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的西递

[吟啸徐行]

西递是儒雅的。你看它的山，不远不近立在那，从里到外透着儒雅气。它本可以孤傲，可以峭拔，可以绵亘，可以重峦叠嶂，但都舍弃了。只一髻清秀，一峰与一峰之间欲断又连，欲露又掩，半遮半掩中，一道天光乍泻而来。像一个人谦和地站在村旁，欲进还退，一派端庄。

再看它的水，穿村而过，淙淙而来，蓄流于村西南，不奔腾跌宕，如江似河，掉首东去；也不宽阔浩淼，揽湖光，携海色，烟蒸雾笼，裹波拥浪。它安详宁静，拒绝了小溪的浅，拒绝了江河的闹，心里只装着山的倒影，村的倩姿，沉思凝眸，悄然无语。
而遍观西递的建筑，则找不到一处张扬，处处是内敛，处处是谦和，房与房擦肩，墙与墙接踵，结成一只船形，船头向东，船尾向西，泊在一条潺潺溪水之上。

水向西，船向东，虽不顺风顺水，也不逆流而撑，恰好憩在那，一憩四百年，而西递村民就生活在这只富庶的船上。许多人上岸，或马，或车，或轿，或步，去而回，回而去，延续着西递几百年来以农耕为主调，杂以官商的儒雅生活。

西递建筑的色调，一律青灰，质朴厚重，如儒冠，似儒服，仆仆风尘，紧走慢赶在赴考经商的路上。

伴以粉墙黛瓦，一种清、净、静的色泽，或高或低，或远或近，主宰着你的视觉。

儒雅的西递，不炫金耀银，尽管它腰缠万贯；也不描龙绘凤，尽管它仗着权势。偶尔流丹溢彩，也都藏于室内，绝不张扬于飞檐翘脊，或涂抹在墙上地面。

普普通通的色调，素素雅雅的装束，像一个人微服而归，趁静而回。不是得官之后，黄袍马褂，金蟒玉带，吆五喝六，荣归故里；不是得财之后，穿金戴银，上下绫罗，神气巷闾。势，敛在亭堂柱匾；财，藏于锅盆碗盏。

西递的楼、阁、斋、堂，虽名称各异，样式有别，但都偏爱平和。哪怕主人官在三品，绝无得理不让的跋扈，起朱楼结豪宅，呼啦啦占地一大片，挤完半条街；也不连门套户，庭院深深，只那么两进三厅，就已满足。即便得财归来，腰缠百万，富甲一方，也没有仗着铜臭，买地百十亩，结房千万间。他们似乎深深懂得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之理，而西递就那么大一块宝地，不必霸气，能融融而居是最大的福祉。

即便鼎盛时期，西递“三千烟灶三千丁”，数千户，万余口，西递还是一个乡村。是乡村，便脱不了乡村的质朴，乡村的平和，所以在这里找不到城市的劣根。

但西递又不是普通的乡村，它向前猛跨了一步，跨进了儒雅的文化殿堂。但身后依然是山水，门外依然是泥土，被山水泥土哺育的西递，胸中有墨，腰里有钱，却没有向城市变异，它始终捍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

重耕读，重积善行德，重宽容退让，重勤俭持家，重养心怡性，都深深融进了西递人的生活，在他们衣食住行中，厅堂阁斋上，打上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西递瑞玉庭一副楹联，一联四错，可谓开中国错字联之先河，也开徽商经商处世哲理之先河。整联宣扬了“享受快乐少一点，付出辛苦多一点，贪图便宜少一点，甘愿吃亏多一点”之理念，所饱含的人生况味，没有儒雅的胸怀，是体悟不到，总结不出，更不会挂在厅堂教育后世子孙的。

桃李园中，主人延聘“青菜太守”黄元治课学，言传身教，微意正是延传儒雅之风。

西园，虽为园林式建筑，沾染着都市之风，可主人汲水养花，辟圃种菜。春夏时节，端坐园中，低眉菜青花红，举头云白天蓝，前假山，后鱼沼，上花台，下盆景，清风盈袖，花香沁怀，真儒雅之极。而园中“叶落归根”石雕，正可以让你揣透主人浓浓的乡土情结。这或许是西递几百年不外迁、不散落的根源所在。

而富商胡尚焘主动放弃闹市，从杭州回归西递，结东园陪儿子胡文照读书，重新过上耕读生活。他在厅堂中雕“冰裂图”，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理，厅堂留十个足掌宽窄，寓“十年寒窗”之意。拳拳教子之情，足以让今天许多把子女推给老人照顾，夫妻双双在大都市打工，结果误了子女前途者戒。

后胡文照不负厚望，考取功名，且官至河南开封尹，回家乡建一府第，多挤半条街，多占几亩地，应该不成问题。可他主动让整个楼阁后缩一米，正房墙角下部改成平面，上部依然棱角分明，寄寓他对上有棱角、对下讲亲和的思想，并在阁楼上书“作退一步想”，以彰显他为人处世的哲学。

还有敬爱堂、履福堂、膺福堂、笃敬堂、追慕堂，我一一瞻仰，无不被西递浓郁的儒雅文化所熏染。穿行在西递村街巷闾中，但见房房相连，墙墙与共，一派和睦。路、街、巷，不十分宽敞，总保持一定间距，绝没有一处逼仄，总是此房进，彼房退，处处体现着一种宽容。

撇开西递古人不谈，在西递今人中，无论你看他们的服饰，察他们的神色，听他们的言谈，观他们的举止，都有一种闲雅之气，一种厚重的文化底蕴。

而此底蕴，是承继，是浸润。它以西递为核心，以西递的山、水、屋、人，更以西递古老的手工艺为媒介，载着西递人为民为官为商为文的理念，在开放和旅游的大势中，穿透历史，逾越时空，渗透到每一个往来游客心中。

下午四十三十分，我们按照约定，准时走出西递村门，穿过牌楼，踏过石桥，钻进大巴。在车启动的刹那，我欲高语，再见，儒雅的西递！又怕惊动一车同事，坏了雅静的氛围。

二00九年四月八日于霞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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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冰清]

散文贵神韵，吟啸君把西递这一建筑史上的奇观写得这样清幽淡雅，情趣盎然，的确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