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痴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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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2-01 10:39:34 发表主题: 钱 三 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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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 三 爷》
钱三爷,姓钱,名进好。
这位爷,1870年8月13日卯时生人。刚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草迷”了,就是落生后,不会哭,脸憋的黑紫,如不釆取措施,马上让他哭出声来,用不上一泡尿功夫,就是个死孩子了。就好像在娘胎里吸吮着母血时,就一直是沉睡的状态,从娘肚子爬出来这紧关加要的一刻,必须拎着他的两条小腿儿,倒提溜着,用大巴掌,照他屁股蛋上,重重地拍两下,让他“哇——”地哭出声来,要不,他的生命也就是在他娘胎里那段短暂的行程。
人都说,一下生就“草迷”的人,你出生那个年、月、日、时辰,注定你是大富大贵的人,有前程的人。要是没有接生婆的重重两巴掌,拍在屁股蛋子上,那他又回到几千年的昏睡中去了。现世人跟这种现象叫“短命鬼”。短命到一个生命从娘肚子里刚爬出来,就抽身又回到了天堂,或者地狱。
. 钱三爷落生后,刚6岁时,他的爹娘的这一辈子就信命,并行善积德,据说他家的阴宅,是一大片环形窝地。用算命先生的说法,那地场,藏风、藏气,几代人都不会着多少风雨,和天宅人祸;藏气是几辈人福寿绵长,人丁兴旺。而这样的好阴宅,你得是有那么大的命的人,不然你也落不到那福地上。就是人常挂到嘴边上的“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无福之人你就是跑断肠你也沾不着边儿。而这样好的阴宅,从阴阳先生的角度讲,必须是先看来水,后看龙脉,没有水,或来水短促,或来水方向犯冲犯克,仍不是好穴地。而后还要看穴地前边明堂是否宽敞明亮,穴的前面还需有几道岸,才能登堂入世,运气来时山都挡不住。
而钱三爷家的祖坟,就坐落在地球北半球,位于北回归线(北纬23度26)以北,一年四季都有阳光照射的,温度比别处高达1到2度的避风避雨的好穴地上。也就注定了他前后几代人福禄随行。但风水轮流转,此穴地唯一不足的是,虽然从卜穴的角度看,龙脉壮有生气,但水法不尽人意。虽也发富贵,但山地阴盛阳衰,而且两面环水,一去不返。至于其它卜穴的构成要件就不用细讲了。
就在钱三爷6岁那年,庄里来个算命先生,他奶奶不惜一锭金子,给拍在炕上,非让先生给他的宝贝孙子——也就是钱三爷,算命。一般来讲,未滿十八周岁不是成年人,算命先生是不给算命的。而这位算命先生见那绽金子闪闪发光,就晕了头。老太太报上他孙子的生辰年月日时辰之后,掐指一算,就笑了。说:“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哪!大富大贵,你的宝贝孙子是有福不用忙的命。啥也不干,一辈子吃穿不缺,财源滚滚来呀!但你家祖坟的气脉到他这辈子也就转消了。你孙子73岁是个大坎,这个大坎从他出生的时辰讲,还能迈过去,74岁这年冬天他得饿死、冻死在路上……
钱三爷的奶奶抱着他转回家时,老泪纵横。坐到家炕上时衣襟都湿了一片。
钱三爷念几年私书,虽说他很聪明,但对念书却没兴趣,在他9岁时,肩头就架着一只鹰,一直架到钱三爷24岁时,这年,他已经是一子三女的父亲了。但他啥活计也不干,用他爹娘的话说,你这个不争气、没出息的败家子儿,你就坐吃山空吧!也有人说:“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
钱三爷24岁以前没少挨屁股板子。24岁,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还挨过他爹的屁股板子呢。钱三爷家的家规严,晚辈谁做了错事,坏事或者老辈人心情不好时当晚辈的就得跪砖头,直到长辈人气消了才能起来,再各自把他跪的两块砖头自己乖乖地送回到柜膛底下。
钱三爷24岁那年,他的肩头上还架着那只鹰,一大早起,心里就老别扭,他就吹一声口哨,想肩头上架着那只鹰到院子外面去转转,可那只鹰摇两次头,却一动没动。这钱三爷,便自己走出去了。到自己家东面老院墙的墙根儿,那只鹰却扑啦啦地飞到墙头上,站了不到一眨眼功夫,那只鹰扑拉拉飞去了,漫山越岭地再也瞅不见影儿了。钱三爷怎么吹口哨.也召不回来了。
钱三爷心里就堵得慌,气得往自家的老院墙上一靠,不知怎么回事,他一个人往墙上一靠,咋就把那墙“哗——”地靠倒了呢,但他在墙倒的一刹那,在尘烟一杆烟而起那功夫,钱三爷的眼睛就金光闪闪一大片,那金光把钱三爷的眼照花了,他像在梦里一样,用衣袖又使劲儿擦擦眼睛,那一片金光闪闪啊,一堆金条堆在了他的眼底!钱三爷瞅着那一堆金条,傻楞楞地站了一会儿功夫,然后爽下棉袄,把金条捂上,转身跑到大门口喊“爹! 娘!你们快来呀!出大事了!”
钱三爷的爹娘和他媳妇就跑出来,到东墙根一看,全都惊的傻了眼了。后来,还是钱三爷的媳妇精明,反应快,照钱三爷腰上捅了一拳头,说:“快搬呀!”
这老少一家七手八脚地把这堆金条搬到屋里,又觉着放不下心来,又搬到地窑里,之后一家人心里都突突跳着,就像偷了谁家的东西一样,又有一种福到祸至的恐慌。一家人都像是在梦中一样,一连七八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踏实。前思后想,怎么也解不开这个闷儿。
钱三爷他爹是个文化人,相当有头脑,做上了。事儿也冷静。大脑发热、发昏一阵儿后,就夜里打着灯笼把他家的前窗台扒开,又重新用条石立板垒上,把那些金条,用几个坛子装进去封好,当墙的夹馅了。并把一家老小都找到跟前,齐压一片,跪在他跟前,把家人的口封死了,怕跑了风声,引来灾祸。
这之后,钱三爷他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开始撂到坑上,一直到他死那天,也没让家人动那金条,在他上气不接下气时,还再三叮嘱钱三爷:“就是你这辈子抱瓢讨饭吃,也不能动那金条,留给你孙子那辈子再用”,钱三爷的爹的心思在哪里?他是考虑他儿子钱三爷,本来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有了这一堆金条,那用不上多长时间,就得把家败坏光了,还可能有大福跟来。这才不让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动那金条,但至从那金条到他手上,他就一直在恶梦中颤颤兢兢地度过了十三年光景,就一蹬腿撒手去了。
多少年以后,钱三爷在梦中,有个白须道人点醒他,是那只鹰给他带来的福份。说他祖父在山崖上拣到一只鹰,病得不行了,他给抱回家去,喂食喂药把病养好后送走了……后来这只鹰转世又回来,落到了你钱三爷的肩巴头上十五年。钱三爷梦醒后,往回想,就想起了他记事时,他那慈眉善目的奶奶,抱着他一直跟家人叨咕,说:有一位鹰仙保着他孙子。整天靠墙根儿,啥事都不用做也能吃碗饭。又想起他九岁时,到亲戚家去,他的一位16岁表兄玩这只鹰,他的姑父因此骂他、打他,怕表兄玩物丧志,那时钱三爷还不懂事,在他走时,那只鹰就飞到他肩膀上去了,把他吓得连滚带爬地捽了个嘴啃泥。后来,他表兄就把这只鹰送给钱三爷了,这只鹰就扎根在他钱三爷的肩巴头上了。
钱三爷的表兄,后来的家境就一天一天地走下坡路了。
多少年后,他钱三爷家的日子,也一天不如一天。钱三爷只好违背父训,开始动用那坛子里的金条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了。
但钱三爷这一生,至到死也没吃过苦受过累,也没为难遭窄过。他这后半生整天看牌、溜色子、押宝、喝酒、抽大烟了。
到了一九三九年,钱三爷把剩下那几坛子金条,兑换成大洋钱装到坛子里,又原封不动地放到那墙里。后来,小日本进来了,他的家乡变成了敌占区。八路军武工队在他家那一带就开战了。他一看这兵慌马乱的,保不准是啥情况,他心里就一直对那几坛子现大洋不托底儿。
到了一九四零年,他家是大户,四亩地的大宅院,有八间扛活打短工住的东西偏房。门口还蹲两个石狮子,日本鬼子进来后就把他的所有家丁撵出去,变成日本鬼子的指挥所了。钱三爷领着一家老小,走出家门时,还眼泪巴巴地直瞅他藏着大洋钱的那道窗台墙。
这以后,钱三爷跟他父亲一样,白天吃不下饭,夜里睡不着觉,老瞅房杷发呆,整个人瘦得就跟一道影子似的,不刮风都东晃西晃的。在亲戚家借住了七八个月以后,日本鬼子的营区撤回到县城。钱三爷又领着一家老小住回自己的大宅院。
到一九四二年,日本鬼子开始集家并村,就是把一个庄人都赶到房屋集中的地带,然后用土围子围上围墙,只留一个前门,用伪军把守大门口,谁出入都得盘查,把离山吊远的住户房屋全一把火烧落架,把墙扒倒。钱三爷的家就挤进去不少亲戚和家族,把他家所有房屋和柴禾棚子都住满满的。钱三爷对他墙里那几坛子大洋钱就更不放心了,常常在恶梦中惊醒。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八路军把小鬼子撵跑了,把钱三爷家的百亩土地分给了穷人,虽然有的明白事的穷人明面上得了这片地就种着,但暗地里还是给他钱三爷扛活,但钱三爷也发点善心,秋后除扛活打工的工钱以外又拿出几斗粮食分给这些户。而分着他家地自己耕种自己用的瞎眯糊眼的穷人,钱三爷也没跟他们一般见识。既管他那庄有个警察署长骑着大洋马挎着匣子枪,夜里跑回家来时,跟那些地主富农顽固分子说:“共产党在咱这地方是暂时得势,没几天蹦达地!”可这里夜里,他却把他家的金银财宝偷偷运走了。连他两个年轻漂亮的姨太太都没带上。
钱三爷眼睛也是亮着的,也看好大势已去。就在这年冬天,一个风高夜里的夜晚,像鬼影子似的消失了。
钱三爷身背一个搭裢,穿得破衣罗索的走出一百七八十里路的一个叫“响水湾”的地方,前面就是一大片村落,叫酒烧锅庄。天已黑黑的了,再往前走不到半里路,眼看就到屯子里了,可钱三爷眼瞅着前边是一片灯火,心里也明知道这是酒烧锅庄,在钱三爷三十左右岁时,没少跟他爹到这个村子里来,这个庄有位叫贾六的买卖人,是靠烧酒发起来的,与钱三爷的父亲做了四五十年买卖搭当,他爹跟这贾六爷是好朋友,两家一直没间断地来往走动。钱三爷是想投奔贾六爷,想在他这儿住上几天,歇歇脚,再想别的比较安全的去处。可钱三爷走到“响水湾”这片白哗哗的冰上时,还能隐约地看见点脚下的路,但他走哇走哇,累得一身汗,腿脚再也迈不动了,他就在那冰上坐下来了,也不知坐了有多长时间,是梦是醒中,见有个白胡子老道朝他走来,一声不吭地就把他领走了,领到贾六爷家,好在这里还是日本鬼子占领区,住在贾六爷家也比较安全。酒足饭饱之后,贾六爷喊来两个牌友,他们四个人就坐在贾六爷家的热炕头上,开始看牌。公鸡叫头遍时,钱三爷的怀里已经赢了一大堆光洋,包括贾六爷在内的三个人都不想再玩了,可钱三爷因赢了钱,正在兴头上,非得玩到天亮不可。
鸡叫三遍了,天也就隐隐约约地亮了。钱三爷像做一场大梦一样醒来时,一眼就看见,这是一片背风的坟地。他就坐在一片坟包圈围的一块空地里。天亮前的冷风,把坟头上的枯草刮得呜呜响。钱三爷打个冷颤,往四下一瞅,见四个人对坐的地方,三面是三堆大洋钱,就自己坐的地方,怀里是一堆纸灰……
钱三爷心里吓得抽心的冷,就是不明白,他怎么跟三个鬼打了一宿纸牌?
钱三爷想站起来,可他的两条腿就是不听他使唤了,就在钱三爷正纳闷,怎么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两个日本鬼子兵,带一队伪军把钱三爷架起来了。把他连架带拖地架到了村公所。日本人把钱三爷当成八路军武工队的探子了。过了几次堂他也不承认是八路的探子,后来日本鬼子叫来当地一个地保。这地保也不认识钱三爷,尽管贾六爷家运兴隆时,钱三爷没少跟他爹蹬贾六爷的口坎儿,但人家贾六爷是本地大户,南北东西的朋友总在他家聚来散去的,庄里人谁记住谁了?那左脸上长颗黑痣的地保横眉竖眼地瞅瞅他,问:“你打哪疙瘩来的?到酒烧锅庄干啥来了?”
钱三爷为表白他的诚实,绕着弯儿说:你们庄贾六爷抱孙子了,给我捎个信,我一来贺喜,二来顺便带回点水酒去,家里办事用。
那地保伸手就给钱三爷一巴掌,瞪眼骂道: 胡说!贾六爷在三年前就被八路和那帮穷小子给拉东边河套用石头给活活砸死了,他家人都死绝了!
钱三爷一听,心想:糟了,他的话没对上茬口,正寻思往下咋说,那日本兵的军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了。钱三爷当既就吓堆随到地上了,尿都从裤裆流到裤脚上,把他拉起来时,他屁股底下的地上湿了一片。
后来小日本就把钱三爷送进了县城日本监狱。他在监狱受尽了酷刑。
其实,钱三爷完全可以用他身上那件厚厚的羊皮袄夹层里藏的全部家当,也就是钱三爷把剩下那几坛子光洋兑换的钱币,亮出来证明他的身份,保他一条命出来,可小日本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在他上气不接下气时,都快见阎王爷去了,钱三爷也没肯漏出一个字来。
几个月以后,日本鬼子投降了,苏联红军把他和从监狱中转交到八路军驻地。钱三爷没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身上那件羊皮袄夹层里藏着的钱,他也没说,谁也就不知道。
这年秋天,八路军转移战场时,放钱三爷回家了,这才一场恶梦一般的走上回家的路。
可这钱三爷,却饿死在寒冷的回家的路上了。[img][/img] _________________ 神鹰背上听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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