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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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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的殉道者
中午以来,弟弟和我都活蹦乱跳,比平时高兴了许多,因为在初中上学的五叔来果园了。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可在我眼里,他就是万能的神。他能像猴子一样咝溜溜爬上光滑的白杨树;他能在河里逮住尺八长的火头鱼;他能用圆木和皮筋造出自己会跑的小车;他能一抬手把皮球打到河对岸;他能举起父亲的火枪猎到飞驰的野兔;他能用小刀在光滑的白杨树干上雕刻我的名字……
一天,我去奶奶家玩。她双眼微闭,双手持着两根冒烟的香火,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语,面前的土墙上是一张泛黄的观音图。她念叨的时候,眉头上的几道皱纹都舒展开了,是一道道被填了一半的沟渠。我问她,哼哼唧唧念叨得啥。
她转向我,满脸慈祥的笑容:“没啥,我祈求观音娘娘保咱全家人平安。”
“观音是谁?我看她和我妈年纪差不多。”
“小孩子家别胡说,观音是神,神不爱听这种话。”
“咱家就有神,神还听你的话呢,五叔就是神。”
她舒展的眉头旋即紧锁,顺手拿起倚在墙边观看的笤帚。我还是一溜烟逃走了,虽然我知道她的笤帚从来不会落到我身上。
五叔经常和奶奶家的大黄狗一起到来,这次也不例外。它高大魁梧,焦黄发亮的皮毛,背上点缀着一些黑色,像骏马配上了宝鞍。它喜欢和五叔并排行走,走起路来四条腿错落有致地摆动。五叔发觉了我对黄狗痴迷的眼神,他抱住我的腰,把我抱到它的腰上。它的腰是柔软的,恰好能承担我瘦弱的身躯。乖乖,它哪里是一条黄狗,而是一匹英姿飒爽的骏马。我顿感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表情也肃穆了许多。我搂住它的脖子,它围着五叔不紧不慢地走了几圈。
五叔吃足了桃子,顺手逮住了两只撅着屁股偷吃桃子的金龟子,用母亲的棉线拴住它们的后腿,递给弟弟和我。我抓住线的另一头,它起飞了,我放着一只活风筝,飞机一样嗡嗡地响。
白天固然有趣,我和弟弟更加盼望着黑夜的到来。对着白花花的日头望了不知多少眼,终于把它望成了暗红颜色,满脸羞红地沉到河对岸的坟头后面了。
吃过晚饭,我和弟弟就开始沿着河边拾柴火。河边有一排碗口粗的白杨树,不知多少年前种植的。那些柴火,晒得干脆的枯树枝最好,一根火柴就能点着,枯树根次之。五叔早已明白我俩拾柴的用意,他是高超的指挥家,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他用一根木棍在杨树林的空地上划了个圈,像道士划了一道灵符。我和弟弟不敢怠慢,赶紧把柴火放进去。夜幕将天地完全笼罩住了,几颗星星是夜幕上被金龟子咬破了的洞。
柴火堆得差不多了,我和弟弟从柴火堆旁闪开,在一旁静静观看,眼睛圆睁着。五叔走上前去,划着火柴。世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了火柴摩擦火柴盒的唰唰声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篝火茂盛起来了,火苗怪兽一般张牙舞爪。
压抑的寂静被喧闹代替,我和弟弟开始大喊大叫,五叔用脚踢打杨树。树上惊飞的知了唰唰地投进火丛,扑腾一阵,焦香的气息弥漫开来。它们纷纷投身火丛的姿态使我震惊,难道仅仅是为了篝火的光亮吗?它们是神圣的殉道者还是盲目的追随者?或者那光亮并不神秘,也非宝物,而仅仅是捕食者的诱引。那些张牙舞爪的火焰,无论有多么光明闪耀的外表,对于那些知了而言,无非是使那些引吭高歌的精灵化身食物和焦炭的恶魔。那些食物和焦炭,除了味道和色彩,毫无生气。知了,知了,是否真的知了?
待到柴火烧得只剩下隐隐地一堆红,我们各取一小棍,一场盛宴开始了。一刻钟后,柴火完全化作一堆灰烬,那些追求光明的知了,从黑暗中来,又在黑暗中永远地消逝了。
许多年过去了,童年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我离开了家乡。混在人群的洪流中,穿过城市的街道去上班,永不停歇地从一个建筑到另一个建筑。置身在知了般喧闹的世界,追寻着什么,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的追寻是对是错,孜孜不倦的追寻是否也要以一堆灰烬作为终点?蚊子也是追求光明的,它朝着有光亮的地方飞去,却是为了吸取动物的鲜血。喧闹的周围,知了们纷纷投身火丛的景象不分白天黑夜地上演着。
(二〇〇九年六月十五日,洛阳)
2009-06-14 22:47:13 |
李有明 ?2009-06-15 02:40:05?? | |
喧闹的周围,知了们纷纷投身火丛的景象不分白天黑夜地上演着。 |
宾至如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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