这四虎二狼才穷的。可我知道,其实爷爷家也穷,按爸的理论,或许是因为养了爸他们才穷的,好象不生那麽多嘴,就不会穷,穷都是嘴吃穷了的。可那也不对,村里大美人家,就两口子,一个孩子没有,也不见富。生在这样的穷家,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觉得甭管好坏,总还有吃的,只是爱吃不爱吃的问题。可有一次,别人看爸领着我下地,开玩笑说他产量高,爸的表情满得意,那感觉自己像个能工巧匠。
孩子多,也就没人管,都是大的带小的。玩的时候,也是男孩子不愿带女孩子玩,嫌女孩子娇气,动作慢,男孩子爱疯跑,或者爱玩打仗的事,鬼点子也多。女孩子就爱跳皮筋。过家家时,男孩子才最愿和女孩子玩,大一点的男孩子当爸,女孩子当妈,小的就当孩子,演习干活、做饭,孩子要认认真真叫爸妈,明知不是,也要叫。爸妈还要一起睡觉,妈要仰面朝天躺着,爸要趴在妈的身上乱动,说爸妈都要这样。有一次,爸妈去下地,家里就我、姐和大哥。大哥扮演爸,姐扮演妈,大哥说睡觉要脱光,姐也脱了,哥就压在姐身上。我在旁边看到哥用手把撒尿的小鸡鸡动了动,居然就长大了,他把它用力往姐撒尿的地方送,或许是姐被弄疼了,叫了一声,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吓的不敢看,赶紧跑了。
我和小弟轮流和妈一被窝,好几次,我都被床晃醒。我睁开眼,看到爸果真趴在妈的身上动,喘着粗气,妈经常出声,嘴里还说着:要,快,还要。我不知道妈说要什麽。我假装闭着眼,听到爸妈动完了,都一身汗,那汗还蹭到了我身上。我想那样做一定很好玩,不然爸妈才不会费那劲呢。可我不明白,哥怎麽就把姐弄疼了。后来我和小弟一被窝睡觉,趁他睡着了,我扶着他的小鸡鸡往我撒尿的地方放,太小太软,怎麽也进不去,还不如我自己用手放进去,动了一阵,觉得里面麻酥酥痒痒的。那次家里就我和大哥,大哥看我躺在床上玩,爬上床,不由分说,就把我的裤子脱了。他自己也脱了,连上衣也脱了。他站在地上,把我拉到床边,用肩膀扛着我的两腿,把自己的鸡鸡用手弄大,用力塞进我的尿道,我觉得生疼,差点和姐一样流泪,想逃又逃不掉,我的尿道里被塞的满满的。大哥安慰我说,别怕,一会就好。停了一会,大哥开始慢慢动起来,后来越动越快,我就感觉不到疼了,反倒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年我13岁,已经来过两次例假,我第一次知道这就是男女之事,我不是听说的,是尝试的,是大哥用事实告诉我的。那时我不理解,家里要都是女孩怎麽办。
对了,说了半天,我还没告诉你我是谁。我叫李芝花,不是我要叫这个名字,是我爸非要我叫这个名字,是他给我起的,说是生我时,我们家那棵荔枝树刚好开花,我爸姓李,李芝和荔枝刚好谐音,就这麽叫了。我们家户口本上的我也是这三个字,从此以后,这三个字就是我,我就是这三个字。就为这三个字,我们村有个大全科人牛半仙跟我爸说过,我这个名字用五行按笔画算不错,应该可以有好的开头,可按字意解释就有点问题,荔枝开花是为了结果,也就只能有个好的开始,能不能结果,就难说了。可老爸偏不信,说女孩子叫花多好。其实牛半仙不知道,我爸给我起这个名,是因为我是他和妈夜晚在开花的荔枝树下狂欢的结果,叫这个名字有着非同寻常的纪念意义。
可名字的暗示意义,果然后来一点点显现出来了。我虽然生在山村,可我的皮肤细嫩白净,一掐一股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何况咱也没丑可遮。人长的既漂亮又大方还有气质,到哪个学校都是校花,是我们那片出名的美女。更让我心花怒放的是,见到我的人都说我虽生在大东,却活脱个城里人,即使在城里,也能算个美人了,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肯定高。可我总觉得名字太老土,应该朦胧一点。
像城里人,我就应该向城里奋斗,这是我的目标。这有两个途径,其一就是考大学,把户口带进城市,这得靠实力,是一条名副其实的独木桥。第二条途径就是嫁到城里,成为城里人的媳妇,这又必须有两个条件,或者漂亮,嫁给有权有势的,但这大多是可以成为父亲或爷爷的老人家,才可以把户口办到城里。或者嫁给在城里找不到媳妇的,但人在城里,户口只能还在山村,有了孩子,还得随母亲,仍是农村户口。
有的时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长的美。女孩吗,美就是资本,我首先拥有了这个资本。这我得感谢爸妈,要不是他们那晚那麽有兴致,在月亮底下造出我,而是让我和姐姐一样,在漆黑的被窝里结合,我恐怕也是黑不溜秋,像猕猴桃一样了。每每想到自己的幸运,我走路都把胸脯拔的老高。对了,或许我的挺拔的胸脯应该感谢我大哥,是他时不时用他的雨露滋润滋润我,帮我的乳房揉揉,我才这麽水灵丰满,生命在于运动吗?每次做完,他还给我点零花钱,我从来没缺过零食,这别人没法和我比。甚至有时兴奋了,他还和我接吻,让我心情舒畅,皮肤自然就好。或许男人的精子和唾液对女性的皮肤大有好处,是女性最好的纯天然美容佳品,当然这只是我的经验。
我想成为城里人,又不想委屈了自己,只有考大学。
心想就能事成。高考已经发榜,我到学校一问,整个学校就我一个人来了录取通知,还是我的第一志愿——省师院,真是幸运。我兴奋地跳起来。我的班主任吴老师,是个文文静静的小伙子,刚25岁,平时一脸严肃,我暗恋着他,也就是师生恋的那种,只是活动活动心眼。我的经验是,喜欢哪个老师,就能学好哪门课。这次高考,吴老师的历史我就得了全省单科状元。看的出,他也很兴奋,一是山村里考出个大学生不容易,我几次因为家里经济困难交不其学费想退学,都是吴老师到我家,说服我爸妈,由他先给垫上,再一点点还他,简直是好事多磨。二是他教的历史居然让我给考了个全省单科状元。他伸出双手说:“祝贺你,李芝花。”我心想,我一直暗恋着你,你都不知道,反正我已经考走了,什麽都不怕了,加上兴奋,我没递过手,而是把整个身体投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用力在他的嘴上吻了一下。这举动或许大出他的意料,他竟木木的没有丝毫反应。怕他骂,我赶紧撒腿跑走了。
一路上,我像一只小鸟,连跑带跳,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让我更兴奋的是,我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了,这次不是别人给我选择的,而是我自己奋斗的。何况我和本来就生在城里的人不同,他们是父母把他们带到城里的,是偶然的出身,没有什麽可骄傲的。我是靠自己凭实力挤进城市的,城市从此必须给我留一个地方。这麽想着,我几乎飞起来了,飘飘的。
离报到还有半个月,我家几乎天天有人来道喜。牛半仙也来了,拉着我爸说:“怎麽样,我说的不错吧,是花就要开。”爸故意逗他说:“我记着你还说了一句话,叫什麽有的花开不结果。”牛半仙干笑了两声,没说什麽,只是嘟哝了一句:“半朵花。”就走了。
那半个月,我们家白天忙着迎来送往,晚上爸妈就开始清理家底,因为录取通知还附了一个新生入学须知,除了要求办好户口迁转手续,就是要带上6000元学杂费和书本费。爸算了一下,加上往返路费一共要6500元。爸就跟我商量:“花呀,你考上大学是好事,我们也为你高兴,你给我们李家挣了脸。可我们家困难,你的两个哥哥和姐都成了家,又有孩子,都不富裕,你三哥今年也要结婚,还要盖房,你弟弟上学也要钱,我算了算,如果我们不送你,你一个人的路费有150元就够了,这样就可以省下350元,够你一段时间的生活费。你看可以不?”我想,反正自己都这麽大了,虽然没出过远门,可认识字,鼻子下边还有嘴,应该没问题。便认真地说:“爸,我一个人就能报到,又不是小孩,不用送。”妈说:“你爸怕你一个人去,看到别人都有人送,觉得自己委屈。”“没问题的,你们又不能把我拴在腰带上,管一辈子。”“也是这麽个理。”可爸妈翻箱子倒柜,找了个底掉,也只凑了4000元,愁的爸妈天天盘算着跟谁家借钱。或许这就是喜忧的哲学,喜未必是喜,喜中有忧,就像余华的小说《活着》里说的,赢得那套老宅院的,实际上同时赢得了要了自己命的子弹,这就是辩证法,也可以说就是命。 我长的像城里人,我就得拼命往城里走,可一切都准备好了,心理调整好了,通行证领到手了,又没有了上路的路费。都说机会是给有准备人的,我是机会也有了,准备也有了,可又没有机会准备了。爸妈抓时间去好几家撞钱,可都一无所获,山里人又不会自己印票子,都是种地喂嘴,哪儿来的积蓄。我宽慰爸说:“你们只要给我准备好第一学期的学杂费就行了,以后我边打工边上学,而且我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爸听了眼睛一亮:“不然你到学校就申请贷款。”我说:“第一学期没有资格。”爸听了,刚燃起的希望又黯然地破灭了。
爸妈也够不容易的,不仅要把我们六个孩子给造出来,还要负责养大,像我这样的还要供出前途,留给他们的任务就只有图钱。当时一痛快,找了多少麻烦,或许这就是痛快的代价,也算自作自受。他们可村子转,凑了十几家,东拆点西借点,好不容易在我准备报道的前一天,将将凑够这6500元,连给三哥盖房的钱也搭上了。明天我就要走了,学校的老师和我的同伴都来送行,连过去後看不上我,经常批评我的老师也转变了态度,一个劲地夸我,还说早就看出我有出息,他之所以如此,是用的激将法。《犹太法典》里说的好,结局好,一切好。这就是真理。同学们也说我就是城里人的命,要我别进了城忘了他们。我能说什麽呢,在这麽多人的羡慕下,我只有偷着乐。
高兴了一天,晚上就遇到了烦心事,爸找我商量,说弟转学的学校今天通知他要2000元,问我可不可以给留2000元。我知道他们也难,实在没辙,才开口和我说,何况我和小弟最好,我没有理由不答应。我说:“行,差的我报到后再想办法。”我看到爸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我的学杂费里数出了2000元。我嘴上这麽说,心里老大不痛快,可我知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没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或许我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一场。毕竟考上大学还是高兴的事,我哭完了,又开始想象在城里上学,逛商店,轧马路,上街坐车的情景。明天我就是城里人了,想着这些,我闭上眼也睡不着觉,心里默默数着数,还是睡不着,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爬起来,重新检查了一遍所带的东西,看还有没有遗漏。我的东西,足足装了两大皮箱。皮箱一个是我妈嫁给我爸时的嫁妆,一个是新给我买的,大红的,象是我的陪嫁品。我几乎把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连十几本日记都带上了。我想着自己今后不会经常回来了,即使回来,也是小住,这里或许今后就只是我的一段记忆,或偶尔过来体验一下生活的地方。我不知自己那时为什麽会这麽想,或许那时我就认准了我本身就是城里人,只是错投了胎,才阴错阳差地落在了大东这个山村,我这是被落实政策,或者重新翻了案,掌管命运的神稽核时发现了这个错误,开始纠正过来。我不是不认大东,是我的心不承认大东。
刚4点,我实在睡不着,自慰了一会儿,更加兴奋,光着身子走到镜子旁,照着镜子,自我欣赏了半天。我的脸白,身上更白,两个浑圆的乳房像两个白馒头,扣在身上,三围绝对明显,连长毛的地方都充满了诱惑,我忍不住又用手探进卷曲茂盛的毛发覆盖下的阴道,自我享受起来。我的欲望很强,自慰是自我排解的一种方式,过去大哥帮过我,我教唆小弟也帮过我。听说到大学是集体宿舍,八个人住在一起,这麽远,大哥和小弟是帮不上忙了,恐怕自慰都要节制,只能悄悄进行。我觉得这是所谓的文明城市里最难忍受的,相当于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可不是吗,欲望就是放屁,至少我这麽认为,你总不能干憋着,解决了就是了。又折腾了四十分钟,我开始穿衣服,左换一身,右换一身,搭配来搭配去,把已经收拾好的衣服又都倒腾出来,好容易确定了,才重新叠好装好。我穿衣服的宗旨是不在衣服好坏贵贱,主要是搭配,一是颜色搭配,二是款式搭配,三是与场合相配,搭配才是最最重要的,我坚信这一点。光折腾衣服,我就用去了三十分钟。都说女人麻烦,我倒觉得这是女人的精细和认真,是在认认真真的享受,毕竟青春时日不多,留是留不住的,女人要拿今天赌明天,女人要在花季享受完一生的美好,不做细怎麽行,不做够怎麽行。
我从来没化过妆,这次几个好伙伴合伙给她买了一套化妆盒,什麽眉笔、睫毛夹、粉饼、口红样样都有。有的我都叫不上名字,更不知道干什麽用,怎麽用。我把口红拿出来,是朱红的那种,在嘴唇上来回蹭了两遍,像是刚吃完生肉,红的吓人。我赶紧找卫生纸擦了,虽然没擦净,可效果好多了。我自己收拾停当,对着镜子再看,和刚才光着身子的我判若两人,也人模狗样的,好象正人君子一般。人或许就这样,总是在一副皮囊上穿上不同的衣装,像稻草人一样,把真实的自己包装起来,或者伪装起来,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真实的面目。我觉得最起码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我又不能不是这样的人,总不能别人都玩虚的,我一个人玩真实,别人都用衣服包装自己,惟独我光着身子,那样别人非把我送精神病院不可。在虚假的世界里,追求真实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宁愿自己对自己真实,对别人虚假,独处时真实,相处时虚假,因为我只是普通人。
从大东到省城,需两天时间,要先从村头坐车到县城,这趟车每天一班,没有准点,大都是上午,你必须早早地提前在那里等着,晚了你就只能等第二天的车。到县城再转去省城的车,班次就多了,白天都是大巴,晚上是卧铺车,可以躺着坐车,当然价格也要贵一些,第二天一大早就能到省城。我背着旅行包,大哥帮我提一个箱子,小弟帮我提一个箱子,像是在帮我搬家,妈觉得我出远门,看着我的样子就开始掉眼泪,爸就说她,他们送了我一小段,妈越哭眼泪越多,我就劝爸送妈回去,我说到了学校就给他们写信。我似乎早就知道有今天,老早就作好了心理准备,没掉一滴眼泪,我总觉得城里才是我的家。村里的好多人来送行,越走越多,足有百十人。我们村人口少,一共才165口人,几乎倾巢出动了。村里人有和我说话的,有互相说话的,我听的出,我成了大东今年的头号新闻。我们一百多人聚在车站,就像示威游行,那阵势,我记得只有小的时候见过,后来就再没见过,没想到因为我,我又见了一回。我觉得自己真是威风八面,可我的那些同学就惨了,他们几乎都成了父母当着全村人数落的对象。而我成为城里人,有全村人出来给我见证,也算给足了我的面子了。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对自己错误的一种补偿,也算扯平了。
车来了,许多人站在路中央帮我拦。这麽多人,倒吓了司机一跳,以为出了什麽事,停住车后跳下来问:“出了什麽事?”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没事,我们是送这孩子到大学上学去。”“你们都去?”“就她一个人。”司机这才松了口气,上车打开车门。哥和弟帮我把箱子放好,我每人亲他们一口。他们才下车,我挥着手,和车下的人们告别。我觉得自己有点领袖接见群众的感觉,就差喊出人民万岁,然后再听到大家喊我李某人万岁了。我看到的是人头攒动,手臂如林般挥舞的景象。司机刚要关门,远远的爸妈又跑来了,我赶紧请司机再等一会。妈上气不接下气地挤上车,抱住我,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好半天才说:“花,在外边别苦着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没钱给家里写信,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我知道家里有多难,妈急急忙忙跑来,就是为了关照我,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心掏给我,我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我和妈抱在一起,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我摇着妈的肩膀,哽咽着说:“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透过泪眼,看到车下许多女性都陪着我们娘俩落泪。牛半仙更玩邪的,他不知从哪捡来一支花,可有一半的花瓣都掉没了,只是半朵花,他送给了我,什麽也没说,转身走出人群。
汽车开动了,我把身体探出窗外,双手挥动着,我觉得那些脸好象都是我的最后一面。车子走出很远,我看到村里的人还站在车站没散,我不知道他们是在送走希望,还是等待希望。我忽然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里的句子: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汽车带着我,从一个坝子到另一个坝子。翻过一座山,又爬上一座山。大山像一道道屏障,又像一个个陌生的世界,我这才知道,我被世界抛的有多远,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早被世界遗忘了,忘的一干二净。天生我才必有用,那纯属扯淡,是百分百的麻醉剂。坐在车里我才明白,这两天的路程意味着什麽,城市和乡村意味着什麽,那不是称呼问题,也不是距离问题,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在路上,就是钱的问题,没有什麽可商量的。我这朵山里的野花,在城里会有怎样的命运呢,那里有我的泥土吗?就向这开着的汽车,我还不知他的终点站究竟在哪儿。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还没有展开。
我把那半朵化一直插在了车玻璃上。我看到有一只蜜蜂,不知什麽时候上的车,他被无票地搭载,可他似乎并不情愿,也并没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我看到他在玻璃窗前撞来撞去,就是出不去。我不知他被我们的车带出了多远,可他还是想回家,看着他急的样子,我轻轻打开窗子,把他放了出去,他嗡地一声飞走了,连句谢谢也没说。可我忽然担心起那只蜜蜂来,他还能找回家吗?他还能认识来路吗?他能回到他想回的地方吗?可我觉得,此时此地的我,就是刚才的那只蜜蜂,我也和他一样,正在飞行的过程中。
我从没想到,城市有那麽大,大的看不到边沿,怎麽走都走不到头。我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觉得城市就是一个没完没了的迷宫,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我根本无法成为它的主人,相反,只能成为它的仆从。能认识它都不容易,能看清他都很难。除了柏油路似曾相识,除了楼房似曾相识,除了来来往往的汽车似曾相识,每个人都是陌生的。我考上的学校是陌生的,我问了好多人,找了半天才找到。我打听时,好多人并不知道这所大学。或许我问一家超市或者商店,人家张嘴就能告诉我,可我考上的大学,许多人都不知道,只有我还把它当宝贝,或许我太那个了。
我们的学校并不在城里,而是还要坐一段车,穿过一大片海洋一样的油菜花。我居然又住进了花里,这或许就是我叫花的命运,离不开花,当然,牛半仙给我的半朵化我一直留着,毕竟那是我的大东的,如果我不怎麽回去,它还是我的念想。
大学就是大学,不锈钢的自动大门比我们学校寒酸的铁门气派多了,就是专业和业余相比的那种。进门是一个雕塑,是一个女性双手举着一个地球的造型,满有寓意的。可我听在我们宿舍一个大我们一界的男学友讲,说学院为这樽雕塑征集广告词,赋予雕塑新的含义,最后获奖者竟是:读书顶个球。我想那是他们在糟改,是一种叫黑色幽默的东西,别人不骂自己骂,一个都不放过,可他们或许不明白,外边根本不知道他们,他们是打车来的,听不到什麽,可我是一站一站坐汽车来的,我听到了。学校里有个大足球场,里面故意种上了草。我们学校的足球场,草是自己长出来的,我们还要定期去拔,他们看到草少了还要去补种,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校园里有一个水塘,在我们那里,这样的水塘是养鱼的,而在大学里,却是专为观赏的,看来大学可以读书,还可以读水。
我的同学也是陌生的,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操着不同的方言,我们宿舍8个人,有新疆,福建,广东和本省的,一说话,整个一个联合国,鸟语花香的。我从来没想过和这麽多不同地方的人住在一起是什麽感觉,我一直以为,全世界的人,当然除了英国人,应该都和我们那里的人一样说话,现在我才知道我想错了。我被安排睡在上铺,说是安排,还不如说是被逼得睡在上边。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床上还可以放床,我们家几乎每个人一间房,没这麽拥挤过,现在我要睡在一个人的上边,我还有点不习惯,虽然我睡觉老实,从来不乱滚,可睡在上边还是有点害怕,担心万一。那上铺确实不是有人安排的,我来时,另外七个人早先我而到了,他们已经占好了地方,认准了今后四年自己的窝,只有一个上铺是空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就像爸妈当初在荔枝树下造我一样,只能自然就位。
我睡在上铺,第一个晚上就做了一个梦,又梦到村里人送我的场面,那是我的第一次荣光,可后来就是有半朵花,飞来飞去,一直飞进我的心里,我有点害怕,拼命往外抓,就是抓不到,一急就醒了。年轻人总还是很快就能熟悉起来,这点我从不担心。我最担心的就是老师要求交学杂费,我带的钱还差2000元,我还不知道该怎麽筹。想找个活干,一个人也不认识,根本无从下手。老师一提学杂费,我的心就一忽悠。我现在唯一的招就是拖,拖一天是一天。我想申请助学贷款,可新生人家不贷,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一直以为,人只要有本事就行了,没想到光有本事没钱也不行。
我的班主任是个小伙子,姓刘,年纪不大,长的很酷,小眼睛泡泡着,个子不高,留着胡子,可看上去还是娃娃脸,像个大孩子,说是个作家,发表了十几篇小说,还出了两本书,特能侃。我没有办法,就只能公关,何况学费就剩我一个人每交了。我第一次到刘老师的办公室,才知道他为了写东西,和学院申请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大学老师而且还是作家交流。我边走心里边打鼓。当我很轻地敲开他的门时,他坐在桌前没动,回过头看着我问:“你叫李芝花?”“我是。”“你就是历史考全省第一的那名学生?”“是。”“你找我有什麽事吗”“没——有——”我一急,把没有分开说了。刘老师看我那麽紧张,一笑:“到底是没还是有?”我不知道怎麽回答,脸红红的。“你的名字满有意思,像是荔枝花。”刘老师开始转换话题。“是我爸给起的,特土吧?”“可挺有意思的。”“我爸说要我的那天,是他和妈在月亮底下的荔枝树下做的。”我不知道为什麽第一次单独在一起,我就把这些告诉他,或许我觉得瞒不了他。“月亮仙子,难怪长的这麽脱俗。”他一指自己的床说:“我这里从不准备椅子,我怕别人一坐就太沉,耽误时间。你就坐我的床上吧。”“谢谢!”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乖乖地走过去,坐在了床上。他扭过身来面向我:“怎麽样,在这里生活还适应吗?”“还行。”“我是你的班主任,也是你的朋友,有什麽事尽管跟我说,你为什麽学费还不交。”他说的十分诚恳,就像一位大哥哥,我不知为什麽对他就有一种亲近感,虽然我和他还只是第一次这麽近的说话。“刘老师!”我鼓了半天勇气才一串串流着泪说:“我们家穷,我的学费本来凑够了,可因为弟弟转学用去了2000元,我的学费就差了这2000元。为了我上学,爸妈把全部积蓄,三哥准备盖房子用的钱都给我带来了,就这样还借了十几家的帐,我现在实在没办法了。我问过贷款,也说不行。在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打工都找不到,我想求求您,能不能让学院给我免一点,或者我先有多少交多少,剩下的我去找一份工作,边上学边打工,一点一点交齐。”“你别着急,我给你到学院争取争取,把你的情况反映上去,顺便也替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解决一步,可我也要和你说清楚,救急救不了穷。”我感激地点点头,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后来我才知道,刘老师到院方争取了半天,都没能成功,还和院长吵了一架,最后只争取到可以延交一个月,若不能如数交齐,只能退回。他就和学生会商量,说明情况,动员全院师生给我捐款。我自己到处找工作,到麦当劳打钟点工,要求的时间和上课冲突,做家教,找了好几家都没落实,说我是女的管不住孩子。当家庭保姆,时间也调不开,不是我行人家不行,就是人家行我不行,无法一拍既合。一个月到了,刘老师帮我募捐了860元,而我自己分文没挣到。在社会上,我就像一个废物,一个傻逼,我没有理由留在大学,我也没有任何能力让自己留在大学。刘老师说他可以代垫我所缺的部分,我知道我自己都没信心挣钱还,我怎麽敢让刘老师代垫,何况这次过去了,还有七个学期,我仍没有来源,这就是我的困境。即使勉强完成了学业,拿到了毕业证书,又能如何,还不照样找不到工作,就像门口雕塑征集广告说的:读书顶个球。
我没想到,我凭自己的能力奋斗了那麽多年,现在开花了,没想到最终还是昙花一现,就是半朵花,是开花不结果的那种花。牛半仙说对了,或者说他早就看出来了,才送我这半朵花。不是我非要生在穷困的山村,不是我要穷,不是我无能,我已经摸到了,我也已经搭上了希望的快车,可就因为穷,一切就都成了泡影。我多想上大学,可现在我来了,又不得不回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钱,不是因为我的无能,而是因为我偶然的出身。这唯一可以由我选择的,却逼着我选择了放弃,就像我在宿舍,不得不住那唯一空着的

2007-01-17 08: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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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 ?2007-03-11 18:33:12?? 引用並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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