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批評·斜目而視 | 《大象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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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批評·斜目而視 | 《大象席地而坐》
Original 文藝批評 文藝批評 2018-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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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目而視
❒ 大象席地而坐
導演: 鬍波
編劇: 鬍波
主演: 章宇 / 王玉雯 / 彭昱暢 / 李從喜
類型: 劇情
製片國傢/地區: 中國大陸
語言: 漢語普通話
上映日期: 2018-02-16(柏林電影節)
片長: 230分鐘(導演剪輯版)
又名: 金羊毛 / 愛在櫻花盛開時 / An Elephant Sitting Still
劇情簡介
“滿洲裏的馬戲團有一隻大象,它他媽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紮它,也可能它就喜歡坐那兒,很多人就跑過去,抱着欄桿看,有人扔什麽吃的過去,它也不理。”
電影以一個人的獨白開頭,有點沒頭沒腦。為朋友出頭的少年、為弟報仇的惡霸哥哥、身陷囹吾的女生,卡在世界灰暗的縫隙裏無法脫身,卻掙紮着去看這頭滿洲裏的大象。蕭瑟寒鼕的一天,絶望身影在不對稱不平衡的影像中碰撞, 爆裂了壓抑的沉鬱,在粗糙布景、朦朧燈光的低成本製作中肆意蔓延。
一連串的生活瑣事,讓三個人都變成了各自生活中的局外人,他們衹好逃離。在逃離的一天中,他們一直在失去。
導演故事
2018年2月16日,農歷新年第一天,電影《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舉行了世界首映。這是本屆柏林電影節論壇單元唯一一部中國導演的作品,官方稱贊它“極富視覺震撼力,細緻入微地刻畫了一個自私自利的社會”,並授予費比西國際影評人奬。
電影時長將近4小時,現場300多名觀衆幾乎全都沒有中途離場,放映結束後,導演的母親上臺作了簡短緻辭:“今天來到電影節,感到又痛苦又欣慰。痛苦的是,我兒子為大象失去了年輕的生命。欣慰的是,大象能夠在柏林電影節上映。”
四個多月前,《大象席地而坐》的導演鬍波(筆名鬍遷)在北京自縊去世,年僅29歲。他出版了《大裂》、《牛蛙》兩本小說集,獲得過臺灣第六屆華文世界電影小說首奬。《大象席地而坐》是他的第一部長片,也成為他最後一部電影。很多人是通過他的自殺纔第一次知道鬍波這個名字,他迅速變成一種符號,承載各懷心事的人們的胸中塊壘。
精彩影評
小說集《大裂》中,《大象席地而坐》僅占了短短的篇幅,勾搭了朋友老婆的男主角,在目睹朋友跳樓自殺後來到臺灣避風頭。他找到了自己追求的另一個女人,並邀請她一起去花蓮看動物園中的一頭大象,“它他媽的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紮它,也可能它就喜歡坐在那。”這個荒誕的要求自然遭到了拒絶,獨自一人前往動物園的男主角,想要在柵欄裏擁抱這頭孤獨迷人的大象,卻成為了它足下的犧牲品。
電影版《大象席地而坐》保留了小說中關於自殺和動物園的部分,把故事的發生地從臺灣搬到了中國北方,鬍波在敘述中增加了林林總總的人物,從而撐起了一部長達四個小時的電影。如同小說一樣,這是一個關於“傷害”的故事,影片中的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或肢體或言語的吶喊質問着同一個問題,“我們還要活(被傷害)多久?”彭昱暢飾演的高中生韋布,為了給自己的兄弟出頭,失手將同學於帥推下樓梯。於帥的哥哥於城是遠近有名的混混,而不想他自己卻攤上了一堆爛事兒——哥們發現他睡了自己的女人,跳樓自殺了。韋布的女友黃玲與教導主任的關係被一段手機視頻曝光,而她冷漠的母親卻無法給她提供更多的慰藉。與此同時,韋布的鄰居老頭絶望地發現他的兒子兒媳計劃着把他趕出傢中,好把他們如今居住的房屋賣了。不知所措的個體,徘徊在灰蒙蒙的城市街道上,他們在不同的時刻被“滿洲裏馬戲團”的彩色海報所吸引,並想要去那裏看那頭靜坐不動的大象。遙遠的滿洲裏,雖然衹是一張火車票的距離,卻以夢幻的姿態,攪動着所有人的心緒。
人物之間疏離僵硬,充滿敵意和算計的關係,因為偶然的事件伸發出如蛛絲一般具有無限延展性的網絡。作傢黃麗群在《大裂》的序中寫道,“在你意識到以前他以捻出漫長的綫索,在你意識到以前嗖一下已被捲了進去”。觀看《大象席地而坐》,同樣有一種被吸進去的感覺。鬍波在影片中展現了充分的野心,他用4個小時的長度,講述四組人物從白天到夜晚一天內發生的故事。230分鐘,是對觀衆的挑釁,但同時,也是一種極大的善意。對如同《大象席地而坐》這般充滿戲劇性又追求日常質感的影片來說,鋪墊、勾連、回溯都是極為必要的過程。所以,即使故事發生在一天之內,他仍舊選擇“不省略”的方式去交代所有人睏惑與壓抑的來源。鬍波電影裏的鋪墊,是道具的復現(繩子、槍、視頻),是人物殊途同歸的命運(命案、“你非得跟我一個下場“),是場景從不同視角的刻意反復講述,是觀衆跟隨人物,亦步亦趨地走在”誰都能搞死你“的大街上。
在一處名叫滿洲裏的地方的召喚下,他們又各自從爛泥般的生活中掙紮而出,奔赴同一個重點。在那裏,究竟能不能看到大象,誰都不知道。正如電影中頻繁使用的淺焦鏡頭所昭示的那樣,無人能躲過當下,無人能遠視來路。頽喪的生活死死地盯住人物的後背,嚮前走,衹是為了離深淵更近。鬍波曾經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我根本不知道是衝下懸崖,還是安然無恙,對這一生是比較好的解决辦法”,這也許是影片所傳達出的最大的睏惑,也是縈繞在鬍波身邊最無解的命題。
“大象席地而坐”是一個詩意的隱喻,但詩意無法解救絶望。“一個教授問漁夫,你懂藝術嗎?漁夫說不懂,教授說,那你生命丟失了一半。教授又問,那你懂音樂嗎?漁夫說我不懂,教授說,那你生命又丟失了一半。漁夫反問教授,那你懂遊泳嗎?教授說不懂。漁夫說,我們現在在水中,要是船翻了,你就丟掉了全部的生命。”教導處副處長在點題中對黃玲說的那個笑話,是幽默,亦是讖語。鬍波用電影表達了他的絶望,而他自己則成為一部更為絶望的電影。不過,在鬍波曾經也嚮周圍的朋友透露,《大象席地而坐》的結尾並非全然絶望,他仍舊試圖嚮觀衆傳達一絲溫暖。巧合,必然,因與果都銘刻在生活的血泊之中。
——豆瓣 雞頭井
所有的角色,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即便在一個環境中是強者,在另一場景中他就得示弱,比如於帥在學校是霸王,在哥哥那裏衹是一個沒出息“娘們”;比如於成全縣聞名,但在父母面前,卻衹是一個乖乖聽話,忍氣吞聲的兒子。但從另一個角度說,每一個弱者,尤其是這四個主要角色,在某一個瞬間他們都無比堅韌,堅韌到讓你覺得他們天真的可愛。比如揮桿的黃玲,比如為朋友挺身而出又執意要去看大象的韋布,比如和韋布交換臺球桿的爺爺,比如救火的於成,甚至那個傻裏傻氣報警,說着電視劇中臺詞“我掩護”的李姓朋友。那些“感覺在那個時候就應該那麽做的自發動作”似乎還在彰顯這這片垃圾場上偶爾閃爍的東西,但閃爍的不見得是金子,它可能衹是一張亮晶晶的紙片。發光,但沒意義。
滿洲裏那衹席地而坐的大象是什麽呢?它並不是烏托邦,一個擁有一頭一年四季不分晝夜總是坐着的大象的馬戲團算什麽烏托邦。它是一種獵奇,一種對世界的渴望。你看,在遠方還是那麽有趣的東西呢!一種自我欺騙,但即便是欺騙,為什麽不選擇去看一下呢,萬一真的有呢?就像片末,在寂靜的夜晚,寒冷的東北,竟然傳來了大象的叫聲,那麽清脆那麽嘹亮,一聲一聲像是要把人心給穿透。它是希望嗎?它是虛無嗎?它究竟什麽?沒人知道,除非你抵達那片土地。親眼看一看,親耳聽一聽,欣喜或者失望,再前往下一片未知的荒謬。所以,於成聽說韋布要去看大象,就笑着同意了。誰不想從垃圾堆裏爬出來呢,連見過那麽大世面的於成也想去看,既然有人還保持着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就讓他去吧。
我們不過在以不同的形式逃亡,逃亡現實生活的瑣碎,望不到底的苦痛,活着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席地而坐的大象”,好像奔嚮它,就能暫時忘記自己是誰,投身於一片沒有煩惱衹有目的地的汪洋大海。它就在那裏,你會笑着嘲笑自己,在夜晚睡覺前,或者白天看見自己的破屋子清醒時,但是它就在那裏,那衹屬於你的大象。
從更廣阔的意義上來說,社會和媒體也想打造這衹大象,比如片中談到的前女友塑造的中産階級形象。但是這種普世對成功的定義,並不是文本想要推崇的。它太過於虛假了,或者它太有意義了。四人最後聽到了大象的聲音,這是“成功”嗎?這是“意義”嗎?這算什麽呢?就像片中爺爺問韋布的那句,“你為什麽要去看大象?這對你而言有什麽意義呢?”副教導主任在電梯間和黃玲說一個很有名的故事,“一個教授問漁夫,你懂藝術嗎?漁夫說不懂,教授說,那你生命丟失了一半。教授又問,那你懂音樂嗎?漁夫說我不懂,教授說,那你生命又丟失了一半。漁夫反問教授,那你懂遊泳嗎?教授說不懂。漁夫說,我們現在在水中央,要是船翻了,你就丟掉了全部的生命。聽罷,教授跳進河中。”副教導主任說這個教授好傻,想那麽多幹嘛!有人會為了沒有現實意義的東西放棄生命,而另一些人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們不是一路人。”於成和她前女友,註定不是一路人。
而細想原文的結尾,纔感受到了電影和小說的根本不同。原文最後,作者看到了那頭大象(而不是電影中衹聽到了聲音),並且一定要弄明白它為什麽坐着。“等我貼着它,看到它那條斷了的後退,它看上去至少有五噸重,能坐穩就很厲害了。我幾乎笑了出來,說實話我很想抱着它哭一場,但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氣真大,然後一腳踩嚮我的胸口。”
弱者與弱者,一個是生活的弱者,一個是動物園任人欺凌的弱者,本該抱團取暖,而大象卻狠狠地踩了一腳。弱者以為自己能獲得電視劇大團圓般相擁而泣的溫暖,得到的卻衹是諷刺、唏噓與傷害。與這樣的結尾相比,電影的結尾實在太溫柔了。就像製片所說,“它是關於希望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些毫無功利意義的事情,那些藝術那些美,應該能成真吧。
——豆瓣 Jody.L 李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