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佩提乌斯

普罗佩提乌斯 星期一诗社 2019-06-18

　　普罗佩提乌斯：(SextusPropertius,公元前约50—约15)古罗马诗人。出生于翁布里亚，一世纪二十年代初来到罗马，在那里结识了维吉尔等著名诗人，同时继续从事诗歌创作，为自己在罗马抒情诗发展史上争得一席重要的位置。

　　罗马抒情诗的先驱卡图卢斯率先用哀歌体写爱情诗(其《诗集》第65—116首)，普罗佩提乌斯继承而发扬这一传统，写成了以爱情诗为主的洋洋四卷四：于余行哀歌体。他的情诗专注于一个恋人——群蒂雅，她妩媚动人，能歌善舞，而且受过良好教育，可能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也可能是高级伴妓。有人考证她真名贺斯蒂雅，是诗人贺斯蒂乌斯的孙女，但证据不足。

　　他在诗歌艺术方面以亚历山大里亚诗风为榜样，同时受到罗马“新诗派”的影响。他的诗在古代很流行，对后代欧洲诗歌的发展亦有不小影响。曾有一句名言“酒歌伴我度今宵，直待晨晖映玉杯”

空旷的树林西风轻拂

空旷的树林西风轻拂，渺无人迹，

我的怨诉不会被泄露出去，

我可以开怀倾诉内心的苦衷，

只要孤寂的山岩能保守秘密。

卿提亚，你给我的屈辱我从何说起？

它们常常使我暗自悲泣。

我以为在你的倾慕者中数我最幸运，

结果却忍受欺凌，被你抛弃。

你为何这般对待我？你为何要变心？

或者你心怀怨恨，以为我另有所欢，

呵，快快回来吧，请相信我，

没有别的女子进过我的家门。

凭我忍受的屈辱我可以狠狠报复你，

但怨恨并未使我冷酷无情，

以至于纵然你泪痕累累，形容憔悴，

也不会使我的怒火平息。

或是因为你觉得我生性淡漠无情，

言谈中未向你表示忠心？

请你们为我作证，如果树木也有情，

掬树、松树呵，你们比潘①更可亲：

多少次我深情的话语在浓荫下回响，

多少遍我在树干上刻下你的名字！

呵，你的侮辱在我内心引起的伤痛，

只有那默默无语的房门数得清。

无论你有什么吩咐我总是尽力满足，

对自己的痛苦却从未敢流露怨言，

回报的却是冰凉的泉水，冷漠的悬岩，

一个人孤寂地夜卧荒僻小径。

我胸中无论对你积有多少怨恨，

也只对林中啼鸣的禽鸟诉说，

呵，愿林木永远回答我一声“卿提亚”，

愿山谷中永远回应你的芳名。

（《诗集》第一卷第18首）

①传说中的山林神，性情憨厚、朴实。

王焕生译

──《外国文学欣赏》(1985.3.)

她留下了

她留下了!保证不走了!让情敌气炸!

我赢了：她无力抵挡我不停的祈求。

让好色的妒者放弃其欢乐的幻想吧，

我的群蒂雅已停止了她的异乡之游。

她爱我，为了我她在城市中偏爱罗马，

她说，没有我，给她个王国她也不快乐，

哪怕我的床铺窄，她也情愿和我同睡，

不管我是穷是富，她都情愿跟我过，

而不要希波达米娅陪嫁的整个王国，

外加牧马的厄立斯地方的全部财帛。

尽管人家许诺的多，而且还准备加码，

仍不能用贪欲引诱她脱离我的怀抱。

我打动她，不是靠黄金或印度的珠宝，

而是靠对诗的崇奉——诗的魅力奇妙。

可见缪斯真的存在，阿波罗乐于助人，

我信赖他们：无双的群蒂雅已属于我!

如今我乐得能一蹦上天，脚踏星辰：

不管她白天来，黑夜来，她都属于我!

也不必怕哪个情敌会偷走我的爱人：

我夸下这句口，直到我白头都不会错。

(飞白译)

哀歌集第一首

卿提娅第一个用双眸把不幸的我俘获，

在这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情。

阿摩尔使我的眼神失去往常的傲慢，

他止住脚步，躬身于我的头顶，

直到我接受教诲，厌恶贞淑的女子，

好一个恶徒，要我无理智地生活。

这疯狂的热情已经整整一载纠缠我，

至今仍使我受制于恶意的神灵们。

图卢斯啊，弥拉尼昂不畏任何艰辛，

终于制服了冷酷的亚西斯的残忍。

你看他在帕尔特尼昂沟壑疯狂地游荡，

甚至寻觅毛茸茸的野兽的踪迹；

他曾经被许莱奥斯用木棍击中受伤，

呻吟于阿尔卡狄亚嶙峋的崖巅。

他这样终于征服了那奔跑迅疾的女子，

恳求和业绩对于爱情如此有力量。

怠惰的阿摩尔未给我构想任何新技巧，

连往日熟悉的手段也统统忘记。

你们啊，既然你们声称能摘下月亮，

在富有魔力的祭坛作法献祭品，

那就请你们使我的女主人回心转意，

使她的脸色变得比我的更灰苍!

那时我将会相信你们确实能用巫歌

引导众星辰行进，使河水涌流。

或者你们，朋友们，挽救失落人虽迟缓，

但仍请寻求救药医治病痛的心灵。

我愿坚毅地忍受狂暴的刀剑和烈焰，

只要能自由地倾诉心中的怨怒。

请让我前往遥远的民族，越过波涛，

让任何女子都不知道我的去处!

你们留下吧，既然神明仁慈地首肯，

恩允你们彼此永远恩爱无忧怨。

可敬的维纳斯派给我的是苦涩的黑夜，

阿摩尔从不背弃我，却只是虚幻。

愿你们避免我遭遇的不幸，愿女子都能

驻情所爱，不代之以惯常的恋情。

若有人不愿及时地听取我的肺腑忠言，

他定会何等痛苦地忆起我的话语!

哀歌集第二首

我的爱啊，你出行为何好梳理发式，

摆弄那科斯服装轻柔的褶叠，

或者把奥隆特斯的没药撒满云鬓，

用各种外邦的礼品炫耀自己，

以贾于市肆的华美伤害自然的俏丽，

不让肌体显示它固有的光艳?

请相信我，你的容貌无需任何药剂，

裸体的阿摩尔不喜欢仪容巧手。

请看那绚丽的大地呈现怎样的景象：

常春藤自由地附延攀缘更青翠，

草莓在偏僻的隐洞幽穴生长更茁壮，

清泉喜欢顺非人工的水道流淌。

自然形成的碎石如画的河岸更动人，

飞鸟的歌唱比任何技艺更甜润。

琉基波斯的爱女福贝并非因此才激起卡斯托尔的爱慕，

福贝的胞妹赫莱拉并非用装饰才使波吕克斯动心；

从前炽烈的伊达斯和福波斯生不和也并非因为

欧埃诺斯的女儿在父亲的河边的梳妆美啊，

希波达弥娅被外邦车辇载去时也并非由于

虚假的姿容吸引了那位弗律基亚丈夫。

她们没有哪一个的面容有赖于珠宝的光泽，

有如阿佩勒斯的画板上的多彩颜色。

她们无须如通常到处寻找倾慕之人，

贞淑使她们具有最动人的艳丽。

　　普罗佩提乌斯是古罗马诗人，以写作哀歌体诗歌，特别是爱情哀歌闻名。

　　首先需要说明一下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哀歌体诗歌问题。哀歌体是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一种颇为流行的诗歌格律。这种格律产生于古代希腊，以两行诗为一组，因而又简称为双行体(distichon)。它以一行六音步扬抑抑格(一称长短短格)和一行由上述六音步诗行前半部分反复一次组成的近似五音步的诗行组合而成，反复无穷。六音步扬抑抑格是史诗习用的格律，因此在各类诗歌格律中，哀歌体格律与史诗格律最相近，甚至可以说，它是史诗格律的变形和发展。在古希腊抒情诗中，它是最早形成的格律之一，其基本形式是：

　　—VV—VV— | VV—VV—VV—V

　　—VV—VV— | —VV—VVV

　　“—”代表长音节，“V”代表短音节，“|”代表诗行中的换气或喘息。“—VV”为音步基本形式，其中第一诗行的第1、2、3、4音步中的两个短音节可以用一个长音节替换，第6音步中的第2音节可长可短。第二诗行中的第1、2音步中的两个短音节也可以用一个长音节替换，诗行的最后一个音节也可长可短。由于长短音节可以这样替换，因而在实际运用中，诗歌节律非常丰富，以表达相应的情感，再结合和谐的音韵，从而形成诗歌的韵律美。

　　哀歌体格律的古希腊文是elegeion，用这种格律写的诗歌称为elegeia，因此这一术语译成中文时，有时又音译为“埃勒格体”。中文术语的复杂表述反映了对这种诗歌格律性质界定的难度。关于这一术语的来源，古代即无统一的看法，至今乃存在．争议。其中有一种解释认为，该词源自弗律基亚语，本意是“芦苇”。若真是这样，那么这种诗歌类型便是由用来为其伴奏的乐器而得名的。在古希腊，这种诗体最初在小亚细亚的伊奥尼亚地区得到发展，卡利诺斯(公元前7世纪)被认为是第一位哀歌诗人。战争的动乱和恐惧使他用这种格律形式进行诗歌创作，抒发对现实生活的感受。这种格律出现以后，被广泛采用，从而使古希腊哀歌体诗歌的题材相当广泛，有政治性的、军事性的、哲学性的、教谕性的等，此外还有爱情内容的。哀歌体诗歌包含如此广泛的内容，被用来阐述如此多样的问题，这主要可能是由于在这种格律发展的初期，史诗格律业已失去自己的主导地位，其他诗歌格律尚未达到如此成熟的程度，而散文形式还未得到充分的发展，因此哀歌体格律几乎被用来表现生活的各种现象和生活的各个方面。后来随着其他诗歌格律形式的成熟和散文形式的发展，双行体格律诗歌的内容便变得狭窄起来，最终爱情情感成了它的主要抒发题材。

　　爱情哀歌是古罗马抒情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流行于罗马帝国形成时期，特别是奥古斯都时期。这是古代罗马国家由共和制度向帝制转型时期。当时许多人对新建立的帝政性制度一时难以完全接受，在消极和徘徊之中以诗歌和爱情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寄托自己的情感。虽然古罗马爱情哀歌很快兴起，又很快萎蔫，然而它却留下了丰富的遗产，其中之一便是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

　　普罗佩提乌斯的全名是塞克斯图斯·普罗佩提乌斯(Sextus Propertius)。后代对普罗佩提乌斯的生平情况知道的不多。这一时期的另一位著名诗人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8)在《哀歌》第四卷第十首中称，诗人提布卢斯(约公元前54—公元19)的继承人是普罗佩提乌斯，而普罗佩提乌斯的继承人就是他自己。普罗佩提乌斯大概出生在公元前1世纪中期，生活在约公元前50—前15年间。他的诗歌中涉及的事件的最晚年限是公元前15年，诗人本人可能在这之后不久便故去了。

　　诗人在诗歌中曾经多次提到他的故乡是位于罗马西北部的翁布里亚。例如他在诗歌中写道： 

　　翁布里亚就与这块土地毗邻接壤， 

　　它用肥沃丰饶的大地生养了我。后来曾有不少翁布里亚城市争说自己是这位著名诗人的故乡。诗人在谈到翁布里亚的自然条件和景色时写道： 

　　古老的翁布里亚把你交给了著名的家神， 

　　(我这是妄言还是言中你的祖邦？) 

　　那里墨瓦尼亚广阔的原野被雾气笼罩， 

　　夏日的积水使翁贝尔湖泽变暖和， 

　　阿西西攀援而上，城墙矗立于山巅， 

　　那城垣因你的才能变得更驰名。 

　　人们根据上引普罗佩提乌斯的自述和其他一些相关材料推测，普罗佩提乌斯可能是翁布里亚山城阿西西人。阿西西人对此一直引以为荣，公元二千纪时曾经专门举行诗人诗歌的研讨会，进行纪念。 

　　普罗佩提乌斯早年丧父，随母亲长大，母亲不久之后也去世了。虽然诗人自称出身于“著名的”(notus)家庭，不过家境显然并不很富裕。他家有一处可耕作的地段，在公元前41年给屋大维(后来称“奥古斯都”)的老兵分配土地的风潮中被没收分配了。他有个亲属在内战期间站在反对屋大维的一边，作战中丧命。 

　　约在公元前1世纪20年代初，普罗佩提乌斯来到罗马。他虽然不富裕，但从他到罗马后没有追求担任公职以获得生活来源，也未见他谈到生活窘迫看，他在来到罗马这样的繁华都市后，他的生活耗费显然有保障。这种状况使他在从事诗歌写作时能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他很早便开始写诗，大概是在发表第一卷诗集后有了名，引起了奥古斯都的文化助手迈克纳斯的注意，成为以迈克纳斯为首的文学圈的成员，从而在当时的罗马诗坛占有一定的地位。根据他在诗中的提及，他与．当时的一些著名作家、诗人都有交往。他对奥古斯都时期的著名诗人维吉尔评价很高，称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超过荷马的《伊利亚特》。 

　　普罗佩提乌斯虽然进入了官方文学圈，对迈克那斯充满褒赞，称其是“年轻人的期望和钦羡”，他自己的“生命和死亡的真正的荣耀”(第二卷第一首第七十三一七十四行)，不过他起初显然与官方文学倾向仍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为了避开具有官方倾向的文学题旨，他一再称自己才能不够，不足以承担如此崇高的题目。不过纵观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可以看出，他的创作仍有一个从纯文学性向比较符合官方政治需要的逐渐转变的过程。诗人的第二卷诗约写于公元前28—25年间。诗人在该卷第十首中宣称，他该是用另一种类型的诗歌颂扬武工和征战，颂扬奥古斯都的时候了。这首诗预示着他的这种转变，不过诗人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仍然以各种借口推托，没有写作直接歌颂奥古斯都统治的史诗性诗歌。 

　　罗佩提乌斯传下《哀歌集》一册，诗四卷，写于公元前1世纪30年代初至公元前16年间，都是用哀歌体写成的。在诗人的四卷诗中，第一卷诗致友人图卢斯，是普罗佩提乌斯的所有诗歌中最富抒情性的一卷。这一卷诗几乎全部献给情人卿提娅。诗人和卿提娅的关系可能延续了五年左右(第三卷第二十五首第三行)，中间经过一定的波折。诗人对卿提娅一片忠心，但却不得不因卿提娅的轻浮生活而忍受了许多心灵折磨。在第二卷中诗人的感情越来越多样、复杂，卿提娅的轻佻名声给诗人带来巨大的不快，诗人悲叹社会风气的堕落。第三卷诗除了继续写与卿提娅的爱情外，已经出现新的题目。诗人继续表示要从事爱情哀歌创作，但个人内容在诗中已退居次要地位，神话题材占了越来越大的比重。第四卷共十一首诗，明显地分为爱情哀歌和学识性诗歌两类，前者如第三、十一首，描述夫妻忠贞，第七、八首则是对卿提娅的爱情的回忆。其他各首属后一类诗歌，这是对产生于亚历山大里亚时期的这类诗歌的模仿和继承。 

　　罗马爱情哀歌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视野比较狭窄，题材被局限在较小的范围之内。诗人通常描写自己对某一个女子的爱情，这一爱情给诗人带来欢乐，但它又是困难的、痛苦的、忧伤的。诗人只是以热烈的追求和无限的忠心才得到自己所爱的人的倾心，从而使整个爱情不得不忍受小爱神的种种任性，充满渴慕、追求、欢乐、忧虑、嫉妒、孤独、失望、悲伤，特别是当诗人的所爱是一个既美丽，又轻浮、贪婪的女子的时候。诗人主要是以忧伤的心境抒发自己的整个感受。我们从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可以充分体会到这种特色。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虽然不免忧伤，但又富有热情，形象鲜明、优美，呈现出艺术和情感的巧妙结合。 

　　在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中，以爱情哀歌最为出色。普罗佩提乌斯本人自称希望成为罗马的卡利马科斯。卡利马科斯(公元前3世纪)是著名的亚历山大里亚诗人，以写作田园诗著称，乡村牧人的爱情是他的田园诗的重要主题。在罗马哀歌诗人中，普罗佩提乌斯的哀歌风格可能是最接受亚历山大里亚诗歌风格的。普罗佩提乌斯在诗歌中称引了许多神话故事，借以形象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意境。 

　　古罗马爱情哀歌在当时流行的时间虽然不很长，但它作为古希腊罗马诗歌传统的一个重要方面，却一直延续下来，经过欧洲中世纪的反宗教的流浪诗人的诗歌，人文主义的抒情诗，17、18世纪的诗歌，直至歌德等。歌德对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评价很高，并且在普罗佩提乌斯的影响下写了《罗马哀歌》。时至今日，普罗佩提乌斯的诗歌仍然受到人们的爱好，是人们爱读的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抒情诗之一。 

　　本诗集译文根据保罗·费德利(Paolo Fedeli)校勘、由托伊布纳出版社出版的文本《普罗佩提乌斯》(Propertius，Stutgardo 1984，Teubner)译出，与中译文并列所附的拉丁文即采自该版本。译文中涉及人名、地名较多，专名翻译原则是一般已约定俗成者采用通用译名，其他专名本着名从主人的原则，一般按原文读音译出。专名第一次出现时，注释中一般都附有原文，包括注释中的专名，以便读者查核。书末附录有全集专名索引，以便读者检索。专名索引的收录主要以正文中出现的为限，所列为该专名的拉丁文主格形式，中译名后所附诗中出处，罗马数字I、II、III、IV为卷号，接着为卷中诗歌序号和诗行号，同卷中不同诗歌序号以分号分开，不同卷用句号隔开。翻译中的不当之处，诚请读者指正。 

　　王焕生 

　　200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