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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 年的春天 (短篇小说)


2008-10-02 07:58:02


那一 年的春天


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写小说,兴许是烟抽得太多了,头也昏了脑也胀了,很想到外面去走走。
阳光好极了,在北山路这条并不宽畅但很干净的路上,沿着西湖我一边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着路边那些皮肤雪白、长得像影视演员盖丽丽一样漂亮又有一双长腿的美女。
刚到杭州的时候我诧异于这个地方竟然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春天的时候,这些女孩子都会像蝴蝶一样花枝招展,她们三三两两沿着人行道说说笑笑,手上拿着一只可爱多冰淇淋,用那樱桃般的小嘴吮吸着,一对高耸的乳房随着走路的节奏,弹跳着,似乎也想蹦出来透透春天的气息,非常诱人。
不远处,一个让人感觉长得很美的女孩像朵彩云似地飘进了一间酒吧。我的脚步鬼使神差地加快了速度,跟着那女孩进入这间叫“天堂鸟”的酒吧。
酒吧里的灯光幽幽,一种催人昏昏欲睡的轻音乐在空气间回荡。我看到那女孩独自在一张靠墙的桌边,服务生已给她端来了一杯Cappuccino。我在靠近她桌边的另一张桌旁坐了下来,要了一扎生啤。我和她的眼睛撞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种似乎像电光般的东西闪亮着,我很友善地朝她笑笑,她回应了我一个甜甜的微笑,我的心海随即开始了冲浪……
“你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我说。
“你读懂了什么?”她说。
“可不可以坐过来,近距离说话总比远距离好。”
“你的屁股也应该像你说话有激情就好了,嘻嘻。”她笑了,很妩媚。
我坐了过去。我们开始了聊天。知道了她也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大学毕业不愿东撞西碰地去找工作,宁愿蜗在小屋里写作。后来在上海的《收获》上发表了一部中篇小说,得了八千多元稿费,她干脆搬进了白领公寓,和一个原先在大学同班同学如今在外企当总经理秘书的女孩合租了一个套房。她说她的运气挺好,近三年来她已经发表了一百余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去年始又专写网络文学,已经出版了一本集子,叫《透过屏幕的亲吻》。她还说她写作很投入,会不知白天和黑夜,可以做到几个月足不出户,就是出来也顶多到这酒吧里坐一会儿,然后到西湖边散散步。
我问她住贯了高级白领公寓后要不要到我那简陋的小屋去坐坐?“你放心,我可是个懂得规矩的人。”我又补充了一句。
她看看我,又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很漂亮,居然二话不说就跟着走。我觉得现在这世道,虽然我不是坏人,可她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沿着西湖边走路极像在散步,尤其是当身边有了漂亮女孩相伴的时候,很舒服。从里西湖到体育场路按常规只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和她却走了三个多小时,途中喝了两次可口可乐,我买了一次棉花糖给她,她吃得一塌糊涂,有两丝糖线粘在脸颊上,亮闪闪的,然后在黄龙饭店门口的喷泉洗了脸,又吃了冰激淋,我还买了一只红色气球给她拿着,然后我又去买了柠檬、玉桂粉做Cappuccino咖啡的配料和一大包吐司面包。
我觉得她真是一个很好玩的女孩,二十七了,不知道打扮一下自己,穿着膝盖处和裤脚边全都烂烂的牛仔裤,一件半高领银灰色的羊毛套衫盖过了她整个臀部,足上的一双平跟皮鞋已没有一点光泽,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就跑过去要看上半天,那感觉很难说得请楚,我突然想起,在绍兴的时候带着女朋友一起逛街,东拉西扯地做一些全不相关的事情,一整天就这样混掉了,很像。
后来我催她走,拉着她,才捱到我租住的小屋。我的房间在二楼,我们避开那个房东老太太,从后面翻阳台溜上去。进了门,我就累得说不出来,兴许是长期蜗居而少户外运动的缘故,一屁股坐到在地上,身体慢慢往下滑,结果变成躺在地下。
她嘻嘻地笑着,伸手想拉我起来却被我拉到了我的身上,我们开始接吻……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马上想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身边的女孩子还在,正熟睡,白色的被单拥在酥胸前,她的长发乌黑浓密发亮,脸形是瓜子型的,睫毛很长,嘴唇略厚而柔软,身体高挑,最漂亮的是她的胸脯,柔软而又结实,那尖尖的乳头上颜色很漂亮,淡淡的红,像樱桃咖啡。
春天的早晨,阳光淡淡地从墨绿色窗帘照进来,我看了看表,九点半。
侧过头再仔细看看她,这种像网络上的“见光死”的一夜情很少有可能发展成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不朽情史的,无论她有多漂亮。
她翻了个身,脸埋在两只枕头的中间,隔了一会儿,醒了,慢慢睁开眼睛。
她也记起昨夜的事,笑了笑。她给我很喜欢笑的感觉,一种浅浅淡淡的笑。
我清了清喉咙,“早”。
“早”,她的脸有点孩子气。
我爬起来去洗澡,然后去厨房煎荷包蛋,完了,在咖啡炉上煮意大利咖啡,在浓郁的清香中旋转加入一层鲜奶油,再将切成丁的柠檬皮、玉桂粉撒在表面。我一切全准备好后,她也已经洗完了澡,头发湿湿地垂在两边肩膀上,穿着我的一条睡裤和T恤,看起来非常的干净和清爽。
她看到我做的Cappuccino咖啡感到非常之惊讶,“哇塞,我真的好感动啊!”她用小匙开始品尝,嘴上啧啧地赞美着我的手艺,她的眼镜亮亮的,脸颊透出一种粉粉的红,很年轻,很好看。
她没有走的意思,我也不打算再出去,她在我的写字桌上拿起我正在写的一篇小说《雨过天晴》看了起来。窗外,春天的风里有一些花香,她看稿子的间隙偶尔会抬头看我,嘴角上温柔地挂着一丝微笑:“读你的小说,有一种在创造爱情的感觉。”
“我这不是网络小说。”
“真的?”她笑笑。她说我作品里的男性比女性完美,故事不够真实,生活中有些事情是不大可能发生,但细节很真实。如果单从框架上说作品有不少漏洞,但我有很多补丁而且是漂亮的补丁,将作品制作得完美。海岩的作品也是这样,无论是《永不瞑目》还是《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我开始不得不刮目相看,她应该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孩。
晚上我躺在床上念李清照的《一剪梅》给她听:“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次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偎在我的怀里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抬起头对着我说:“我们两个都很享受,是不是?”
是很享受,很舒服,像过了一个很香艳的春季。
半夜里我醒过来,她的手臂很柔软,放在我的胸口,床只有三尺半宽,我们挤在一起, 月光就在床前,她整个人都很柔软,我轻轻轻轻地抱着她。
像她这样的女孩,在我家乡绍兴简直遇不到,哪怕是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也没有描绘过;在杭州这个天堂人间里也不容易找到。女人们常常太小气,多疑,缺乏安全感,女人最大的错误是不肯把性视为单纯的享乐,她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她爱你,因此男人永远欠女人一大笔债。
可是她说:“我们两个都很享受,是不是?”
她很显然不是一个“纯洁”的好女孩,很随便的一个人,随便到随便就可以跟陌生男人回家睡觉。
不是吗?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莫明其妙,无端端地怎么认真起来了,她随便不随便又关我什么事,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个红气球,氢气漏了一点,它的高度比昨天下降了,风一吹,摇摇晃晃地飘在半空间。
第三天,她说她要回去了,我居然陪着她回去,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走之前向我提了个要求,说这篇《雨过天晴》的小说发表后送她一本杂志,我点点头。她微笑着。
归途上,她说她很想到西湖里去划一下船,刚读大学时就有这个愿望,可到今天都一直没有实现,她叹了口气。我说我陪你去划船,她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半路上,天空下起了细雨,雨点细得像丝一样,连雨伞也不要,当然,时间长了,头发上也会起一层白白的雨气泡。我们躲在西湖边的一棵柳树底下,她折了根柳枝在手中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然后说:“你看这雨,真是浪漫,什么都是那么干干净净的。”
我们没走多远,就在旁边的船埠头租了一只乌蓬船,在磐绿的湖面上由一位老伯悠悠地划着,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三潭印月,乌蓬船悠悠荡在湖面,湖水给小雨点敲得皱皱的,又有一点点雾,映得她一身银灰色羊毛套衫恍恍惚惚。
我躺在船板上,她一会儿过来挤着躺在我旁边,窄长的船舱里我们侧着身脸对着脸,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一阵阵轻痒。她把头搁在我的胳膊上,一只像蹄膀冻般透明的手臂靠着船沿边,伸向湖里……
我送她回到了白领公寓门口,在保安值班室,要登记要掏身份证,我嫌烦杂,我说我在门口等她,她点点头说很快就出来。我在雨地里等着,也不急着去避雨,时不时抬头望望两幢高耸云端的白领公寓,不知她住几楼,房子是朝东还是朝南?一会儿,她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本书,是她写的《透过屏幕的亲吻》。她说送给我做个纪念。
之后我就回家了,没有说再见,更没有再去找她,几天来的折腾把这几个月里写的小说稿费几乎全鼓捣空了,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我在完成了《雨过天晴》这篇小说后,继续写我新近构思的一篇小说《那一年的春天》。我每每想到她弯弯的眼睛,脸颊上有一种粉粉的红,还有那一对很好看的酒窝,我写作的思路就会很顺畅。不久,《雨过天晴》被南方的一家杂志发表了,寄来两本样刊,我急忙到邮局将其中的一本寄给了她。
从邮局出来,我在街上独自散步,走得很远,一直走到西湖大道,又走回来。这时的天空又下起了雨,还是那种像丝一样的细雨。我躲在一家商场的屋檐下面看那些雨点,有一对老夫妇走过,头发已经全白了,老先生拉着老太太的手,感觉真是温馨,我突然有点想她。
我开始等她的回音。
可是一直没有等到,也没有退回我寄给她的样刊,我在挂号信封注明了她的姓名和地址,但是一直没有回音,她到底有没有收到呢?我也不知道。
我等了很久,等到女朋友写信、打电话天天来催我回绍兴去帮她打理公司,女朋友买彩票得了两百多万元奖金,花60万元独家代理了一家杂志的广告经营权。我在久等不到她的音信后曾到她住的白领公寓门口看她或者说等她过几次,我也曾询问过大门口的保安员,可我叫不出她姓甚名谁住几座几室。保安员只能耸耸肩膀,翻翻白眼,我也不得不兴冲冲地前去十分懊丧地回来。
这个春季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我只好回到了故乡绍兴。
和女朋友终于结了婚,我带她去蜜月旅行。我们去上海、北京、广州、深圳……很多的地方,但没有去杭州。
妻子跟她的小姐妹说:“他不喜欢杭州,我也不喜欢,太女性化了,有种施展不开的味道,况且那么几年,为了写作,待也待得腻了。”
哈哈,妻子的理由很充分。
我什么也不说,有很多事她是不知道的。
丈夫的事,妻子知道得越少越好,千万不要互相了解,了解了不糟糕才怪呢。所以,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这种信念。

休息天的时候,我喜欢带着妻子四处去逛,买棉花糖给她吃,买气球给她拿着,然后就一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傻傻地笑。
妻子有时候会要我说几句杭州话给她听听,我问:“你要我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
于是我会说上一段:“嘎好个天气,如果拷个会儿,肯定是莫佬佬个舒服嘞。”声音很低,她在一边微笑地听着,然后问:“侬话喉希?”(你说什么?)
我翻译给她听:“这么好的天气,如果跟个女人幽会一下,心里一定很舒服的。”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在这种晴朗的天气里,如果在一个被公认的美丽的城市,邂逅了一个可爱的漂亮女孩,作为一个男人是很容易爱上她的,然而换一种天气,如寒风刺骨,换一个地方,如沙尘肆虐,又会怎样呢,人其实是很奇怪的一种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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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 着 (短篇小说)


2008-09-19 21:17:39


活 着

鉴一帆

他娶她时,已经五十五岁了,大半辈子独身过去了,介绍到招待所当临时工后一个月开六百元工资,几年下来手里也有万把元的存款,不见得非讨老婆不可。
可那婆娘却自己送上了门。她拖着两个眼睛起着萝卜花的儿女从安徽来探监,主儿已经在她走来的半道上离开了人世。她在墓地上大哭一场,就待在招待所不走了。她说,这下没指望了,娃又快成了摸瞎,回去日子就更没法过了。那婆娘跟人就面熟,对谁都掏心里话、倒苦水,成天就在水房伙房转悠。他不搭腔,默默地干活。一天早中晚烧三锅炉水,又烧灶房炒菜蒸馍头,看要搭笼屉了,赶忙去抬,看池子里沧上了鱼,赶忙去刮鱼鳞……手不闲,耳朵也不闲着,就听那婆娘还说呀说呀的,听得他心里也酸酸的:唉,世上有这样命苦的女人!嫁两次男人,两个男人都陪不到底,落一双儿女,儿女又生得不周全……
那天晚上十一点,他加上水,压好火,要去休息了,那婆娘端着脸盆来打水。他说:“没热水了,拿我这一暖瓶去吧。”她便接上了活茬,又说呀说呀,眼泪像拧开了的水龙头。后来,就给他跪下了:“这里里外外的人,就看你心地最好、最踏实,你是真心可怜我呢……跟上你,咱娘儿们吃不了亏。”还说:“两个娃娃全都改成你的姓。转眼你也要老去的,等娃娃眼睛治好了,长大了,你也能有个依靠。”
起先他只可怜她,根本没想收留她。但后来那句话让他心动了。是啊,他总要老的。老了,地种不成了,火也烧不成了,挣不来钱可怎么活下去?是得要指靠儿女……他年轻时想不到这一点,如今想到了,又太晚了。不过,那婆娘的话给了他希望。
当夜,他就把那婆娘带到了自己的土屋。
手续是补办的,周围上下左右的人,无不为他的举动愕然。所长心直口快,劝他赶紧回头。
“那婆娘多大?”
“三十七”
“你呢?”
“五十五”
“相差十八年”
“……十八年在这儿不算悬殊,大二十几岁的也有的是。”他心里说
“那婆娘你管不了。跟谁都能粘乎上,这么快就跟你成了,简直是妖怪哩!你忘了老耿?”
老耿的教训他至今记着。
从大墙里出来,他自由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回不了家乡。“原场就业”四个字,框定他终生要呆在高原。有限的自由,无限的孤独,伴着他,住进了用纸糊着木条窗的土屋。风很快就撞开了土屋的门,用桃花纸糊的。尾随而来的狂风沙砾。
新生后原场就业的人逐渐多起来了,像他那样夜夜在漠风鸣啸声里独自入眠的逐渐少下去。老周接来了内地的妻儿。老谢花钱请老周介绍来了一位徽妹子,这安徽的徽妹子又给老李引荐了自己的远房表妹,老耿又央求“表妹”写信哄来了表妹的同学……他们的囊中空虚了,他们的土屋却实在了,拥挤了。笑声、哭声、哭喊声、吵闹声与那烟气、水气、热气、孩子的尿臊气小土屋全盛不下了,混同着一齐冲出来,冲向沈立三那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气息那!他睡不稳当了,夜间老要屏息敛气从呼啸的漠风中去辨别隔壁老耿他们的动静。听着听着,一股难忍的燥热灼得他浑身冒汗下身的小弟弟也开始不听话了,死活要钻出来瞧瞧这墨黑的世界,既然将小弟弟放了出来,他也就一定不轻饶了,非让它瘪搭下头颅回去不可。但手淫总归是不够过瘾的。于是,他也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己的积累够不够“哄”一个徽妹子来这荒漠高原。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去“哄”。徽妹子远方表妹的同学,又把老耿打发到大墙里边去了。那女子不安分,吃老耿喝老耿的,眼睛却不打量老耿。刚开始跟老耿还凑合着过,不出半年,滴溜转的眼睛就尽往管教干部身上臊。那张嘴巴哟,叫一声“管教呀!你饭吃了么?”,就把那管教的魂儿也勾去了。他那天感冒发烧没出去,就听隔壁“咯咯咯”、“叽叽叽”两人在炕上抱成团翻滚。
老耿砸门的响动,却把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他惊得一骨碌爬起身。就听得巴掌击在皮肉上的脆响,呜咽、讨饶夹在一块儿。“啪、啪、啪!”老耿居然操了把家伙,下手不轻哪!他想不通,老耿怎么也能烧起这样大的火?管教干部你能这样打吗?何况,唉……这边上的事没法说得清呀。
老耿当天就被铐走了,老耿“二进宫”判得不轻——十年,定为故意伤害罪,差点把命“豁上”了。

好好的日子,所长一提老耿,他心绪不禁黯然。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哪!过去没沾过女人是一回事,现在跟女人有过那事又是另一回事了。打个比方说吧,假如先天失明的瞎子睁开眼看到过一次光明世界,再让他变成瞎子,他肯吗?
“她都三十七了……两个孩子都要靠我呢?”他低声嘟囔。
“嘿!”所长对他的执迷不悟,说:“你总要后悔的!”他断言。

那年四月间,黄沙、黑风、戈壁、沙丘就给了他们厉害看:黑风把帐蓬拔掉了,黄沙几乎把他们埋住了,戈壁给黑风扑腾 着恣意狂舞的场地,沙丘源源不断输送着埋人的黄沙,他们一镢头一镢头翻出的土地同戈壁同天空同样地蒙上厚重的灰黑颜色……这亘古以来就被黑风黄沙统治的领地,容不得有绿色出现啊!那时,他真有点害怕了:这样的地方,能种庄稼、能活下去吗?
他活下来了。
一批一批像他这种不齿于人类的人,长年吃着不见绿色的饭菜、却在这地方种出了绿色的青稞、小麦,绿色的白杨、绿色的葱和韭菜……还有比绿色更加赏心悦目的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后来,就有了暖房。不光在六、七、八几个月里能见到绿色,连三、四、五月黑风肆虐的季节暖房里还有绿茵茵的韭菜蒜苗呢!
有了绿色,活下去就容易多了,他的胃口也因而变得挑剔了,娇嫩了。
细细回想,胃口变得如此挑剔娇嫩,还是娶了那婆娘后才正式开始跟他的。
那婆娘真的跟谁都能粘乎上,他确实也管不了。就说三月间吃的酱醋拌的萝卜条,五月间吃的“绝色双娇”西红柿炒蛋,那些年上哪儿去买呀,她能弄来。让他吃。他当然吃得蹊跷,忍不住要问:“这东西从哪儿买的?”她就那么嘻嘻地笑着,“人家既不会偷也不会抢嘛,搞公关搞来的,搞来了,你就吃,吃得好,能健康长寿就是我们娘儿们三人的福气。”
可他还是自己收拾起一片暖房,搭了一个鸡窝。他想用这些收住她的心,别再搞“公关”了。农场里的小孩当着面问他:“老沈,你老婆又去公关!”他听了心里怪不好受呀!
暖棚里的菜月月长着,鸡窝里的鸡天天下蛋,那娘们的“公关活动”不但不见收敛,反而更加频繁,更加肆无忌惮了。
凭心而论,那婆娘纵有千万个对他不起,可在饮食上,是绝对对得起他的。那婆娘,做菜真叫一绝,什么包心菜、萝卜丝、让她一弄,就弄得味道非常了。这儿起霜早,包心菜常让霜煞,霜煞过的包心菜甜腻腻的,够难吃,她呢,搁上辣子蒜瓣炮锅,放上醋、酱油、花椒、味精,一盘麻、辣、咸的五味包心菜能让他就着吃两大碗面条和四只馒头,更不说用酱醋拌的萝卜条了,还有极其吊他胃口的“绝色双娇”西红柿炒蛋。那婆娘竭力揣摸着他的口味,变着法儿给他吃,吃饱吃好了就催他赶紧去招待所烧火:“快去吧,没开水喝,没热水洗,人家要戳脊梁骨哩。人家要说你表现不好,火没得烧了,咱娘儿们可没指望了。” 他昏头昏脑地吃着她做的菜,吃了快四年,吃了一个这么刁钻的胃口,吃到后来,吃空了积蓄,吃光了工资,吃了个财尽人空,干瘪得不象人样儿!

截止今天以前,他没有后悔过。
当伙房里的狗二慌慌张张跑进水房,拽住他:“快回去看看,你家出大事儿啦!”他只不过愣了一下,不紧不慢添了一铲煤:“能有什么大事呢?水还得十分钟才能烧开。”
“还水、水、水!你家起火啦!”
这话让他脸色陡变,惊慌失措地扔下煤铲,疯一样地往回跑。家里根本没有火的迹象,大门虚掩着,鸡安祥地在院里渡步,离孩子们放学还早。烟囱里也就没有炊烟。他还是大声叫着她,进屋,却急忙退回院中……他嗓子冒烟啦,浑身着火啦,火燎得根根神经都焦了,他四肢失去了控制,一会筛糠一样哆嗦,一会儿又麻木了酥软了……倏地,他全身肌肉又绷紧了,又爆发出了力量,他操起了一根顶门杠……他这时才体验到,老耿当年那瘦骨架,火怎么就能烧得那样旺……
一想到老耿,他嗓子里那股烟渐渐淡了,化了。浑身烧着的火渐渐弱了,熄了,唉、唉、唉……
他能豁上吗?为一个婆娘?当然不,命要随便能豁上,他早豁上了,如今哪会在这荒漠戈壁上活着。
“今儿个回来得早?回来了就进屋去呗,我这就给你洗手做饭去。”那婆娘走出房门来还不失任何风度呢,她已经穿整齐了衣服,连头发也抿过了,她竟很自然地走过来从他手上取下顶门杠,扑地一声丢到地上,款款地将他推进了屋。
那男人居然悠然地腿搭炕沿坐着抽烟哪,仿佛是这屋里的主人。而他,反倒似无意撞进这屋里的冒失鬼,手脚不知该往哪里去放了。
“你不认得他?我们一个镇子上的老乡,转出来做建筑包工头。等你老了可到他包的建筑工地去看看门儿或管管材料什么的。”
狗日的!他的喉头上下伸缩蠕动着,想对着那男人狠狠啐一口,却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他攥紧起拳头,两手却中了风般的不听使唤抖动。他眼睛盯着婆姨裤腰上戳在外头的褡扣,恨不得上前去扒下它来再猛揍一顿那白白的屁股!
“还楞着做啥?也不给客人倒杯茶?”那娘们在灶上忙活着,眼睛的余光瞅过来,显得那样从容自若。
那男人也跟没事人一样:“都是朋友啦,好说好说。”
他就象个木头人似的,瞪直着两眼,任由狗男女摆布。
“我……我还要到伙房打水!”他抖索着退出自己的土屋。
“早点回家吃饭。我今天做‘绝色双娇’!”那婆娘对着他的身影喊,竟然中气足得很。
他觉得浑身胀得真难受啊,要是再插上个火引子,一点就着的那种,肯定爆炸。但是他的腿却绵软无力了,在地上拖着,就这样跌跌撞撞进了伙房。
狗二替他守着火炉,水在炉里沸腾着。惊诧地看着他上下唇在那打颤,牙缝里不停地蹦出:狗日的!臊货!
狗二由惊诧转为同情,是真的同情:“没事吧老沈?”然后用手来轻拍他的肩。他早就觉得不行了,身子里的火已经结成了冰,被狗二这么一拍,就碎了!软软地就势坐倒在地,象个被人抢了鸟蛋的娃儿般哭出了声。
狗二有点失措,拉他不起。哪个男人经得起婆娘给自己戴绿帽子?得叫所长来,怕出事。狗二匆匆出了伙房。
所长一路叫骂着进来:“为了个娘们就丢了魂,你还不值老耿的命!”刚一碰他的身子,他喉头里就如石磙子碾小米般压出闷闷的嗷叫声。“有本事就找那光鸟男人拼命,犯不着在这里杀猪!我当初就说你管不住那娘们,怕你有一天成了第二个老耿,你呢,非要进那个迷魂阵。是男人,就得管好自己的婆娘,日她个四仰八叉的,看她还不乖乖地听你的?要是没这点胆气,不如当一辈子光棍呢,别在这里瞎折腾!”
所长就是所长,说话有威严也有水平。连骂带劝的,让他心里服贴了许多。连滚带爬地起来,不再管屁股后面两砣子灰,他伸出舀子灌水。
舀舀又停停,他的脑子里一阵迷糊一阵清醒的,在打摆子呢:这女人难道真是妖怪,我替她养娃给娃治眼睛跟她过日子,她怎么就这样不通一点人性?爱四处粘乎不算,还让野男人上我的炕!心里想着真恨啊,这个贱货,忍了五十多年怎么就睡了她?睡了也就罢了还犯迷糊娶了她!娘的!日死她!这时,所长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是男人,就得管好自己的婆娘,日她个四仰八叉的,看她还不乖乖地听你的……
狗日的!敢上我的炕日我的女人!刚才真该象老耿那样,用木头杠敲死那鸡巴野男人!
掌灯了,还不想回,怕一进那土屋,两个白赤条条的身子就在眼前晃荡。可是胃是越来越娇嫩了,经不得饿。娘的,都是那婆娘惯的。想着女人说晚上做绝色双娇,他的肠胃就叽里咕噜起了反应。吃!吃饱了再收拾她!他在心里发了狠。
也许是觉得白天有点过分,那娘们晚上变得乖巧了许多,做的饭菜也格外香。他风卷残云,眼皮都不耷拉一下就吃了个空。
等娃们睡过去,那女人收拾停当,主动钻了他的被窝。
想到白天那情形,他突然不想做那事了。看他半天不动,那婆娘有点急了,说:“我也是没法,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活命!”她三下两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伸手就来扯。这一扯,把他浑身那窜来窜去的火星子给扯出来啦:所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男人,就得管好自己的婆娘,日她个四仰八叉的,看她还不乖乖地听你的……骚货!欠搞,我日死她!
他扒掉自己的衣裤,抓着女人的肩头用脚把女人从腰部往下一捋,女人就象一张纸被他展平,他翻身骑了上去!
他摸她的奶子,这就是那野男人摸过的奶子!他摩挲着女人的双乳控制不住地想。在他的炕上摸他的女人!他想起来就气粗了,抓起女人的奶子,用了力地揉捏。女人痛得嘴里嘶嘶地吸气,呼吸加重了,身子在他底下开始翻滚。这婆娘的反应更激起了他的冲动,他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我今天就日你个四仰八叉的,让你记住谁才是你男人!
他蛮横地向女人的身子穿刺进去!他要把心里的恨全部倒灌进这娘们的身子。他在急剧地运动,嘴里含糊着:贱货!日死你!看你还找不找野男人!
女人象浪花一样被他翻卷起,一浪高过一浪,兴奋、痛苦、呻吟……不知咋的,他的玩意儿渐渐软了下来,汗水粘稠地滑下来,沾了女人一身。女人动的身子也停了下来,问他咋的啦?!
日他娘的,原来活了近六十年,都是白活了!他绵软得象根面条似的粘在女人身上。女人却来了劲,他把女人拨拉到一边,女人却翻上来又去亲他的下身……

暖房里的韭菜和蒜苗越来越青绿了,鸡窝里也能时常见到光溜的鸡蛋。他眯缝着眼,咋吧着嘴,靠在土屋的门口,看着那娘们在暖房边忙活的身影。
这女人,原来下劲里日她才晓得服贴。他搞不清自己,自从那晚以后,怎么一到晚上,上了自家的炕,他的脑子里就晃动着那婆娘和野男人的白影子,耳边就回响着所长的话“是男人,就得管好自己的婆娘,日她个四仰八叉的,看她还不乖乖地听你的……”他就开始兴奋,想把女人往死里整。可白天呢,身子骨却越来越不济了,心里就又恨,恨自己无能。这些恨积多了,又变成了晚上的疯狂,即使那玩意儿用不上劲了,手上也要用力折腾女人。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她男人!他紧了紧青筋暴出的手,恨恨地想。
他的身子骨开始三天两头地出问题了,烧水的活也有点力不从心。原以为自己的强悍能好好收了那女人的心,却料不到那婆娘竟恶性不改,又三天两头地没了身影。他气啊,肚子里的火烧灼着四处乱窜地烫人,整天琢磨着整婆娘的新招儿。
那天也活该他倒霉。狗二好心要帮他灌开水,他不让。自己在伙房里心不在焉地舀着开水,手一抖索,水瓢一滑,开水“扑”地就倒在他下半身上,他嚎叫着把自己打发进了医院。

作孽哟!在医院里天天出出进进的,不是没命的,就是哭着叫救命的。他躺在那,望着吊瓶里的水就那么一滴滴的流进自己的身体。烫着的下半身整日整夜的痛。医生只管给他打吊针,也不晓得啥时是个头。那婆娘是蹩着身子进来的,从篮子里掏出大瓷缸摆在床头柜子上。他故意眯缝着眼,假装迷糊了。那婆娘掀开瓷缸的盖儿,一股香味飘出来直钻他的鼻子,他嗅出了蒜瓣炮锅里酱油、花椒、味精那麻、辣、咸的味道。那味道一直通到胃里,胃就开始闹腾了。医生进来查房,女人惶恐地拉着医生的袖子问:“那……还能好么?”“人是没有问题,就是那个……不过也不一定。”医生面无表情。那女人泪水竟突然夺眶而出,转身走出去了。他一下子泄了气,完了!那婆娘备不住又要到处公关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啊。他牢记着所长的话,不行,我一定得管住她,要不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烫伤的下半身刚长出点新皮,他就摁奈不住了,急慌慌地柱着个拐回了家。
晚上上了炕,他豁出去了,伸手又要那女人。女人说你又不行,这话一刺激,他血就往上涌了,老子还就不认这个命!一个强行要,一个就不给,他那嫩嫩的新皮哪经得住这三下两下的一折腾,一碰就破,钻心的疼哟。
他怎甘心自己的失败?每到晚上就忍不住要做,屡败屡战。烫伤的地方溃疡得厉害,他慢慢地熬不住了,没有了精神头,像个活死人。还得回医院去。他真不想再打吊针了。他怕护士到处乱扎。人老了,血管也瘪了,不容易找准,扎进去,拔出来,那个疼哟!有一次护士把针扎在了皮下,止血带一松开,胳膊就一点点肿起来了。他不言不语,忍了,任凭她在自己手腕脚背上用2号针头乱戳。除了死,他是什么都不怕的。
他揉揉脚踝,那条腿似乎又不那么灵活了,走起路就是那么个软软的。他摸着自己戳满针头的手,看着大锅里烩出来的肉片海带粉条,他就腻得慌,都什么季节了病号饭连点绿色也不见。假如再能吃进点东西就更好啦,他想。可胃口就是不开。在碗里拨来翻去,他夹把了半节粉条,白白的,呈半透明状,颤悠悠滑溜溜的,放进了嘴里,用牙床蠕碎的粉条在厚厚的舌苔上,象锯末渣子,又干又没味道。
嘿,这下怎么了?过去在大墙里和新生活独自过日子时,粉条海带肉片烩在一起,不就过年才能吃到吗?那时,他们到这儿垦荒劳改的犯人,谁也没做过吃新鲜蔬菜的梦呀,这儿离那绿色的人世实在太远太远……
“摊上这么个婆娘,他还活得长?作哦。”他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
招待厅伙房也有黄瓜西红柿,可是他一辈子也不想白占便宜,那卖菜的老齐头没让他付钱,不也就是认定他“没多少日子了”的份上?承认自己“没多少日子了”他不情愿。
他忍不住又回到了土屋。暖房里的韭菜蒜苗失了水,已经没有了多少生气,由绿转黄,就象他一样耷拉着脑袋。鸡窝里的鸡也跟那女人一样不见了踪影,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鸡飞蛋打一场空?
唉唉,都是那婆娘。他终于后悔了。

拐棍点落在松软的煤灰煤屑上,发不出一点响动,他走的那样缓慢,那样凄凉,那样无声无息,仿佛是游荡在高原上空的稀薄寒冷的一股气流,仿佛是行在高原大地上众多鬼魂中的一个。他从后边烧火的小门进来,就那样静静地靠在伙房门框上,静静地听着大伙儿谈论自己。
“那个……‘安徽女’最近怎么不见了踪影?是不是眼看沈立三又活不成了,赶紧去找新的相好了?”狗二的嘴巴象个漏底的竹筒子,啥都往外掉,到底没什么遮拦。
“我早说那女人是怎样的臊货,谁不知道,可沈立三偏像着了魔一样,硬生生地娶了她?”所长也插话了。
“你们说那婆娘是不是狐狸精?把老沈的精血都吸空了?”狗二这话一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嘿嘿讪笑着。狗二一抬头,猛地一惊,转而灿烂得不知所措,“老沈,你……你好些了?” “哟,立三,想吃点什么?这此天都在宣传那个2008什么奥会的,咱这地方托共产党的福,开发西部,伙食都好多了,有鸡、有鸭,又有猪蹄,刚炖好,烂烂的,你来一点?”
“老沈,怎么还穿着绒袄单裤,天冷了,你那身子骨,这么冻着哪行?”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一摇一点,身子绵软得不行。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懒得开口了,多好的人那,多好的人生那……,胃又开始咕咕叫板了,该吃点东西了,可也怪,就爱吃那婆娘弄的东西……可是他们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网兜里的大白菜更加沉了,拎不动它了,他步履维艰地挪到锅台前,将一颗大白菜放在上边。转身,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拖着步子挪出了伙房后门……
他突然就不想活了。不再去医院,躺在炕上,任伤口发炎,疼,发烧。所长带着人强行把他抬进医院。他拒绝打吊针,他说自己活够了!
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是败血症,得抓紧治。他躺在病床上,眼睛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光采。整天靡靡登登的,灵魂好似出了窍,只剩下具躯壳在那空洞地存在着。
他迷糊着,隐隐约约的,就听见一个女人哭着说:“这下好了,我娃的眼睛有救了!”他的心里就一惊!以为是自己那婆娘的声音,难道这是真的?再一听,一个男人叹口气说:“是哦,咱们娃的命好,遇到了大好人了,世上有几个人死了还乐意被人割走眼睛里的东西呢?”他猛地睁开眼,不远的病房角落确实有一男一女在那抹着眼泪水说着话。还以为是在做梦,原来真有这么回事。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不争气的婆娘和那两个眼睛里起着萝卜花的娃们,掏心窝子来说,他对那两个娃真的不错,因为那婆娘说的有道理,等自己老了,做不动了,还真需要有后人来养老。要是那婆娘好好跟自己过日子,总能攒上钱给两娃治眼睛。现在自己都顾不得了,更别指望那两个娃们了。
他又把心一横,眼一闭,不想再去过问了。可刚才那女人激动的哭声,还有那一男一女欢天喜地的样儿老是跑到脑子里。唉,当初也是看那婆娘可怜,才铁了心带回了家。如果自己真的不闻不问,两个娃到后来万一真成了摸瞎,那婆娘怕也活不成了。他颠来倒去的想着,脑子痛得厉害,下半身也在钻心地痛……

他真的起不来了。狗二他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来看望,围在他床边,好比是告别仪式。所长也来了,望着奄奄一息的他,忍不住又想骂上几句,可骂了又顶啥用哟?都是快死的人了!
若是那婆娘回来,我就抽她几下子,所长忿忿不平地想:都是这个妖精!老耿好歹还留下了一条命,这老沈头却连命都快搭上了,当初要是听了我的话……咳咳!他对着病床上的老沈头摇头叹气,许是心里憋得厉害,竟咳嗽起来。
所长压着嗓子起身准备走到病房外,迎面正好撞上了那婆娘,他竟然一愣神。那婆娘呼地往里冲进去,所长斜刺里的回瞪了那婆娘一眼,顾己走出了病房,他想抽根烟,消消气。
那女人面色掩不住的憔悴,她一看老沈躺在那一动不动,禁不住哭倒在病床上:“老沈你这个死人,我跟着你就是为了过日子,你怎么能这样准备撂下我娘仨哪?你这死人你要给我活下去啊!”她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一卷钞票凑到他面前展开:“你看你看,我好不容易找到老乡借到了钱,这可是救你命的钱啊!”女人似乎害怕他不相信,硬拽出他一只握紧拳头的手,用了劲地去掰,她想把钞票塞进他的手中。
他混沌的眼光透出了一点光彩,女人的话象从另一个世界传到他的耳朵里,又是梦?不对!他的手被捉住了,这是真的。他眼睛倏地睁开,盯着满脸悲戚的婆娘,攥紧的手一松开,一张折叠的纸片滑落在地。
病房里传来那婆娘哇的一声号哭声。所长心想,完了!老沈肯定没了!他冲进去,却见那婆娘手里捏着一张纸在那哭天喊地,他抽出纸来一看,上面是老沈写得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我自愿死后捐出眼角膜给我两个娃们。沈立三
所长再看老沈,脸上似乎又恢复了生气。他真的迷惘了,摇着头走出病房,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真的搞不懂了!这老沈头哟,唉!婆娘的身子给人偷了,他却还要把眼角膜捐给婆娘的娃们。这婆娘,咳咳!我看还真是个妖精,她到底是想让老沈死还是想让他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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