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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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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May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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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我为岳母挂纸

(原创)我为岳母挂纸
江华人把清明扫墓叫做“挂纸”。
岳母大人的坟墓在远隔千里之外的瑶乡——江华码市。我和老伴带着香烛钱纸、米酒,在这雨纷纷的季节来到墓葬地。按照老习俗,作揖扣头后,还得把滴上雄鸡血的钱纸挂在映山红的树枝上,然后将树枝插在坟头,大概是这个缘故吧,江华人把扫墓叫做挂纸。


岳母在我心中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听码市的老人说,她双亲早亡,从宁远讨饭来到码市,被好心的吴家收养做童养媳。29岁那年,丈夫去世,留下了仅五岁和三岁的两个女儿。阿嬷劝她改嫁,由于她聪明能干,来提亲的人也不少,但她没有答应,一直守着寡,怕成立新家后,婆家人对她的两个女儿另眼相看。于是她开始了含辛茹苦的生活,起早摸黑,靠做豆腐、打鞋底度日。总算把两个女儿盘大,一个读了大学,一个上了高中。
她顶天立地的自信和操守贞洁的自爱赢得了码市人的敬仰。
六十年代,我和她的大女儿成了家,两人都分配在远离老家的一个贫困山区工作。因为都是大学生,自然是下乡锻炼的日子多。特别是我,一下乡就是七八年,很少回来。多亏了我的岳母,在家里打理我的几个小孩。 我每次从乡下回来,她都会弄点好吃的,比如杀个鸭子或者称两斤肉,全家人一起打个牙祭,我也就趁势喝杯小酒,但是由于嘴巴多,每当我把酒喝完的时候,桌上就只有残羹剩菜了,岳母看在眼里,边吃饭边叮嘱着孩子们:“留点给爸爸吃!”但是,这话一点也不灵验,因为实在是“僧多粥少”啊!后来,她拿出了杀手锏,上菜时总是扣留几块精品,等到我吃饭了,再端了出来。不过孩子们并没有意见,因为她也痛爱每个孩子。
我的岳母,没有上过学,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只是在文化大革命时识了几个字,能背不少的语录,还能唱唱革命歌曲。不过由于文化低,歌曲唱得有些乱套。比如她唱《红灯记》时,就把“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唱成了“种什么的葫芦,装什么的药。”晚上睡觉时还要教和她睡在一起的孩子唱上几遍。我们听了自然是暗暗地发笑。
文化大革命中,她却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
那文革的红色浪潮涌上来,不知要使多少人卷入海洋。有的人被淹死了,有的人被浪卷走后,又被第二个浪潮推上了沙滩,不过已被呛得半死半活。还有的人,运气好,站在那安全地带,手舞足蹈的狂笑,或者是神气十足的指点。这一切都要看你的命好不好了。
我的命是不好的。一是成分高,工商业兼地主;二是大学生,臭知识份子,三是我太幼稚,不懂人情世故。至今我要自省的还是第三条。六十年代初期,我被安排在县委宣传部工作,那时全机关的干部都在一个饭堂吃饭。有一次,一位同志用餐时高谈什么“阶级斗争”之类的话题,说什么“时时有阶级斗争,处处有阶级斗争”,我听了却不是个滋味,对他说:“应该是时时有矛盾,处处有矛盾,而不是时时有阶级斗争,处处有阶级斗争”。他却反驳说“什么是矛盾,矛盾就是阶级斗争。”我说:“请问你,现在不少农民,因为买不到化肥和农药,意见很大,常常围在供销社吵闹,你说,这是阶级斗争吗?”“如果是阶级斗争,那么在这场斗争中,哪一方是无产阶级,哪一方又是资产阶级?”……
在争论中,不少人你一嘴我一舌地插话,还有的人在旁打着吆喝助兴,倒是很热闹。
这一场毫不经意的争论,我万万没有想到在一九六四年的社教运动中,却有人用大字报批判我“鼓吹阶级斗争熄灭论”。
还有一次,县委书记要上党课,安排我为他写讲稿,我在讲稿中引用了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著作中的一些话,这个讲稿后来入了档,在文化大革命中就出麻烦了。那个县委书记因为在党课中讲过“不要唯成分论,要重在表现”“毛主席是富农出身,却是个无产阶级的革命家,赫鲁晓夫是工人出身,却是个修正主义者”之类的话而被揪斗,因为“污蔑”毛主席是“富农出身”,被戴上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大帽子,最后为此还坐了几年牢。而我呢?过去就有“阶级斗争熄灭论”的前科,又在县委档案馆中找到了我鼓吹刘少奇的证据,自然我也被扣上了“黑秀才”“地主狗崽子”“刘少奇的孝子贤孙”之类的帽子,被打入了“黑五类分子连”接受管制。这时,连常在我家吃过我岳母做的饭的好朋友也“反水”了,为此,岳母气愤不已,于是展开了一场面对面的斗争。
“刘XX是地主狗崽子!”
“我老刘是地主狗崽子,你就是反革命狗崽子。”
“我老子是裁缝。”
“你老子是裁缝,可你岳父是国民党的伪连长,你不就是反革命狗崽子!”
“你这个家伙,你整你的同志,你整你的好朋友,你伤天害理,雷公都要打死你!”
…………
最近,我读黄永玉先生的书才知道那场文化大革命是个“混帐的年代”,现在回想起那场争斗是可笑的。在那个混帐年代,不管是哪个,都在讲混帐话,那混帐话从上面讲起,一直讲到下面。“左派”讲,“右派”也讲,“红五类”讲,“黑五类”也讲。不过我岳母的那番“混帐话”是被“左派”逼出来的。在那个红海洋的年代,讲出那番被逼出的“混帐话”,是了不起的,因为她毕竟和其他的混帐话不同,其他的混帐话,是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历史潮流的,你越讲混帐话便越是“左派”,而我岳母的那番“混帐话”却是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历史潮流的,在那个年代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我记得有一位女干部讲过“刘少奇不坏,林彪算什么”,因在批斗中始终不肯认罪而被定成死罪,用五花大绑拉到了卡车上执行枪决,当她她高呼“冤枉!”时却被脖子上的套索一紧,再要喊下去就喊不出来了,这就是“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历史潮流”的下场;还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银行职员,因为在闲谈中讲过毛主席曾经当过“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和我一样也被送进了“分子连”,批斗时,他嘴巴硬,说“我没有造谣,这是事实,那时是国共和作。”结果被“坐飞机”,坐飞机是痛苦的,就是把两手向腰后反过去,然后将手往上吊,不死也要伤筋断骨。在那个“混帐的年代”,你只能顺着他们,而我岳母却与他们唱着对台戏,好不凶险!至今,我敬佩着她老人家的那种大无畏的打鬼造反精神。
一九六八年我们实在挺不过去了,因为我的夫人也在干校接受再教育,两人都无法照顾家,只好把岳母和不满一岁的老二送回到一千多里外的码市老家,那时只有汽车,要翻过雪峰山,中途要住宿,要转几次车,还要带那么多的东西,谁去送?我们俩都去是批不准的,这付重担只有由我这个男子汉来承担了,出乎意料的是上面批准了我的报告,但是只许去四天。后来听说,我刚出发,队部就派人来追,说又不同意我走了,本来吗,我这个在“分子连”受管制的人又怎么会有这等自由的待遇呢!不过,我的运气还不错,汽车早已上路,再追也追不上了。几经周转后到了东安,大人累得精疲力尽,小孩也生病了,发着高烧,但是假期快要过了,我不能再往前送了,把他两送上了车,我和岳母都含着泪告别了。我伤心的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孤身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上路,而我却无法帮她;她所伤心的是我回到“分子连”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唉!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经过几年的甄别,我们“分子连”的人,分批地得到“解放”,我也没有例外,这时岳母和我的几个小孩,才得以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
岳母是一个心地善良、不辞劳苦的人,她除了挂欠我们,还要挂欠老家的第二个女儿,哪边有困难就往哪边奔,在临终前的三十年中,常是这样。一九八九年,老家打来电话,说是那边要人帮忙照顾生意和小孩,一听她就心慌了,第二天便要走,那时她已年过古稀,我们实在担心,怎么也劝不倒。这一去再也没有回到我们的身边了。
算起来,我岳母已经去世17年了,但是她那用鲜明的个性和高尚的人格所铸就的音容,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的清晰,今后永远也不会消失。
岳母大人,今天,我给你挂纸了!我带了十亿价值的金元卷在你坟前烧化,您再也不会愁着没钱用了,您会多买几只鸭子给我们全家打牙祭的,您也用不着在孩子们的碗里掏几块精品给我下酒了……
您安息吧!
2008年四月于深圳

2008-04-23 16: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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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2008-04-24 04:55:40?? Reply with quote


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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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Zhou周道模 ?2008-04-24 22:16:10?? Reply with quote


深情的怀念, 混帐的时代, 扑素的文字, 鲜明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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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 ?2008-04-25 02:49:32?? Reply with quote


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让人钦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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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克慰 ?2008-04-26 15:59:38?? Reply with quote


一个值得尊敬与怀念的母亲!看了这篇文章,我就想起了我远在乡下,至今依然操劳的母亲。在此,向天下所有的母亲致敬,祝福她们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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