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隐情诗语
刘川鄂：读向天笑情诗选集《或远或近爱一个
2008-05-05 22:40:32
无人看见的守望
-----读向天笑情诗选集《或远或近爱一个女人》
刘川鄂
思想的快乐变为脑筋急转弯、百家讲坛淹没了真学术、搞笑取代了幽默、恶搞抵毁了优雅、做爱等同于爱情、诗神让位于财神……这就是消费主义时代的精神景观？
消费主义把精神变为了消费品，欲望号街车穿行在中国的大街小巷。在精神消费多样化的时代，谁还有耐性在明月孤灯下慢慢作诗、品诗？谁还在虔诚地敬奉和守望诗神？
“除了守望者自己，无人看见的守望”（《 守望者》），鄂东诗人向天笑，就是这样一位纯净诗歌的守望者。守望出于真爱，守望有守望者的信念，所以不必在乎有没人看见。在文学边缘、诗歌更边缘的当下，人们看到的不是诗，而是各种打着诗歌旗号的行动、“诗歌秀”。
出生在艰苦的乡村，有过短促而珍贵的学诗经历，在一家地方报刊供职，且已跨入了中年门槛。向天笑，一个外表朴实慈善的汉子，有一颗天生的诗心。“真正的诗人是天生的”，我认同他关于真诗人假诗人的判断，也认定他是一个“向诗而在”的真诗人。在价值混乱、情感暧昧、物欲横流的时空，他孜孜以求诗之纯粹、诗之精致。
乡土诗、爱情诗是向天笑的两大诗歌领域。遗憾的是，我以前从未读过他的诗作，直到现在，我也仅仅读了他的这本情诗选集《或远或近爱一个女人》。我对向天笑的喜爱，来自于2008春节期间对这部诗集电子版的阅读。我把它看作是向天笑给我的节日礼物，一份特殊而珍贵的礼物。
长期身处湖北，又在文学教育和研究圈中讨生活的我，对湖北诗坛多少有一些了解。忧国忧民的呐喊诗给我警醒、感时应制的颂歌体使我关切、面向村野的乡土诗让我感动，面向心灵的女诗人之作给我温馨。然而，可是，不过：爱情呢？情诗呢？我向湖北诗人要爱情、要情诗！谁给了我？这是出过著名爱情诗人闻一多、绿原的故乡，我有权力向湖北诗人索要一些爱情佳篇吗？
尽管朱自清称闻一多为唯一的爱国诗人，但我认为闻一多的情诗更动人。爱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他的《相遇已成过去》圣洁凄婉、感伤幽怨。既有无奈的自慰，又有深沉的追恋；既是结束爱情的直言告白，又是不忍抛情却意的娓娓倾诉。不是因为没有爱，而是因为不敢爱，爱情之花刚刚萌芽，就毅然决然地要掐死它。但爱是一种激情，是被异性身心唤起的不期而至的冲动，它是不可遏止的，或者说遏止的只是行动。诗人心灵中有无数的饥渴和懊悔。“你友情地微笑对我已是梦想的非份，/更不敢企求叫你深情的微喟。”这是多么可怜的满足和绝望的企盼！诗人在现实面前望而却步，回绝了爱神的召唤，但幻想了一幅未来的神话般场景：“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们重逢，/你的风姿更丰盈，而我则依然憔悴/我的毫无愧色的爽快陈说：/我们的缘很短，但也有过一回。”爱得毕竟深挚，毕竟是铭心刻的。一个现实中的胆小鬼，一个在道德樊笼中关得太久的人，在幻想末来的白日梦时，也激昂慷慨，直言不讳了。然而诗终归是伤感，“但只那一度相逢，旋即分道，留下我的心永在长夜里怔忡。”这是一曲多么感人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爱情绝唱。
绿原是现代最有力度的政治抒情诗人。但他的政治是不排斥爱情的。他的《人和沙漠》一诗，把爱情赋予了沉甸甸的时代的政治的含量，但指归仍在爱情：“我野兽似的两手向地，挖掘泉水给你喝”，残酷战乱时代的爱情就这样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我一直纳闷、一直抱憾后起的湖北诗人再也写不出如此具有人性含量和审美含量的情诗。有人沉醉于内心，可心中没有爱情，或只让爱情占很小的比重；更多的诗人着眼时代、社会、民众、工程、致策、历史、事件，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内心，把爱神逐出于诗之伊甸园。然而，没有爱的伊甸园还是一座美丽的诗坛吗？
诗歌作为最纯粹最精致的语言艺术，首先是、主要是面向人的内心的艺术、面向爱情的艺术。恩格斯曾指出性爱是欧洲诗歌八百年的轴心，而中国诗坛一直以家国天下、亲情友情、田园牧歌为主导的，古代诗歌中的爱情大都是“哀情” -----悲哀之情。没有个人自由的国度的诗歌，放逐爱神是自然而然的。只有到了“五四”之后，才有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专心致志写情诗的诗派：湖畔诗派；才有李金发把自己的情诗称为“公开的谈心”，要“弥补中国人两性间的冷漠”；才有情诗王子徐志摩、何其芳，才有闻一多、绿原等湖北籍情诗圣手。
我欣赏向天笑吟唱爱情的姿态，我欣赏向天笑吟唱爱情的诗篇。尽管向天笑不是一个专心致志写情诗的诗人，但他是一个专注于情诗的诗人、回到诗本身的诗人。是他，连接并延续了闻一多、徐迟、绿原等湖北现代诗人的情爱书写传统；是他，把爱神请回了当代湖北诗坛并让之重放异彩。（如果以行政区域划分诗歌疆域有时也是有意义的话。）
向天笑的情诗有一种纯净之美。他笔下的爱，就是一个男人对女性的纯粹的爱，也许爱的对象不同，“或远或近”，但每一次爱都是真诚的，不含杂质，甚至尽量淡化了时代、道德等外部因素，即使“以我从前从未爱过的方式来爱你”，但爱就是爱，天长地久，亘古不变。“我们睡在彼此的怀抱里，∕想长睡不醒或者狂欢∕其实，一点内心的光亮∕就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你透露给我的这点光亮，∕将让我幸福地行走一生∕站起来，通体透明”（《内心的光亮》）诗人曾把诗比作透明的玻璃，将诗人与世俗的生活隔离开来，让他始终单纯得像个孩子，他全部的财富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神话世界。
“肉体是多么轻盈，而思想是多么沉重”。向天笑的纯净，并不是回避肉身，而是灵肉一体的交融、本真率性的结合。既不像闻一多那样“不受俗爱的污染”，更不像“下半身写作”那样专注一面。他诗作中的两性交流，也是至情至美的。他把异性的气息、拥吻的姿态、占有的感觉，写得自然亲近，爱美共生。
向天笑的情诗有一种高洁之美。在这个价值多元、诱惑多多的时代，在一切都可变为消费品的时代，除了享乐，生存还有什么意义？向天笑用他的诗作出的选择是：异性之爱是人间天堂。“我的爱人生就天使的翅膀∕隔山隔水，总在我的身边飞翔”。
每一个人来到世间都是一个偶然事件。那么，人活着就是自己给生命赋予意义，而不是别人强加给人一个意义。在当下，很多人把生命的意义定义为可计量的物质、定义为“成功人士”的各种成功指数，但对一个有诗心的人来说，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诗意的生活（王小波），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心爱的人，才是人生真义。向天笑深谙此意，他吟咏“你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天堂”（《 远方的呼唤》），有爱在此，其乐融融，夫欲何求？
女性是男人的天堂，伟大的女性领导人类前行。“上帝让我来到世上，却不把命运交到我手上∕年轻的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就是天堂”（《在你的消隐中寻找你》）向天笑的赞美是男人对女人的最高赞美，是莎士比亚、雪莱、海涅、歌德、普希金、劳伦斯、尼采式的赞美。
向天笑的情诗有一种细腻之美。细腻到“听不到一点响声，除了自己的心跳” 。他精微地描绘了两性间的种种隐秘的情感起伏和变化：“惆怅”、“守望”、“ 怜惜”、“ 等待”、“幽怨”、“沉醉”、“浓情”、“叹息”、“羞愧”，唤起了年少者对神秘爱情的憧憬，年长者对甜美爱情的回味；他细致地传达了男性对女性的思念和渴求，“急切的呼唤”、 “寂寞的等待”、 “透明的忧伤”、 “尖锐的孤寂”、 “片刻的浪漫”、 “满脸的忧伤”、 “魂牵梦萦的诱惑”等词句清洌婉转，千姿百媚。你躺下来，就是一片生长得蓬蓬勃勃的思念
“喜悦的泪水像露珠，挂在草尖上闪闪发亮∕我潜伏在你的怀抱里，象一只白色的绵羊∕ 任你掀起绿色的浪涛，将我遮掩在草丛深处”（《远方的绵羊》）真切敏感的人生体验与贴切别致的艺术传达融洽地给合在一起，给人细微甜蜜的审美享受。这样的诗帮助我们的感觉变得细腻，这样的文字艺术，唤醒我们的激情并调动我们的想象力，用以抵抗这充满物象的世情。
如同本诗集所附的几首散文诗的标题，读他的诗如“倾听落叶”，气定神闲心飞扬； 如“雪落无声”，滋养心田静悄悄；如“江南的冬雨”，“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晶莹剔透，沁彻心扉，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在温柔的音乐下，是那样柔情万千，是那样缠绵悱恻” 。
古今中外，诗人如群星闪烁，名篇不计其数。但只有少数诗人能留下几段名句、几首好诗。向天笑以他的才华、以他对诗神的虔诚给我们留下了一些值得久久回味的诗篇，如本集中的《远方的呼唤》、（《远方的绵羊》）、《草原》、《泸沽湖》、《芳香弥漫的停留》、《内心的光亮》、《一对白天鹅》、《抬腿就是命运》、《情人的距离》、《等待》、《结束也就是开始》、《等待召唤》等，是可以反复品味的佳作。而他的某些段落和诗句，值得读者不断体味和吟咏。比如：
你信不信，一个女人的枕头是一座山
她在孤独中把思念变成一只只洁白的绵羊
在寂寞里又把绵羊一只一只地赶上山岗
（《远方的绵羊》）
你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天堂
美好的时光全部埋藏在那里
每一根草、每一根毛发变成了美味佳肴
根根都是沉静的春天，可以倾听到轻快的呼吸
（《草原》）
一支香烟烧短一段路程
漫漫的长路，只有我独自前行
二十年过去，剩下寂寞的等待
全部的思念是满地的烟蒂
（《远方的呼唤》）
比空间更大的空间，就是离别
比时间更短的时间，就是拥抱
能够从天上到地下是多么幸福的痛苦
（《一对白天鹅》）
比享受更大的享受，是读诗；比人生更美的人生，是爱情。愿我们读了向天笑情诗选集《或远或近爱一个女人》后，更珍惜人生的爱和爱的人生！
2008年2月14日，一个年轻人敏感，中老年人木然的日子，于武昌沙湖
（刘川鄂，男，1961年9月出生。现为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湖北省鲁迅学会副会长。主要著作有：《中国自由主义文学论稿》、《张爱玲传》、《小市民名作家——池莉论》等。在《文学评论》《文艺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各类散论百余篇。获第2届湖北省社会科学研究三等奖、第3届湖北省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第8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科研成果奖、第8届文艺争鸣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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