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狄金森：在你的墳墓之中
徐淳剛 XU CHUNGANG 2019-02-16
攝影：弗蘭瑟斯卡·伍德曼
詩歌：艾米莉·狄金森 翻譯：徐淳剛
V3 (”貝多芬悲愴奏鳴麯第三樂章勁爆版V3“) (Live)周聖 - 周聖鋼琴獨奏音樂會
除莎士比亞之外，狄金森是但丁以來西方詩人中顯示了最多認知原創性的作傢。在她魅力的頂峰前我們遇到了最傑出的心靈，這是四百年來西方詩人中絶無僅有的。
——美國文學批評教父，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年12月10日—1886年5月15日) ，美國最富傳奇的女詩人，一生都生活在美國東部馬薩儲塞州西邊的阿默斯特小鎮。她終生未婚，25歲起閉門不出，創作了1800首詩和1000多封信，生前僅有8首詩經過編輯大幅度的修改得以發表。狄金森是二十世紀西方詩歌的偉大先驅，與惠特曼齊名，她的詩歌影響了一大批後來的詩歌大師：龐德、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史蒂文斯、弗羅斯特、哈特·剋萊恩、T·S·艾略特。無論是龐德的“意象”，還是艾略特的“客觀對應物”，無論是斯蒂文斯的“現實的虛構”，還是威廉斯的“事物”，還是弗羅斯特的“偉大的徘徊”，或是策蘭的“詞義燃盡的灰燼”，都帶有濃烈的狄金森的影子。《策蘭傳》中提到，策蘭也翻譯過狄金森的詩。這些大詩人其實都是狄金森的專業讀者。如果你還記得策蘭的“它最嫩的葉片尖叫”，你便會看出狄金森的深刻影響。這些小詩，是針尖上的舞蹈，鬆針上的波濤，是琥珀，是珍珠，自然與思想，永恆與死亡，在短短的幾行詩中得以顯露，清晰，絶對，直逼靈魂。
詩歌選自狄金森詩集《塵土是唯一的秘密》，徐淳剛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2018年第2次印刷。攝影出自22歲自殺的美國女攝影師Francesca Woodman。
萼片，花瓣，和荊棘
萼片，花瓣，和荊棘
一個夏日清晨——
一滴閃光的露水——一兩衹蜜蜂——
一片微風——林中的野山果——
而我，是玫瑰一朵！
我們輸，因為我們贏
我們輸——因為我們贏——
賭徒們——回想至此
又擲起了他們的骰子！
騎士們瞧不起的
騎士們瞧不起的
一本日記，一朵花
幸運的種子被種下——
在黑暗中綻放。
水，被幹渴教導
水，被幹渴教導
陸地——被海洋
心醉——被劇痛——
和平——被以往的戰爭——
愛，被哀悼的形式——
鳥，被雪
“信仰” 是個精緻發明
“信仰”是個精緻發明
紳士們能看出——
但顯微鏡小心慎重
在緊急時候。
哭是區區小事
哭是區區小事——
嘆息亦如此——
然而——按習俗——照規模
我們男男女女都死去！
清晨，是露水的住所
清晨——是露水的住所——
玉米——在中午生長——
晚餐後的光亮——為鮮花——
公爵——嚮夕陽！
鐘聲止息，禮拜聲起
鐘聲止息——禮拜——聲起
鐘聲的——絶對——
齒輪——停綴——圓周挺立——
車輪的——終極。
等待一小時，太久
等待一小時——太久——
也許愛，正好來遲一步——
等待一萬年——太短——
也許愛，終有所屬——
他來前我們稱量時間
他來前我們稱量時間
一會兒重一會兒輕。
他離去，一種空虛
重似千鈞。
愛，先於生命
愛——先於生命——
後於——死亡——
是最初的創造
瞬息的思想——
死於我的音樂
死於我的音樂！
喧響！喧響！
抓住我，直到八度音高漲！
快！砸開窗！
已經漸緩！
衹剩下小藥瓶，和太陽！
尋找碎屑的知更鳥
尋找碎屑的知更鳥
歸來悄無聲息
而那女士的芳名
長存銀鈴般的編年史。
活着，沒有生命
活着——沒有生命
死去——沒有奄奄一息
這最艱深的奇跡
無人質疑。
它不是天使，因為太大
它不是天使——因為太大——
也不是雪花——因為太小——
它超然物外
有如精神的純潔與崇高——
柔情恰似白天的慘敗
柔情恰似白天的慘敗
用夜晚的重劍殺伐
面對錯過的選擇
面對錯過的選擇——
是否僅僅是一天
當它隨風遠去，
仿佛宛轉一百年。
距離不是狐狸的地盤
距離——不是狐狸的地盤
也不是鳥兒的接力賽
距離——縮短
直到你自己，被愛。
所有為名聲拼搏的人
所有為名聲拼搏的人
並不懂得擁有——
當他們停止拼搏，換來的是
聲名狼藉或長眠墳墓——
一個詞一經說出
一個詞一經說出
即刻死去，
有人說。
我說，它的生命
纔剛剛開始
就在那時。
我們能夠猜出的謎
我們能夠猜出的謎
我們很快就拋棄——
沒有什麽冗長陳腐
猶如昨日的驚喜——
蝴蝶在珍貴的塵土中
蝴蝶在珍貴的塵土中
肯定會躺下
卻沒有一隻越過墳墓
像蒼蠅般受懲罰——
把一切都帶走
把一切都帶走——
留下那值得偷
唯一的——是不朽——
他的面頰是他的傳記
他的面頰是他的傳記——
衹要他會臉紅
地獄是羞辱——
從前，他的罪平靜——
看見夏日的天空
看見夏日的天空
是詩，哪怕從未載入史中——
真正的詩無影蹤——
在你的墳墓之中
在你的墳墓之中！
哦，不，這衹是另一種飛行——
你來到人間，衹為
撕裂它，說再見——
亂箭齊發，他們衹好逃走
亂箭齊發，他們衹好逃走——
但除過他，已戕殺所有——
是誰這樣喬裝他逃走——
渺無人跡，一座墳墓——
囚禁在天堂
囚禁在天堂！
偌大一個牢房！
就讓每種束縛束縛你
你的宇宙最美妙
這樣讓你狂喜！
蜜的譜係
蜜的譜係
不涉及蜂；
任何時候，一朵花
都是貴族。
親愛的，是否為時已晚觸摸你？
親愛的，是否為時已晚觸摸你？
此刻我們已然明白——
應該愛海洋愛大地——
天空——也是愛——
要造一片草原
要造一片草原，衹需一株三葉草一隻蜂，
一株三葉草一隻蜂，
還有夢。
有夢就足夠，
要是沒有蜂。
實驗直到結尾
實驗直到結尾——
伴隨刺鼻的氣味
我們沒有得到一個公理
一個機會
太快樂，時光飛逝
太快樂，時光飛逝
無影蹤——
所持之痛無羽毛
想飛太沉重——
美充滿我，直到我死
美充滿我，直到我死
美給予我恩惠
假如我今天咽氣
就讓美在你眼裏——
選自艾米莉·狄金森詩集，徐淳剛譯
徐淳剛 | 編譯·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