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字召喚着另一個字

我面朝大海，大海面朝蒼天

而蒼天俯瞰人間，開口詢問

背靠青山的我，哪個一以貫之的字

山是陽光四射的金鼎，敲響神州的銅鐘，抑或

熬製祖傳秘方的土藥爐

而我沉思，囚禁在天生具有的物質實相之內

我沉思，以設計好的心理結構

來觸碰周遭的環境

恍如以六識發動六根來接觸六塵

我沉思，嘗試着突破世俗的邊界

被預先設置的種種禁製

我沉思，潛入海底，恍如潛入

每一個單獨存在的人身

最內在的堅不可摧的自我之中，傾聽

恍如一個海島懸浮於大海之中，傾聽

恍如一根原木漂泊在大洋之上，傾聽

恍如將花崗岩的頭顱擱置

在海底枕狀玄武岩的枕頭之上，傾聽

用肉體的耳朵，聽水在水之中

流動於此岸的百尺水波

水波破裂所開墾的千畝白浪

白浪播種於彼岸的萬丈濤聲

在這水的終極之地啊

水，你還能衝嚮何方

聲波迷失在聲波之中

聲波在聲波之中傳遞

所構成循環往復的聲聞

所構成永不停息的聲聞

衹有喚醒內心

昏睡之中的

另一個自我，在睡夢中醒着

比在白天

更清醒地醒着的

那一個自我，才能傾聽

仿佛隨着水波抵達彼岸，卻又

衹是停留在此岸

原點的這裏

在緣起，緣覺，與緣滅之間傾聽

在即將失去知覺

最絶望的一剎那，突然聽到了

來自生命之河

永恆的聲音，也就是來自

一個最本真的自我的音符

用物質身體的不同部位，傾聽

在方塊漢字所構建的朦朧

而又混沌的審美王國

偷窺到生命之河的無涯

所捲裹的大悲，大慈，和大喜

用甲骨文字所陶鑄的金鼎

用方塊漢字所敲響的銅鐘

用神農本草所煉製的藥爐

打開真我內在的另一扇窗戶，傾聽

來自精神階梯不同層次的聲音，聽

那最莊嚴的“仁”的一個字，發乎於心

那最玄妙的“道”的一個字，衝上食道

那最虛空的“唵”的一個字，衝破鼻腔

那最神聖的“光”的一個字，衝出瞳孔

在大徹大悟的那一時刻

在頭頂高懸着永恆的蒼穹

和腳踏宇宙無邊無際的虛無之間

在靈魂彙聚的崇高的天堂

和充滿悲哀的流浪的地獄之間

一個無法用語言和教義表達的字

衹因着另一個字的感召破繭而出

剎那既是永恆而屈服於這般完美

是為新生的靈魂在高吟低唱

交響麯的戰慄承載着生命無限的

悲傷，宛如喜悅，並再一次

見證百鳥朝鳳，練習每一種飛禽的言辭

宛如見證一顆行將隕落的星星

練習再一次騎着木馬

嚮光明裏的黑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