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總能看清人們什麽時候在鬍說八道
哲思學意 4月19日

你們將總能看清
人們什麽時候在鬍說八道
漂泊者柏林
以賽亞·柏林在與人交談時經常炫耀他的交遊之廣,遊歷之遠,探索之深。他無疑是一個善於推銷自己的人,有着漂泊者慣有的機智、風趣與狡詐。他對俄國革命的駁斥是確切的:“時機未到的暴動必使舊制度的惡習在新制度中改頭換面地重新出現”,在談及自然主義時他是清醒的:“把自然界說成是協調而美好的,這並不符合事實”,他的政治學說是大膽的:“19世紀所有的政治理論都是力圖解釋法國大革命所犯的錯誤。”
作為一個擅長標新立異的人,以賽亞·柏林同時是圓滑而又真誠的。在論述屠格涅夫的時候他說:“托爾斯泰所描述的農民是用紙糊成的理想化的農民,屠格涅夫描述的農民絶對是真實的農民。他嫉妒他。”說到啓蒙在革命時的重要作用時,他認為:“不能用監牢的磚頭為民衆蓋一所自由的房子。”在他身上,我們能看到一種歷經世事而仍能保持理想關懷的可貴。他援引赫爾岑評價俄國革命的話說明民衆解放的艱難狀況:“費加羅有一套僕人的製服,他脫掉這套製服便是一個自由人。但是對這些人來說,費加羅的製服是他們皮膚的一部分,他們脫不掉這套製服,他們生就是僕人的命。”
一元論與多元論
以賽亞·柏林是一個多元論者。他推崇馬基雅維利,認為他是第一個這樣的思想傢:“他認為至少有兩種生活方式,人們可以選擇過其中的任何一種,或者在現世或者在來世尋得拯救,但這二者是互不相容的。”在評價反啓蒙運動的貢獻時,柏林認為反啓蒙運動對歐洲思想最大的影響是確信科學和理性並不能解决所有問題,對於一些焦點性的價值問題——倫理的、審美的、社會的和政治的問題,可以有不止一個正確答案。
柏林反對進步史觀和歷史决定論。伏爾泰說,“歷史是理性、知識和藝術品創造不斷進步的過程,有時被可怕的幹擾所打破。突然陷入野蠻狀態,比如中世紀基督教的迷信。”柏林認為這種逐步的進步是不存在的,甚至進步本身都值得懷疑。以哲學為例,柏林談到“哲學不是一種纍積性的學科,古代那些基本的哲學思想、觀點、理論和見解現在仍然是哲學的中心內容。”因而用一種解釋替代另一種解釋,並不能說是一種進步。
在談到一元論的影響時,柏林首先認為,“人類的問題(歸根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問題),不可能全部求得完滿的解决,這不是因為實際上有睏難,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方法,而是因為這些價值本身在概念性質上都是有缺陷的。”柏林援引柏剋評價法國大革命的觀點說明一元論的危險:“想要以抽象的觀念和理想的名義來顛覆根深蒂固的傳統,這樣發展下去,勢必否認根本變革的可能性。以真正人性(盧梭)的名義進行革命是荒謬的,令人厭惡的;事實上並沒有那麽一個核心,人性是不斷生長的,不是靜止不變的,也不是何時何地都保持同一。”
浪漫主義與民族主義
柏林引用維柯的觀點來區分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差別,維柯《新科學》認為,“就人類來說,我們能想象和洞察是什麽原因使人想要他想要的東西。我們能識別的這種‘理解’跟科學或常識所說的‘懂得’是不同的。”柏林以為這就是後來狄爾泰所說的“理解”不同於“認識”。在這個意義上,浪漫主義主張“真實的東西就是被製造出來的東西。”
柏林主張浪漫主義藝術是德國人的創造。“人們讀了浪漫主義的作品之後覺得,有些答案不是被發現而是被創造的。準確地說,道德價值和政治價值不是被發現而是被創造的。”他認為民族主義就是由此産生的:“人們過去和現在的所思所行之所以是這樣,那是因為他們信仰某種理想、某種生活方式,而這全是由於那是德國的,是他們自己的。” (哲學園小編按:帕纍托在《普通社會學綱要》中說道“人們常常提出這樣的命題:‘這些人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是這樣信仰的。’這個命題真實性極小,幾乎總是錯誤的。相反的命題:‘人們這樣信仰,是因為他們是這樣做的。’這個命題一般包含了較多的真理,但太絶對了,也有錯誤。)
在對民族主義的認識上,柏林認為,“強烈的民族主義不過是恥辱心理的表現,高度發達的民族不會産生民族主義,民族主義是對傷害的反應”,而在其影響上,柏林肯定地說“民族主義對一切事物均構成威脅。”
平等、自由與專製
在平等與自由的關係理解上,柏林認為平等會妨害自由:“一視同仁和絶對平等意味着壓製了拔尖人物的自由。”而這最終將導致整體衰敗,反過來也是如此。在對自由的認識上,柏林區分了兩種自由:積極自由即指“我有想做任何事而不受限製的權利”;而消極自由則指“我有選擇做任何事的權利,並為之承擔不妨礙他人自由的責任。”
在民主與自由的關係上,柏林認為政治民主是保證個人自由的重要前提,但簡單的多數民主將造成對少數自由的戕害。因而民主不是一組可以羅列在一起代表某種美好理想的詞語,它們自身就是充滿悖論的。對民主、平等、自由等概念的不加審視的濫用將使專製變得容易接受。模糊的定義使得沒有人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自由,以及怎樣實現它。於是造成柏林所說的“極權主義國傢聲稱他們纔有真正地自由,這簡直是對自由的無情地諷刺。”
在對專製國傢的認識上,柏林引用了馬基雅維利的觀點:“如果你要有一個穩定的強大的國傢,你就應該這樣做或者那樣做,比如說,保持老百姓的窮睏狀態,不惜為非作歹等等。”柏林評價專製國傢的意識形態控製時說:“在極權主義國傢,不是讓人們回答問題,而是竭力防止人們提出問題,基本的方法就是壓製他們。你作出教條主義的回答,如果他們不接受,你就要讓他們保持沉默。”
思想何為
哲學的最重要價值在於提出問題並探索其解答,但並不是所有問題都值得追問。有些問題衹是表述的問題,以相對主義為例,“對相對主義的異議之一是,這種命題本身不能被判定為客觀的。”而另有些問題衹是條件的問題:“哲學來自於引起疑問的各種觀念的衝突。觀念來自於生活,生活變化了,觀念也會變化,衝突隨之變化。衝突滋生睏惑,但是,當生活變化時,更多的睏惑在沒有獲得解答之前就枯萎了。思想因營養不足而枯萎較之通過爭論而被駁倒要快得多。”
在回答拉明·賈漢貝格魯“思想何為”的問題時,柏林引用一位牛津大學的哲學教師的話:“我要告訴你們,在我這門課中,我說的東西,對於你們要訓練的技能,不管在哪方面都沒有絲毫用處,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嚮你們保證:如果你們從頭到尾聽完我這個課,你們將總能看清人們什麽時候在鬍說八道。”

哈佛校長2017開學演講:
教育的目標是確保你能辨別“有人在鬍說八道”
德魯·吉爾平·福斯特
(Drew Gilpin Faust)
歡迎2021屆的新生。我很高興在新生參觀日跟你們很多人打過照面,我也很欣喜有1,702人選擇在這裏度過自己未來四年的時光。你們代表着哈佛的現在和未來,歡迎你們。
你們現在開啓了人生的新篇章,這個時刻不僅對你們自己意義重大,對美國和世界來說同樣如此。最近幾周,我們感受到了全球核戰爭的威脅,我們目睹了極端天氣的可怕,我們看到了發生在西班牙、芬蘭、比利時和阿富汗的毀滅性恐怖主義行為,我們也聽聞了美國一所大學城裏令人心寒的仇恨、種族主義、反猶太主義和暴力事件,那個地方跟我們這裏並無多大區別。
在這樣的時刻,大學教育應該是什麽樣子?應該意味着什麽?大學究竟是什麽?在美國和世界進入如此充滿挑戰和不安定的時刻,我們如何看待大學的責任,也就是我們肩負的責任?
首先,大學是關於知識和對真理的追尋。我們信仰事實以及人類探知事實的能力。我們堅信教育和學習是人類進步的手段,是民主政製的重要基礎。哈佛是一所研究型大學,這意味着哈佛的全體教員致力於在其廣泛研究領域中積極拓展知識的邊界。當你們開始學習,你們也被邀請成為這趟探索之旅的一員,在教室和實驗室,在圖書館和博物館,還有在除此之外的廣阔天地裏。你們最終可能會寫出一篇畢業論文,就像去年大約四成畢業生所做的那樣。你們可能對一個項目産生興趣,對一個問題展開獨立研究。或者,你們也許會在夏天的時候加入本科生研究項目,跟其他學生研究員一起住在校園,同時跟教員密切合作,在科學和工程學領域,在社會科學領域,在市場、組織、社群參與和全球健康領域,在人文和藝術領域,一起探索新知。
我們認為,追尋真理需要持續的驗證和重新評估,需要不斷的論證、挑戰和辯論。我們非常自信地認為,我們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真理既是願望,也是靈感。我們知道對知識的探索永無止境,所以我們必須對新的想法、新的觀點以及犯錯的可能性持開放態度。這就要求我們具備勇敢、寬容和謙遜的品質,願意參與到知識社群的辯論,願意包容他人的想法,並願意基於理性和證據改變自己的觀點。不過,這些不僅僅是我們希望在你們每個人身上培養的重要智力技能,它們還是至關重要的基本能力——即做出判斷和評估事實的能力,以及在新事實面前虛心學習和自我成長的意願。
也是在歡迎本科新生的年度典禮上,哈佛藝術與科學學院已故的前任院長傑裏米·諾爾斯(Jeremy Knowles)曾描述過他所認為的高等教育最重要目標:
他說,那就是確保畢業生能夠辨別“有人在鬍說八道”。
你們會通過挑戰和被挑戰,通過直面異議和分歧,來學習這種能力,並在這當中找到自己的道路。
這引出了我今天想對你們強調的大學第二個基本特徵。在接下來的四年裏,你們遇到的最重要想法中有很多不會來自教授、實驗室、書籍或在綫作業,它們會來自此刻坐在你們身邊的人。你們提出的很多問題,學習解决的挑戰,以及接受的新視角,都將是你們跟其他人進行互動的結果。
這就是為什麽你們的班級集體必須代表最廣泛的背景、經歷和興趣,覆蓋最多樣化的地理起源、社會環境、民族、種族、宗教、性別認同、性取嚮和政治立場。
在2017年,一個人有可能通過在綫學習積纍足夠多的知識和通過足夠多的測驗,以此獲得大學學位。但是,我們卻要求你們所有人離開自己原來的生活圈子,滿載着行李,跟傢人揮淚告別,搬到馬薩諸塞州來,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們這樣做是因為我們相信社群的功能,社群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教育力量。不過,我們必須好好構建這個社群,這樣它纔不會僅僅呈現你們已經知道的東西,或者衹能讓你們結交跟自身經歷和觀點相近的人。
正是這種多樣性,這種陌生化和差異化元素,讓哈佛擁有了非同凡響的大學體驗,我知道你們終有一天會發現這個事實。
2021屆的新生,我們很高興地歡迎你們,因為你們自己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教育機器。
你們註定會教導彼此,當然你們也會教給我們一些東西,而這正是因為你們身份和經歷的多樣性。當哈佛招生辦公室决定錄取你們時,是因為我們希望聽到你們的聲音,希望你們為這種創造性的不和諧音調做出貢獻。
所以,請不要沉默無聲。(還有,請不要在網絡虛擲光陰,仿佛你不曾來過這裏!)你們要跟其他人接觸,多多發言,這樣其他人才能從你們身上學到東西。你們還要更多地傾聽,這樣你們才能從其他人那裏學到東西。不要害怕承擔犯錯的風險,不要害怕承認自己是錯的,這是學習和成長的最佳方式。同時,寬容地傾聽其他人的聲音,這樣他們也有可能進行這樣的冒險。你們要把自己的同學社群當作大學生涯最重要的禮物和機會之一,你們要幫助我們在哈佛建立一個人們能夠兼收並蓄的模式,而非因各自差異發生分化。
現在,讓我簡要介紹一下從我剛剛闡述的原則中發展出來的兩個問題。
在未來的一年裏,你們會聽到很多關於我所描述的多樣性的承諾,因為它已經在一宗備受矚目的訴訟案中受到了直接挑戰。引起爭議的正是把你們錄取到哈佛以及創造出2021屆新生顯著多樣性的招生流程,我們將繼續堅定地捍衛這個招生流程以及多樣性的重要意義,它們既是我們教育理念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讓學生超越熟悉事物、嚮新理解和新可能性敞開懷抱的重要機會。
此外,在今年秋天,你們也有可能聽到很多關於哈佛最後俱樂部(final clubs)、兄弟會和姐妹會的消息,以及一項即將在你們這一屆首次生效的政策。事實上,在新生參觀日的問答環節,你們當中曾有一人嚮我問過這件事,所以我知道有一些人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這項新政策的動機源於我們相同的承諾,即提供一種肯定哈佛每個學生重要性以及敦促學生嚮差異化同學學習的教育體驗。
在四年大學生涯中,我們希望你們能夠超越剛剛入學時的自己;我們希望你們探索自己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東西,培養出在多元化環境中健康成長的能力——在未來幾年,你們將在哈佛發現這樣的環境。這些目標讓哈佛院捨係統(House system)的生活學習環境充滿了活力,你們將在明年3月被隨機分配到不同的院捨,在那裏生活和學習三年時間。此外,這些目標也明確表明,那些規模和影響日益擴大的歧視性、排他性和同質性組織,他們跟我們的價值觀和教育目標是背道而馳的。
在這樣一個對美國和世界至關重要的時刻,你們來到了哈佛。
現在,你們已經成為哈佛近400年大學實驗的重要組成部分。確保哈佛繼續嚴謹和理性地追尋真理,這取决於我們。確保社群每個成員的才華在此過程中得到充分鼓舞和施展,這也取决於我們。讓我們都盡己所能,努力使哈佛成為一個人人相互尊重的地方,從而讓我們所有人都能做最好的自己。面對着全美各地不斷涌現出的仇恨和暴力事件,我們需要堅持一種不同的共處方式。在這樣一個破裂和分化的時刻,讓我們成為團结的榜樣。
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需要哈佛的承諾。歡迎你們來到哈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