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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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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Dec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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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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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

奶娘
(路来森 山东省昌乐县第三中学 邮编:262409 Email:lulaisen123@163.com)

我吃奶的记忆,是母亲告诉我的。
母亲说,我一生下来,母亲就没有奶水,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又正是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时期。贫困笼罩着人世间的一切,“菜色”成为那个时代最“丰满”、亮丽、而又倔强的色彩,它不断地用自己的倔强,延伸着人们的死亡。我就在这个时候降生了,并且成为这个家庭中的长孙,是祖母手中的至宝。为了让我活下去,就由祖母出面,找到了我后来的奶娘。一个善良、坚忍,而又柔弱的农家妇女。她普通的就如生长在路边,不为人注意的一棵树,但就是这棵树,撑起了我生命的绿荫。
其时,奶娘已经生下四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三个月,是一个女孩,乳名叫“环”。“环”也正在吃奶。就这样,在那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奶娘同时乳着两个孩子。听母亲说,我幼小时还可以,等到六七个月之后,食量大增,一只奶的奶水已是远远不够,奶咂瘪了,还不放松地吮吸,直吸的奶娘痛苦地皱着眉头。有时奶娘同时奶两个小孩,我便会用小手去厮打“环”,奶娘只好让人把“环”抱开,先喂养我一个人。就这样,我一天天胖起了,成为一个比亲娘喂养的“环”还胖大的小子。
奶娘是本村人。我们村是“父子庄园”,论辈分,我得叫她“老奶奶”。可是,奶娘自始至终把我当作儿子看,所以,母亲就说:“干脆就叫‘娘’吧,听着也亲。”其实,叫“娘”,奶娘是卖了辈分的。我整整吃了奶娘一年的奶,后来,我们家买了一只大母山羊,我就靠吃羊奶生活了。奶娘的家,和我们家只隔着一条约十米宽的大街,我家在街北住,他们家则在街南,我家南大门口正好对着奶娘家的后窗。听母亲说,我和“环”长到两三岁,能满地跑,咿呀学语的时候,只要我从家中跑到大门外,“环”在家中听到了,必定会让大人抱到后窗上,一只手把住木格窗棂,另一只小手则伸出窗棂,挥舞着,不停地喊:“弟弟,弟弟??????”直喊得行人驻足观看,心也沉浸于这无猜的童稚之中。
我在长大,“环”也在长大,我们成了最好的玩伴。奶娘始终没有忘记我这个儿子。我记得,奶娘摊得一手好煎饼,每次摊煎饼时,她总是摊上少许小米加黄豆的(在那时,这是很高级的饭食),然后,用鏊子将煎饼烙干,烙成煎饼卷。一口咬下,又脆又香。奶娘让“环”把煎饼送到我家,母亲就把一个煎饼卷一分为二,分别在上面抹上熟的猪油,再撒上少许细盐,分送到我俩手中。我们猛咬一口,脆生生,香酥酥,焦黄的煎饼卷在口中咀嚼着,像是咀嚼着温暖的阳光,阳光里贮满了幸福的滋味。
我和“环”一起上学了,两个人两小无猜,形影不离。奶娘有时会把我叫到身边,特意抓一把枣儿,或一把花生装到我的衣兜里。她似乎很喜欢看我小嘴咀嚼零食的样子,因为那时,她总是笑吟吟地看着我。在小姑娘都时兴扎辫子的时代,“环”总是用一根红头绳扎住她的发辫,辫尾散着。每一跑动,如蝴蝶展翅,花朵展瓣——飞翔、开放在我的心里。
可是,谁会想到,这一只蝴蝶会折翅,这一朵花儿会凋萎呢!
上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夏天,学生要午睡,我和另一个男生负责执勤,过了不长时间,学生们就都熟睡过去了。这一天的中午,天格外的热,窗外,知了在没命地嘶叫,叫得让人心烦;校园里,一些蜻蜓在低低地飞,有的就落在了院中低垂的枣树枝上,空气异常地沉闷,天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我和另一个男生,百无聊赖。看到“环”侧着身子,正熟睡得香,嫩白红润的脸蛋上渗着几滴汗珠。于是,我们突发奇想,就从院中的枣枝上捉了一只蜻蜓,掐去蜻蜓的翅膀,放到了“环”的脖子上。蜻蜓在“环”的脖子上蠕动,“环”一定是感觉到了,就用手搔了搔,却没有碰到蜻蜓;蜻蜓一直爬到了她的脸上,“环”又用手去模,一下子摸到了柔软的蜻蜓,她大叫一声,翻身跌下了课桌,抱头蹲在那儿大哭。所有的同学都被惊醒了,我们这两个“促狭鬼”也笑不出声来了。那一天中午,“环”回家去了,一下午没有到校。
我不知道,这一“恶作剧”给“环”带来了怎样的惊吓;我也不知道,后来“环”生病是否与这一次惊吓有关,但这一“恶作剧”,确使我的生命结下了一个疮疤,疤痕永远留在了内心深处。
大约两个星期之后,“环”生病了。听母亲说,是神经性头疼。此后,“环”断断续续地请假看病,教室里,她的课桌上经常是空荡荡的。
已经是深秋了,落叶洒满了街道,校园里的那棵大枣树上,还有几颗干瘪的红枣摇曳在枝头,孤独而又凄凉。空气也仿佛变得稀稀疏疏的,让人的心中有一种空旷、落寞的感觉。
“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到校了。我已经听母亲说过:奶娘说“环”的病须要在家静养(长大了才明白,其实是因为没有钱,便只好呆在家中)。这一天,中午我们放了学,蜂拥出大门。我猛然看见,“环”正倚在一棵树上,远远地望着我们,我赶紧向她走去,她却转身跑开了。但我已看清她那黄而瘦的脸,干燥而又凌乱的头发。现在想来,她当时大概是很想上学的,因为病,只能远远地望着了。
这一年的冬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雪,积雪常常塞满街道,冬,仿佛格外的冷,格外的长。一冬天,“环”都没有到校,我也只是听母亲说,她一直在家“养”着。直到腊月二十七这一天,我的祖母告诉我说:“走,我领着你去看看‘环’去,她快不行了。”我明白“快不行”的含义。我随祖母到了奶娘家,已是傍晚时分,房子里燃着一只煤油灯。暗淡的灯光下,奶娘坐在炕沿边,她的身边抻着一床被窝,“环”就躺在里面,她的头顶上覆着一把簸簯。祖母叫着我的乳名,对奶娘说:“让某某再看看‘环’吧,他俩从小就在一起。”奶娘说:“别这样,会吓着孩子的。”祖母执意不肯,奶娘只好掀开被子。我看到“环”萎缩着身子蜷在里面,嘴里不停地呻吟着,肩骨凸露,头发凌乱不堪。任凭我祖母怎样叫,她也不抬头了,她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那呻吟的声音,只是一种生命痛苦的本能。在祖母呼叫的时候,奶娘只是在一边抹泪,奶娘的心大概快要碎了。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无奈,病魔就是这样无情地把一个美丽的生命剥夺,而人,却束手无策,只好任凭命运的安排。
新年初一,“环”“走”了,她选择了一个最大的日子。我的祖母,我的母亲,都到了奶娘家,为了“环”的离去,为了我们的亲情,为了减轻一些奶娘的哀痛。
此后两三年,我没有走到过奶娘的跟前。母亲说:“别让奶娘看见你,她会想起‘环’,会伤心的。”这大概也是对的。但我知道,或许还有另一层原因:农村人迷信,我以前又与“环”走得太近,家里人害怕沾了“环”的“晦气”,而伤及我的性命。但在那两三年里,我却好几次看见奶娘,在“环”曾经靠过的那棵树上,远远地望着我。她那木然的神情,和微风中飘逸的几根白发,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几年之后,奶娘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我们两家又走得那样近了。奶娘越来越老,她像大多数老人那样,变得从容而淡定下来,脸上始终洋溢着一中慈祥的光辉。这些年,她几乎没有提到过“环”,至少在我面前。
我的儿子已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我和妻子领着儿子去看奶娘。奶娘已是满头白发,她双手抚摸着我的儿子的头,说:“跟他爸爸小的时候一个模样,跟他爸爸小的时候一个模样??????”这话,一连说了好几遍,我听得出,她最后完全是“自然自语”。我看见她迷蒙的双眼,手,似乎在哆嗦。妻子赶紧把儿子拉开,这一刻,她一定是想到了“环”。深埋在奶娘心底的“环”,又活过来了。
奶娘去世的时候,正好八十岁。她活过了“圣人”的年龄,算是高寿了。我履行了一个“儿子”的仪礼,把奶娘送进了另一个安然的世界。可奶娘的柔弱、善良、坚忍却永远活在了这个世界里。
附博客地址: http://blog.sina.com.cn/lulaisen

2007-12-17 00: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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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巉 ?2007-12-25 04:49:26?? Reply with quote


好贴,欢迎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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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2008-01-09 23:05:54?? Reply with quote


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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