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超现实小说>> 卡爾維諾 Italo Calvino   意大利 Italy   世界大戰和冷戰   (1924年十月15日1985年九月19日)
不存在的騎士 The Nonexistent Knight
  《不存在的騎士》(意大利語:Il cavaliere inesistente,英語:The nonexistent knight)是伊塔羅·卡爾維諾之作品,於1959年出版,當時作者已經退出了共産黨。
  
  《不存在的騎士》與《分成兩半的子爵》和《樹上的男爵》合組為《我們的祖先》三部麯,它們皆為當代中篇小說,具幽默的風格和寓言性,是卡爾維諾早期的主要作品。此後,他開始創作文學,為求把文學的藝術發展王更理想的境界。
  不存在的騎士-小說內容
  
  阿吉洛夫(Agilulf)是法蘭西查裏曼大帝麾下的一個騎士,有別於其他的騎士,阿吉洛夫並不存在,亦沒有肉身,是一具會騎馬的中空的甲胄。但藉着堅定的意志,他不但可以與人類生存,更是一個完美的騎士—精通劍術,戰爭,歷史,數學,傢居佈置等等。正因如此(阿吉洛夫常常追求完美和真理,又不肯說謊),每個人都討厭他。
  
  在戰雲密佈的時代,漢波—一個年輕有為的男子—因父親被回教將軍所殺而潛入法蘭西(基督教)大軍的軍營,希望有一位騎士可以幫助他,但跑了一整天,又得到阿吉洛夫的指點,仍不得要領,反而要於次日跟隨大軍進行一場亂七八糟的戰役。後漢波來一遇上了女騎士布拉妲夢,就立即忘記要為父親復仇,决心擁有她。
  
  同時,騎士朵利斯蒙(Torrismund)因為自己的真實身世而威脅了阿吉洛夫的騎士榮譽,阿吉洛夫就離開調查,查裏曼大帝和其他騎士都暗暗高興,除了愛慕他的布拉妲夢,知道消息後立即追逐阿吉洛夫。漢波見後起了妒意,也騎馬急追。
  
  最後真相大白,每個人都確知阿吉洛夫是清白的,但此時灰心的阿吉洛夫已經離開了衆人,沒有收到最後的真相。漢波到森林找到了他的空甲胄,以及一張批準漢波穿着空甲胄的紙條。
  不存在的騎士-評論
  
  不存在的騎士-存在與不存在
  
  本書的主要是探討存在和不存在,以及知道或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的問題。阿吉洛夫是不存在但認為自己存在的騎士,而他的僕人Gurduloo—一個神經似乎不正常的男子—則是存在但認為自己不存在。
  
  在第四和第五章,作者寫下:
  It was not rare then to find names and thoughts and forms and institutions that corresponded to nothing in existence. (Chapter4)
  I (Agilulf) can truly call myself privileged, I who can live without it (carcass) and do all… Many things I manage to do better than those who exist, since I lack their usual defects of coarseness, carelessness, incoherence, smell. (Chapter5)
  
  作者於此小說以不存在的阿吉洛夫去表示那些衹有名字存在而在我們身邊又不以實體存在的事物—它們都是在人類的眼中十分美好,完美,做事可以比我們更有效率。有些人甚至會信任或愛上它們,認為它們比真實存在的更真實(solid),但當然會有人妒嫉或討厭它們;然而,它們可能會像阿吉洛夫一樣經不起某種打擊(如聲譽受損)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普遍認為,阿吉洛夫是指機構人,即為大型團體與機構之代表。
  …the world was polluted with objects and capacities and persons who lacked any name or distinguishing mark. (Chapter 4)
  
  而存在但認為自己不存在的Gurduloo會隨着環境,周圍的物件和氣候而改變自己存在的名字,形式等等,所以他所欠缺的是上述的“特徵”(distinguishing mark)。可能作者相信我們的世界就是充滿這種人事物,甚至,我們就是其中之一:
  … asked the emperor graciously, “He (Gurduloo) doesn't seem to me know what's going through that pate of his.”
  
  “Who are we to understand, Majesty?” The old peasant was speaking the modest wisdom of one who had seen a good deal of life… (Chapter 3)
  
  (Torrismund said) “Am I to consider myself an equal to this squire of mine, Gurduloo, who doesn't even know if he exists or not?”
  
  (Peasants said) “He will learn too…We ourselves did not know we exist… One can also learn to be…” (Chapter 11)
  不存在的騎士-傳說與真實及矛盾
  
  不存在的騎士-傳說與真實
  
  傳說中的聖杯武士曾出現於此書。聖杯武士可說是英國最著名的英雄傳說,電影奪寶奇兵的第三集亦是與他們有關。在這些難以證明的傳說中,聖杯武士給予別人的印象都是神聖和偉大的。騎士朵利斯蒙在遇見他們前和時,都有同樣的想法,甚至渴望加入他們的行列,直至聖杯武士口裏聲稱愛護整個世界,拳頭卻抓緊戰矛刺殺平民。這種矛盾是小說中常見的諷刺方法,主要是為反映社會的黑暗。
  不存在的騎士-矛盾
  
  卡爾維諾在寫作我們的祖先三部麯時,似乎希望可以同時訴說出世界和人類言行所包含的矛盾—天生且不能被改善的矛盾。在二部麯分成兩半的子爵中,作者亦至少提及了兩種人性的矛盾。
  不存在的騎士-平等觀
  
  聖杯武士在此書中是掌權者,控製着住於古渥登平民的生活,但在騎士朵利斯蒙的支持下,他們趕走了聖杯武士,並開始他們的和平生活。其後,大帝要求朵利斯蒙作古渥登的伯爵,但農民反而要求朵利斯蒙以百姓的生份居住於古渥登。
  
  (農民說:)“…We've obeyed for so long…But now we've seen one can live quite well without having truck with either knights or counts… Stay here if you wish… but as equals…”
  
  這使人想起共産主義最基本的原則:當地的農民瞭解到原來脫離統治可以是脫離迫壓,生活因而得到改善。但當然,位於他們之上的還是他們的法律(our laws respected by ourselves)。
  不存在的騎士-人物身份
  
  根據Gore Vidal—美國作傢—於艾文理大學發表的論文,他認為卡爾維諾在此小說中故意把一個人物的身份冠以不同代名詞,即是:“我”和“他”可能是同一個角色,這一手法在日後其他的著作中都有出現。


  The Nonexistent Knight (Italian: Il cavaliere inesistente) is an allegorical fantasy novel by Italo Calvino, first published in Italian 1959 and in English translation in 1962. The novel tells the story of Agilulf, a medieval knight who perfectly exemplifies chivalry, piety, and faithfulness, but exists only as an empty suit of armor. It explores questions of identity, integration with society, and virtue.
  
  Plot
  
  The Nonexistent Knight is set in the time of Charlemagne, and draws material from the literary cycle known as the Matter of France, referencing Ariosto's Orlando Furioso. The knight Agilulf is a righteous, perfectionist, faithful and pious knight with only one shortcoming: he doesn't exist. Inside his armor there is no man, just an echoing voice that reverberates through the metal. Nevertheless, he serves the army of a Christian king out of "goodwill and faith in the holy cause".
  Characters (In The English Version)
  
   * Agilulf, the nonexistent knight.
   * Gurduloo, a deranged man who becomes Agilulf's squire.
   * Raimbaut, young noble who is obsessed with the idea of avenging his father by killing Argalif Isohar.
   * Torrismund, a young knight who plays as Raimbaut's literary foil.
   * Bradamante, a female knight, from Orlando Furioso.
   * The narrator, Sister Theodora, a nun who is spinning Sir Agilulf's tale.
  
  Themes
  
  Agilulf does not exist as a person, but only as the fulfillment of the rules and protocols of knighthood. This theme is strongly connected to modern conditions: Agilulf has been described as "the symbol of the 'robotized' man, who performs bureaucratic acts with near-absolute unconsciousness."[1] The romance is also a bit of a satire, playing with the fact that Agilulf is both the ideal of man and nonexistent, along with many suggestions that Sister Theodora is actually making up most of the story. In the end, she must face that such a perfect knight could only live in one's imagination.
  
  The idea of confusion of one's own identity with others and the outside world continued to be developed in Calvino's later works.[2]
  Reception
  
  The Nonexistent Knight was collected together with The Cloven Viscount and The Baron in the Trees in a single volume, Our Ancestors, for which Calvino was awarded the Salento Prize in 1960.[3] The book was adapted to film by the Italian director Pino Zac in 1970.
  法蘭剋王國的軍隊列陣於巴黎的紅城墻之下。查理大帝即將來此閱兵。官兵 們已恭候三小時有餘,天氣悶熱。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後,浮雲布滿天空,顯得有 點陰沉,套在盔甲裏的人猶如燜在支於文火之上的鍋裏。在紋絲不動的騎兵隊列 中並非無人暈倒或作昏昏然狀,然而盔甲一無例外地以同樣的姿勢昂首挺立在馬 鞍上。驀地響起三聲軍號令,頭盔頂上的羽毛刷刷地響動起來,仿佛沉悶的空中 吹過一陣清風,將那種海嘯似的粗重的呼吸聲一掃而光,武士們原來一直被頭盔 的頸套憋得喘息不止。查理大帝終於來了,他們看見他遠遠地走來,他的坐騎似 乎比真馬猶大,他長髯拂胸,手握繮繩,威嚴而英武,又英武又威嚴。他走近了, 同他們上次看見他時相比,顯得蒼老了些許。
   查理大帝在每一位軍官面前勒住馬,轉過臉從頭到腳地打量他:“法蘭剋的 衛士,您是誰?”
   “布列塔尼的所羅門,陛下!”軍官用最高聲調回答,一面掀開頭盔,露出 一張英氣勃勃的面龐;他還添加幾句介紹具體情況,諸如:“5000騎兵,3500步 兵,1800侍從,徵戰5年。”
   “請退回布列塔尼人的隊列,勇士!”查理說罷,篤卡——篤卡,篤蘭—— 篤卡,他走到另一支騎兵隊伍的首領前。
   “法蘭剋的衛士,您是誰?”他又問道。
   “維也納的烏利維耶裏,陛下!”頭盔上的面罩剛剛摘下,這位軍官就吐字 清晰地回答,還說道:“3000精選騎兵,7000步兵,20輛攻城戰車。幸蒙上帝 保佑和法蘭剋國王查理的威名恩護,我們打敗了異教徒的鐵臂將軍!”
   “幹得好,維也納人是好樣的!”查理大帝說道,並吩咐隨行軍官,“這些馬 掉膘了,給它增撥草料。”他往前走。“法蘭剋的衛士,您是誰?”他又說一遍, 語調抑揚頓挫,總是那樣一成不變:“達打——打打達,達打——達打——打達 達……”
   “蒙珀裏埃的貝爾納爾多,陛下!我們攻占了布魯納山和伽利費爾諾城。”
   “蒙珀裏埃是座可愛的城市!美女城!”他嚮隨從說,“我們給他晉級吧。” 國王的話語令人感到親切,但是,這一套俏皮話已經老調重彈若幹年了。
   “您是誰?我認識您的盾徽。”他從盾徽上可以識別所有的人,無須他們說 話,但是讓他們報出姓名和顯露面容是沿襲下來的慣例。也許因為倘若不如此, 則會有人去幹比接受檢閱更好的什麽勾當,而將別的人塞進他的盔甲中,打發到 這裏來應景。
   “多爾多涅的阿拉爾多,阿蒙內公爵的部下……”
   “阿拉爾多很能幹,教皇這麽說呵。”他還說了些諸如此類的話。“達打—— 打達打——達打——達打——達打——打打達……”
   “蒙焦耶的古爾弗雷!8000騎士,陣亡者除外!”
   頭盔攢動。“丹麥的烏傑裏!巴伐利亞的納莫!英吉利的帕爾梅裏諾!”
   夜幕垂降。面罩的空格之後的臉不大看得清楚了。在這場經年不息的戰爭中, 每個人的任何一句言語,任何一個舉動,以至一切作為,別人都可以預料得到, 每一場戰鬥,每一次拼殺,也總是按着那麽些常規進行,因而今天大傢就已知明 日誰將剋敵製勝,誰將一敗塗地,誰是英雄,誰是懦夫,誰可能被刺穿腑髒,誰 可能墜馬落地而逃。夜晚,工匠們藉着火把的亮光,在胸甲上敲敲打打,損壞之 處總是一些固定不變的老部位。
   “您呢?”國王來到一位通身盔甲雪白錚亮的騎士面前。那白盔甲上衹鑲了 一條極細的黑色滾邊,其餘部分皆為純白色,穿得很愛惜,沒有一道劃痕,縫合 得極為密實,頭盔上插着一根不知名的東方雄雞的羽毛,閃耀出彩虹般的五顔六 色。在盾牌上繪有一枚夾在一襲寬大多折的披風的兩幅前襟之中的徽章,徽章裏 面還有一個更小的帶披風的徽章。圖案越變越小,形成一個之中包含着另一個的 一係列披風,中心裏應有什麽東西,但無法認清,圖案變得很微小。“您這兒, 穿戴如此潔淨……”查理大帝說,因為他看到戰爭持續越久,兵士們就越不講究 清潔衛生。
   “我是,”金屬般的聲音從關閉着的頭盔裏傳出,好象不是喉嚨而是盔甲片 在顫動,飄蕩起輕輕的回聲,“哥本哈根和敘拉的圭爾迪韋爾尼和阿爾特裏傢族 的阿季盧爾福·埃莫·貝爾特朗迪諾,上塞林皮亞和非斯的騎士!”
   “哈哈哈……”查理大帝笑起來,他將下嘴唇往外努,接着發出輕輕的吹喇 叭似的聲音,好象在說:“假如我應當記住各位的名字的話,豈不是倒黴了!”可 是,他很快皺起眉來,“您為什麽不揭開頭盔,不露出您的臉來?”
   騎士沒有任何表示。他那穿着縫合細密的臂甲的右手更緊地揪住馬鞍的前 穹,而持盾牌的另一隻胳臂仿佛因顫慄而抖動,“我對您說話哩,喂,衛士!”查 理大帝逼問,“您為什麽不露面給您的國王看?”
   從頭盔裏傳出幹脆利落的回答:“因為我不存在,陛下。”
   “噢,原來是這樣!”皇帝驚呼起來,“而今我們還有一位不存在的騎士哪! 請您讓我看一看。”
   阿季盧爾福仿佛猶豫片刻,然後用一隻手沉着而緩慢地揭開頭盔。頭盔裏面 空空洞洞。在飾有彩虹般羽毛的白色盔甲裏面沒有任何人。
   “喲,喲!什麽也沒看見!”查理大帝說,“既然您不存在,您如何履行職責 呢?”
   “憑藉意志的力量,”阿季盧爾福說,“以及對我們神聖事業的忠誠!”
   “對,對,說得好,正是應當這樣來履行自己的義務。好,好一個機敏的不 存在的人!”
   阿季盧爾福站在隊尾,皇帝已經巡視完全部人馬,他掉轉馬頭,嚮營行馳去。 他年事已高,貪圖清閑,不把復雜的問題擱在心上。
   軍號吹出“解散隊列”的信號。馬隊象往常一樣散開,林立的梭鏢倒伏,猶 如風過麥田時涌起的層層麥浪。騎士們跳下馬鞍,伸腿扭腰地活動筋骨,馬伕們 揪着繮繩把馬牽走。騎士們從隊列和飛揚的塵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衹見一簇簇頭盔上五彩繽紛的羽毛在晃動,他們盡情恣意地開玩笑,吹牛皮,談 女人和誇武功,把在幾小時的強迫靜止中憋的悶氣兒一古腦兒發泄出來。
   阿季盧爾福想紮進這些人堆中去,他朝一夥人走了幾步,然後又不知為什麽 轉嚮另一夥,但是他並沒有擠進身去,別人也沒有註意到他。他猶豫不决地在這 個人那個人身後站立一會兒,也不參加他們的談話。後來他獨自呆在一旁。已是 黃昏薄暮之時,頭盔上的羽毛渾然成了同一種顔色,然而白色的鎧甲卻醒目地獨 立於草地之上。阿季盧爾福突然間如同意識到自己是赤身裸體一般,將雙臂交叉 抱在胸前,聳肩縮脖。
   後來他想起了什麽事情,大步嚮馬廄走去。他在馬廄裏發現人們沒有遵照規 定喂馬,就大聲斥責馬伕,處罰小馬倌,將全體當班的值勤人員巡查一遍,重新 嚮他們交代職責,不厭其煩地對每一個人解釋應當如何做好事情,並且令他們復 述他講過的話,以考察聽者是否真聽明白了。他還查出他的軍官同事們一些玩忽 職守的行為。他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從傍晚愉快的閑聊中喚出來,審慎而準確地指 出他們的失職之處,迫使他們有的去放哨,有的去站崗,有的去巡邏,等等。他 總是有理的,武士們真是在劫難逃,但是他們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情緒。哥本哈 根和敘拉的圭爾迪韋爾尼和阿爾特裏傢族的阿季盧爾福·埃莫·貝爾特朗迪諾無 疑堪稱一個模範軍人;但是大傢一致公認他是一個討厭的傢夥。
  夜,對於在野外宿營的軍隊來說,就像天空中的星移鬥轉一樣有條不紊:替換崗哨,定時巡邏,軍官輪流值班。此外,戰時軍隊常見的混亂,白天裏由於不時發生諸如一匹烈馬跳出隊列之類的意外事件而産生出的騷動喧囂,現在都平息下來了,因為瞌睡了教的全體武士和全體四腳獸類。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着,間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的土,或者發出一聲短促的馬嘶或驢叫;那些終於從頭盔和鎧甲裏脫身出來的人,由於各自復歸為不會彼此混淆的、有特徵的自我而感到滿足和舒暢,都已經在那裏酣然入夢了。
   在另一方,在異教徒的營地裏,情形相同:步哨以同樣的步伐往返來回,哨所長每次看見計時沙漏裏流出最後一丁點沙子時,就去叫醒換班的士兵,軍官們則利用值夜班的時間給妻子兒女寫信。徒巡邏隊和異教徒巡邏隊雙方都嚮前邁進五百步,離樹杯衹有幾步之遙了,卻都各自轉身折回,兩隊背嚮而去,從不碰頭c他們回到營地,報完太平無事,就上床歇息。月亮和星旦靜靜地照亮兩個敵對的陣地。在任何地方睡覺都不如在軍隊裏睡得香甜。
   惟有阿季盧爾福沒有這種輕鬆感。在他那頂徒軍營中最整潔最舒適的帳篷裏,他整整齊齊地穿着那身白色鎧甲.仰面躺下,頭枕雙臂,思維活動延綿不息,不是朦朧入睡的人的那種閑逸飄忽的思緒,而是永遠明確而清晰的思考。休憩片刻之後,他抽出一條胳臂,嚮上舉起:他感到需要隨便幹點什麽體力活,比如擦拭刀劍.或往鎧甲片的接縫處上點油之類的事情,但是長劍已經明淨鋥亮了。他這樣呆了不久之後,站起身來,手持長矛和盾牌走出帳篷.他那白色的身影穿過營地。從一頂頂圓錐形的帳篷之上升起一支熟睡者粗重呼吸的合奏麯。究竟是什麽東西能夠使人們閉上眼睛,失去自我感覺,沉人數小時的時間空洞之中,然後醒過來,找回與從前相同的自我,重新接起自己的生命之繩,阿季盧爾福無法知曉其中的奧秘。他對存在的人們所特有的睡覺的本領心懷嫉妒.這是對某種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模模糊糊的妒意。使他更受刺激和更為惱火的事情是看見從帳篷邊沿裏伸出來一雙雙赤裸裸的腳丫子,腳趾衝天翹起。沉睡中的軍營成了軀體的王國,古老的亞當的肉體遍野橫陳,腹中的酒氣和身上的汗味蒸騰嚮上,帳篷門口的地上躺着互相枕藉的空鎧甲,馬夫和僕人將在清晨把它們揩幹擦淨井歸置停當。阿季盧爾福小心翼翼地從中穿行,緊張不安之中顯露出自命不凡的傲氣,人們的血肉之軀在他心中引出一種類似嫉妒的煩惱,也産生出由自豪感和優越感造成的一陣激動。這些可敬的同事、驕傲的勇士成何體統呢?鎧甲,他們的等級和姓氏的憑證,記載着他們的功勳、才能、價值,竟在那裏蛻成一張皮,變為一堆廢鐵;而人呢,在一旁打呼嚕,臉擠壓在枕頭上,一道涎水從張開着的口裏流出。他不是這樣,不可能把他拆散成片,不可能肢解他,無論白天或黑夜,任何時候他都是戈爾本特拉茨和敘拉的圭爾迪韋爾尼和阿爾特裏傢族的阿季盧爾福·埃莫·貝爾特朗迪諾,上塞林皮亞和非斯的騎士。每一個白天,他為光榮的聖戰執行了這樣或那樣的任務,在查理大帝的軍隊中指揮了這支或那支部隊。他擁有全軍中最漂亮和最幹淨的鎧甲,與它從不分離,生死相依。他是一名比許多衹會吹牛皮講大話的傢夥強得多的軍官,甚至可以說是全體軍官中的佼佼者。但是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他卻獨自憂傷地徘徊不已。
   他聽見一個聲音:“對不起,軍官先生,請問的人什麽時候來?他們已經讓我在這兒站了三個小時了。”那是一位哨兵,他拄着長矛.好像拿的是一根拐杖。
   阿季盧爾福連頭也不回,說道:“你弄錯了,我不是值班的軍官。”他徑直朝前走去。
   “請原諒,軍官先生:因為看見您在這周圍走動,我以為……”
   衹要發現一點極小的疏漏,阿季盧爾福便會焦急不安地從頭到尾檢查一番,找出別人所做的事情中的其他錯誤和疏忽,對做壞了的或做得不恰當的事情,他感到鑽心的痛惜……但是,由於在這時候進行一次這樣的視察並不是他的職權之內的事情,他的行為將會被認為是多管閑事,甚至被說成是違反紀律。阿季盧爾福竭力控製住自己,衹將他的興趣局限於那些在第二天就將名正言順地歸在他的管轄之下的具體問題上,比如擱放長矛的架子擺得是否整齊,或者幹草袋垛得是否穩固……然而,他那白色的身影總是追隨着哨所長的腳步,緊跟着值班軍官,尾隨着巡邏隊,一直跟蹤到酒窖,他們在那裏找到頭一天晚上剩下的一壇酒……每逢這種場合,阿季盧爾福總得躊躇片刻,思忖着應當像那些令人肅然起敬的當權者一樣挺身而出,無言地以自身的權威加以製止,還是像一個出現在不應當露面的地方的人那樣,心甘情願地退出,假裝不曾到過那裏。他顧慮重重,猶豫不决。他不能采取前一種或後一種態度,他衹感到需要故意惹是生非,他要幹點什麽事情以便同別人發生一種隨便什麽樣的關係,如大聲喊口令,像十二等兵那樣駡人,或者像在酒肉朋友之間那樣說說風涼話和粗魯話。然而,他衹是在嘴裏咕噥廠兩句叫人不易聽清的打招呼的話,表現出傲慢掩飾之下的膽怯,或者說是被膽怯削去銳氣的傲慢。他往前走,但又覺得這些人似乎在對他回話,他剛轉過身去說道“噢”,可是馬上就明白他們不是在同他說話,他急忙走開,形同逃遁。
   他走嚮營地的邊緣,走到無人的偏僻處,登上一座光禿禿的山頭。夜是靜謐的,衹有一些無定型的影子無聲地扇動翅膀,輕盈地翩翩飛舞,它們毫無定嚮地轉來轉去,這是一些蝙蝠。連它們那種介乎老鼠與飛禽之間的不確定的混合型身體也總歸是一種可以觸;得着的實在的東西,可以展翅扇動空氣,可以張嘴吞食蚊蠅,而呵季盧爾福和他那一身鎧甲卻從每條縫隙中被清風穿過,被蚊蟲飛越,被月光射透。一股無可名狀的怒火在他胸中升起,突然爆發開來。他拔劍出鞘,雙手舉劍,使盡全身力氣,朝在空中低飛的每一隻蝙蝠劈過去。白費力氣:它們在流動着的空氣的推動下繼續周而復始地飛旋。阿季盧爾福揮舞掄劈,終於不再攻擊蝙蝠了。他的劈砍動作按照最正規的程式進行,根據劍術教程上的規範姿勢循序漸進。阿季盧爾福好像已經開始有意識的演習,為即將來臨的戰鬥進行訓練,他做出理論規定的橫劈、推擋和搭虛架子的動作、
   他陡然停止。一位年輕人從山頭上的一個掩體裏探出頭來,嚮他張望:那青年衹有一柄劍作武器,胸前圍着一件輕便的護甲。
   “喂,騎士!”他喊道,“我不想打斷您!您在為迎戰練武吧?因為拂曉將有戰事,對嗎?允許我同您一起練習嗎?”他稍微停頓一下,義說,“我昨天剛來到戰場…·今天將初次上陣,對於我來說……一切都與我預想的大不相同……”
   阿季盧爾福側立,兩臂交叉,一隻手將劍握在胸前,一隻手持盾牌,整個人遮擋在盾牌之後。“每次戰鬥的部署由司令部决定,在開戰前一小時通知全體軍官先生和參戰部隊。”他說道。
   青年抑製住他的激動,略顯拘束,但是他剋服了輕微的口吃,恢復了起初的熱情,接着說:“是這樣,我正好趕上……為了替父親報仇……我懇請您這樣的年長者指教我怎樣才能在戰場上同那條異教徒狗哈裏發伊索阿雷直接交鋒,對,就是他,我要在他的肋骨上撞折長矛,就像他對我英勇的父親所做的那樣,願上帝永遠保佑無父,已故的蓋拉爾多·迪·羅西利奧內侯爵廠
   “這很簡單,小夥子。”阿季盧爾福說,他的聲音裏也顯出一些熱情,這是對規章制度了如指掌的人在炫耀自己的知識,並使對此無知的人聽後變得誠惶誠恐時所特有的得意情緒,“你應當嚮主管决鬥、復仇、雪恥的督察處提出申請,申述你提出要求的理由,由他們考慮怎樣盡可能滿足你的要求。”
   青年原來期待提到他父親的英名時,至少可以看到對方驚訝的表示,一聽他的語調先就泄氣了,接着講出的那些話更令他沮喪。他竭力思忖騎士的話,可是從心底裏否定他之所言,他努力維持原有的熱情:“可是,騎士,我所擔心的不是缺少別人的督促,請您理解我,因為自信本人所具備的勇敢和頑強足以挑死不是一個而呈上百個異教徒。我受過良好的訓練,武功嫻熟,您知道嗎?我要說的是在混戰之中,在我開始出擊之前,我不知道……能否找到那條狗,他會不會從我眼前漏過,我想知道您在這種情況下如伺做。騎士,請告訴我,如果打仗時牽涉到一個您個人的問題,一個對您至關重要的問題,而且僅僅關係到您自己……”
   阿季盧爾福幹巴巴地回答:“我嚴格聽從調遣。你也這樣做吧,這樣你就不會出錯。”
   “請您諒解我,”小夥子說,他很不自在地挺立在那裏,姿態顯得有些僵硬,“我不想惹您生厭。如果能同您,一位武士,一起練習劍術,我將深感榮幸!因為,您可知道,我把動作要領背得爛熟,但是有時候,在清晨,肌肉麻木冰涼,不能伸展自如。您也有這種感覺嗎?”
   “我沒有。”阿季盧爾福說道,並已轉身走開了。
   青年嚮營地走去。這是黎明之前的朦朧時刻。可以察覺出帳篷之間有人開始活動。在起床號吹響之前,參謀部的人們已經起身了。在司令部和連隊辦公室的帳篷裏火把已點燃,燭光與天空中微露的晨曦融合在一起。已經開始的這一切表明這確實是一個有戰事的日子。夜裏已經走漏了消息嗎?新入伍者情緒高漲起來,但這不是預想中的那種緊張,與他一路而來時的急切心情也不相同。或者最好說是,從前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焦慮不安,現在則是亢奮不已,頭腦暈眩得有些飄飄然起來。
   他遇見一些武士,他們已經穿好閃光發亮的鎧甲,戴上飾有羽毛的有孔頭盔,臉被面罩遮住。青年扭過頭去看他們,他想模仿他們的動作,他們扭動腰肢走路的雄赳赳的姿態:鎧甲、頭盔、護肩好像連成了一整片。他終於躋身於常勝不敗的徒武士的行列之中了。他緊握武器,準備像他們一樣去戰鬥,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可是,他正盯着看的這兩個人沒有跨上戰馬,而是在一張堆滿了紙片的桌子後面坐下了。他們肯定是兩名高級指揮官。青年跑過去嚮他們自我介紹:“我是青年騎士朗巴爾多.迪.羅西利奧內,已故的蓋拉爾多侯爵之子(為了替父報仇前來從軍,父親英勇地戰死於塞維利亞城下!”
   那兩位把手伸到頭盔上,將頭盔與頸甲拆開,把頭盔摘下,放到桌面上。從頭盔下面露出的是兩個禿頂的黃皮腦袋,兩張皮膚鬆弛、眼瞼浮腫的臉,兩張書生氣的臉,兩副伏案勞作的老文官的剛L。“羅西利奧內,羅西利奧內,”他們一邊說,一邊用口水濡濕指頭,翻弄一些捲宗,“我們昨天就已經將你登記註册了!你還需要什麽?為什麽不在你所屬的連隊裏?”“不需要什麽,我不知道為什麽,我這一整夜睡不着覺,總惦記着打仗。我應當替我父親復仇,你們知道.我應當親手殺死哈裏發伊索阿雷,於是我就尋找……對了,尋找决鬥、復仇、雪恥督察處,它在哪兒?”
   “您聽,這位剛到就談起什麽事來了!可是,你知道督察處是怎麽回事嗎?”
   “一位騎士告訴過我,他叫什麽名字,就是那位穿一身白鎧甲的……”
   “哼,又是他!我們知道這傢夥總是嚮四處伸他那並沒有的鼻子。”
   “什麽?他沒有鼻子嗎?”
   “由於他自己絶對不會生瘡。”桌子後面的那另一位說,“他就以揭別人的瘡疤為能事。”
   “他為什麽不會生瘡呢?”
   “你讓他在哪兒生瘡啊?他沒有地方,那是一位不存在的騎士……”
   “為什麽不存在?我看見過他!存在呀!”
   “你看見什麽啦?鐵皮……他是一個空虛的存在,嫩小子,你明白嗎?”
   年輕的朗巴爾多從前哪能想像得到表面現象竟會如此虛假。自從他來到軍營後發現一切都似是而非......
   “那麽在查理大帝的軍隊裏當一個有姓名有封母的騎士,甚至成為勇敢的鬥士和盡職的軍官,卻可以是不存在的!”
   “且慢!誰也沒說,在查理大帝的軍隊裏可以怎麽樣。我們衹是說,在我們團裏有這麽一位騎士。全部事實僅此百已。我們對概括地講可以有什麽或不可以有什麽不感興趣。你懂了嗎,”
   朗巴爾多嚮决鬥、復仇、雪恥督察處的營帳走去,他已經不會再上鎧甲和插羽毛的頭盔的當了。他知道了那些坐在桌子後面,甲胄掩護之下的是蓬頭垢面、枯瘦幹癟的老頭子。值得慶幸的是裏面總算還有人!
   “原來是這樣,你要為你的父親報仇,他是羅西利奧內侯爵,一位將軍!我們看看,為了替一位將軍復仇,最佳方式是於掉三個少校。我們可以分配給你三個容易對付的,你定能如願以償。”
   “我還沒有說清楚,我應當殺死的仇人叫哈裏發伊索阿雷。他是殺害我那可敬的父親的兇手!”
   “對,對,我們明白,可是你不要以為將一位哈裏發打翻在地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你要四個上尉嗎?我們保正在一個上午之內嚮你提供四名異教徒上尉軍官。你看,為一個軍級將軍給四個上尉,你父親衹是旅級將軍。”“我將找到伊索阿雷,把他開膛剖腹!他,我衹要他!”“你將被拘捕,而不是上戰場,你當心點!開口說話之前要先動動腦筋!如果我們阻止你與伊索阿雷交鋒,也是有理的......比如,假設我們的皇帝正在與伊索阿雷進行談判……”軍官中有一位一直埋首於紙堆裏,這時歡欣地擡起頭來:“全都解决了!全都解决了!沒必要再幹什麽了!什麽報復,不必了!前天,烏利維耶裏以為他的兩位叔父在戰鬥中犧牲了,他替他們討還了血債!而那兩位衹是醉倒在一張桌子底下!我們在這裏發現了多餘的兩起替叔父復仇事件,好麻煩的事情。現在所有的這些個事情都可以安排停當:我們將一次替叔父雪恨的報復行為折算為半件替父親復仇的事情,這樣如果我們還欠一件代父報仇的話,就算已經完成了。”“啊,我的父親!”朗巴爾多幾乎暈倒。“你怎麽啦?”起床號吹響了。沐浴在晨光中的營地裏兵士們熙熙攘攘。朗巴爾多不想把自己與這些逐漸排成小隊、組成連隊方陣的人混為一體,他衹覺得,那些鐵器的碰撞仿佛是昆蟲的鞘翅在扇動,從乾燥的空殼裏發出響聲。許多武士腰帶以上套着頭盔與胸甲,腰部以下和胯部以下露着穿褲子和襪子的腿,因為要待坐上馬鞍之後纔套腹甲、護腿和護膝。鐵胸甲下面的兩條腿顯得更細,就像蟋蟀的腿;他們說話時晃動沒有眼睛的圓腦袋的模樣,還有他們伸麯覆蓋着一節節臂甲與掌甲的胳臂的動作,都像蟋蟀或螞蟻;因而他們的一切忙碌操勞都像是昆蟲在糊裏糊塗地團團轉。朗巴爾多的眼睛在他們之中搜尋着一件東西:阿季盧爾福的白色鎧甲。他希望與之重逢,因為也許它的出現能使軍隊中除它之外的其餘部分顯得更加實在,或者是因為他所遇見的最堅強的表現偏偏屬於那位不存在的騎士。
   他在一棵松樹下發現了他要找的騎士。衹見他坐在地上,將落地的鬆球排成一個規則的圖形,一個等邊三角形。在這黎明時分,阿季盧爾福總是需要進行一番精確性的練習:計算,把什麽東西排列成幾何圖形,解數學題。這是物體掙脫在夜裏一直緊迫不捨的黑暗的包圍,逐漸恢復本色的時刻,然而,這時它們僅僅露出模糊的輪廓,光明剛從它們的頭上掠過,幾乎衹給它們加上了一道暈圈。這是世界的存在尚不確實的時刻。而阿季盧爾福,他,總是需要感覺到面對的東西像一大堵墻那樣實在,他的意志力可與之抗衡,衹有這樣,他才能保持一種肯定的自我意識。相反,如果周圍的世界顯得不確實,顯得模糊不清,他會感到自己沉淪於這柔和的半明半暗之中,無力在空虛裏産生出清晰的思想、果敢的决斷、執着的追求。他感到很痛苦,這是他發生眩暈的時候,他往往要竭盡全力才能使自己不致消散。每逢此時,他就開始計數,數樹葉、石頭、長矛、鬆果、他眼前的任何東西。或者把它們排成隊,用它們組成方形或金字塔形的圖案。從事這些專註的活動,可以使他鎮痛祛病,安神醒腦,消愁解悶,恢復平素的敏捷思維和莊重的儀態。
   朗巴爾多看見他時,他正在這樣做。他迅速準確地將鬆球擺成三角形,然後沿三角形的每條邊擺出四邊形,不厭其煩地清點組成矩形的鬆球的數目,並與組成任意四邊形的鬆球數目相比較。朗巴爾多看出這衹不過是一種習慣行為,他在以一種習以為常的方式擺弄着,而在這一行為之下掩蓋着的是什麽呢?當他想到超過這種遊戲規則之外的東西時,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那麽,難道他要報殺父之仇的願望、渴望參戰、渴望成為查理大帝的衛士的願望,也都衹不過是像阿季盧爾福騎士擺弄鬆球一樣,是不甘寂寞、難耐空虛的一種平庸的表現嗎’在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的睏擾之下,年輕的朗巴爾多撲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擱到了他的頭髮上,是一隻手,一隻鐵手,但是很輕。原來是阿季盧爾福跪在他身旁:“小夥子,出什麽事情啦?你為什麽哭呀?”
   別人身上出現的或是驚慌、或是失望、或是憤怒的情態都能使阿季盧爾福立刻變得心平氣靜,産生出良好的安全感。他意識到自己可以免受存在着的人們所遭受的驚恐和憂愁,便擺出一副保護者的優越姿態。
   “很抱歉,”朗巴爾多說,“也許是太疲倦了。我一整夜沒有合眼,現在我覺得心煩意亂。如果能打一會兒盹也好……可是已經天亮了。而您,也早醒了,您是怎麽啦?”
   “如果我打瞌睡,哪怕衹是一瞬間,我就會神智消散,失去我自己。因此,我必須清醒地度過白天和黑夜裏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定很難熬……”
   “不。”那聲音又變得幹澀、嚴厲起來。
   “您從不脫上的鎧甲嗎?”
   他又訥訥地說不出口了:“我沒有身體。脫和穿對我沒有意義。”
   朗巴爾多擡起頭來,直愣愣地從他的面罩的縫隙嚮裏面打量,仿佛要在這黑洞洞之中找到閃亮的目光。
   “這是怎麽回事呢?”
   ”不這樣,又該怎麽樣呢?”
   白色鎧甲的鐵手還放在青年的頭上。朗巴爾多衹感覺到它像一件物品擱在頭上,沒有感覺到絲毫人的接觸所特有的撫慰的或惱入的熱力,同時覺察出仿佛有一股執拗的勁兒壓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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