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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苹果
2008-01-03 14:31:07
… 娘说，我光想到果林子里看看……
进步说，娘，您好好养病，有我哩……
自家的果园有两亩多大，在庄南半里地。一家一户地连成一片，就营造了一方风景。当初栽那些苹果树时，娘说，这都是给你预备的学费……
有了这句话，进步是很用功的。年龄随着那果树一发长。待果树首次挂果时，进步也临近高考。
秋风初起时，吹凉了一块芳草地。进步落榜了。那几天，进步不吃不喝的，躺在屋里闷睡。娘说，多大的事儿，不就是没考上么？只要是那材料，根扎哪儿都能成一片凉荫地……乖儿，跟娘卸果子去！
下了床，进步拖着沉重的双腿随娘去了果园。
果林子里，人影绰绰，条筐纸箱摆于树下。一堆堆新果散发出清香的甜气。耳听一片笑语，进步的腿就轻了，好像迈进了人间的天堂。树与树之间流溢着生命的活力，谱就一曲曲圣歌……
进步想，娘说得对……
卖了第一茬苹果，进步又去学校报了名重读。说是重读，只是挂个名儿，大多半时间是在家自学。翻看书本，进步的心思却跑到果园里——果园里有那圣歌，还有娘的声音……
迷上了果园，进步便钻研起园艺学。复习资料里多了几本那方面的书。冬季里，进步去县城、上省城请教专家。回来后就手持剪钳在自家果园里转悠，一棵树一棵树地看，剪枝整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
爹忧心忡忡地说，这孩子不想考学了……
娘说，别管他，他在做自个儿的事……
来年春，苹果花开得灿灿的。进步开始做实验，进步人工授粉什么的。待青果核桃般大小，便用一个个塑料袋将青果套上，称之为套袋技术。做这些时，娘成了他的帮手。
娘做活儿极认真，小心翼翼的，那神情犹如在照护自己的孩子。进步说，娘，您别累着了……
娘说，累不着——这活儿我能干。你去复习功课，别误了你的事儿……
娘终于病倒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果园。进步每次从果园回来，娘都要问苹果怎么样了。进步就笑。他笑，娘也笑，笑得眼里湿润润的。
进步再次去县城赴考的前一天，娘再三提出要去果园看看，进步就依了她。走到半道，娘吁喘得厉害，两手扶膝歇息儿。进步要扶她，她不让扶，说，我能走……
站在果园里，娘眼时的一个个套袋苹果在夕阳的映射下泛着红光。在这红光里，娘的身子慢慢倒向一棵树……
进步是背着娘回庄的。他背着娘，倒像是在娘的怀抱里，娘说，放下我，我能走、能走。进步说，娘，您千万别松手……
一滴滴晶亮的液体在进步的肩背上闪着落日的余辉。进步知道那是娘的眼泪。娘的眼泪落在儿的肩上，儿就明白该扛起什么……
几十天后，苹果熟了。当人们忙着摘苹果的时候，一座新坟旁摆上了两个红苹果。那两个红苹果是全庄最大的，还套着透明的塑料袋。
摆这两个红苹果时，进步是跪着的。
娘，我不会离开您……
进步考上了一所农学院——娘是在他参加高考时去世的。
睡梦中，进步常置身于果园，看见果树上结出一个个硕大的红苹果，犹如一个个红太阳。娘就在红太阳中间微笑……
（476000 中国河南省商丘市商丘日报社 司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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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猪
2008-01-03 14:08:52
 那时，他还在下面，不大不小算个处级吧——这在县城算可以了。求他办事的几乎每天都有。求人办事，大都不会空着手，于是大包小包和成扎成条的名烟好酒以及红包便流进他家。
他爱人是乡下的，原先是个喂猪的好手，进城后，对养猪还是情有独钟，时不时地在枕边用她软软的乡音熨他的耳毛。说多了，他就不耐烦地说，这到了啥地方，你还想着猪……
你别忘本——没有我在家喂着几头猪，能有你今天？
这我那敢忘？想当年，咱俩好，你家里人死活不同意，你铁了心跟我，我就想，等我混出个样儿，一定让你过上天堂一样的日子……
天堂里也不能没有猪……
你瞅瞅，哪样东西不比猪值钱？
东西是东西，猪是猪，这是两档子事。
好吧，你想喂就喂吧！
于是，院子里就辟了猪圈。两头猪在圈内悠悠自得，身上的毛油光发亮，见了人来，将那红通通的嘴巴高高抬起，啍啍唧唧地讨吃……
来的人多，她就陪着人家看她的猪，谁要是夸她养的猪好，她便高兴地咯咯大笑。若是再夸她会过日子，她的眼睛就会一亮，跑屋里对着丈夫的耳朵叽咕几句，事情大半能成。知道她这爱好，送礼的定会捎带着猪饲料和催长素、添加剂什么的，在她面前吹嘘这都是最新的科研成果，用了之后，要不三个月准出栏。她听了，两手搓动着，眉稍眼角都流出笑来。
丈夫劝她，叫她别当真——那些猪又脏又臭的。
啥叫脏，啥叫臭？可以说，咱养的这些猪是天底下最干净的！
果然，她养的猪早早就被人订购，价格高于市场，往往还是预付款，买家甚至为一头猪争得面红耳赤。谁要是能抢购到她养的一头猪，必在他人面前夸耀几天，连口水都顺着嘴角子下来。
某报记者听到这个消息，前来采访。她说，这没有啥，应该的，应该的――咱不会干别的，养猪为国家增加点贡献总可以吧？
记者看了看猪圈，惊得眼睛瞪得溜圆儿，只说不错，不错。又到屋里看看，见还有打补丁的床单，就说少见，少见……
没过几天，报纸在头版登出了关于她养猪的报道，称她是破除陈旧观念的典型，还加了编者按。
她出名后，丈夫也很快被提拨到市里当领导，副厅级。她喜滋滋地对丈夫说，咋样？听我的没错吧！
搬家那天，丈夫劝她，到市里你别再养猪了。她说，到哪儿咱都不能忘本――没有猪，就没有咱的今天……
不料，她的豪华猪圈刚刚启用，丈夫东窗事发。几个执法者到她家里搜查，见到的都是陈旧过时的家具和电器，眉头就紧了。其中一个到猪圈看看，竟被那品种猪吸引住――那畜牲把个红通通的尖嘴头子举得老高，鼻孔一耸一耸的，不住地指着堆放饲料的小房间。执法者的眉头猛地张开，直冲进那小房间。只一会儿工夫，大量的赃款、赃物和存款折被亮到阳光下……
被带上警车时，她不停地问执法者，我的猪咋办，我的猪咋办……
（476000 中国河南省商丘市商丘日报社司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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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风琴
2008-01-02 12:07:39
…娘说，庆儿，给你大搬个板凳。
庆儿听了这话，便慌着按娘的意思办。
其实，板登就在床底下，一伸手就能够着。可大从不动手——他喝酒前都是这般架势。
大一天两喝，中饭、晚饭各二两，从不过量。除非来客，下酒的菜就是酱豆、咸菜或豆腐之类的，好一点的就 是花生米。坐在那张裂了缝的小桌旁，大自斟自饮，酒杯与嘴唇相碰发出的响声，是一种极好听、带节奏的音乐。有了这响声，就像有了天堂里的风琴。
大喝酒时，庆儿和妹妹坐在他左右，默默地低头吃饭。听着那响声，庆儿进不时地抬头看大。他不知道大喝酒时为啥总要发出那种悦耳声音。喝完了酒，大舔舔嘴唇，用宽厚的手掌抹抹下巴，眼里就有了水一般的亮光。
在这亮光里，庆儿的身子骨一节节拔高，唇上拱出一抹黑乎乎的软毛。直到有一天大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将一满杯酒移到他面前，劝朋友似的发话道，喝一杯！
庆儿说，俺不会喝。
男人么，不会喝酒算啥男人！大似乎有些生气。喝吧！
他不会喝就别让他喝！娘的声音雷似的滚过来。他一个学生家，要紧的是功课，不是酒！
你！娘盯着大提高了嗓门，从今儿起，省了这几口吧，紧出来供孩子上学……
大望望娘，脸上的肌肉绷得铁紧，身躯里似有什么在涌动，嘴张了几张，终没发作，低了手将那杯酒握了回去。
叫俺大喝吧！庆儿对娘说。他看见娘的眼睛倒有了亮光。
不，不，听你娘的。大端起地杯酒仰脖倒进口里，猛地将酒杯砸在桌上。戒！
大真的不喝酒了。每到那个时候，再也听不到那声音，好像风琴被一块黑布罩严。大的眼睛也没了亮光。坐在小板凳上，忍不住要往条几下的那旮旯里瞧上一眼，回过头来只说一句，好好上学……
大学毕业后，庆儿在市里谋到一份不错的职业。第一次探家，庆儿给大买的就是几瓶好酒——他真想再听听喝酒时嘴角发出的那美妙的声音。
见了大，庆儿慌着掏酒。大说，买它咋？你知道俺早不喝了。
庆儿说，大，这可是好酒。
再好的酒也不沾。大的声音很软，身子也塌了一截。
蓦地，一个声音说，喝！妮儿，到集上给你大切二斤牛肚来。
这是娘的声音。在这声音的余韵中，大的身子渐渐拔高了。他走到条几前，伸摸了半天，抓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酒瓶了——是半瓶老白干。
酒越放越好。大用袖子擦着酒瓶子，脸上的皱纹挤出一丝笑来。在这里，多年不见的亮光闪烁在他眼中……
这一顿，娘笑看这爷儿俩醉。
（476000 中国河南省商丘市商丘日报社 司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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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
2008-01-01 14:13:51
他从国外考察回来的当天夜里，妻沐浴淋香。套上透明很高的睡衣后，妩媚动人，楚楚百态。可作了很多暗示和动作，他竟无动于衷，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你这是咋啦？
没啥，就是累……他的眼睛对着天花板，眼光却散乱无神。
这一趟出去大开眼界了吧？
那是，国外……
怎么啦？讲讲嘛……
讲了你也不懂……他说着，一只手不住地挠膈肢窝。
哪儿不舒服？
浑身不舒服，痒痒！
来，把这一身脏衣脱下来我给你看看……
内衣离身后，果真看到腋下有一小块红。借着柔和的灯光，妻捉衣细看。
这怎么会有个虱子！一声惊叫骤起。这么大，我从来没见过……
胡扯，哪会有那玩意儿！
真的，你看！
他的眼睛猛一放亮，脱口而出，好，好！
还好哩——把这臭东西带回家，别人不笑话？
笑话个鸟——他们想有还弄不到呢！他兴奋异常，小心翼翼地扒脏衣搜寻，旮旯缝道里轻捏个遍，又搜出两个，只是小一点。令妻找个干净玻璃瓶儿作为它们的新居，里面还铺垫了一些棉球。
你还真养着？
这东西谁有，不就是咱么？看你傻的！
你用啥养它们，有啥用？
身上不都是血和肉么？你没看一篇报道，说是一个人婚都不结，专养蚊子，出名得很哩！再说咱这是引进品种，繁殖得快——近亲繁殖，懂吧？
自这以后，他只要在家，心思都泡在虱子身上。每天按时脱了上衣，放出虱子让其爬到血管子丰满处饱餐一顿。那细细的软足在肌肤上爬动的感觉，使他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虱子日日见肥，不多久，棉球上出现了许多比小米粒还小的白色物体。他大喜过望，一跳便喊了起来。我
成功啦，我成功啦！
声音未落，敲门声起。开了门，一个扁形脑袋硬挤进来。
听说你从国外带回了一种好东西，我想花大价钱买你的……
(476000 中国河南省商丘市商丘日报社 司玉笙)
siyushen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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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刑
2007-12-31 13:40:12
又响了三枪！
上等兵的身子猛然震颤了一下，心里的血便似凝固了。
这离前沿不远。本来他可能要死在那儿，而现在他却要死在这儿——也许要过几分钟，他就听不见人世间的喧闹了。
从前沿一堆儿捆过来的是四个弟兄。行刑队也是四个。监刑的指挥官是个年轻的中尉。
中尉很英俊，厚厚的嘴唇似乎抿着笑意。他按军衔高低将四名逃兵依次排好，军衔高的在前，低的在后，一次枪毙一个。排在最末的就是上等兵。
现在还剩下两个：下士和上等兵。
下士已经瘫了，被行刑队的两名壮汉拖出这座被炮火掀掉半拉的破窑。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上等兵不由地念叨着，身子骨里透出一股凉气。
外面，中尉拉长了声音喊：
预备——放！
枪响的同时，上等兵觉得眼前一声巨响，地狱之门便裂开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寂静。太阳耀眼地亮。
地狱里也有太阳？他瞪着眼想。他不能动弹：右腿埋进残砖碎土中，双手还被捆着。
过了半响，他就自由了。好像另一个人帮了他，使他拔出右腿，磨断绳索。
他爬出破窑，看到中尉躺在弹坑旁。近处散乱着几具残尸。
你怎么也在这儿！上等兵忽然明白了什么，蛇似的扭到中尉身旁。
中尉的身上嵌着几声弹片，紫血已渗透了他的美式军服。面孔变得不怎么好看，只是嘴巴还是那么张着，好像还在喊：预备——放！
上等兵不再感到恐惧了，双手扳起中尉，乞问道：该我了吧？
该我了吧？他使劲摇着僵尸，喊。
他就这样嚎着。
快黑时，过来几个民兵。上等兵一见到枪，便挣扎着站起，双手背在身后，跛着腿踉跄两步，迎着枪口叫：该我了吧。
民兵看他这副憨样，都笑了。
回去一审，不知姓名、不知籍贯，光说那一句话，该我了吧，该我了吧？
“把傻子也抓来当兵！”
上等兵被释放后，就近安置在一个村庄。他一身蛮力，童叟皆可使。不论干活走路，嘴里总是叨叨着什么。别的听不清，唯有一句真切：“该我了吧？”
上等兵去世于公元一九八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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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15) 文章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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