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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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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草绿
窄窄的菜园小径,斑驳着日光与夹道篱笆墙的幽影,一个小女孩手捏采自篱笆的紫木槿花,蹦跳着向前——前方尽头便是外婆家。跨进高高的木门槛,笑眯眯的外婆赶忙打开青花瓷器罐的圆盖,掏出几块冰糖来……
都说外孙是外婆家的狗,多少外孙外孙女的童年记忆都与外婆相关联,独我例外。尽管我家离外婆村仅隔两块田畈地,可我非但没到外婆家住过一晚上,甚至外婆相关的童年记忆也仅只外婆的瓷器罐里的冰糖。
听母亲说,外婆是童养媳,打小就吃了不少苦。成年后,也没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在那个“人多力量大”的年代,外婆共生了六女二男,最底下的五姨和小姨跟我的哥哥姐姐年龄相仿。外公去世时,小姨还没学会走路,五姨才五六岁,大舅和二舅也不过十来岁。成年的女儿中,我母亲是早就出嫁了的,可帮得一把的三姨不久也被三姨爹匆匆娶走,从小便送出去抱养的二姨和四姨又跟外婆没有往来。养育未成年儿女的重担,就这么落到了外婆一个弱女子的肩头。
我懂事后,端午节中秋节奉命上外婆家送节时,多半是在村口的田地里找到外婆。她躬身劳作着,像那些年轻力壮的“劳力们”一样地打农药,锄草,甚至挑大粪。只要一见到我,她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眯眯地笑着,又还原成我童年记忆里掏冰糖的慈祥外婆了。
直到小姨出嫁后,外婆才结束了体力上的辛劳。像所有靠儿子供养的农村老人一样,她同样无法避开心理上的辛劳。好在五姨和小姨家条件还行,有了她们的贴补,外婆的手头比一般无劳动力的农村老人要宽裕些。这时的她,便成了我家办各种喜事时,大土灶前当仁不让的烧柴人。她总是笑眯眯地坐在我家厨房的灶堂前烧火,吃饭不上桌。
再后来,大舅的孙子问世了,外婆添了曾孙。她的头发全白了,笑着时那整齐的假牙分外洁白。外婆慈祥的笑容被一个挂着照相机的年轻人抓拍下来。据说,那照片后来还得了什么摄影奖。这时的外婆,是人人眼中的“福气”老人——尽管生活曾经施加给她不少的苦——这苦,有她自身独立承受过的,更有儿女们家中那一本本难念的经:我父亲的英年早逝,三姨家表妹的少年夭折,大舅家大表弟的离婚再婚,二表弟的数年音信全无,小舅家表妹的精神失常……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曾令外婆伤心劳神?
更让外婆难过的,或许还有从小就送人抱养的二姨和四姨对她这个生母的疏远。有一回,四姨到大舅有事,离外婆远远的。母亲说,四姨在记恨外婆,报怨生母当年不该抛弃了她。又有一次,外婆接到别人捎来的口信,说黄石的二姨请外婆去她家住几天。外婆喜不自胜,果真去了。但只住一晚上,她便察觉出自己的不受欢迎,第二天她便找个借口识趣地回家了。
我结婚后,依着乡俗,不再往来于外婆家,也很少再见到外婆了。我女儿小的时候,有年正月,村里搭台唱戏。我回娘家,遇见了外婆。她一看到我们母女,就赶紧从衣兜里掏钱,要给我女儿买东西吃。吓得我一个劲地推辞:“家(音ga)婆,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我还没给钱您啊!”
五六年前的一天早晨,我在小镇桥头的一家早点摊前过早,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在各餐桌前转悠。定神细看,竟是外婆拎着小篮卖鸡蛋。得知老人家还没吃早餐,我摸出了口袋里仅有的十多块钱。后来,外婆让母亲送来了十个鸡蛋——想到那些鸡蛋都是老人家零星攒下的,我一时惶恐,便托母亲送50元钱给外婆。不曾想,过一阵子,外婆又让母亲送几十个鸡蛋来,这更让我惶恐了。过节时,我再次让母亲捎钱给外婆,她依旧回我鸡蛋,如此三番五次,我愈加不安,只是加多了给母亲的钱,不再提给钱外婆了。
近些年,听母亲说,外婆非常虔诚地“信菩萨”了,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烧香拜佛。逢着庙里做会,她更是日夜守在那。我母亲本人不信这个,因为当年我父亲病危时,“菩萨一点都不灵验”。 我劝母亲,既然外婆信菩萨,就随她吧,有寄托总是好的!
去年腊月,听说外婆中风倒床在家。她半边身子瘫痪,大小便失禁,由大舅细心地伺候着,连饭都不吃了,只喝点米汤度日。这时的外婆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时,就跟母亲说她还是死了好;糊涂时,她管我母亲——她的大女儿叫“姆妈”,更把五姨爹认作我那死了三十年的父亲,她的大女婿。我大哥大嫂还有其他的姨老表去看她,她都只是哭。我本想也去看望外婆,但因种种原因,未成行。我便买了些麦片藕粉托母亲送外婆。
兔年的大年初二,我回娘家拜年,67岁的老母亲私下告诉我,她找人“掐课”了,外婆年里不会走。
“她可能是在等大舅家的孙子从外面打工回来。”母亲揣测着。
快吃饭时,小姨爹也来了。母亲和他谈起外婆,说外婆若这么走了,是她的福气,毕竟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身子动弹不得,活着是受罪。我感受到长辈们说这话时的无奈。去年的冬天那么寒冷,母亲天天去探望外婆。那么冷的天,大舅把外婆身上弄得干干净净的,换下来的脏衣服不要我母亲洗,更不要大舅娘洗,因为舅娘也不容易,她自己的母亲卧病在床,已经磨了她四年了。大舅说,他小时候外婆给他洗,现在他要帮外婆洗。村里人都夸奖大舅,说他那么一个爆性脾气的人,却这么好性子,这么有孝心,难得!但久病无孝子啊,作为女儿——作为自己的生活也靠儿女们供养的年近古稀的女儿,我母亲的无奈显而易见。
正月十八,我在银行遇到了大舅。大舅提起我送东西给外婆一事,让我脸上火辣辣的。我连忙扯开话题,说:“听我姆妈说,家婆都是您照顾,您真不简单啊!”
“这都是我做儿子应该做的。” 大舅淡然地笑答,许是他的模样太过沧桑,那笑容里竟带着些苦涩。我心头一阵凄凉,大舅应该没有55岁吧?眼前的他不再是我记忆里那身材魁梧的壮汉了。花白的头发,略带佝偻的身子,不甚光鲜的衣着,时光与生活把我曾经伟岸的大舅落魄成一位饱经沧桑的农村老人了。
正月二十二,我抽空回娘家。却见大哥家大门紧闭,邻居说:“好象是你家婆死了,今天出。”我心头一沉,却又觉无语可诉。
默默转身,望望新绿盎然的庄稼地另一头的村庄,树木房屋隐约可见。不知道葬礼是否正在进行中?这么多年没去外婆家,越过星星点点蓄势的油菜地,走过葱绿返青的油油麦田,外婆的村庄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村头是否还有那木槿编成的篱笆菜园?而那篱笆小径的的尽头是否还是外婆曾居住过的八柱头列架砖瓦房?这么想着,我的心一点点下坠了……
开车缓行,路边翠翠地绿着,前些天还在的枯草已经荡然无存了,又是一年春草绿啊!只是,我那操劳了一辈子的外婆却像冬日的残草一样永远地入泥了——她跟着残冬走了,永远地走了,享年86岁。
2011-03-11 18:51:05
2011-04-06 03:03:52 |
William Zhou周道模 ?2011-04-06 17:01:19?? | |
好散文!人、事、情俱细,有感染力。 |
荷梦 ?2011-04-08 15:59:47?? | |
谢兄鼓励!还望多多指教! |
米运刚 ?2011-04-13 01:58:40?? | |
清明前后读你的美文,更觉心中有一种淡淡的疼痛。读后,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我没有见过我的外婆,因为我的母亲还很小,她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清明时节,冬至前后,给老人焚几柱好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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