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仁裏義坊裏的錢穆足跡
Original 鄒煒 草庵裏 2019-06-11
一
錢穆(1895年7月—1990年8月 ),蕩口鄰鎮鴻聲七房橋人,吳越太祖武肅王錢鏐之後,字賓四,筆名公沙、梁隱、與忘、孤雲,晚號素書老人。

錢穆是中國現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思想傢、教育傢,在中國學術界被尊為“一代宗師”,更有學者稱他為中國最後一位士大夫、國學宗師 ,與呂思勉、陳垣、陳寅恪並稱為“史學四大傢”,一生著述等身,代表作有《先秦諸子係年》《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國史大綱》《中國文化史導論》《文化學大義》《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中國歷史精神》《中國思想史》《宋明理學概述》等,此外還結集出版論文集多種,如《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中國文化叢談》等。

二
1930年,年僅36歲的錢穆發表《劉嚮歆父子年譜》,文中提出新舊儒學分界綫,轟動了中國學術界,由顧頡剛推薦到燕京大學當國文講師。

從此,這位衹有中學學歷、自學成纔的鄉間教員,和鬍適被稱為國學領域的“北鬍南錢”。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甚至把一棟教學樓改名為“M樓”。
之後錢穆歷任北京大學、北平師範大學、西南聯大、齊魯大學、華西大學、四川大學、雲南大學、江南大學教授。1949年赴香港,創辦新亞書院,即今天的香港中文大學。

1967年,遷居臺北,任中國文化學院(今中國文化大學)史學教授。1990年在臺北逝世,享年95歲,1992年歸葬蘇州太湖之濱。
三
錢穆畢生弘揚中國傳統文化,高舉現代新儒傢的旗幟,在大陸、香港、臺灣乃至全球都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其弟子遍及海內外,鄧廣銘、何茲全、嚴耕望、餘英時等學子都已譽滿學界。
這是一位靠自學鑄造輝煌的傑出典範。他從20世紀初期的江南古鎮——蕩口走出來,靠自學成為當時北京大學最著名的三教授之一。
那麽他和蕩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關係,蕩口給了錢穆什麽樣的人生影響?

通過《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一書對父母養育之恩、兄長扶掖之情的緬懷,師友交往、著作旨趣、生活道路的的回顧,我們看到了錢穆先生在蕩口的學習、生活和工作的軌跡。
四
錢穆“生江蘇無錫南廷祥鄉嘯傲涇七房橋之五世同堂”,“七歲入塾”,“先父為先兄與放大風箏某伯父傢一堂兄,聘一塾師,華姓,自七房橋東五裏許蕩口鎮來,寓某伯父傢。攜一子,三人同塾。翌年秋,午睡起,先父挈餘往,先瞻拜至聖先師像,遂四人同塾”。
當時入塾雖在七房橋,但所請華姓老師,由蕩口來。

後“先父為餘兄弟學業,移傢至蕩口,訪得一名師,亦華姓,住大場上剋復堂東偏,余家因賃居剋復堂西偏,俾便往返。時餘年八歲……講兩書畢,不幸師忽病,不能坐塾……余家遂又遷居。在大場上之北另一街,一大樓,已舊,北嚮,餘一傢居之。餘兄弟遂不上塾。餘竟日閱讀小說,常藏身院中一大石堆後,背墻而坐。天色暗,又每爬上屋頂讀之。餘目近視,自此始”。

就是說在錢穆八歲那年,其父(錢承沛,字季臣)為兄弟學業,全家移居蕩口。後來又從原來租住的剋復堂西遷居到一北嚮大樓,便是如今位於蕩口古鎮倉河南街的錢穆舊居。

“時鎮上新有果育小學校,為清末鄉間新教育開始。先父命先兄及餘往讀。先兄入高等一年級,餘入初等一年級。”錢穆十歲,“與先兄同入果育學校,班次本有三年之隔,及餘兩度躥等升級,與先兄僅隔一年。清光緒末年,先兄在四年班,餘三年班。”

在果育念書期間,錢承沛卒。錢穆全家“又遷居後倉浜,即果育小學之隔鄰。”隨後,十三歲的錢穆和十九歲的兄長一起考入常州府中學堂,“是年有常州府中學堂創始,果育四年級同學八名全體報名應考,伯圭師倩朔師亦命餘附隨報名,同往應試”,“先兄考取師範班,餘考取中學班。”

一年後,錢聲一“以第一名畢業……復遷傢返七房橋”,旋即投身育人事業,“創立小學校一所,取名又新”。
與錢穆兄弟同入常州府中學堂的,另有一重要人物,即果育學校創辦人華鴻模的孫子,後來的養蜂大王、無錫隱富華繹之。

果育學校為晚清舉人華鴻模創辦。1911年鴻模病逝,其孫華繹之為繼承祖父辦學精神,將學校改為鴻模高等小學。學校施教區遍及江陰、常熟、吳縣及無錫縣城鄉。好學子弟不僅免繳學費,還享受免費住宿待遇,清寒子弟另有生活補貼,畢業生中獲第一、二名者,由學校提供高一級學校的學雜費用,甚至包括出國留學費用。鴻模小學在華繹之的主持下,擁有當時全國一流的設備和一流的師資,也造就了無數一流的人才。因此錢穆在回憶中贊之“七十年前,離縣城四十裏外小市鎮上一小學校中,能網羅如許良師,……今欲在一鄉村再求如此一學校,恐渺茫不可得矣。”
這種興學崇教的風氣,實為蕩口孝義文化的一個重要表現。

五
上文可知,錢穆兄長從常州府中學堂畢業後,因“願回傢侍母,亦欲致力於桑梓,遂歸。復遷傢返七房橋……”,“先兄由闔族三義莊斥資,創立小學校一所,取名又新。七房橋闔族群子弟及齡者皆來學。”而“先兄既獲職,先母即令先兄不再領懷海義莊之撫恤。先兄月薪得十許元,一傢生事益窘。”
這個時候,又將面臨失學睏境的錢穆,“幸果育學校舊師長,為餘申請得無錫縣城中某恤孤會之奬學金,得不輟學。”
從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的字裏行間,處處能感受到蕩口之於錢穆的意義,錢穆對蕩口之感情。
在蕩口得到照顧優恤和新學啓蒙的錢穆,十八歲成為鄉村小學教師後,便開始了他的反哺之路。

一九一二年春,錢穆為兄分憂,到七房橋七八裏外的秦傢水渠三兼小學校當老師。一九一三年,轉入同窗華繹之主持的鴻模學校任教。一九一四年暑,錢穆與兄長應邀去縣立第四高等小學上課,但“仍兼鴻模課,每周一次往返。一年後,始專在縣四高小任教。又四年,再回鴻模專任一年。”
在這幾年之間,“五世同堂兩遭火災……荒殘不堪,亦無屋可居,乃又遷傢至蕩口”。錢穆就是在一九一八年七房橋遭回祿之災的情況下,辭了縣四高小的職務回到鴻模。校長華繹之將新建之圖書樓的鑰匙交給他,錢穆因此身入書海。他在《師友雜憶》中說,“此一年,乃餘任教小學以來最勤學之一年。”
一九一九年錢穆離開蕩口。而錢穆的母親,就算錢穆去北平、蘇州等地工作,也依舊常住蕩口。
錢穆先生與蕩口的緣,不解。
六
錢穆先生在他的《略論中國社會學》中講到“中國社會有兩大義,一曰通財,一曰自治。”並以蕩口為例進行了說明:“余家無錫東南鄉之蕩口鎮,鎮上有華氏義莊,其莊主亦興辦一小學,餘兄弟皆肄業於此。義莊始於北宋之范仲淹,一千年來,其風遍全國。此亦尚通財之一例。而通財不僅為濟貧,又兼之以宏教。曰養曰教,皆社會自為主持。而其他一切自治,亦皆由此一意義推擴而來。”

“通財自治”之大義,“天人合一”之理想,都是錢穆先生所遵循的認識、對待天地萬物的法則,“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的最高信仰,文化與自然合一則是中國文化的終極理想。”
如今,在蕩口古鎮錢穆舊居的大門上方,高懸着一塊匾額,上面正是“天人合一”四個大字。

“一園花樹,滿屋山川,無得無失,衹此自然。”錢穆先生晚年於素書樓閱讀、講談、著述不輟,生活樸素,物我兩忘。這幾句詩詠,正是在素書樓的人生寫照。這位望重士林的國學大師,畢生以傳承傳統文化為職志,著述、講學不斷,在文、史、哲諸領域的創見,深深影響着現代學術。
七
《略論中國社會學》中還有一處提到蕩口:餘幼居蕩口鎮,樓下大門旁有一酒釀鋪,酒釀美味,馳名全鎮。鋪主老夫婦兩人,年各六十許,日製酒釀兩大鍋,日未夕,即賣完。有子三人,年在二十上下,每日下午各擔一缸酒釀,分赴鎮上他處路售,亦均未晚即歸。一傢衣食已足,樂以悠悠。闔鎮知者,無不稱羨。其鋪最少亦歷數十年之久。

說不定,有一天在蕩口古鎮的時光裏緩緩行走,又能見到酒釀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