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Y 秀才
注册时间: 2007-02-20 帖子: 163 来自: 台北 ZY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07-03-09 15:21:56 发表主题: 7-11 蛋包三明治以及其他 |
|
|
一个强暴犯,在释放的同一天,就在监狱不远处的小镇,再次强暴一个下工的少妇。这是那天我出门前,灌完一口冰咖啡,嘴里还嚼著 7-11 蛋包三明治时,电视上晨间新闻正报著的片段。
而这天陈桑车上还是反覆放著"挪威的森林"。
我原来并不是不喜欢,但是连续听了五天,上班也是、下班也是,让我开始有一股闷闷的不高兴。陈桑是我的经理。我其实并不需要搭他便车,但某一日下班跟客户出去吃饭,搭了他车去外双溪。回程,送客户回旅馆后,他随口一问,发现我住得离他不远,便送我回家。此后,就常主动来问我需不需要顺道上下班,节约能源嘛。他是那种很有使命感的青年才俊。我呢,是个很庸碌的、胸无大志人,更没有任何反抗权威的能量。从此,就以一种囚犯的心态开始搭陈桑的便车。
我身边许多同事都喜欢"挪威的森林",那首歌也是,那本书也是。我不是个读书的人,不但胸无大志、更是胸无点墨。除了八卦杂志以外,我没有那种耐心读任何需要思考理解的文学作品,更别说哲学历史或是政治了。对于政治,我觉得八卦就够了,至少还有点趣味。
因为一种无力感而引发的反感,我几乎是刻意地决定,绝对不去读那本书。这造成我经常的一种维维诺诺的情况,因为前后左右四周的同事,不时就会谈起那本书、那位作家、以及那首歌、或是那位流行摇滚歌手。年轻女孩子们更是常常几个人窝成小群,用梦幻的口气谈论她们对那位作家的喜欢,简直就是到了迷恋的状态。当我经过走廊上、或是办公室角落,正巧碰上正在谈论那本书或那位作家的年轻女同事们,她们就会突地停下来,用带有怜悯又搀杂点不屑的神情、缓下她们的热烈讨论。而我总是插不上嘴地打著躬作著揖,赶快找个空隙退走闪开。
有一天,对我最友善的收发小妹来找我一起吃中饭。我带了我简单的 7-11 蛋包三明治到她的收发室去,她从她每天带的水壶里倒了一杯菊花茶给我。我们正吃着,她把随身听的一只耳机塞到我耳中。
我好喜欢这段电吉他主奏。她一面幌著头说。
我跟著听。
那正是我这几天每天上班下班反覆听个没完的"挪威的森林"。我恨那首歌、那本每个人都喜欢的书、那个每个年轻女孩都迷恋的作家。我实在听不出那段电吉他主奏有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那本书有什么意思,因为我要坚持我拒绝的权利。
但是我看着小妹随著音乐幌著头、看到她书桌角落上放著那本书,我用力压下了心理的厌恶。我重新回到一贯的庸碌而温和、维维诺诺的嗫嚅。电吉他后来继续反覆地在我的一只耳朵里放送,小妹并没有跟我讨论那本书或那首歌,虽然我相信,她之所以不跟我提起她对那位作家的迷恋,完全、而绝对是因为,她迷恋著的是那位歌手和他的电吉他。
隔天晚间新闻里,报了一个纵火犯对于自己之无法控制,在心理医生面前所作的自白。他已经三度入狱了,这一次,又烧死了一位他的女同事和两位室友。他是因为觉得被排拒而生出愤怒的。记者访问了该公司其他员工,其实,犯者才新近雇为工友两个月,跟大部分员工都还蛮生疏的。那人看起来平凡无奇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愤怒呢?我吃着 7-11 买回来的蛋包三明治和黑轮,没看完新闻,觉得也没什么趣味,就换台去看重播的一休和尚了。
隔周的星期一,是很困难的一日。
清早,隔壁的公寓就传过来音乐声。那位单身小姐一直总是大声放摇滚乐的。她跟我几乎同时、在两年多前搬来这栋破旧便宜的郊区公寓,我的右墙,就自此吵了两年多。但这个星期一早晨,她尤其大声地放著一段我已经熟如自己私处的电吉他。我忍不住地大声踏著步碰碰碰跑下楼。
在楼下车中等著我的陈桑,当然也还是在车上放著同样的音乐,更甚者,他竟然送了我一本书--那本书!还是他自己读过多次的,他觉得我是个谦恭而好相处的属下小兄弟,值得奖励。我不断点头哈腰道谢时,感觉得到紧咬著的牙根微微摇动打磨。
最后,午餐时,小妹又找我一起吃午餐,又让我的一边耳朵不断反覆听着那段电吉他。当我吃完我的 7-11 蛋包三明治,她突然很郑重地握起我的双手,稍后并且塞给我一本用精美的包装纸细心包著的书。她含着眼泪,认真地看着我,冲动地对著我说:大哥,这个世界上,不管如何孤独的人,都有权利读和爱这本书,都有权利听和爱这首歌。多谢你,愿意与我分享孤独。我的孤独,以及你的孤独。
那个星期一,真是很困难、很难理解的一日。
小妹上完那周后,就不再来上班了。听说她高中毕业,去别地方念大学去了。
我一直没打开她送我的那本书,不过倒是有特意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免得沾了灰尘。陈桑送我的那本,我丢到床底下去,它就不知所终了。我一直觉得小妹有点可笑,从来没有人那个样子、认真得简直不大真实地跟我讲话。不过,庸庸碌碌的我,一向维维诺诺的,本来就少人跟我认真说话就是了。
陈桑在不久之后荣调国外,我才算松了一口气。后来陈桑怎么了,是不是继续荣升荣调哪里,我就不晓得了,所以也算是不知所终了。
但我很高兴能回到我搭公车或搭地铁的简单日子,过别人觉得我庸庸碌碌、胸无大志、以及胸无点墨的日子。我不爱戴随身听,觉得很束缚,听着吵杂的人声车声,觉得是一个庸碌的人可以安心的环境。我还是只读八卦杂志、不读文学哲学天文地理。不过有时候午餐时间我会想念小妹、和她的菊花茶。
3/8/2007 _________________ 陌生人遺落的足印們已經靜坐良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