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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面人
2008-02-22 18:40:15
[ 心情: Amused ] [ 状态: Eating ]
[b]多面人[/b]
他在机关于了三十多年,身上“积压”了很多故事:
第一任局长是个“烟筒”。他这个从不抽烟的人就染上了烟瘾。那时他已二十六岁,可还未成家。
第二任局长好下象棋。他就有了广搜古今棋谱的爱好,并顺势同一个老棋谜的女儿结为终生伴侣。
第三任局长喜欢听豫剧。他尽管不是河南人,可还是学会几段。就在这位局长调走前,他当上了秘书。
第四、五、六任局长都呆了不长时间就走了,没给他留下什么“痕迹”。
第七任局长贪杯。他的酒量也奇怪地大了起来。当他有了八两“海量”时,任命为办公室副主任的通知下来了。
第八任局长爱好书法,他就买了端砚、宣纸、字贴等,天天伏案弄墨,可始终没练出一个象样的字……
当他退休时,他还是个副主任。不过,他过得很惬意:每天抽两盒烟,喝三两酒,下棋不怕任何对手,胜了就趁兴唱上两句豫剧:“我这走(哇)过了一洼(那个)又一洼……”
可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见不得笔墨纸砚这一类东西,一看到这些,他的心尖子就一紧一紧地疼,嘴里还会恨恨地骂一句:“什么鬼名堂……”
(476000 中国河南省商丘市商丘日报社 司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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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哩哇哩
2008-02-02 16:40:44
哇 哩 哇 哩
司玉笙
那棵洋槐树没了影子的时候,太阳已消失了。
洋槐树长在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大约有三十年树龄,独造一片绿荫。院子的主人早搬到省城做生意去了,丢下这空宅。三间草屋顶塌脊陷,敞着几个窟窿。土垒的院墙根瘦基薄,被风雨剥蚀得仅有膝高。
有一天,村里来了两辆面包车。车门一开,下来几个市里人,说是扶贫的,来了解情况。村干部便慌着领他们各家串。走到这地场,一行人忽儿停下了,脸上浮出惊讶之色。
现在还有人住这房子?
村干部说,这是一处闲院,没人住。
扶贫的不信——就在院子里,有一个少年搂住电杆似的树干悠圈儿,头不住地摇动,似在健身。
他不是住这儿的吗?
这孩子是个傻子,吃饱了就抱着这树耍。
还有这事儿?
扶贫的不信。其中一个进院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哇哩哇哩。
一串清唱似的音节从那少年的嘴里滑出。
扶贫的听不懂,将目光斜向村干部,村干部就笑了。
谁问他他都是哇哩哇哩——都喊他哇哩哇哩。
再看看那少年,旁若无人地只管转他的圈儿.双唇微微张动着,似在念叨什么。
他的家在哪儿?
村干部指指近处的一家瓦舍门楼,有人便长出了口气。
这可不在扶贫之列……
知道,知道,压根儿就没打他的牌儿……
好像是在一个春天。是的,就是在春上。村里的一个后生娶媳妇,请了响器班子,扎了花车,场面很排场。鞭炮一响,唢呐一吹,招引得孩子蝴蝶似的纷飞过去。
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这孩子对大树底下的吹奏唢呐的着了迷。两手不住地搓动着,半张着嘴。吹唢呐的摇头晃脑,他的上半身也跟着动——谁也没料到,他这是最后一次以正常人的身影参加类似的活动。
当天夜里,这孩子突发高烧,迷迷糊糊地尽说胡话,家里人都听不懂。急急慌慌将他送到乡医院时,他的脸已经通红,前额烫手。值班医生姓谢,都喊他谢毛儿——他脱发,头顶上只有一缕稀毛固守。
谢乡医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赤脚医生出身。说是医生,实际上是个护士,打针,喂药样样都干,还替人接过生,在这一片有极高的声誉。当夜接了这孩子,他认定是患了流感,照常规拿了药,亲手为病孩打了退烧针。
没事,回家睡一会就好了。拔出针头,谢乡医又对孩子的父母说。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晨。守在身旁的母亲端着一碗水轻唤孩儿的乳名儿。
三乖儿,起来喝口水……
咕嘟咕嘟喝完水,那双睛睁开,将母亲吓了一跳——眼里的东西不再是以前的颜色了!
你怎么啦?
孩子不应,目光呆呆的,身子里有什么一动,头便拨浪鼓似的左右摆动。
哇哩哇哩!
第一声竟像唢呐吹出来的。
三乖儿,三乖儿!
哇哩哇哩,哇哩哇哩!
孩子从床上爬起来,一歪一趔地往外走,从后面看醉了似的。母亲拉他,他一挣,朝门外去。他半闭着嘴,着了魔一般,出了院径直朝荒院的那棵洋槐树方向奔。到树跟前,两臂一张,将树干紧紧抱住,头往两边摆,十指相绞,身子后倾,,围着树干转圈儿,嘴唇时不时地碰到树上,滴出血来。
娘哎,这孩子准不是傻了?
一会儿工夫,荒院里便聚了不少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唤他。他似乎听不见,只管重复他的动作。有人上去想掰开他的手,可怎么也掰不开,只得替他抹去唇上的血迹。
毁了,毁了,治不住他!
家里人喊来了谢乡医。谢乡医将自行车一扎,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儿。他眉头紧锁,,连头皮也起了皱儿,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细汗。走两步看看,再走两步就停下了。
几十年来,还真没遇到过这事哩……
你得给想法儿治治,好好的一个孩儿,咋变成这样儿了?
我估计发高烧将脑子里的哪个零件烧坏了......
有啥好法子没?
脑子里的事儿,我可不敢动,到大医院里看看……
带他到大医院看了两趟,回来并不见好转,只是声音响亮了点儿,知道没了树影儿就收操。家里人也不管他,随他去。村里人也司空见惯,只是把他叫做哇哩哇哩。
经几年缠磨,洋槐树一米多高处的一轱轳皮被磨得光溜溜的,似被剥去,下端稍黑些,上端鲜亮。以树根为中心,以他的臂长为半径,地面被他踩出一个圆圈儿。那圆圈稍稍低于地面,泛白,坚硬,既使在夜间也能看见。在那个圆圈里,他走了很远很远。与此相对应,他的指掌早拱出麻茧,形如树皮。每日太阳一高,树下就有了影子。看到那影子,他如同看到了什么信号,脑袋晃得就厉害些,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搂住那树就进行,只有吃饭和特殊情况才撒手。
逢阴雨天,不见太阳,他便距树几米处站定,等待那信号的出现,脸上的神情永远是一种庄重。下雨或下雪,他头顶上会撑起一把伞。站在他旁边的,往往是一个女人——那是他母亲。
如果是月光娇好的夜晚,树下也会出现暗影。这时,家里人就有些紧张,将屋门 关了,窗帘拉严,甚至连大灯也不开,意思是不让他出去——一旦他将月光当作日光,他会成夜不归,那样会损了他的身体。
看电视,看电视!
家里人看电视,将他拦在里面。看到荧幕上出现大树,他忽地站起来,想往那里面跑。一闪,大树消失了,他就愣在那儿,歪着头,一晃一晃的,摆幅小多了。
市里扶贫的尽管没有把他家列为扶贫对象,可并没有忘了他,每年给他捎些衣物什么的,他脚上就有了皮鞋,身上断不了西装。那西装又大又肥,像长袍。
哇哩哇哩长大了,明显地有了成年男子的特征。唇上的胡子倒不密,下巴上的胡子却旺,只是有些发黄,曲曲连连的,半寸左右长,似一撮乱草。
村里人说,过得最滋润的就数哇哩哇哩。瞧人家,不急不躁,不愁吃穿,没有负担……
他们说这话时,都带着羡慕的口气。
真正让村里人羡慕的是哇哩哇哩的后来。
那一日,谢乡医有事打这儿路过,他不再骑那辆破自行车,座下是一辆摩托车,大灯几乎与他的头一样光滑。
好多年了,他不敢从哇哩哇哩家门口过,怕受什么折磨。这一次,他心里念叨着其他事,一走神儿,两个轮儿便将他带到这地场。他意识到什么,本想一加油门快溜,可目光触到树下的那个身影时,摩托车却突然熄火——那好像是一声召唤。
这是咋啦——不让我走?
他的两腿触地之后,感到一阵震动.这震动来自遥远,又好像很近。泊好车,他朝那棵树走去,觉得两旁有许多漂浮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真长高了!
对着前面的树和人,他叹出一声。
还认得我么?
小伙子没搭理他,身子转到树后。
我给你治过病……谢乡医说。
我没能治好你的病……谢乡医说。
那个身子又转过来——只是一个很近的后背。谢乡医似乎也看到了什么信号,在那上面轻拍了一下,如同打针的习惯动作。
哇—哩—哇—哩!
一声长嚎突然迸出,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到了目的地。
在这声音里,谢乡医遍体的筋骨通了电似的,一阵麻凉。
哇哩哇哩!
喊了这一声,小伙子不动了,头也停止了摆动,把两只大眼睛瞪圆了给来者看。
一种引力,引力!谢乡医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慢慢凑上去。近些,再近些。对,就这样……视野里生出一片郁郁绿色……那绿色在涌动、变幻,无边无际,像海像天。于海天之间,隐隐约约显出一棵大树。
三乖儿,我看到了!
两行晶亮的液体爬出谢乡医的眼眶。
我看得懂!
不知什么时候, 周围有了人。他们不是看搂树的人,而是看谢乡医。
他还有救吗?那个母亲问。
不是救他,是救我……
他就这样傻下去?
他不是傻,是他的眼力头和咱们的不一样……他看东西看人都是透明的?
谢乡医问自己时,眼睛深处也有了绿色。
真的么?试试,试试。旁边有人鼓噪。
谢乡医瞅瞅哇哩哇哩。对方的眼光正等着。眼光和眼光搭在一起,就是一座桥。
看看她吧。谢乡医指指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看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谢乡医拍拍哇哩哇哩。小伙子的目光里便有了一个答案。
他说她怀的是双胞胎。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那个小媳妇身上,小媳妇脸一红,笨拙拙地扭转身子离去。
咋看恁准哪——俺上午才照了B超……
这一说,许多眼睛里就有了黑洞。
神了,神了——他真能看出来?
再试试,再试试!
又试一个,人群里便发出唏嘘声——那人被看出肚子里有个拳大的瘤子。
这一天,当人们走散开时,也将哇哩哇哩的神通传播开来,只是加了夸大的色彩。往后的日子,那个精神病患者成了乡邻的议论的中心,即使路过空宅,心里也透出几分畏惧和虔诚,有的甚至不敢往那棵树下看,低了头过去。每天太阳露出笑脸之后,就会有人前来“透视”。那矮墙已被踏平,院子里再也长不出荒草。最忙的要数谢乡医,他和哇哩哇哩成了一对最佳搭档。没有他在跟前,谁也看不懂听不懂哇哩哇哩。因不住地忙活,谢乡医一天下来得喝一大壶开水,吸两包香烟。见他有这嗜好,来人都带着劣质饮料和香烟——这多半是冲着哇哩哇哩,心诚则灵。
空宅外的路旁也支起了水煎包小锅。扒起了小摊儿,烟雾水气缭绕,有如集市——只有阴雨天才清净。
谢乡医是很认真的,除了翻译和解释外,还手不离一本医院名录,不住地翻看,对症介绍医院。对人们送的饮料和香烟等礼品,除当日所用外,一概留给哇哩哇哩。
那位母亲说,这些东西俺不能要,别累着俺三乖儿就中。
东西放在家中,第二天就被哇哩哇哩的两个长兄平分,只瞒着母亲一人。
来人越来越多,连外省的都开着小车过来。他们远远地看到那棵洋槐树,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到树下,总要围着树干转一圈儿,摸摸树身上那光滑的磨痕。
怪不得——修炼这么多年,啥看不明白?
村干部在人群中出现了。他是陪着几个人的。那几个人不像市里扶贫的,面熟。
让让,让让!村干部跟在那几个人身后吆喝。
走在前头的那个人见了谢乡医笑笑,掏出一盒名牌香烟。
忙着哩?
一支烟甩过来,谢乡医没接住,掉地下了。他弯腰拾起,双手捏着,脸上放出灿烂的笑。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村干部挤上来张口要说什么,那人斜了一眼,村干部便紧闭了嘴。
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人瞄瞄哇哩哇哩。
啥本事本事的,只是他的眼光与人不同……
能给我看看不?
咋不能?权当一回笑话……
谢乡医向哇哩哇哩递了个眼色,哇哩哇哩便跪下,两手着地。
咋,他还先得给树磕头?
不是,不是。他看人有的得倒着看,有的得站着看……
说话间,哇哇哩哩已头朝下,两腿往上举,蛤蟆似的。西服倒折,如蒙布似的遮住了他的头。
谢乡医一手搂住那直立而颤抖的双腿,问来者,说实话,说瞎话?
照实说,照实说……
西服下面敞开的是一双眼睛。一串怪词从眼睛上方的那个微红的双唇内抖出。
他说什么?
他说你胸部有黑影……
我小时候得过肺结核……
他还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是的,是的,谁没有病?都有病,不在脑子里就在心里,不在心里就在血里……
那人抓起谢乡医的一只手,轻轻拍拍。老谢,你费心啦!
一干人走后,村干部又返回来,对谢乡医说,这地场太窄小,条件又差,依我的意思咱挪到村委会大院,挂牌看病,按人收费,这也可以减轻咱村的负担——咱不能光叫别人扶贫,咱自己扶自己不中么?再说,这院儿的主儿知道了,问你要回扣咋办?
谢乡医说,离开这方地气和这棵树他就看不灵了。
啥灵不灵的,把树挪过去不就妥了?
不是那么简单……
当天夜里,突来了一场暴雨。那雨从翻滚的乌云中瓢下,挟着吓人的闪电雷鸣。一道耀眼的闪电与洋槐树相接,咔咔嚓嚓一阵响,洋槐树轰然倒下,三间草屋也随即被砸塌。
第二天太阳放光时,有一个人在倒下的树旁哭泣。那是哇哩哇哩——自患病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站在远处的还有一个人,他正在痴痴地看着――这是谢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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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码
2008-01-31 19:17:07
暗 码
司玉笙
女人住进这幢豪华别墅时,还没有那条狗。
空荡荡的别墅里,除了高档电器发出的声音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女人每天给自己安排的事儿就是楼上楼下地转悠,察看各个门窗是否关得严实,而后懒散地往沙发上一歪,陪着电视机消磨时光,直到进入梦乡。
她要等的就是那个男人来与她相会的日子。在约定的日子,她早早将自己打扮妥当,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脸上才浮出一丝浅笑。
忽然,电话铃响了。拿起话筒,那个声音说,宝贝,有事不能来了,改日加倍偿还……
她就嗔道,人家都想死你了,天天在这儿干熬,你怪开心的,夜夜有人陪,我呢?
话筒里那个声音笑了,说,别醋,别醋嘛――你想要什么不给你?
她想想说,我要一条狗――就是和狗狗说说话也解闷儿……
狗?好的,好的――我早就这样想了……
于是,没过几天,那狗就来到她身边。男人说,这狗是洋种,名贵得很,我花了五百美元才弄到手。
有了这条狗,她的日子里就有了一点色彩。
那狗一身长毛,金黄色的。毛从脊背两分,看上去像是劈了叉的鸡毛掸子。不论女主人走到哪儿,它都寸步不离,连去卫生间也不例外。
女主人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就让它卧在自己的大腿之间,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它的长毛,梳好这边梳那边,还喷上男人专意带来的香水。一到这时,狗的鼻子便一耸一耸的,挺惬意的样子。
这狗的眼很大,圆溜溜的,水亮亮的,见人来了,慌着跑过去,绕着人家的腿踅圈儿,然后将鼻子拱到来人的裆间嗅,吓得来人紧夹了两腿惶惶后退,瘸鸭似的……
过了一段时间,男人回来了,一身香气。拥着她时,男人问,这狗不赖吧?
不赖是不赖,就是有点怪――光咬男人不咬女的……
男人喝喝地笑了,笑得很鬼。这就好,这就好……
你准不是在它身上下了什么功夫?
啥的功夫?啥功夫也没有……
男人走后的第二天,她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说,你不用再害怕,我知道那狗的暗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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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上树的鸡
2008-01-16 18:34:21
那天早上,程乡长走到伙房前的泡桐树下突然不动了——背在身后的两只碗一翘一翘的,似推敲什么。
几个蹲在树下吃饭的乡干部瞅瞅他,见他的眼光与自己并没牵连,便低下头看碗。有那好操心的,单盯着程乡长身后的那两只碗,眼睛一眨一眨的,竟合上了那推敲的节拍……
程乡长是从市机关下来的,白净净的脸上挂着一副眼睛。他头一天到乡里报到,就看到这株泡桐似巨蘑耸立在这大院里,营造了一片荫凉地。只是这巨蘑半中腰平伸出一杆股子,犹如人的肋间多出的一只胳膊,别别扭扭的。
当初他是看不惯的,印眼里的次数多了,竟出顺了。可今天他才发现,与这杆股子平行的,还有地下一溜鸡屎儿,点点斑斑的。虽然被人归除过,可痕迹犹存,似一道分界线——几个苍蝇在这道分界线上哄闹着。
鸡屙屎得飞上树吗?他想。
他扶了眼镜,就像举起一架望远镜,仰脸往上看。他仰脸,其他人也仰脸。仰得脖子疼,也没看出个啥,便丢下他一人自在。
程乡长终于看清那杆股子上哩哩啦啦沾满了鸡屎,变成了花杆儿,与地下的分界线几成一色。
鸡还飞到树上屙屎吗?他问。
有个声音吃吃地笑。到夜里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只是出于好奇问问,问罢,并不当一回事。只是这顿早餐他没吃。
乡里工作忙,一睁眼都是活儿,又得应付各种检查,还得笑脸陪客。忙到天黑,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
入夜,乡政府大院便宁静了。月上东天,清光如水,除风送爽,树影摇曳,程乡长忽然想起鸡上树的事儿,便悄然来到大桐树下。
那杆股子黑乎乎的蹲满一排活物,尾靠尾,头挨头,方向一致。你啄我一下,我给你一口,叽叽嘎嘎的。时不时的,噗噗塌塌丢下几泡稀屎。
这些家伙,原来是黑地里做活儿!程乡长不想久留,疾步离开现场,生怕甩身上一星秽物。心里愤恨道,这还得了!
翌日,他老早就站在大桐树下,见人就问,夜里这树上的鸡是谁家的?
他问,人家就用一种怪兮兮的眼神瞧他。嗫嚅地说不清楚,擦身而过,最后撵到厨房里问炊事员老张。老张说,这地方的鸡都好上高树——惯了……
这是乡政府,哪能让它们胡屙八屙的!
老张笑了,说,你别急,别急,吃罢饭找人锯了那股子……
这一说,其他几个人喳喳道——
那不行,你锯了那股子,鸡还能往高处飞……
这不假,鸡站到那股子上人还能躲着点,飞到高处,屎屙到头上还不知哪飞来的臭弹哩……
……
程乡长回首望望那股子,眼里就起一层雾,恍若自己的肋间也长出一只胳膊。
他长叹一声,说,留下这只胳膊吧……
这顿饭,他还是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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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蜻蜓
2008-01-13 12:30:51
无数蜻蜓在河边的乱草上忽东忽西、忽高忽低地飞飘。那少年郎持把竹扫帚在那儿扑打。
正是傍晚,夕阳的余辉将透明的翅膀染红。
少年郎左一下右一下,可总逮不到蜻蜓——他好像不是在扑打蜻蜓,倒像是与自己调侃。
我不想让你们离开,和我在一起吧……
炊烟中,一个声音滑向水面,与暮色合为一体。你真笨,连个蜻蜓也逮不住……
于这声音中,河里起雾了。
这天夜里,少年郎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硕大的蓝蜻蜓在他周围盘旋。我能和你在一起吗?他问。
行,只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
他想骑上蓝蜻蜓,只是他的头太大、腿太短,竟没爬上蓝蜻蜓那宽厚的脊背——他哭了,是在梦里哭的。
许多年后,他已是个大人了。坐在豪华考究的办公桌旁,他常常感到很累——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影子就像一只只晴蜓。
那只蓝晴蜓呢?
茶怀里冒出的热气就像河里腾起的水雾。
我真想那条河……
下雨了。宽大的窗玻璃上水迹斑斑,犹如河水轻皱。他站在窗前,就看到很多蜻蜓:红的、黄的、白的和黑的……
有蜻蜓吗?不,有蓝蜻蜓吗?当他这样问别人时,他已经是在大街上。
被问的人看看他,嘴就咧出了,放出一声声冷笑。这人准是有病……
我有病么?我有病么?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许多伞远他而去。
蓝蜻蜓不是离我太遥远,而是我没有那能力——我太弱小了!
翌日,秘书打开门进去,眼睛忽地瞪大了:地上一片狼藉,有个人一丝不挂地伏在上面,形如骑士——在那光身子下面,是一只画得十分逼真的蓝蜻蜓。
他还在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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