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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 评论鉴赏 Review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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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尖嘴铁钳
标签:文化 评论 诗集《江南 隅的一枝》 分类:自评或他评
☆ 朱佳发
“诗歌的尖嘴铁钳”是李伯庠诗歌《如果你是一朵流在春水里的花》里的诗句,是我对他诗歌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首里的一块词砖。但当我断章取义地将其作为本文的题目,并用十指在键盘上敲下这几个字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几个字传达的意义不光是我试图解读李伯庠诗歌的工具,更像一个诗歌命题——不,不能叫或者不要叫诗歌命题。在命题泛滥(尤其是诗歌命题泛滥)的时代,命题本身几近“伪命题”,我还是尽量绕开。就诗歌写作而言,现在可谓天下大乱,各路高人小丑轮番上场,热闹倒是够热闹,只是主角缺席。这是现代诗坛的浮躁所在,它一方面显现了人们对现代诗歌的热望和失望,一方面恰恰撼动了诗歌的灵魂。诗歌主角是不会轻易露脸的,甚至她是无需出场的,它存在于诗歌艺术本身,存在于热衷诗歌的人的内心。
因此,我更愿意把“诗歌的尖嘴铁钳”看作李伯庠诗写所追求的精神向度:诗歌是应该夹住什么的,并且这种“夹”又必须是有着切肤的痛感和流血的快感的“夹”。诗写的铁质和诗歌的痛感,是我一向主张的诗学探索和诗写实践所指,它包含两个层面:一、诗人本身是深入人性底层和生活根部的探险者,他怀揣的利器是心灵的触角,除此之外两手空空;二、诗歌本身不应是面对微笑和赞美的地面的植物和鲜花,她更该是深藏地底、与土地保持一致温度的潜在弹药。她可能毕生落满灰尘,但一经面世,即足以引爆一场心灵的爆炸。她带给世界的不是和风细雨,而是能够击中暗藏的丑陋身躯并将其炸得皮开肉绽的尖锐而剧烈的光。
回到《如果你是一朵流在春水里的花》,我们来看看诗人的“尖嘴铁钳”究竟想夹住什么。是“雨水的祝福”、“唐人的剑”、“盛唐的才气”还是“东流特区的向往”?似是,而非。那么,有着盛唐情结的诗人,试图通过诗歌中“春水”、“花”、“桃”、“剑”这几个俗常的、人们对其意义早已在古诗词中约定俗成的意象表达什么呢?诗是圆的,对诗歌的解读,100个人可能会有101种。我的理解是,诗人想夹住的是心,一颗在物欲横流时代最飘浮不定,而一旦夹住了又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心,尤其对于“不过有着白皙的指头儿/指头儿上捏着几百人民币的薄薪”的少年。“少年”的古典情愫正与现实格格不入,“少年”单纯的理想能否挽留住行将消亡的爱,变得无奈而残酷。而“诗歌的尖嘴铁钳”的出现,加剧了诗中的无奈和残酷。要给予爱人“最温和的现代的热爱”,必须用“诗歌的尖嘴铁钳”?“诗歌的尖嘴铁钳”能夹住“雨水的祝福”,夹得住爱人春水般东流的心吗?即便夹住了,那也是疼痛的,也可能是善意的伤害。这疼痛,或许也正可以看作是一个远离诗歌的时代的硬伤,是诗歌的疼痛:在强悍的现实世俗面前,诗歌是无能为力的,哪怕手执“尖嘴铁钳”。
事实上,包括《如果你是一朵流在春水里的花》在内,李伯庠的诗歌并不属于我所偏爱的硬质诗歌,而更多的是一种南方少年式的多情,对故乡,对春,对亲人,对爱人,对爱情的吟唱是他诗中的主题,即便是决绝,也是温和的决绝。略举一例:“这一生连响的雷声啊/请在这个春天放倒我”(《爱情的响指》),就是典型的南方式的温和的决绝——就是倒下,也要倒在有情调的春天的怀里。就个人偏爱而言,我更喜欢他同样是写爱情的《火山口的爱情老兵》系列当中的硬性甚至残忍的情景:“爱情是一地的硝烟/还在舞蹈中狞笑/欢送人类的退伍”,它承载的诗意空间更广大,也更深入。因为前者极易落入一己之思、一己之情的窠臼,无论从语言的张力和诗境的开拓上。而后者则开阔得多。由于越过了一男一女纠缠的樊篱,视野所及就可能远到整个自然的物质和人类,整个人类的情感和人性,诗写触须也就可能延伸得更深远。
春天、爱情、亲情、乡情是所有艺术形式永恒的话题。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春天、爱情,以及与此有关的意象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或者说是诗写中的一个很容易让人找不着北的迷宫。理由很简单,这些意象太耳熟能详了,它的含义太约定俗成、大而化之了,一旦跳不出来,就很容易把自己逼进狭小的语义的死胡同。这是诗歌的大忌。如果一首诗或者说一贯的诗写遍布这些字眼,而又没有为其注入现代因素,那么,作为现代诗歌的写作来说,无疑是失败的。道理同样很简单,在地球村时代、信息时代的现在,要说思乡,如果还像唐朝的李白那样只能徒然“举头望明月”;要说思念爱人,如果还学宋代的李清照“独上兰舟”,为“云中谁寄锦书来”而苦等“雁字回时”的话,那肯定是出土文物。但往往人们在方式上绝对不会容忍如此严重掉队于时代的行径,对于诗歌,倒还津津乐道于其间。这是受唐诗宋词浸濡太久的中国读者对现代诗歌阅读和理解的严重滞后所致,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也不必强求人们一下子就完全摸清现代诗歌走向的脉络。相反,如果大家都能读懂真正有着艺术价值的好诗了,诗歌处于文学金字塔尖的地位也就可疑了。诗歌永远是少数人的事。
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有难度就回避此类诗写,恰恰相反,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诗写上的一个经典案例。“春暖花开”是能进入每一个小学生作文的词,其意义十分通俗易懂。但海子的“春暖花开”所容纳的空间,却是大海般阔大的,远远超越于人们俗常概念里的莺飞草长的春天的理解。这就是诗歌的张力所在。李伯庠诗歌的春天一词,也是在每一处都被赋予不同意蕴,都有着诗人不同的感悟和况味的。诗歌是一种有难度的写作。作为诗写者,我们要做的是,不断给自己、给自己的诗写增加难度。对一个诗写者来说,难度写作应该贯穿于我们整个的写作生命中。
说到难度写作,对诗歌来说,主要在于对语言的驾驭,因为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诗歌尤甚。无论是我前面提到的个人偏爱,即硬质的诗歌,还是柔性的诗歌,自有其价值和难度。语言是诗歌的唯一载体,但诗歌的刚性或者柔韧是内在的,不是一两句貌似坚硬实则脆弱的词语能够承担的。一首诗是一个整体,真正意义上的好诗,传导给人的不是一两个吸引眼球甚或让人叫绝的词,而是诗歌所触及的灵魂深处的痛感、人性深处的温情。诗歌不是自作多情的无病呻吟,也不是凌空蹈虚的概念,诗歌是实实在在的触摸,对世间万物,对人们身边的每一个存在的注视和对话。这点,在李伯庠诗歌中体现得最好的是《旧的炉灶》。同样出于偏爱,我将全诗引用:
我很早就试图证实,很久以前
有种种事物辉煌地活过
旧的炉灶正确地表达了
我的意图
新生的炉架在旧的灶上
一刹那
那些个男主人女主人
就复活在熊熊的眼光里
那些个妙不可言的手势和动作
便完善地构思了生活的全部
全诗仅有短短的10句,但就这短短的10句,远胜于洋洋千言、万言的赘述。将人们视而不见的旧炉灶入诗,诗人就一下子介入了生活现场,切入了存在本身。旧炉灶、新炉灶、男主人、女主人、熊熊的火光、眼光、手势和动作,诗人不动声色地将“生活的全部”展现给了人们。生活就这么简单,就是一个炉灶、一口铁锅,就是柴米油盐,就是男人和女人一起过日子。没有丝毫造作的煽情,一幅纯白描的家庭图画就这样呈现在我们眼前。在此,面对生活本身,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日子的酸甜苦辣尽在其中。“辉煌地活过”的旧炉灶就这样安静地托起新炉灶,生活在继续,人生况味浓缩在旧炉灶上,旧炉灶的生命在继续。
尼采说,他要用十句话说出别人用一本书说出的东西——说出别人没有说出的东西。这位写出“世界上最傲慢的书”、既是哲学家又是诗人的智者所言,其实更适用于诗歌写作:诗人就要用几句话或一首诗说出别人用一本书说出或一本书都没有说出的东西。这是诗歌写作的至高境界,是诗人毕生的追求和使命。
直面生活,直入人心,直视人性,“诗歌的尖嘴铁钳”夹住的就不是粉饰的人间和伪善的面具,而是人类的苦难和爱,是指向终极关怀的博大情怀。为诗如此,为人亦如此。 (2008年1月30日于顺德)
朱佳发,1970年出生,福建武平人。有诗入选《中国诗歌选》(2004-2006年卷)、《70后诗集》、《诗歌在网络》等选本,与康城、黄礼孩、老皮合编《70后诗集》,著有诗集《人们都干什么去了》。现居广东顺德。
2008-05-31 00:27:18 |
博弈 ?2008-06-06 07:02:0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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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子 ?2008-06-06 21:41:4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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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朦胧的话! |
杨光 ?2008-06-10 22:36:1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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