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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鼕過吳鬆作
点绛唇
点绛唇
点绛唇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
今何許?
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

【注釋】 丁未: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
吳鬆:即今吳江。本年春,姜夔曾由楊萬裏介紹到蘇州去見範成大。
①燕雁:北來之雁。北國燕趙之地。
②商略:商量,籌劃,醖釀。此處指遙望山峰,雨意很濃。
③第四橋:指吳江城外的甘泉橋。鄭文焯《絶妙好詞校錄》:“宋詞凡用四橋,大半皆謂吳江城外之甘泉橋……。《蘇州志》:甘泉橋舊名第四橋。”
④天隨:唐詩人陸龜蒙字魯望,號天隨子,隱居吳江鬆江甫裏,曾乘扁舟漁樵於太湖。
擬共天隨住:晚唐詩人陸龜蒙號天隨子,住鬆江,近蘇州。當時楊萬裏等人要用陸的天然情趣,來救江西詩派的瘦硬之風。白石雖是江西人,論詩卻是膺服陸龜蒙的。陸龜蒙不羨權貴,恬淡江湖的性格,也很合白石的脾胃。白石曾賦詩,「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嚮吳鬆作客歸。」

【賞析】 本篇為淳熙十四年(1187)鼕,作者前往蘇州拜訪範成大,途經吳鬆時所作。先寫景。大雁南飛,山峰矗立,顯得落寞荒涼,既有着超然出世的淡泊,又有着客子飄流的孤獨凄涼。

接下來明言欲像陸龜蒙一樣隱居。晚唐詩人陸龜蒙號天隨子,住鬆江,近蘇州。當時楊萬裏等人要用陸的天然情趣,來救江西詩派的瘦硬之風。白石雖是江西人,論詩卻是膺服陸龜蒙的。陸龜蒙不羨權貴,恬淡江湖的性格,也很合白石的脾胃。白石曾賦詩,“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嚮吳鬆作客歸。”

“今何許”突作陡轉,“憑闌懷古”承上啓下,“殘柳參差舞”又陷入一片迷茫蕭瑟之中。

【評解】

此詞為作者自湖州往蘇州,道經吳鬆所作。乃小令中之名篇。雖衹41字,卻深刻地
傳出了姜夔“過吳鬆”時“憑欄懷古”的心情。上片寫景。“燕雁”、“數峰”,不僅
寫景狀物出色,且用擬人化手法,使靜物飛動,嚮為讀者稱贊。下片因地懷古。“殘柳
參差舞”,使無情物,着有情色,道出了無限滄桑之感。全詞委婉含蓄,引人遐想。

【集評】

卓人月《詞統》:“商略”二字誕妙。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白石長調之妙,冠絶南宋;短章亦有不可及者,如《點絳
唇》一闋,通首衹寫眼前景物,至結處雲:“今何許?
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感時傷事,衹用“今何許”三字提倡,“憑闌懷古”下,
僅以“殘柳”五字詠嘆了之,無窮哀感,都在虛處。令讀者吊古傷今,不能自止,洵推
絶調。
陳思《白石道人年譜》:案此闋為誠齋以詩送謁石湖,歸途所作。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欲雨而待“商略”,“商略”而在“清苦”之“數
峰”,乃詞人幽渺之思。白石泛舟吳江,見太湖西畔諸峰,陰沉欲雨,以此二句狀之。
“憑闌”二句其言往事煙消,僅餘殘柳耶?抑謂古今多少感慨,而垂楊無情,猶是臨風
學舞耶?清虛秀逸,悠然騷雅遺音。

[鑒賞]

白石論詩有四素:氣象、體面、血脈、韻度。對四者的要求且是“氣象欲其渾厚”、“體面欲其宏大”、“血脈欲其貫通”、“韻度欲其飄逸”。雖是論詩之語,移之於詞,也甚貼切。讀此詞,知其所言非虛。南宋淳熙十四年丁未(1187)之鼕,白石往返於湖州蘇州之間,經過吳鬆(今江蘇吳江縣)時,乃作此詞。為何過吳鬆而作此詞?因為白石平時最心儀於晚唐隱逸詩人陸龜蒙,龜蒙生前隱居之地,正是吳鬆。
上片之境,乃詞人俯仰天地之境 。“燕雁無心”。燕念平聲(y ān 煙),北地也。燕雁即北來之雁。時值鼕天,正是燕雁南飛的時節。陸龜蒙詠北雁之詩甚多,如《孤雁》 :“我生天地間,獨作南賓雁。”《歸雁》:“北走南徵象我曹,天涯迢遞翼應勞。”《京口》:“雁頻辭薊北。”《金陵道》:“北雁行行直。”《雁》:“南北路何長。”白石詩詞亦多詠雁,詩如《雁圖》、《除夜》,詞如《浣溪沙》及本詞。可能與他多年居無定所,浪跡江湖的感受及對龜蒙的萬分心儀有關。劈頭寫入空中之燕雁,正是暗喻飄泊之人生。無心即無機心,猶言純任天然。點出燕雁隨季節而飛之無心,則又喻示自己性情之純任天然。此亦化用龜蒙詩意。龜蒙《秋賦有期因寄襲美(皮日休)》 :“ 雲似無心水似閑。”《和襲美新秋即事》:“心似孤雲任所之,世塵中更有誰知 。”下句緊接無心寫出:“太湖西畔隨雲去。”燕雁隨着淡淡白雲,沿着太湖西畔悠悠飛去。燕雁之遠去,暗喻自己飄泊江湖之感。隨雲而無心,則喻示自己純任天然之意。宋陳鬱《藏一話腴》雲:白石“襟期灑落,如晉宋間人。語到意工,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範成大稱其“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張羽《白石道人傳》亦曰其“體貌輕盈,望之若神仙中人 。”但白石與晉宋名士實有不同,晉宋所謂名士實為優遊卒歲的貴族,而白石一生布衣,又值南宋衰微之際,傢國恨、身世愁實非晉宋名士可比。故下文寫出憂國傷時之念。太湖西畔一語,意境闊大遙遠。太湖包孕吳越,“天水合為一”(龜蒙《初入太湖》)。本詞意境實與天地同大也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商略一語,本有商量之義,又有醖釀義。湖上數峰清寂愁苦,黃昏時分,正醖釀着一番雨意。此句的數峰之清苦無可奈何反襯人亡萬千愁苦 。從來擬人寫山,鮮此奇絶之筆。比之辛稼軒之“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賀新郎》),又是何種不同的況味。卓人月《詞統》評雲:“商略二字,誕妙。”
下片之境 ,乃詞人俯仰今古之境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第四橋即“吳江城外之甘泉橋”(鄭文焯《絶妙好詞校錄》),“以泉品居第四 ”故名(乾隆《蘇州府志》)。這是陸龜蒙的故鄉。《吳郡圖經續志》 :“陸龜蒙宅在鬆江上甫裏 。”鬆江即吳江。天隨者,天隨子也,龜蒙之自號。天隨語出《莊子·在宥》“神動而天隨 ”,意即精神之動靜皆隨順天然。龜蒙本有胸懷濟世之志,其《村夜二首》 :“豈無緻君術,堯舜不上下。豈無活國力 ,頗牧齊教化。”可是他身處晚唐末世,舉進士又不第,衹好隱逸江湖。白石平生亦非無壯志,《昔遊》詩云:“徘徊望神州,沉嘆英雄寡。”《永遇樂》:“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 。”但他亦舉進士而不第 ,飄泊江湖一生。此陸 、薑二人相似之一也。龜蒙精於《春秋》 ,其《甫裏先生傳》自述 :“性野逸無羈檢,好讀古聖人書,探大籍識大義”,“貞元中,韓晉公嘗著《春秋通例》,刻之於石 ”,“而顛倒漫漶翳塞,無一通者,殆將百年,人不敢指斥疵纇,先生恐疑誤後學,乃著書摭而辨之。”白石則精於禮樂,曾於慶元三年(1197)“進《 大樂議》於朝”,時南渡已六七十載,樂典久已亡滅,白石對當時樂製包括樂器樂麯歌辭,提出全面批評與建樹之構想,“書奏,詔付太常。”(《宋史·樂志六 》)以布衣而對傳統文化負有高度責任感,此二人又一相同也。正是這種精神氣質上的認同感,使白石有了“沉思衹羨天隨子,簑笠寒江過一生”(《三高祠 》詩),及“三生定是陸天隨”(《除夜》詩)之語。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即是這種認同感的體現。第四橋邊,其地仍在,天隨子,其人則往矣。中間下擬共二字,便將仍在之故地與已往之古人與自己連結起來,泯沒了古今時間之界限。這是詞人為打破古今局限尋求與古人的精神句誦而采取的特殊筆法。再如劉過《沁園春》之與東坡、樂天、林和靖交遊,亦是此一筆法。以上寫了自然、人生、歷史,筆筆翻出新意結筆更寫出現時代,筆力無限 。“ 今何許”三字,語意豐富,涵蓋深廣。何許有何時、何處、為何、如何等多重含義。故今何許包含今是何世、世運至於何處、為何至此我又如何面對等意。此是囊括宇宙、人生、歷史、時代之一大反詰,是充滿哲學反思意味一大反詰 。而其中重點,主要在今之一字。憑欄懷古,筆力雄勁 ,氣象闊大 。古與今上下映照成文,補足“今何許”一大反詰之歷史意藴。應知此地古屬吳越,吳越興亡之殷鑒,曾引起晚唐龜蒙之無限感慨 :“香徑長洲盡棘叢 ,奢雲豔雨衹悲風。吳王事事須亡國,未必西施勝六宮。”(《吳宮懷古》)亦不能不引起南宋白石之無限感慨 :“美人臺上昔歡娛,今日空臺望五湖。殘雪未融青草死,苦無麋鹿過姑蘇。”(《除夜》)懷古正是傷今 。“殘柳參差舞 ,”柳本纖弱,那堪又殘,故其舞也參差不齊,然而仍舞之不已。舞之一字執著有力,蒼涼中寓含悲壯,悲壯中透露蒼涼 。“殘柳參差舞”這一自然意象,實際上是南宋衰世的象徵,隱然包含着雖已殘破仍不甘滅亡的意味。這與李商隱《登樂遊原》“夕陽無限好,衹是近黃昏”,象徵唐朝國運的不可輓回有同工之妙。而其作為自然意象之本身,則又補足“今何許”一大反詰之自然意藴。結筆之意境,實為南宋國運之寫照 。返觀數峰清苦二句,其意藴正為結尾之伏筆 。在此九年之前 ,辛稼軒作《摸魚兒》,結雲:“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乃是同一意境。白石本詞用舞字結穴,藴含無限蒼涼悲壯。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雲:“《點絳唇·丁未鼕過吳鬆作》一闋,通首衹寫眼前景物,至結處雲‘今何許 ,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感時傷事,衹用今何許三字提唱,憑欄懷古下僅以殘柳五字詠嘆了之,無窮哀感,都在虛處,令讀者吊古傷今,不能自止,洵推絶調 。”善於提空描寫,從虛處着筆,正是白石詞的一大特點 。此詞將身世之感、傢國之恨融為一片,乃南宋愛國詞中無價瑰寶。而身世傢國皆以自然意象出之,自然意象在詞中占優勢,又將自然、人生、歷史(尚友天隨與懷古)、時代打成一片,融為一體。尤其“今何許”之一大反詰,其意義雖着重於今,但其意味實遠遠超越之,乃是詞人面對自然、人生、歷史、時代所提出之一哲學反思。全詞意境遂亦提升至於哲理高度。“今何許”,真可媲美於《桃花源記》“問今是何世 ”,《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這首詞無限感慨,全在虛處,正是“意愈切而詞愈微 ”,這種寫法,易形成自我抒寫之形象與所寫之意象間接開距離,造成朦朧之美感。此詞聲情之配合亦極精妙。上片首句首二字燕雁為疊韻,末句三四字黃昏為雙聲,下片同位句同位字第四又為疊韻,參差又為雙聲。分毫不爽,自然天成。雙聲疊韻之回環,妙用在於為此一尺幅短章增添了聲情綿綿無盡之致。

扬州慢
扬州慢
扬州慢
扬州慢
  淮左名都,
  竹西佳處,
  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裏,
  盡薺麥青青。
  自鬍馬、
  窺江去後,
  廢池喬木,
  猶厭言兵。
  漸黃昏、
  清角吹寒,
  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
  算而今,
  重到須驚。
  縱豆蔻詞工,
  青樓夢好,
  難賦深情。
  二十四橋仍在,
  波心蕩、
  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藥,
  年年知為誰生?
  庾郎先自吟愁賦,
  凄凄更聞私語。
  露濕銅鋪,
  苔侵石井,
  都是曾聽伊處。
  哀音似訴。
  正思婦無眠,
  起尋機杼。
  麯麯屏山,
  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
  為誰頻斷續,
  相和砧杵?
  候館迎秋,
  離宮吊月,
  別有傷心無數。
  豳詩漫與。
  笑籬落呼燈,
  世間兒女。
  寫入琴絲,
  一聲聲更苦。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鬍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緑。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竜哀麯。
  箏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注釋】 苔枝綴玉:範成大(即小序中提到的石湖)《梅譜》說他家乡的古梅“苔須垂於枝間,或長數寸。”

 客裏:白石是江西人,當時住蘇州。

 倚修竹: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這裏把梅花比作美人。

 佩環月夜歸來:杜甫吟昭君雲,「環佩空歸月夜魂。」
深宮舊事:《太平御覽》引《雜五行書》,“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

 盈盈、金屋:《古詩十九首》,「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又《漢武故事》記武帝幼時對姑母說,“若得阿嬌(武帝表妹)作婦,當作金屋貯之。”

 玉竜、哀麯:玉竜是笛子名,哀麯指麯子《梅花落》。李白有詩云,「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月冷竜沙,
  塵輕虎落,
  今年漢酺初賜。
  新翻鬍部麯,
  聽氈幕、元戎歌吹。
  層樓高峙。
  看欄麯縈紅,
  檐牙飛翠。
  人姝麗。
  粉香吹下,
  夜寒風細。
  
  此地。
  宜有詞仙,
  擁素雲黃鶴,
  與君遊戲。
  玉梯凝望久,
  嘆芳草、萋萋千裏。
  天涯情味。
  仗酒襏清愁,
  花銷英氣。
  西山外。
  晚來還捲,
  一簾秋霽。
玲瓏四犯
姜夔 Jiang Kui
  疊鼓夜寒,
  垂燈春淺,
  匆匆時事如許。
  倦遊歡意少,
  俯仰悲今古。
  江淹又吟恨賦。
  記當時、
  送君南浦。
  萬裏乾坤,
  百年身世,
  唯有此情苦。
  
  揚州柳,
  垂官路。
  有輕盈換馬,
  端正窺戶。
  酒醒明月下,
  夢逐潮聲去。
  文章信美知何用,
  漫贏得、天涯羈旅。
  教說與。
  春來要、尋花伴侶。
喜遷鶯慢
姜夔 Jiang Kui
  玉珂朱組。
  又占了、道人林下真趣。
  窗戶新成,
  青紅猶潤,
  雙燕為君胥宇。
  秦淮貴人宅第,
  問誰記、
  六朝歌舞。
  總付與、
  在柳橋花館,
  玲瓏深處。
  
  居士。
  閑記取、高臥未成,
  且種鬆千樹。
  覓句堂深,
  寫經窗靜,
  他日任聽風雨。
  列仙更教誰做,
  一院雙成儔侶。
  世間住。
  且休將雞犬,
  雲中飛去。
己酉之秋,苕溪記所見。  京洛風流絶代人,因何風絮落溪津。
  籠鞋淺出鴉頭襪,知是凌波縹緲身。
  紅乍笑,緑長顰,與誰同度可憐春。
  鴛鴦獨宿何曾慣,化作西樓一縷雲。
  
丁巳元日。  柏緑椒紅事事新,隔籬燈影賀年人。
  三茅鐘動西窗曉,詩鬢無端又一春。
  慵對客,緩開門,梅花閑伴老來身。
  嬌兒學作人間字,鬱壘神荼寫未真。
  
正月十一日觀燈。
鹧鸪天
  巷陌風光縱賞時,籠紗未出馬先嘶。
  白頭居士無呵殿,衹有乘肩小女隨。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
  沙河塘上春寒淺,看了遊人緩緩歸。
  
元夕不出。  憶昨天街預賞時,柳慳梅小未教知。
  而今正是歡遊夕,卻怕春寒自掩扉。
  簾寂寂,月低低,舊情惟有絳都詞。
  芙蓉影暗三更後,臥聽鄰娃笑語歸。
  
十六夜出。  輦路珠簾兩行垂,千枝銀燭舞凄凄。
  東風歷歷紅樓下,誰識三生杜牧之。
  歡正好,夜何其。
  明朝春過小桃枝。
  鼓聲漸遠遊人散,惆悵歸來有月知。
  
杏花天影
姜夔 Jiang Kui
丙午之鼕,發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風月清淑,小舟挂席,容與波上。  緑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
  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更少駐。
  金陵路、鶯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嚮甚處?
玉梅令(高平調)
姜夔 Jiang Kui
石湖傢自製此聲,未有語實之,命予作。石湖宅南,隔河有圃曰苑村,梅開雪落,竹院深靜,而石湖畏寒不出,故戲及之。  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
  春寒鎖、舊傢亭館。
  有玉梅幾樹,背立怨東風,高花未吐,暗香已遠。
  公來領略,梅花能勸,花長好、願公更健。
  便揉春為酒,翦雪作新詩,拚一日、繞花千轉。
  
自沔東來,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夢而作。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嚮華胥見。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綫,離魂暗逐郎行遠。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注釋】 ①燕燕:與“鶯鶯”均指所戀女子。
②華胥:夢中。
③爭得:怎得。
④冥冥歸去:指戀人“逐郎”之“離魂”夜間獨自歸去。

【賞析】 這首詞為作者泊舟金陵夢見合肥戀人的記夢之作。開頭即以“燕燕”、“鶯鶯”極寫戀人輕盈之態。“夜長”兩句是夢中戀人嚮詞人所說。接下來是詞人夢醒後對戀人的追憶。“離魂”則由已夢寫對方之夢,此詞構思佳妙,將兩地思念交匯於夢境之中,極富浪漫色彩。

丙辰歲不盡五日,吳鬆作。  雁怯重雲不肯啼,畫船愁過石塘西,打頭風浪惡禁持。
  春浦漸生迎棹緑,小梅應長亞門枝;一年燈火要人歸。
  
霓裳中序第一
姜夔 Jiang Kui
丙午歲,留長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麯,曰黃帝????、蘇合香。又於樂工故書中得商調霓裳麯十八闋,皆虛譜無詞。按瀋氏樂律“霓裳道調”,此乃商調;樂天詩云“散序六闋”,此特兩闋。未知孰是?然音節閑雅,不類今麯。予不暇盡作,作中序一闋傳於世。予方羈遊,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詞之怨抑也。  亭臯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
  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
  流光過隙,嘆杏梁雙燕如客。
  人何在?一簾淡月,仿佛照顔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
  沉思年少浪跡,笛裏關山,柳下坊陌。
  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
  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垆側!
紹熙辛亥除夕,予別石湖歸吳興,雪後夜過垂虹,嘗賦詩云:「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峰重疊護雲衣;長橋寂寞春寒夜,衹有詩人一舸歸。」後五年鼕,復與俞商卿、張平甫、銛樸翁自封禺同載詣梁溪,道經吳鬆,山寒天迥,雲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星鬥下垂,錯雜漁火,朔吹凜凜,卮酒不能支,樸翁以衾自纏,猶相與行吟,因賦此闋,蓋過旬塗稿乃定。樸翁咎予無益,然意所耽不能自已也。平甫、商卿、樸翁皆工於詩,所出奇詭,予亦強追逐之。此行既歸,各得五十餘解。  雙漿蒓波,一簑鬆雨,暮愁漸滿空闊。
  呼我盟鷗,翩翩欲下,背人還過木末。
  那回歸去,蕩雲雪,孤舟夜發。
  傷心重見,依約眉山,黛痕低壓。
  采香徑裏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誰答。
  垂虹西望,飄然引去,此興平生難遏。
  酒醒波遠,政凝想、明②素襪。
  如今安在,唯有欄桿,伴人一霎。
  【檢字】
  ① 王當。
  讀 dang1。
  
滿江紅舊調用仄韻,多不協律。如末句云「無心撲」三字,歌者將“心”字融入去聲,方協音律。予欲以平韻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聞遠岸簫鼓聲,問之舟師,雲“居人為此湖神姥壽也。”予因祝曰:“得一席風徑至居巢,當以平韻滿江紅為迎送神麯。”言訖,風與筆俱駛,頃刻而成。末句云「聞佩環」,則協律矣。書於緑箋,沉於白浪,辛亥正月晦也。是年六月,復過祠下,因刻之柱間。有客來自居巢雲:“土人祠姥,輒能歌此詞。”按曹操至濡須口,孫權遺操書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操曰:“孫權不欺孤”,乃撤軍還。濡須口與東關相近,江湖水之所出入。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歸其功於姥雲。  仙姥來時,正一望千頃翠瀾。
  旌旗共亂雲俱下,依約前山。
  命駕群竜金作軛,相從諸娣玉為冠。
  嚮夜深、風定悄無人,聞佩環。
  神奇處,君試看。
  奠淮右,阻江南。
  遣六丁雷電,別守東關。
  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
  又怎知、人在小紅樓,簾影間。
  【註釋】
  諸娣:姜夔自註,“廟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
  ”
丙午人日,予客長沙別駕之觀政堂。堂下麯沼,沼西負古垣,有盧橘幽篁,一徑深麯;穿徑而南,官梅數十株,如椒如菽,或紅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蒼苔細石間,野興橫生,亟命駕登定王臺,亂湘流入麓山。湘雲低昂,湘波容與,興盡悲來,醉吟成調。
一萼红
  古城陰,有官梅幾許,紅萼未宜簪。
  池面冰膠,墻腰雪老,雲意還又沉沉。
  翠藤共閑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
  野老林泉,故王臺榭,呼喚登臨。
  
  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
  朱戶黏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
  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楊還裊萬絲金。
  待得歸鞍到時,衹怕春深。

【賞析】 白石此詞作於三十二歲,當時客居長沙。詞中抒寫懷人之思及飄泊之苦 。據夏承燾《薑白石係年》,這是白石詞中最早的懷念合肥情侶之作。白石青年時在合肥曾結識姊妹二人相交情深,後來卻演化為一場愛情悲劇,使白石從此鬱鬱寡歡,刻骨相思。白石與合肥情侶初識合肥赤蘭橋,其地多種柳,分手時為梅開時節,故白石詞寫及梅、柳,均與此一段“合肥情事”有關,由梅、柳而憶及舊日情侶,抒發一種綿綿不盡之相思之情,成為白石的一種思維定勢和其詞的一種慣性情緒。
小序記作詞緣起。丙午即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人日是正月初七 。長沙別駕指湖南潭州通判蕭德藻,當時白石客居其觀政堂。堂下有麯池,池西背靠古城墻,池畔植有枇杷竹林,麯徑通幽。穿徑南行,忽見梅花成林,滿枝花蕾,小的如花椒,大的如豆子,少許花蕾乍開,有紅梅,也有白梅。頭上枝影扶疏,腳下蒼苔細石,詞人與朋友們漫步其間,不覺動了遊興,於是立即動身,出遊城東的定王臺,又渡過城西的湘江,登上嶽麓山。俯眺湘雲起伏,湘水慢流,終於遊興已盡,悲從中來,遂醉吟成詞。
上序片詞序相表裏,主寫遊賞心情 。“古城陰”。有官梅幾許 ,紅萼未宜簪 。”古城墻下,些許官梅,紅萼尚小,還不到摘花插發的時候呢。官梅即官府種的梅花,杜甫《和裴迪登蜀州東亭》詩,有“東閣官梅動詩興”之句,何況梅花與柳樹一樣,最能鈎起白石的傷心心事呢。句中幾許、未宜簪等語,流露出一片愛憐護惜之情。序中既描寫出梅花的各種姿態,故詞中便着意於抒發情意,詞較序翻進一層 。“池面冰膠 ,墻陰雪老”,二句對仗極工整。以膠狀冰,以老狀雪,寫出凝冰難化、積雪不融,字面生新硬瘦的是白石詞筆 。白石詩法江西詩派,以拗折瘦硬為追求,給人一種剛勁的感覺,形成一種深遠清苦的意境。寒意猶深,解凍何時。“雲意還又沉沉。”彤雲沉沉,欲雪大時,加倍寫出寒意。詞境之幽深清苦,正暗示着詞人心境之沉鬱。詞人有意無意,也想舒散一下鬱解的情懷。“翠藤共、閑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於是與友人一起,閑步穿過翠藤、竹徑,來到林園能幽之處。一路行來,興致漸高,不覺談笑風生,驚起水邊棲鳥 。這兩句很好地表達了此時詞人野興橫生,樂以忘憂的心情。下一漸字,尤能傳出心境由鬱悶而趨嚮開朗。這是大自然對人心的感發。這幾句與前幾句境界迥異,一邊是官梅紅萼,一邊是冰雪寒寒,一邊又是翠藤徑竹和沙禽,移步換景,情隨景移,真有“野雲孤飛 ,去留無跡” (張炎《詞源》)的妙處。“野老林泉 ,故王臺榭,呼喚登臨。”歇拍以簡練生動之筆,寫出偕友登定王臺、渡湘江、登嶽麓之一段遊賞。故王臺榭,指漢長沙定王劉發所築之臺。野老林泉,雖然泛指,但或者也不無懷昔感今之意。以前名人流寓長沙者不少,如唐末韓侂便曾避地於此,其《小隱》詩云:“藉得茅齋嶽麓西,擬將身世老鋤犁。”
投入大自然懷抱,興林泉之逸趣,發思古之幽情,詞人一時樂以忘憂。呼喚登臨四字,寫出一片歡鬧場景,試比較“雲意又還沉沉”,前後心情已迥然不同。
下片從序言興盡悲來四字翻出,寫出追遠懷人的深深悲慨。“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嶽麓山上,詞人極目天際 ,看湘雲起伏,湘水緩流,頓時傷心無限,自己年年南去北來,飄泊江湖,竟為何事 ?白石《玲瓏四犯》雲:“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 、天涯羇旅。”可作此詞換頭之詮釋。陳銳《袌碧齋詞話》 :“換頭處六字句有挺接者,如‘南去北來何事’。”上片以呼喚登臨之樂歇拍,換頭挺接南去北來之悲,筆峰驟轉,突兀峭拔,兩相對比,大能突出詞人悲懷之年深日久,以致刻骨銘心,於歡樂處猶不解釋懷於往日悲情。此處有嶺斷雲連之勢。蕩湘雲楚水一句亦妙,寫盡詞人平生浪跡江湖無所歸依之感。“朱戶粘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朱門貼上畫雞,寫人日民俗。《荊楚歲時記》雲:“人日貼畫雞於戶 ,懸葦索其上,插符於旁,百鬼畏之。”金盤即春盤,金盤所盛之燕,乃生菜所製,此寫立春風俗。《武林舊事》 :“春前一日,後苑辦造春盤,翠縷紅絲 ,金雞玉燕,備極工巧。”此三句,慨嘆轉眼又是新年,時光徒然流逝。空嘆二字,呼應換頭何事二字,流露出光陰虛擲而又無可奈何的悲苦。詞人所傷心空嘆者何?“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 。”全詞主旨 ,至此纔轉折顯現出來。忘不了,曾與伊人在西樓的美好集會,窗外,萬縷嫩黃的柳絲,在春風中裊裊起舞。想垂柳、還裊萬絲金,堪稱佳句。此句用一想字、一還字,便將回憶中昔日之景與想象中今日之景粘連疊合,靈思妙筆,渾融無跡。美好的回憶不過一剎而已。“待得歸鞍到時,衹怕春深。”等到回到舊地,衹怕已是春暮 。結筆由過去想到未來,春初想到春深,時空轉換處更顯其情極悲傷,含不盡之意於言外。從字面上看,是應合此時紅萼未宜簪的早春時節而言,而其意藴實為無計可歸,歸時人事已非的隱痛。白石懷念合肥女子諸詞,如《淡黃柳》“恐梨花落盡成秋色” ,《點絳唇》“淮南好。甚時重到。陌上青青草” ,《鬲溪梅令》“又恐春風歸去緑成陰。玉鈿何處尋”,與此詞結筆同一語意。
此詞與序是一整體。序主要寫景物、遊賞,上片與之相映照。但序以寫景為主 ,詞上片則融情入景,如“雲意又還沉沉”。下片擺脫序文籠罩 ,托出傷心人之別有懷抱,另闢一境。但亦融景入情,如“記曾共 、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下片既是核心層次,上片及序文所寫景物、遊賞,便成為下片所寫悲懷難遣之反襯。此詞結構安排可謂嚴謹。詞中意境,先由狹而廣,即由城陰竹徑而故王臺榭,再由廣而狹,而深,即由湘雲楚水而寫出種種悲懷。詞境的迤邐展開,也反映出詞人心靈由鬱悶而希求解脫但終歸於悲沉的一段變化歷程。此詞營造意境亦可謂精心。這是白石詞的一大特點:善用暗綫結構,時空的轉換,意境的切換,情緒的變換均筆斷意連,看似無跡可求實,則有暗脈潛通。構思之妙,無如白石。

予客武陵,湖北憲治在焉。古城野水,喬木參天,予與二三友日蕩舟其間,薄荷花而飲,意象幽閑,不類人境。秋水且涸,荷葉出地尋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見日,清風徐來,緑雲自動,間於疏處窺見遊人畫船,亦一樂也。朅來吳興,數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絶,故以此句寫之。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
  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
  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
  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
  衹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
  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
  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吳都賦》雲:「戶藏煙浦,傢具畫船」,唯吳興為然,春遊之盛,西湖未能過也。己酉歲,予與蕭時父載酒南郭,感遇成歌。  雙漿來時,有人似、舊麯桃根桃葉。
  歌扇輕約飛花,娥眉正奇絶。
  春漸遠,汀洲自緑,更添了、幾聲啼鴂。
  十裏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裏匆匆換時節。
  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
  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
  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予自孩幼從先人宦於古沔,女須因嫁焉。中去復來幾二十年,豈惟姊弟之愛,沔之父老兒女子亦莫不予愛也。丙午鼕,千岩老人約予過苕霅,歲晚乘濤載雪而下,顧念依依,殆不能去。作此麯別鄭次臯、辛剋清、姚剛中諸君。  衰草愁煙,亂鴉送日,風沙迴旋平野。
  拂雪金鞭,欺寒茸帽,還記章臺走馬。
  誰念漂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
  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間共情話。
  長恨離多會少,重訪問竹西,珠淚盈把。
  雁磧波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
  無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東下。
  甚日歸來,梅花零亂春夜。
  
長亭怨慢(中呂宮)
姜夔 Jiang Kui
予頗喜自製麯,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桓大司馬雲:「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予深愛之。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傢,緑深門戶。
  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嚮何許。
  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衹見亂山無數。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簫分付。
  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並刀,難翦離愁千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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