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代诗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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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之悟(组诗)
南京/非马
中年之悟(组诗)
拾荒的老妇
傍晩时分 她与暮色身着
同样的衣褂
在城市松动的牙缝间
像一根牙签捡拾剩余的生活
剔 挑 刨 刮
这些漫不经心的动词
配合年迈的手脚
熟练而粗糙
一支钉钯 一个蛇皮口袋
是晚年的全部家当
白发是年龄的手稿
在夜色来临之前陈列触目惊心
比垃圾筒里腐酸的气味
还要令人窒息的是
心酸的味道
够不着筒底便找来几块残砖
垫着
有时佝偻也会有另一种高度
脸原夲站立肩膀之上
守望人格与尊严
至今我还不曾看见过
在垂下的夜色中
那张低低的面孔
通讯录
案头上的一夲通讯录
我时常翻开浏览
有些人的老面孔
已变得模糊不清
新近添加的
却清晰明朗
有的名字用手轻轻抚摸
会有温热的感觉
顺沿手臂抵达心头
一些散乱的名字再如何深刻地想
却始终记不得
何等模样
而有的名字已被方框
牢牢圈住
没有一丝缝隙
我看见他们在里面拚命呼喊
我的名字
有湿湿的液体禁不住
在眼眶打转
瘦身经历或断想
直到有一天爬上4楼
突然感到力不从心
臃肿的体态顺着台阶
一步一个顿号
气喘吁吁如耕作之后的老牛
于是我逼自己下了一个
比重重的脂肪还要重的决定
减肥
跟很多美体机构
签下很多美丽条约
跟很多形体大师或专家
讨教了很多知识练习了
很多姿势
结果依然如故
像一篇早已倒背如流的文章
没有删节
日有所思 在暗暗的梦里
我幻化成了一个身着
华丽服饰的肥胖君王
挥舞肥胖的大手
号令天下
得意狂笑之间 一杆
长长的毛瑟枪
挑掛着很多像是
“南京条约”“瑷珲条约”“辛丑条约”
......的文夲
又逼我签名
背后的长辫 祖传的毛笔
一笔一划之间 蘸着
屈辱与哭嚎
惊醒之后 大汗淋漓
厚厚的静之中感觉
瘦身不少
母亲
半辈子 母亲都在节与俭之间
算计着生活
节是气节的节
俭是勤俭的俭
而朴素的日子像盛水的桃木箍桶
滴水不漏
年近古稀 母亲已日显衰老
已分辨不出新添得皱纹
电视的大声喧哗时常招来
隔壁孩子的埋怨
淘洗之后忘了拧紧得水流
冲不走健忘与糊涂
25W的灯光整天地亮着
像是给晚年指引着方向
黄昏来临之后
母亲的唠叨与自语
尾随而至
如同黑夜的内容
孤独是只胆小的鼹鼠
听不得人的声音
静之花
我曾苦苦找寻这枚静之花
用来疗伤
而焦躁与惶恐像一对孪生兄弟
如影随形
爬山涉水 古籍药典
最终遍寻不获
病情已日益危重
我只有依靠仅存的回忆
度日
把柳司马的半钵江雪煮沸之后
添加王维松间照的明月
再兑上些许韦苏州
晩雨野渡的意境
最后借用贾岛《题李凝幽居》
为药引
煎煮成一味药帖
抚按于伤囗之上
间或配之陶渊明清凉祥和的诗句
一一服下
消炎 镇痛
这枚早已锈驳的静之花
已被烟囱驱赶得了无踪影
又如同飞鸟的翅膀
孤独地盘旋于陌生的
城市森林
我的墓地
人已中年 我为自己订购了
一块墓地
80x80公分 正正方方
像我的座右铭
这里远离战争 瘟疫 阴谋 欲望
就连近在咫尺的晨昏
也还有12小时距离
这是我最后隐居的地方
寂静与我相比已略显
苍白和嘈杂
在翡翠河旁 有粼粼波光照亮灵魂
也就知足了
有宽大的银杏树陪同墓碑
一同站立
向着天空的方向
墓志铭简洁扼要
如同我曾经写过的诗歌
三行文字 一处留白
第一行：出生年 月 日
第二行：殁于时间……
第三行：杨骥（非马） 一个爱过诗歌的人
倒下的躯体算是留白
亦可理解为
最后一行
工棚上，一只停歇的鸟
这枚小小的脚印
停歇在一间矮矮的工棚之上
像天空的邮戳
它好奇地东张西望
看一些人在脚手架上
模仿自己
筑巢
沉闷而又压抑的工地
因一只鸟的光临
变得轻盈 生机盎然
一声啁啾宛如一颗石子
点破水面
隐隐有波纹样的光泽
另一种爱情
另一种爱情是一则
加黑的讣告
在晚报一角安静地躺着
十几个汉字像他的
儿孙
垂首默立
3公里长度 50年宽度
那个年代的爱情像藕塘里
第一声蛙鸣
没有污染
他与她一个至死约定是小镇
翡翠河岸的两棵槐树
蓊郁地守望
她站在晩报之外
站在白发苍苍的回忆之外
年迈的坚守早已是
泪流满面
祖国，叫我如何爱上你
面对你 我是一个被语言
遗弃的哑者
每天我反复擦洗城市的肌肤
使她光鲜靓丽青春盎然
一如待嫁的新娘
而我却蓬头垢面像流落街头的乞丐
月底 关节粗大的手紧攥着
几张施舍一样的花纸头
我深知它的分量不及我一天
汗水的重量
蜷缩在矮小逼仄的承租房
连脊梁也是弯的
12平米的居所 粗糙的日子
走了又来 来了又走
像马路上永难扫尽的尘屑
屋后大厦的灯火是天空
张贴的星星
而无奈比天空更辽阔
无言的忧伤比身旁的黑夜
更黑
9岁的女儿已嚷嚷着不肯上学
校服上“民工子弟小学”
几个普通如民工状的汉字
更像是心灵上燎灼起的
几个水泡
年近不惑 背早已佝偻
恰若失去土地的镰刀
问号般挂在现实的
墙一一上
盆景
这盆长方形的景致
还是我去年夏天
从花市上购回来的
虬枝错落 叶片丰腴
像一部完稿的诗集
施肥浇水
精心呵护
我如同一个勤勉朴素的农夫
又或像一个认真的诗人
照看笔下的句子
今年早春 我把它从温房
搬上阳台
好让春天领走这个
失散了一冬的孩子
一夜之后它却意外地
凋谢了
只剩下委屈的枝干
有时我静静地看着它
发楞
这是不是人生的
一个破绽
或是一处败笔
向一个老者致敬
老先生一辈子鳏居
前几年搬进了镇上的养老院
晩年有了新的住址
每次回乡省亲
我都会前去探望老人
背是越发地驼了
眼睛也很老花
像陌上的早雾
老先生沒有子嗣
却有七八个名叫“诗集”的孩子
承欢膝下
走得太累了 便在
段落分行的地方
歇歇脚
之后继续埋头赶路
在精神与智慧的山路上
今年早春 老先生悄然走了
我很怀念他
常常去他营造的文字池塘里
漂泊或游泳
上来时 全身
都干干净净的了
惟有脸颊的两侧处
还留有一汪水迹
向晩的山村
一只昏鸦
枯坐在秋的枝桠间
表情肃穆
偶尔咳出得声响
惊醒了潜伏四周的暮色
炊烟袅袅的白
与蹲守在树梢上静静的黑
遥相呼应
有些暧昧的意境
顺沿瓜埠山麓35°的坡面
缓缓铺开
此刻我在一卷熟悉的诗词里
慵懒地打盹
有凉风推搡着柴扉上的
啪啪之声
不疾不徐地前来
像词牌声声慢的韵角
朴素而干净
向晩的山村立时显得
迷濛与空旷
吉祥广场
黄昏时分的吉祥广场
一个老人和一只狗像是
从《新华字典》里悄然溜出的
两个字
孤与独
广场之广 连鸟的鸣叫
也需中途停歇几回
风撵着风不留丝毫印痕
只有远处的楝树知晓
它的行踪
夲已弯曲的脊梁被一只狗
牵得更弯
狗无忧无虑地撒欢 尽情挥霍
残存的光亮
一根绷直的绳索牵垃着一个人
疲惫的晚年
牵 一个普通的动作
使冰冷的广场有了些许
动物的体温
夜幕落下 连同落下的最后一声
狗吠
吉祥广场已分辨不清
吉祥的模样
纪念碑上，偶遇一个同名的人
成千上万个名字在宛如黑夜的
大理石上
肩并肩躺着
相互挨靠取暖
（据传那个地方很冷）
一个与我血缘接近的名字：杨骥
从碑底倒数第三行
迎面奔跑而来
像陵园的一阵风
冲撞得正在站立的名字
有些踉跄
血流有结冰的感觉
万幸 他的倒下与我的降生
间隔了26年
这是南京城郊一个庄稼人的名字
一个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名字
一个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人的名字
一个手无寸铁的名字
……但同样也会被另一种
叫子弹的金属
无辜洞穿的名字
他是我的同胞亦或是长辈
他居城南我住江北
民国26年 他的名字是一株
繁写得野生芦蒿 立着
春天的高度
离开纪念碑 我有了
两个名字
方言
我从川北来
一口清草味的方言
时常在都市的十字路口
迷路
沉重的行囊装着
换洗衣裳 嘱托 以及埋在箱底的
不为人知的小小梦想
还有一张毛边地图
挂在方言上
方言谨慎而胆小
只敢沿着墙角行走
那里面有泥土的味道
踩着踏实
其实方言不过是乡下的
一只饥饿的灰色斑鸠
细细尖尖的喙 想要叩开另一片
陌生的森林
作者简介:
杨骥，笔名非马，自由撰稿人。1982年发表诗作，迄今止已先后在《诗刊》、《星星》、《诗选刊》、《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八百余首(篇)，获省以上诗歌奖六十余次，诗作入选逾百种诗歌选本，新现实主义诗歌流派代表，著有《杨骥诗选》。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会员，《手稿》诗刊主编。
通联地址:江苏省南京市沿江工业开发区扬子14村23幢202室
邮政编码:210048
手机:15951788328 邮箱:958225147@qq.com
2013-03-17 19:46:11 |
| 张义和 ?2013-03-17 20:25:03?? |  |
白发是年龄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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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父 ?2013-03-18 10:44:17?? | |
赏读！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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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pingdao ?2013-03-18 12:14:56?? | |
脸原夲站立肩膀之上
很有力量的诗歌，慢慢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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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马1987 ?2013-03-18 21:01:03?? | |
感谢大家评点，祝春天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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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雨 ?2013-03-18 21:35:31?? | |
欣赏！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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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塔山人 ?2013-03-18 21:49:08?? | |
美言巧说真不少，赏读了，余香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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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中冲浪 ?2013-03-19 05:57:12?? | |
我的墓地、方言几首很不错。我原以为是美国的非马先生，其实这位非马先生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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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马1987 ?2013-03-19 10:52:00?? | |
过誉了，写诗度文皆兴趣所致，只想写得更加纯粹而已，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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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墙 ?2013-03-19 11:41:42?? | |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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