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東西。
南北東西,
衹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
暫滿還虧。
暫滿還虧,
待得團圓是幾時?
多景樓中。
尊酒相逢。
樂事回頭一笑空。
停杯且聽琵琶語,
細捻輕攏,
醉臉春融。
斜照江天一抹紅。
細雨輕鷗。
總嚮離人恨裏收。
年年春好年年病,妾自西遊。
水自東流。
不似殘花一樣愁。
百年心事老相催。
人在夕陽落外。
有夢常嫌去遠,無書可恨來遲。
一杯濁酒兩篇詩。
小檻黃花共醉。
卻嫌仙劑點甘辛。
衝破竜團氣韻。
金鼎清泉乍瀉,香瀋微惜芳薫。
玉人歌斷恨輕分。
歡意厭厭未盡。
風雨送春還。
一枕曉來清夢,無人說似西山。
匆匆笑語,時時邂逅,草草杯盤。
莫謂雜花時候,便忘梅蕊衝寒。
短籬殘菊一枝黃。
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
旅枕元無夢,寒更每自長。
衹言江左好風光。
不道中原歸思、轉凄涼。
【賞析】 該詞是作者身在江南旅途,睹景傷情為思念中原故裏而作。
上闋伊始“驛路侵斜月,溪橋度曉霜”二句,便在讀者面前展現出一幅描繪深秋晨景的畫圖:漫漫“驛路”、淡淡“斜月”、小小“溪橋”、濃濃“曉霜”。最妙處還是一個“侵”字和一個“度”字,寫出了斜月正在繼續西沉,詞人正踏上帶霜的溪橋。一下子便把靜態的景物畫活了。“短籬殘菊一枝黃”寫旅途經過的山野人傢的院內景象:竹籬低矮,傲霜的秋菊已經開過,衹留下殘枝上孤零零的一朵黃花。“殘”字帶着霜打風剝的痕跡,而“黃”花的“黃”色若與很快到來的枯萎相連,則已經失去照眼的嬌豔了。“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之句,交代了時間是九月九日這個倍思親人的重陽佳節,地點不是舉傢登高之地而是在亂山深處的旅途上。作者此時的心境之蒼涼,可想而知,與前面凄清景物的描寫相一致、相和諧。
下闋着重抒寫詞人悲苦心情。“旅枕元無夢,寒更每自長”是說:投宿旅店輾轉不能入睡,冷森森的寒夜往往顯得更加漫長。夜正長、不成眠,詞人心中一定是波瀾涌起了。“衹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凄涼”句尾在全詞之尾,份量沉重,詞人僅用“江左”、“中原”兩個地域性的詞語,便把藏在胸中的積鬱、悲苦之情全部傾瀉出來了。“江左”,即江東,因古人在地理位置上以左為東,具體指長江下遊以東(今江蘇、浙江)一帶,亦即南宋王朝的都城臨安(今杭州)所在的地方。“中原”,廣義而言,指長江以北黃河流域,狹義則指古豫州(今河南省)一帶,因它地處古九州的中部,有天下之中的說法,這裏既是北宋王朝的都城汴京(今河南開封)所在地,也是詞人出生、成長之地。呂本中生於北宋神宗元豐年間,待到金人入侵北宋王朝隨着徽宗、欽宗之被俘而覆滅之時,他正四十三歲。俟後他便離中原而來江左,在高宗駕前供職,欽賜進士出身。聯繫作者的這段經歷,便完全可以理解這裏所流露出來的無限凄苦、悵惘的感情,絶非無病呻吟:往日衹聽人說江南風光無限,現在身處江南,沒想到懷念中原的思歸之情卻無法抑製,愈益熾烈,轉而覺得江南景物到處都是一片凄涼。
該詞就內容而論,寄托了作者對北宋王朝一統天下局面的懷念,儘管他也因反對姦相秦檜賣國求和而罷官,但全篇除了僅僅寄哀情於景之外,卻沒有與他同時而稍後的愛國詞人陸遊、辛棄疾那種直抒“撫時感事”之慨的豪放風格,這便是作者的思想局限之所在。
這首詞語言清婉,構思精巧,似乎詞人在信手拈景、隨意着墨便使情與景自然交融,從而産生了感人至深的效果。(韓秋白)
不是春來晚。
看伊開在衆花前。
便道與春無分、結因緣。
風前月下頻相就。
笑我如伊瘦。
幾回衝雨過疏籬。
已見一番青子、綴殘枝。
自是君難老。
似儂憔悴更誰知。
衹道心情不似、少年時。
春風也到江南路。
小檻花深處。
對人不是憶姚黃。
實是舊時風味、老難忘。
短青無數簇幽欄。
三年春在病中看。
中酒心情渾似夢,探花時候不曾閑。
幾年芳信隔秦關。
不須春日念京華。
邇來瀋醉是生涯。
不是對君猶惜醉,衹嫌春病卻憐他。
願為蜂采落殘花。
不相忘。
玉樹郎君月豔娘。
幾回曾斷腸。
欲下床。
卻上床。
上得床來思舊鄉。
北風吹夢長。
同醉月明花樹下。
此夜江邊。
月暗長堤柳暗船。
故人何處。
帶我離愁江外去。
來歲花前。
又是今年憶去年。
殘春又逐花飛去。
今日傍池行。
新荷昨夜生。
故人千慮繞。
不道書來少。
去住隔關河。
長亭風雨多。
春風淡蕩人聲喜。
攜客不嫌頻。
使君如酒醇。
花光人不會。
月色須君醉。
月色與花光。
共成今夜長。
使君風味如新月。
月嚮雪前明。
主人今夜情。
平生相與意。
老病猶堪記。
對酒為君歡。
酒杯嫌未寬。
似和不似都奇絶。
惱人風味阿誰知,請君問取南樓月。
記得舊時,探梅時節。
老來舊事無人說。
為誰醉倒為誰醒,到今猶恨輕離別。
同在江南路。
百種舊愁分不去。
枉被落花留住。
舊愁百種誰知。
除非是見伊時。
最是一春多病,等閑過了酴醿。
牡丹昨夜開猶淺。
珍重使君簾盡捲。
風欲轉。
緑陰掩映欄幹晚。
記得舊時清夜短。
洛陽芳訊時相伴。
一朵姚黃B53D髻滿。
情未展。
新來衰病無人管。
說道覓新詞,把酒來相就。
酴醿插髻雲,歲歲長如舊。
不是做詞遲,卻怕添伊瘦。
南北東西。
衹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
暫滿還虧。
待得團團是幾時。
【賞析】 這首詞是寫別情,上片指出他行蹤不定,在南北東西漂泊,在漂泊中經常在月下懷念他的妻子,因此感嘆他的妻子不能象月亮那樣跟他在一起。下片寫他同妻子分離的時候多,難得團圓。這首詞的特色,是文人詞而富有民歌風味。民歌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不用典故,是白描。這首詞也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也是白描,很親切。民歌往往采取重複歌唱的形式,這首詞也一樣。不僅由於《采桑子》這個詞調的特點,象“南北東西”,“暫滿還虧”兩句是重複的;就是上下兩片,也有重複而稍加以變化的句子,如“恨君不似江樓月”與“恨君卻似江樓月”,衹有一字之差,民歌中的復疊也往往是這樣的。還有,民歌也往往用比喻,這首詞的“江樓月”,正是比喻,這個比喻親切而貼切。
這個“江樓月”的比喻,在藝術上具有特色。錢鐘書先生講到“喻之二柄”,“喻之多邊”。所謂二柄,“同此事物,援為比喻,或以褒,或以貶,或示喜,或示惡,詞氣迥異”。象李白《志公畫贊》:“水中之月,了不可取”,“超妙而不可即也”,猶雲“高山仰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是為“心服之贊詞”。黃庭堅《沁園春》:“鏡裏拈花,水中捉月,覷着無由得近伊”,“是為心癢之恨詞”。同樣用月作比喻,一個是表示敬仰贊美,一個是表示怨恨,感情不同,稱為二柄。“比喻有兩柄而復具多邊。蓋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於一功一效。取譬者用心或別,着眼因殊,指同而旨則異;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孑立應多,守常處變。譬夫月,形圓而體明,圓若明之在月,猶《墨經》言堅若白之在石,‘不相外’而‘相盈’……。鏡喻於月,如庾信《詠鏡》:‘月生無有桂’,取明之相似,而亦可兼取圓之相似。……王禹稱《竜鳳茶》:‘圓似三秋皓月輪’,……僅取圓之相似,不及於明。月亦可喻目,洞矚明察之意,如蘇軾《吊李臺卿》,‘看書眼如月’。”(《管錐編·周易正義·歸妹》)同用月做比喻,可以比圓,比明亮,比明察,這是比喻的多邊。
這首詞用“江樓月”作比,在上片裏贊美“江樓月”“南北東西,衹有相隨無別離”,是到處漂泊,永不分離的贊詞。下片裏寫“江樓月”,“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是難得團圓的恨詞。同樣用“江樓月”作比,一贊一恨,是在一篇中用同一個比喻而具有二柄。還有,上片的“江樓月”,比“衹有相隨無別離”,是永不分離;下片的“江樓月”,比“待得團圓是幾時”,是難得團圓。命意不同。同用一個比喻,在一首詞裏,所比不同,構成多邊。象這樣,同一個比喻,在一首詞裏,既有二柄,復具多邊,這是很難找的。因此,這首詞裏用的比喻,在修辭學上是非常突出的。這樣的比喻,是感情的自然流露,不是有意造作,用得又非常貼切,這是更為難能可貴的。作者經常在月下懷念妻子,所以産生上片的比喻;作者感嘆與妻子難得團圓,所以産生下片的比喻。這些是作者獨具的感情,所以寫得那樣真實而獨具特色。(周振甫)
∈惺杪ァ?
細雨輕鷗。
總嚮離人恨裏收。
年年春好年年病?
暈饔巍?
水自東流。
不似殘花一樣愁。
對一川平野,數間茅屋。
昨夜岡頭新雨過,門前流水清如玉。
抱小橋、回合柳參天,搖新緑。
疏籬下,叢叢菊。
虛檐外,蕭蕭竹。
嘆古今得失,是非榮辱。
須信人生歸去好,世間萬事何時足。
問此春、春醖酒何如,今朝熟。
花又離披。
舊時心緒沒人知。
記得一年寒食下,獨自歸時。
歸後卻尋伊。
月上嫌遲。
十分斟酒不推辭。
將為老來渾忘卻,因甚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