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小说>> 超现实小说>> 卡尔维诺 Italo Calvino   意大利 Italy   世界大战和冷战   (1924年10月15日1985年9月19日)
不存在的骑士 The Nonexistent Knight
  《不存在骑士》(意大利语:Il cavaliere inesistente,英语:The nonexistent knight)是伊塔罗·卡尔维诺之作品,于1959年出版,当时作者已经退出了共产党。
  
  《不存在骑士》与《分成两半子爵》和《树上男爵》合组为《我们祖先》三部曲,它们皆为当代中篇小说,具幽默风格和寓言性,是卡尔维诺早期主要作品。此后,他开始创作文学,为求把文学艺术发展王更理想境界。
  不存在骑士-小说内容
  
  阿吉洛夫(Agilulf)是法兰西查里曼大帝麾下一个骑士,有别于其他骑士,阿吉洛夫并不存在,亦没有肉身,是一具会骑马中空甲胄。但借着坚定意志,他不但可以与人类生存,更是一个完美骑士—精通剑术,战争,历史,数学,家居布置等等。正因如此(阿吉洛夫常常追求完美和真理,又不肯说谎),每个人都讨厌他。
  
  在战云密布时代,汉波—一个年轻有为男子—因父亲被回教将军所杀而潜入法兰西(基督教)大军军营,希望有一位骑士可以帮助他,但跑了一整天,又得到阿吉洛夫指点,仍不得要领,反而要于次日跟随大军进行一场乱七八糟战役。后汉波来一遇上了女骑士布拉妲梦,就立即忘记要为父亲复仇,决心拥有她。
  
  同时,骑士朵利斯蒙(Torrismund)因为自己真实身世而威胁了阿吉洛夫骑士荣誉,阿吉洛夫就离开调查,查里曼大帝和其他骑士都暗暗高兴,除了爱慕他布拉妲梦,知道消息后立即追逐阿吉洛夫。汉波见后起了妒意,也骑马急追。
  
  最后真相大白,每个人都确知阿吉洛夫是清白,但此时灰心阿吉洛夫已经离开了众人,没有收到最后真相。汉波到森林找到了他空甲胄,以及一张批准汉波穿着空甲胄纸条。
  不存在骑士-评论
  
  不存在骑士-存在与不存在
  
  本书主要是探讨存在和不存在,以及知道或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问题。阿吉洛夫是不存在但认为自己存在骑士,而他仆人Gurduloo—一个神经似乎不正常男子—则是存在但认为自己不存在。
  
  在第四和第五章,作者写下:
  It was not rare then to find names and thoughts and forms and institutions that corresponded to nothing in existence. (Chapter4)
  I (Agilulf) can truly call myself privileged, I who can live without it (carcass) and do all… Many things I manage to do better than those who exist, since I lack their usual defects of coarseness, carelessness, incoherence, smell. (Chapter5)
  
  作者于此小说以不存在阿吉洛夫去表示那些只有名字存在而在我们身边又不以实体存在事物—它们都是在人类眼中十分美好,完美,做事可以比我们更有效率。有些人甚至会信任或爱上它们,认为它们比真实存在更真实(solid),但当然会有人妒嫉或讨厌它们;然而,它们可能会像阿吉洛夫一样经不起某种打击(如声誉受损)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普遍认为,阿吉洛夫是指机构人,即为大型团体与机构之代表。
  …the world was polluted with objects and capacities and persons who lacked any name or distinguishing mark. (Chapter 4)
  
  而存在但认为自己不存在Gurduloo会随着环境,周围物件和气候而改变自己存在名字,形式等等,所以他所欠缺是上述“特征”(distinguishing mark)。可能作者相信我们世界就是充满这种人事物,甚至,我们就是其中之一:
  … asked the emperor graciously, “He (Gurduloo) doesn't seem to me know what's going through that pate of his.”
  
  “Who are we to understand, Majesty?” The old peasant was speaking the modest wisdom of one who had seen a good deal of life… (Chapter 3)
  
  (Torrismund said) “Am I to consider myself an equal to this squire of mine, Gurduloo, who doesn't even know if he exists or not?”
  
  (Peasants said) “He will learn too…We ourselves did not know we exist… One can also learn to be…” (Chapter 11)
  不存在骑士-传说与真实及矛盾
  
  不存在骑士-传说与真实
  
  传说中圣杯武士曾出现于此书。圣杯武士可说是英国最著名英雄传说,电影夺宝奇兵第三集亦是与他们有关。在这些难以证明传说中,圣杯武士给予别人印象都是神圣和伟大。骑士朵利斯蒙在遇见他们前和时,都有同样想法,甚至渴望加入他们行列,直至圣杯武士口里声称爱护整个世界,拳头却抓紧战矛刺杀平民。这种矛盾是小说中常见讽刺方法,主要是为反映社会黑暗。
  不存在骑士-矛盾
  
  卡尔维诺在写作我们祖先三部曲时,似乎希望可以同时诉说出世界和人类言行所包含矛盾—天生且不能被改善矛盾。在二部曲分成两半子爵中,作者亦至少提及了两种人性矛盾。
  不存在骑士-平等观
  
  圣杯武士在此书中是掌权者,控制着住于古渥登平民生活,但在骑士朵利斯蒙支持下,他们赶走了圣杯武士,并开始他们和平生活。其后,大帝要求朵利斯蒙作古渥登伯爵,但农民反而要求朵利斯蒙以百姓生份居住于古渥登。
  
  (农民说:)“…We've obeyed for so long…But now we've seen one can live quite well without having truck with either knights or counts… Stay here if you wish… but as equals…”
  
  这使人想起共产主义最基本原则:当地农民了解到原来脱离统治可以是脱离迫压,生活因而得到改善。但当然,位于他们之上还是他们法律(our laws respected by ourselves)。
  不存在骑士-人物身份
  
  根据Gore Vidal—美国作家—于艾文理大学发表论文,他认为卡尔维诺在此小说中故意把一个人物身份冠以不同代名词,即是:“我”和“他”可能是同一个角色,这一手法在日后其他著作中都有出现。


  The Nonexistent Knight (Italian: Il cavaliere inesistente) is an allegorical fantasy novel by Italo Calvino, first published in Italian 1959 and in English translation in 1962. The novel tells the story of Agilulf, a medieval knight who perfectly exemplifies chivalry, piety, and faithfulness, but exists only as an empty suit of armor. It explores questions of identity, integration with society, and virtue.
  
  Plot
  
  The Nonexistent Knight is set in the time of Charlemagne, and draws material from the literary cycle known as the Matter of France, referencing Ariosto's Orlando Furioso. The knight Agilulf is a righteous, perfectionist, faithful and pious knight with only one shortcoming: he doesn't exist. Inside his armor there is no man, just an echoing voice that reverberates through the metal. Nevertheless, he serves the army of a Christian king out of "goodwill and faith in the holy cause".
  Characters (In The English Version)
  
   * Agilulf, the nonexistent knight.
   * Gurduloo, a deranged man who becomes Agilulf's squire.
   * Raimbaut, young noble who is obsessed with the idea of avenging his father by killing Argalif Isohar.
   * Torrismund, a young knight who plays as Raimbaut's literary foil.
   * Bradamante, a female knight, from Orlando Furioso.
   * The narrator, Sister Theodora, a nun who is spinning Sir Agilulf's tale.
  
  Themes
  
  Agilulf does not exist as a person, but only as the fulfillment of the rules and protocols of knighthood. This theme is strongly connected to modern conditions: Agilulf has been described as "the symbol of the 'robotized' man, who performs bureaucratic acts with near-absolute unconsciousness."[1] The romance is also a bit of a satire, playing with the fact that Agilulf is both the ideal of man and nonexistent, along with many suggestions that Sister Theodora is actually making up most of the story. In the end, she must face that such a perfect knight could only live in one's imagination.
  
  The idea of confusion of one's own identity with others and the outside world continued to be developed in Calvino's later works.[2]
  Reception
  
  The Nonexistent Knight was collected together with The Cloven Viscount and The Baron in the Trees in a single volume, Our Ancestors, for which Calvino was awarded the Salento Prize in 1960.[3] The book was adapted to film by the Italian director Pino Zac in 1970.
  法兰克王国军队列阵于巴黎红城墙之下。查理大帝即将来此阅兵。官兵 们已恭候三小时有余,天气闷热。那是一个初夏午后,浮云布满天空,显得有 点阴沉,套在盔甲里人犹如焖在支于文火之上锅里。在纹丝不动骑兵队列 中并非无人晕倒或作昏昏然状,然而盔甲一无例外地以同样姿势昂首挺立在马 鞍上。蓦地响起三声军号令,头盔顶上羽毛刷刷地响动起来,仿佛沉闷空中 吹过一阵清风,将那种海啸似粗重呼吸声一扫而光,武士们原来一直被头盔 颈套憋得喘息不止。查理大帝终于来了,他们看见他远远地走来,他坐骑似 乎比真马犹大,他长髯拂胸,手握缰绳,威严而英武,又英武又威严。他走近了, 同他们上次看见他时相比,显得苍老了些许。
   查理大帝在每一位军官面前勒住马,转过脸从头到脚地打量他:“法兰克 卫士,您是谁?”
   “布列塔尼所罗门,陛下!”军官用最高声调回答,一面掀开头盔,露出 一张英气勃勃面庞;他还添加几句介绍具体情况,诸如:“5000骑兵,3500步 兵,1800侍从,征战5年。”
   “请退回布列塔尼人队列,勇士!”查理说罢,笃卡——笃卡,笃兰—— 笃卡,他走到另一支骑兵队伍首领前。
   “法兰克卫士,您是谁?”他又问道。
   “维也纳乌利维耶里,陛下!”头盔上面罩刚刚摘下,这位军官就吐字 清晰地回答,还说道:“3000精选骑兵,7000步兵,20辆攻城战车。幸蒙上帝 保佑和法兰克国王查理威名恩护,我们打败了异教徒铁臂将军!”
   “干得好,维也纳人是好样!”查理大帝说道,并吩咐随行军官,“这些马 掉膘了,给它增拨草料。”他往前走。“法兰克卫士,您是谁?”他又说一遍, 语调抑扬顿挫,总是那样一成不变:“达打——打打达,达打——达打——打达 达……”
   “蒙珀里埃贝尔纳尔多,陛下!我们攻占了布鲁纳山和伽利费尔诺城。”
   “蒙珀里埃是座可爱城市!美女城!”他向随从说,“我们给他晋级吧。” 国王话语令人感到亲切,但是,这一套俏皮话已经老调重弹若干年了。
   “您是谁?我认识您盾徽。”他从盾徽上可以识别所有人,无须他们说 话,但是让他们报出姓名和显露面容是沿袭下来惯例。也许因为倘若不如此, 则会有人去干比接受检阅更好什么勾当,而将别人塞进他盔甲中,打发到 这里来应景。
   “多尔多涅阿拉尔多,阿蒙内公爵部下……”
   “阿拉尔多很能干,教皇这么说呵。”他还说了些诸如此类话。“达打—— 打达打——达打——达打——达打——打打达……”
   “蒙焦耶古尔弗雷!8000骑士,阵亡者除外!”
   头盔攒动。“丹麦乌杰里!巴伐利亚纳莫!英吉利帕尔梅里诺!”
   夜幕垂降。面罩空格之后脸不大看得清楚了。在这场经年不息战争中, 每个人任何一句言语,任何一个举动,以至一切作为,别人都可以预料得到, 每一场战斗,每一次拼杀,也总是按着那么些常规进行,因而今天大家就已知明 日谁将克敌制胜,谁将一败涂地,谁是英雄,谁是懦夫,谁可能被刺穿腑脏,谁 可能坠马落地而逃。夜晚,工匠们借着火把亮光,在胸甲上敲敲打打,损坏之 处总是一些固定不变老部位。
   “您呢?”国王来到一位通身盔甲雪白铮亮骑士面前。那白盔甲上只镶了 一条极细黑色滚边,其余部分皆为纯白色,穿得很爱惜,没有一道划痕,缝合 得极为密实,头盔上插着一根不知名东方雄鸡羽毛,闪耀出彩虹般五颜六 色。在盾牌上绘有一枚夹在一袭宽大多折披风两幅前襟之中徽章,徽章里 面还有一个更小带披风徽章。图案越变越小,形成一个之中包含着另一个 一系列披风,中心里应有什么东西,但无法认清,图案变得很微小。“您这儿, 穿戴如此洁净……”查理大帝说,因为他看到战争持续越久,兵士们就越不讲究 清洁卫生。
   “我是,”金属般声音从关闭着头盔里传出,好象不是喉咙而是盔甲片 在颤动,飘荡起轻轻回声,“哥本哈根和叙拉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 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骑士!”
   “哈哈哈……”查理大帝笑起来,他将下嘴唇往外努,接着发出轻轻吹喇 叭似声音,好象在说:“假如我应当记住各位名字话,岂不是倒霉了!”可 是,他很快皱起眉来,“您为什么不揭开头盔,不露出您脸来?”
   骑士没有任何表示。他那穿着缝合细密臂甲右手更紧地揪住马鞍前 穹,而持盾牌另一只胳臂仿佛因颤栗而抖动,“我对您说话哩,喂,卫士!”查 理大帝逼问,“您为什么不露面给您国王看?”
   从头盔里传出干脆利落回答:“因为我不存在,陛下。”
   “噢,原来是这样!”皇帝惊呼起来,“而今我们还有一位不存在骑士哪! 请您让我看一看。”
   阿季卢尔福仿佛犹豫片刻,然后用一只手沉着而缓慢地揭开头盔。头盔里面 空空洞洞。在饰有彩虹般羽毛白色盔甲里面没有任何人。
   “哟,哟!什么也没看见!”查理大帝说,“既然您不存在,您如何履行职责 呢?”
   “凭借意志力量,”阿季卢尔福说,“以及对我们神圣事业忠诚!”
   “对,对,说得好,正是应当这样来履行自己义务。好,好一个机敏不 存在人!”
   阿季卢尔福站在队尾,皇帝已经巡视完全部人马,他掉转马头,向营行驰去。 他年事已高,贪图清闲,不把复杂问题搁在心上。
   军号吹出“解散队列”信号。马队象往常一样散开,林立梭镖倒伏,犹 如风过麦田时涌起层层麦浪。骑士们跳下马鞍,伸腿扭腰地活动筋骨,马伕们 揪着缰绳把马牵走。骑士们从队列和飞扬尘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只见一簇簇头盔上五彩缤纷羽毛在晃动,他们尽情恣意地开玩笑,吹牛皮,谈 女人和夸武功,把在几小时强迫静止中憋闷气儿一古脑儿发泄出来。
   阿季卢尔福想扎进这些人堆中去,他朝一伙人走了几步,然后又不知为什么 转向另一伙,但是他并没有挤进身去,别人也没有注意到他。他犹豫不决地在这 个人那个人身后站立一会儿,也不参加他们谈话。后来他独自呆在一旁。已是 黄昏薄暮之时,头盔上羽毛浑然成了同一种颜色,然而白色铠甲却醒目地独 立于草地之上。阿季卢尔福突然间如同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一般,将双臂交叉 抱在胸前,耸肩缩脖。
   后来他想起了什么事情,大步向马厩走去。他在马厩里发现人们没有遵照规 定喂马,就大声斥责马伕,处罚小马倌,将全体当班值勤人员巡查一遍,重新 向他们交代职责,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人解释应当如何做好事情,并且令他们复 述他讲过话,以考察听者是否真听明白了。他还查出他军官同事们一些玩忽 职守行为。他把他们一个一个地从傍晚愉快闲聊中唤出来,审慎而准确地指 出他们失职之处,迫使他们有去放哨,有去站岗,有去巡逻,等等。他 总是有理,武士们真是在劫难逃,但是他们毫不掩饰自己不满情绪。哥本哈 根和叙拉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无 疑堪称一个模范军人;但是大家一致公认他是一个讨厌家伙。
  夜,对于在野外宿营军队来说,就像天空中星移斗转一样有条不紊:替换岗哨,定时巡逻,军官轮流值班。此外,战时军队常见混乱,白天里由于不时发生诸如一匹烈马跳出队列之类意外事件而产生出骚动喧嚣,现在都平息下来了,因为瞌睡了教全体武士和全体四脚兽类。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着,间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土,或者发出一声短促马嘶或驴叫;那些终于从头盔和铠甲里脱身出来人,由于各自复归为不会彼此混淆、有特征自我而感到满足和舒畅,都已经在那里酣然入梦了。
   在另一方,在异教徒营地里,情形相同:步哨以同样步伐往返来回,哨所长每次看见计时沙漏里流出最后一丁点沙子时,就去叫醒换班士兵,军官们则利用值夜班时间给妻子儿女写信。徒巡逻队和异教徒巡逻队双方都向前迈进五百步,离树杯只有几步之遥了,却都各自转身折回,两队背向而去,从不碰头c他们回到营地,报完太平无事,就上床歇息。月亮和星旦静静地照亮两个敌对阵地。在任何地方睡觉都不如在军队里睡得香甜。
   惟有阿季卢尔福没有这种轻松感。在他那顶徒军营中最整洁最舒适帐篷里,他整整齐齐地穿着那身白色铠甲.仰面躺下,头枕双臂,思维活动延绵不息,不是朦胧入睡那种闲逸飘忽思绪,而是永远明确而清晰思考。休憩片刻之后,他抽出一条胳臂,向上举起:他感到需要随便干点什么体力活,比如擦拭刀剑.或往铠甲片接缝处上点油之类事情,但是长剑已经明净锃亮了。他这样呆了不久之后,站起身来,手持长矛和盾牌走出帐篷.他那白色身影穿过营地。从一顶顶圆锥形帐篷之上升起一支熟睡者粗重呼吸合奏曲。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使人们闭上眼睛,失去自我感觉,沉人数小时时间空洞之中,然后醒过来,找回与从前相同自我,重新接起自己生命之绳,阿季卢尔福无法知晓其中奥秘。他对存在人们所特有睡觉本领心怀嫉妒.这是对某种不能理解事物模模糊糊妒意。使他更受刺激和更为恼火事情是看见从帐篷边沿里伸出来一双双赤裸裸脚丫子,脚趾冲天翘起。沉睡中军营成了躯体王国,古老亚当肉体遍野横陈,腹中酒气和身上汗味蒸腾向上,帐篷门口地上躺着互相枕藉空铠甲,马夫和仆人将在清晨把它们揩干擦净井归置停当。阿季卢尔福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行,紧张不安之中显露出自命不凡傲气,人们血肉之躯在他心中引出一种类似嫉妒烦恼,也产生出由自豪感和优越感造成一阵激动。这些可敬同事、骄傲勇士成何体统呢?铠甲,他们等级和姓氏凭证,记载着他们功勋、才能、价值,竟在那里蜕成一张皮,变为一堆废铁;而人呢,在一旁打呼噜,脸挤压在枕头上,一道涎水从张开着口里流出。他不是这样,不可能把他拆散成片,不可能肢解他,无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候他都是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骑士。每一个白天,他为光荣圣战执行了这样或那样任务,在查理大帝军队中指挥了这支或那支部队。他拥有全军中最漂亮和最干净铠甲,与它从不分离,生死相依。他是一名比许多只会吹牛皮讲大话家伙强得多军官,甚至可以说是全体军官中佼佼者。但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却独自忧伤地徘徊不已。
   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不起,军官先生,请问人什么时候来?他们已经让我在这儿站了三个小时了。”那是一位哨兵,他拄着长矛.好像拿是一根拐杖。
   阿季卢尔福连头也不回,说道:“你弄错了,我不是值班军官。”他径直朝前走去。
   “请原谅,军官先生:因为看见您在这周围走动,我以为……”
   只要发现一点极小疏漏,阿季卢尔福便会焦急不安地从头到尾检查一番,找出别人所做事情中其他错误和疏忽,对做坏了或做得不恰当事情,他感到钻心痛惜……但是,由于在这时候进行一次这样视察并不是他职权之内事情,他行为将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甚至被说成是违反纪律。阿季卢尔福竭力控制住自己,只将他兴趣局限于那些在第二天就将名正言顺地归在他管辖之下具体问题上,比如搁放长矛架子摆得是否整齐,或者干草袋垛得是否稳固……然而,他那白色身影总是追随着哨所长脚步,紧跟着值班军官,尾随着巡逻队,一直跟踪到酒窖,他们在那里找到头一天晚上剩下一坛酒……每逢这种场合,阿季卢尔福总得踌躇片刻,思忖着应当像那些令人肃然起敬当权者一样挺身而出,无言地以自身权威加以制止,还是像一个出现在不应当露面地方人那样,心甘情愿地退出,假装不曾到过那里。他顾虑重重,犹豫不决。他不能采取前一种或后一种态度,他只感到需要故意惹是生非,他要干点什么事情以便同别人发生一种随便什么样关系,如大声喊口令,像十二等兵那样骂人,或者像在酒肉朋友之间那样说说风凉话和粗鲁话。然而,他只是在嘴里咕哝厂两句叫人不易听清打招呼话,表现出傲慢掩饰之下胆怯,或者说是被胆怯削去锐气傲慢。他往前走,但又觉得这些人似乎在对他回话,他刚转过身去说道“噢”,可是马上就明白他们不是在同他说话,他急忙走开,形同逃遁。
   他走向营地边缘,走到无人偏僻处,登上一座光秃秃山头。夜是静谧,只有一些无定型影子无声地扇动翅膀,轻盈地翩翩飞舞,它们毫无定向地转来转去,这是一些蝙蝠。连它们那种介乎老鼠与飞禽之间不确定混合型身体也总归是一种可以触;得着实在东西,可以展翅扇动空气,可以张嘴吞食蚊蝇,而呵季卢尔福和他那一身铠甲却从每条缝隙中被清风穿过,被蚊虫飞越,被月光射透。一股无可名状怒火在他胸中升起,突然爆发开来。他拔剑出鞘,双手举剑,使尽全身力气,朝在空中低飞每一只蝙蝠劈过去。白费力气:它们在流动着空气推动下继续周而复始地飞旋。阿季卢尔福挥舞抡劈,终于不再攻击蝙蝠了。他劈砍动作按照最正规程式进行,根据剑术教程上规范姿势循序渐进。阿季卢尔福好像已经开始有意识演习,为即将来临战斗进行训练,他做出理论规定横劈、推挡和搭虚架子动作、
   他陡然停止。一位年轻人从山头上一个掩体里探出头来,向他张望:那青年只有一柄剑作武器,胸前围着一件轻便护甲。
   “喂,骑士!”他喊道,“我不想打断您!您在为迎战练武吧?因为拂晓将有战事,对吗?允许我同您一起练习吗?”他稍微停顿一下,义说,“我昨天刚来到战场…·今天将初次上阵,对于我来说……一切都与我预想大不相同……”
   阿季卢尔福侧立,两臂交叉,一只手将剑握在胸前,一只手持盾牌,整个人遮挡在盾牌之后。“每次战斗部署由司令部决定,在开战前一小时通知全体军官先生和参战部队。”他说道。
   青年抑制住他激动,略显拘束,但是他克服了轻微口吃,恢复了起初热情,接着说:“是这样,我正好赶上……为了替父亲报仇……我恳请您这样年长者指教我怎样才能在战场上同那条异教徒狗哈里发伊索阿雷直接交锋,对,就是他,我要在他肋骨上撞折长矛,就像他对我英勇父亲所做那样,愿上帝永远保佑无父,已故盖拉尔多·迪·罗西利奥内侯爵厂
   “这很简单,小伙子。”阿季卢尔福说,他声音里也显出一些热情,这是对规章制度了如指掌人在炫耀自己知识,并使对此无知人听后变得诚惶诚恐时所特有得意情绪,“你应当向主管决斗、复仇、雪耻督察处提出申请,申述你提出要求理由,由他们考虑怎样尽可能满足你要求。”
   青年原来期待提到他父亲英名时,至少可以看到对方惊讶表示,一听他语调先就泄气了,接着讲出那些话更令他沮丧。他竭力思忖骑士话,可是从心底里否定他之所言,他努力维持原有热情:“可是,骑士,我所担心不是缺少别人督促,请您理解我,因为自信本人所具备勇敢和顽强足以挑死不是一个而呈上百个异教徒。我受过良好训练,武功娴熟,您知道吗?我要说是在混战之中,在我开始出击之前,我不知道……能否找到那条狗,他会不会从我眼前漏过,我想知道您在这种情况下如伺做。骑士,请告诉我,如果打仗时牵涉到一个您个人问题,一个对您至关重要问题,而且仅仅关系到您自己……”
   阿季卢尔福干巴巴地回答:“我严格听从调遣。你也这样做吧,这样你就不会出错。”
   “请您谅解我,”小伙子说,他很不自在地挺立在那里,姿态显得有些僵硬,“我不想惹您生厌。如果能同您,一位武士,一起练习剑术,我将深感荣幸!因为,您可知道,我把动作要领背得烂熟,但是有时候,在清晨,肌肉麻木冰凉,不能伸展自如。您也有这种感觉吗?”
   “我没有。”阿季卢尔福说道,并已转身走开了。
   青年向营地走去。这是黎明之前朦胧时刻。可以察觉出帐篷之间有人开始活动。在起床号吹响之前,参谋部人们已经起身了。在司令部和连队办公室帐篷里火把已点燃,烛光与天空中微露晨曦融合在一起。已经开始这一切表明这确实是一个有战事日子。夜里已经走漏了消息吗?新入伍者情绪高涨起来,但这不是预想中那种紧张,与他一路而来时急切心情也不相同。或者最好说是,从前是一种实实在在焦虑不安,现在则是亢奋不已,头脑晕眩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遇见一些武士,他们已经穿好闪光发亮铠甲,戴上饰有羽毛有孔头盔,脸被面罩遮住。青年扭过头去看他们,他想模仿他们动作,他们扭动腰肢走路雄赳赳姿态:铠甲、头盔、护肩好像连成了一整片。他终于跻身于常胜不败徒武士行列之中了。他紧握武器,准备像他们一样去战斗,成为像他们那样人!可是,他正盯着看这两个人没有跨上战马,而是在一张堆满了纸片桌子后面坐下了。他们肯定是两名高级指挥官。青年跑过去向他们自我介绍:“我是青年骑士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已故盖拉尔多侯爵之子(为了替父报仇前来从军,父亲英勇地战死于塞维利亚城下!”
   那两位把手伸到头盔上,将头盔与颈甲拆开,把头盔摘下,放到桌面上。从头盔下面露出是两个秃顶黄皮脑袋,两张皮肤松弛、眼睑浮肿脸,两张书生气脸,两副伏案劳作老文官刚L。“罗西利奥内,罗西利奥内,”他们一边说,一边用口水濡湿指头,翻弄一些卷宗,“我们昨天就已经将你登记注册了!你还需要什么?为什么不在你所属连队里?”“不需要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一整夜睡不着觉,总惦记着打仗。我应当替我父亲复仇,你们知道.我应当亲手杀死哈里发伊索阿雷,于是我就寻找……对了,寻找决斗、复仇、雪耻督察处,它在哪儿?”
   “您听,这位刚到就谈起什么事来了!可是,你知道督察处是怎么回事吗?”
   “一位骑士告诉过我,他叫什么名字,就是那位穿一身白铠甲……”
   “哼,又是他!我们知道这家伙总是向四处伸他那并没有鼻子。”
   “什么?他没有鼻子吗?”
   “由于他自己绝对不会生疮。”桌子后面那另一位说,“他就以揭别人疮疤为能事。”
   “他为什么不会生疮呢?”
   “你让他在哪儿生疮啊?他没有地方,那是一位不存在骑士……”
   “为什么不存在?我看见过他!存在呀!”
   “你看见什么啦?铁皮……他是一个空虚存在,嫩小子,你明白吗?”
   年轻朗巴尔多从前哪能想像得到表面现象竟会如此虚假。自从他来到军营后发现一切都似是而非......
   “那么在查理大帝军队里当一个有姓名有封母骑士,甚至成为勇敢斗士和尽职军官,却可以是不存在!”
   “且慢!谁也没说,在查理大帝军队里可以怎么样。我们只是说,在我们团里有这么一位骑士。全部事实仅此百已。我们对概括地讲可以有什么或不可以有什么不感兴趣。你懂了吗,”
   朗巴尔多向决斗、复仇、雪耻督察处营帐走去,他已经不会再上铠甲和插羽毛头盔当了。他知道了那些坐在桌子后面,甲胄掩护之下是蓬头垢面、枯瘦干瘪老头子。值得庆幸是里面总算还有人!
   “原来是这样,你要为你父亲报仇,他是罗西利奥内侯爵,一位将军!我们看看,为了替一位将军复仇,最佳方式是于掉三个少校。我们可以分配给你三个容易对付,你定能如愿以偿。”
   “我还没有说清楚,我应当杀死仇人叫哈里发伊索阿雷。他是杀害我那可敬父亲凶手!”
   “对,对,我们明白,可是你不要以为将一位哈里发打翻在地是一件轻而易举事情……你要四个上尉吗?我们保正在一个上午之内向你提供四名异教徒上尉军官。你看,为一个军级将军给四个上尉,你父亲只是旅级将军。”“我将找到伊索阿雷,把他开膛剖腹!他,我只要他!”“你将被拘捕,而不是上战场,你当心点!开口说话之前要先动动脑筋!如果我们阻止你与伊索阿雷交锋,也是有理......比如,假设我们皇帝正在与伊索阿雷进行谈判……”军官中有一位一直埋首于纸堆里,这时欢欣地抬起头来:“全都解决了!全都解决了!没必要再干什么了!什么报复,不必了!前天,乌利维耶里以为他两位叔父在战斗中牺牲了,他替他们讨还了血债!而那两位只是醉倒在一张桌子底下!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多余两起替叔父复仇事件,好麻烦事情。现在所有这些个事情都可以安排停当:我们将一次替叔父雪恨报复行为折算为半件替父亲复仇事情,这样如果我们还欠一件代父报仇话,就算已经完成了。”“啊,我父亲!”朗巴尔多几乎晕倒。“你怎么啦?”起床号吹响了。沐浴在晨光中营地里兵士们熙熙攘攘。朗巴尔多不想把自己与这些逐渐排成小队、组成连队方阵人混为一体,他只觉得,那些铁器碰撞仿佛是昆虫鞘翅在扇动,从干燥空壳里发出响声。许多武士腰带以上套着头盔与胸甲,腰部以下和胯部以下露着穿裤子和袜子腿,因为要待坐上马鞍之后才套腹甲、护腿和护膝。铁胸甲下面两条腿显得更细,就像蟋蟀腿;他们说话时晃动没有眼睛圆脑袋模样,还有他们伸曲覆盖着一节节臂甲与掌甲胳臂动作,都像蟋蟀或蚂蚁;因而他们一切忙碌操劳都像是昆虫在糊里糊涂地团团转。朗巴尔多眼睛在他们之中搜寻着一件东西:阿季卢尔福白色铠甲。他希望与之重逢,因为也许它出现能使军队中除它之外其余部分显得更加实在,或者是因为他所遇见最坚强表现偏偏属于那位不存在骑士。
   他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了他要找骑士。只见他坐在地上,将落地松球排成一个规则图形,一个等边三角形。在这黎明时分,阿季卢尔福总是需要进行一番精确性练习:计算,把什么东西排列成几何图形,解数学题。这是物体挣脱在夜里一直紧迫不舍黑暗包围,逐渐恢复本色时刻,然而,这时它们仅仅露出模糊轮廓,光明刚从它们头上掠过,几乎只给它们加上了一道晕圈。这是世界存在尚不确实时刻。而阿季卢尔福,他,总是需要感觉到面对东西像一大堵墙那样实在,他意志力可与之抗衡,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一种肯定自我意识。相反,如果周围世界显得不确实,显得模糊不清,他会感到自己沉沦于这柔和半明半暗之中,无力在空虚里产生出清晰思想、果敢决断、执着追求。他感到很痛苦,这是他发生眩晕时候,他往往要竭尽全力才能使自己不致消散。每逢此时,他就开始计数,数树叶、石头、长矛、松果、他眼前任何东西。或者把它们排成队,用它们组成方形或金字塔形图案。从事这些专注活动,可以使他镇痛祛病,安神醒脑,消愁解闷,恢复平素敏捷思维和庄重仪态。
   朗巴尔多看见他时,他正在这样做。他迅速准确地将松球摆成三角形,然后沿三角形每条边摆出四边形,不厌其烦地清点组成矩形松球数目,并与组成任意四边形松球数目相比较。朗巴尔多看出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行为,他在以一种习以为常方式摆弄着,而在这一行为之下掩盖着是什么呢?当他想到超过这种游戏规则之外东西时,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恐惧……那么,难道他要报杀父之仇愿望、渴望参战、渴望成为查理大帝卫士愿望,也都只不过是像阿季卢尔福骑士摆弄松球一样,是不甘寂寞、难耐空虚一种平庸表现吗’在这突如其来问题困扰之下,年轻朗巴尔多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搁到了他头发上,是一只手,一只铁手,但是很轻。原来是阿季卢尔福跪在他身旁:“小伙子,出什么事情啦?你为什么哭呀?”
   别人身上出现或是惊慌、或是失望、或是愤怒情态都能使阿季卢尔福立刻变得心平气静,产生出良好安全感。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免受存在着人们所遭受惊恐和忧愁,便摆出一副保护者优越姿态。
   “很抱歉,”朗巴尔多说,“也许是太疲倦了。我一整夜没有合眼,现在我觉得心烦意乱。如果能打一会儿盹也好……可是已经天亮了。而您,也早醒了,您是怎么啦?”
   “如果我打瞌睡,哪怕只是一瞬间,我就会神智消散,失去我自己。因此,我必须清醒地度过白天和黑夜里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定很难熬……”
   “不。”那声音又变得干涩、严厉起来。
   “您从不脱上铠甲吗?”
   他又讷讷地说不出口了:“我没有身体。脱和穿对我没有意义。”
   朗巴尔多抬起头来,直愣愣地从他面罩缝隙向里面打量,仿佛要在这黑洞洞之中找到闪亮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这样,又该怎么样呢?”
   白色铠甲铁手还放在青年头上。朗巴尔多只感觉到它像一件物品搁在头上,没有感觉到丝毫人接触所特有抚慰或恼入热力,同时觉察出仿佛有一股执拗劲儿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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