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
今何許?
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
【注釋】 丁未: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
吳鬆:即今吳江。本年春,姜夔曾由楊萬裏介紹到蘇州去見範成大。
①燕雁:北來之雁。北國燕趙之地。
②商略:商量,籌劃,醖釀。此處指遙望山峰,雨意很濃。
③第四橋:指吳江城外的甘泉橋。鄭文焯《絶妙好詞校錄》:“宋詞凡用四橋,大半皆謂吳江城外之甘泉橋……。《蘇州志》:甘泉橋舊名第四橋。”
④天隨:唐詩人陸龜蒙字魯望,號天隨子,隱居吳江鬆江甫裏,曾乘扁舟漁樵於太湖。
擬共天隨住:晚唐詩人陸龜蒙號天隨子,住鬆江,近蘇州。當時楊萬裏等人要用陸的天然情趣,來救江西詩派的瘦硬之風。白石雖是江西人,論詩卻是膺服陸龜蒙的。陸龜蒙不羨權貴,恬淡江湖的性格,也很合白石的脾胃。白石曾賦詩,「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嚮吳鬆作客歸。」
【賞析】 本篇為淳熙十四年(1187)鼕,作者前往蘇州拜訪範成大,途經吳鬆時所作。先寫景。大雁南飛,山峰矗立,顯得落寞荒涼,既有着超然出世的淡泊,又有着客子飄流的孤獨凄涼。
接下來明言欲像陸龜蒙一樣隱居。晚唐詩人陸龜蒙號天隨子,住鬆江,近蘇州。當時楊萬裏等人要用陸的天然情趣,來救江西詩派的瘦硬之風。白石雖是江西人,論詩卻是膺服陸龜蒙的。陸龜蒙不羨權貴,恬淡江湖的性格,也很合白石的脾胃。白石曾賦詩,“三生定是陸天隨,又嚮吳鬆作客歸。”
“今何許”突作陡轉,“憑闌懷古”承上啓下,“殘柳參差舞”又陷入一片迷茫蕭瑟之中。
【評解】
此詞為作者自湖州往蘇州,道經吳鬆所作。乃小令中之名篇。雖衹41字,卻深刻地
傳出了姜夔“過吳鬆”時“憑欄懷古”的心情。上片寫景。“燕雁”、“數峰”,不僅
寫景狀物出色,且用擬人化手法,使靜物飛動,嚮為讀者稱贊。下片因地懷古。“殘柳
參差舞”,使無情物,着有情色,道出了無限滄桑之感。全詞委婉含蓄,引人遐想。
【集評】
卓人月《詞統》:“商略”二字誕妙。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白石長調之妙,冠絶南宋;短章亦有不可及者,如《點絳
唇》一闋,通首衹寫眼前景物,至結處雲:“今何許?
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感時傷事,衹用“今何許”三字提倡,“憑闌懷古”下,
僅以“殘柳”五字詠嘆了之,無窮哀感,都在虛處。令讀者吊古傷今,不能自止,洵推
絶調。
陳思《白石道人年譜》:案此闋為誠齋以詩送謁石湖,歸途所作。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欲雨而待“商略”,“商略”而在“清苦”之“數
峰”,乃詞人幽渺之思。白石泛舟吳江,見太湖西畔諸峰,陰沉欲雨,以此二句狀之。
“憑闌”二句其言往事煙消,僅餘殘柳耶?抑謂古今多少感慨,而垂楊無情,猶是臨風
學舞耶?清虛秀逸,悠然騷雅遺音。
[鑒賞]
白石論詩有四素:氣象、體面、血脈、韻度。對四者的要求且是“氣象欲其渾厚”、“體面欲其宏大”、“血脈欲其貫通”、“韻度欲其飄逸”。雖是論詩之語,移之於詞,也甚貼切。讀此詞,知其所言非虛。南宋淳熙十四年丁未(1187)之鼕,白石往返於湖州蘇州之間,經過吳鬆(今江蘇吳江縣)時,乃作此詞。為何過吳鬆而作此詞?因為白石平時最心儀於晚唐隱逸詩人陸龜蒙,龜蒙生前隱居之地,正是吳鬆。
上片之境,乃詞人俯仰天地之境 。“燕雁無心”。燕念平聲(y ān 煙),北地也。燕雁即北來之雁。時值鼕天,正是燕雁南飛的時節。陸龜蒙詠北雁之詩甚多,如《孤雁》 :“我生天地間,獨作南賓雁。”《歸雁》:“北走南徵象我曹,天涯迢遞翼應勞。”《京口》:“雁頻辭薊北。”《金陵道》:“北雁行行直。”《雁》:“南北路何長。”白石詩詞亦多詠雁,詩如《雁圖》、《除夜》,詞如《浣溪沙》及本詞。可能與他多年居無定所,浪跡江湖的感受及對龜蒙的萬分心儀有關。劈頭寫入空中之燕雁,正是暗喻飄泊之人生。無心即無機心,猶言純任天然。點出燕雁隨季節而飛之無心,則又喻示自己性情之純任天然。此亦化用龜蒙詩意。龜蒙《秋賦有期因寄襲美(皮日休)》 :“ 雲似無心水似閑。”《和襲美新秋即事》:“心似孤雲任所之,世塵中更有誰知 。”下句緊接無心寫出:“太湖西畔隨雲去。”燕雁隨着淡淡白雲,沿着太湖西畔悠悠飛去。燕雁之遠去,暗喻自己飄泊江湖之感。隨雲而無心,則喻示自己純任天然之意。宋陳鬱《藏一話腴》雲:白石“襟期灑落,如晉宋間人。語到意工,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範成大稱其“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張羽《白石道人傳》亦曰其“體貌輕盈,望之若神仙中人 。”但白石與晉宋名士實有不同,晉宋所謂名士實為優遊卒歲的貴族,而白石一生布衣,又值南宋衰微之際,傢國恨、身世愁實非晉宋名士可比。故下文寫出憂國傷時之念。太湖西畔一語,意境闊大遙遠。太湖包孕吳越,“天水合為一”(龜蒙《初入太湖》)。本詞意境實與天地同大也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商略一語,本有商量之義,又有醖釀義。湖上數峰清寂愁苦,黃昏時分,正醖釀着一番雨意。此句的數峰之清苦無可奈何反襯人亡萬千愁苦 。從來擬人寫山,鮮此奇絶之筆。比之辛稼軒之“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賀新郎》),又是何種不同的況味。卓人月《詞統》評雲:“商略二字,誕妙。”
下片之境 ,乃詞人俯仰今古之境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第四橋即“吳江城外之甘泉橋”(鄭文焯《絶妙好詞校錄》),“以泉品居第四 ”故名(乾隆《蘇州府志》)。這是陸龜蒙的故鄉。《吳郡圖經續志》 :“陸龜蒙宅在鬆江上甫裏 。”鬆江即吳江。天隨者,天隨子也,龜蒙之自號。天隨語出《莊子·在宥》“神動而天隨 ”,意即精神之動靜皆隨順天然。龜蒙本有胸懷濟世之志,其《村夜二首》 :“豈無緻君術,堯舜不上下。豈無活國力 ,頗牧齊教化。”可是他身處晚唐末世,舉進士又不第,衹好隱逸江湖。白石平生亦非無壯志,《昔遊》詩云:“徘徊望神州,沉嘆英雄寡。”《永遇樂》:“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 。”但他亦舉進士而不第 ,飄泊江湖一生。此陸 、薑二人相似之一也。龜蒙精於《春秋》 ,其《甫裏先生傳》自述 :“性野逸無羈檢,好讀古聖人書,探大籍識大義”,“貞元中,韓晉公嘗著《春秋通例》,刻之於石 ”,“而顛倒漫漶翳塞,無一通者,殆將百年,人不敢指斥疵纇,先生恐疑誤後學,乃著書摭而辨之。”白石則精於禮樂,曾於慶元三年(1197)“進《 大樂議》於朝”,時南渡已六七十載,樂典久已亡滅,白石對當時樂製包括樂器樂麯歌辭,提出全面批評與建樹之構想,“書奏,詔付太常。”(《宋史·樂志六 》)以布衣而對傳統文化負有高度責任感,此二人又一相同也。正是這種精神氣質上的認同感,使白石有了“沉思衹羨天隨子,簑笠寒江過一生”(《三高祠 》詩),及“三生定是陸天隨”(《除夜》詩)之語。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即是這種認同感的體現。第四橋邊,其地仍在,天隨子,其人則往矣。中間下擬共二字,便將仍在之故地與已往之古人與自己連結起來,泯沒了古今時間之界限。這是詞人為打破古今局限尋求與古人的精神句誦而采取的特殊筆法。再如劉過《沁園春》之與東坡、樂天、林和靖交遊,亦是此一筆法。以上寫了自然、人生、歷史,筆筆翻出新意結筆更寫出現時代,筆力無限 。“ 今何許”三字,語意豐富,涵蓋深廣。何許有何時、何處、為何、如何等多重含義。故今何許包含今是何世、世運至於何處、為何至此我又如何面對等意。此是囊括宇宙、人生、歷史、時代之一大反詰,是充滿哲學反思意味一大反詰 。而其中重點,主要在今之一字。憑欄懷古,筆力雄勁 ,氣象闊大 。古與今上下映照成文,補足“今何許”一大反詰之歷史意藴。應知此地古屬吳越,吳越興亡之殷鑒,曾引起晚唐龜蒙之無限感慨 :“香徑長洲盡棘叢 ,奢雲豔雨衹悲風。吳王事事須亡國,未必西施勝六宮。”(《吳宮懷古》)亦不能不引起南宋白石之無限感慨 :“美人臺上昔歡娛,今日空臺望五湖。殘雪未融青草死,苦無麋鹿過姑蘇。”(《除夜》)懷古正是傷今 。“殘柳參差舞 ,”柳本纖弱,那堪又殘,故其舞也參差不齊,然而仍舞之不已。舞之一字執著有力,蒼涼中寓含悲壯,悲壯中透露蒼涼 。“殘柳參差舞”這一自然意象,實際上是南宋衰世的象徵,隱然包含着雖已殘破仍不甘滅亡的意味。這與李商隱《登樂遊原》“夕陽無限好,衹是近黃昏”,象徵唐朝國運的不可輓回有同工之妙。而其作為自然意象之本身,則又補足“今何許”一大反詰之自然意藴。結筆之意境,實為南宋國運之寫照 。返觀數峰清苦二句,其意藴正為結尾之伏筆 。在此九年之前 ,辛稼軒作《摸魚兒》,結雲:“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乃是同一意境。白石本詞用舞字結穴,藴含無限蒼涼悲壯。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雲:“《點絳唇·丁未鼕過吳鬆作》一闋,通首衹寫眼前景物,至結處雲‘今何許 ,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感時傷事,衹用今何許三字提唱,憑欄懷古下僅以殘柳五字詠嘆了之,無窮哀感,都在虛處,令讀者吊古傷今,不能自止,洵推絶調 。”善於提空描寫,從虛處着筆,正是白石詞的一大特點 。此詞將身世之感、傢國之恨融為一片,乃南宋愛國詞中無價瑰寶。而身世傢國皆以自然意象出之,自然意象在詞中占優勢,又將自然、人生、歷史(尚友天隨與懷古)、時代打成一片,融為一體。尤其“今何許”之一大反詰,其意義雖着重於今,但其意味實遠遠超越之,乃是詞人面對自然、人生、歷史、時代所提出之一哲學反思。全詞意境遂亦提升至於哲理高度。“今何許”,真可媲美於《桃花源記》“問今是何世 ”,《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這首詞無限感慨,全在虛處,正是“意愈切而詞愈微 ”,這種寫法,易形成自我抒寫之形象與所寫之意象間接開距離,造成朦朧之美感。此詞聲情之配合亦極精妙。上片首句首二字燕雁為疊韻,末句三四字黃昏為雙聲,下片同位句同位字第四又為疊韻,參差又為雙聲。分毫不爽,自然天成。雙聲疊韻之回環,妙用在於為此一尺幅短章增添了聲情綿綿無盡之致。
凄凄更聞私語。
露濕銅鋪,
苔侵石井,
都是曾聽伊處。
哀音似訴。
正思婦無眠,
起尋機杼。
麯麯屏山,
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
為誰頻斷續,
相和砧杵?
候館迎秋,
離宮吊月,
別有傷心無數。
豳詩漫與。
笑籬落呼燈,
世間兒女。
寫入琴絲,
一聲聲更苦。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鬍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緑。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竜哀麯。
箏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注釋】 苔枝綴玉:範成大(即小序中提到的石湖)《梅譜》說他家乡的古梅“苔須垂於枝間,或長數寸。”
客裏:白石是江西人,當時住蘇州。
倚修竹: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這裏把梅花比作美人。
佩環月夜歸來:杜甫吟昭君雲,「環佩空歸月夜魂。」
深宮舊事:《太平御覽》引《雜五行書》,“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
盈盈、金屋:《古詩十九首》,「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又《漢武故事》記武帝幼時對姑母說,“若得阿嬌(武帝表妹)作婦,當作金屋貯之。”
玉竜、哀麯:玉竜是笛子名,哀麯指麯子《梅花落》。李白有詩云,「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塵輕虎落,
今年漢酺初賜。
新翻鬍部麯,
聽氈幕、元戎歌吹。
層樓高峙。
看欄麯縈紅,
檐牙飛翠。
人姝麗。
粉香吹下,
夜寒風細。
此地。
宜有詞仙,
擁素雲黃鶴,
與君遊戲。
玉梯凝望久,
嘆芳草、萋萋千裏。
天涯情味。
仗酒襏清愁,
花銷英氣。
西山外。
晚來還捲,
一簾秋霽。
垂燈春淺,
匆匆時事如許。
倦遊歡意少,
俯仰悲今古。
江淹又吟恨賦。
記當時、
送君南浦。
萬裏乾坤,
百年身世,
唯有此情苦。
揚州柳,
垂官路。
有輕盈換馬,
端正窺戶。
酒醒明月下,
夢逐潮聲去。
文章信美知何用,
漫贏得、天涯羈旅。
教說與。
春來要、尋花伴侶。
又占了、道人林下真趣。
窗戶新成,
青紅猶潤,
雙燕為君胥宇。
秦淮貴人宅第,
問誰記、
六朝歌舞。
總付與、
在柳橋花館,
玲瓏深處。
居士。
閑記取、高臥未成,
且種鬆千樹。
覓句堂深,
寫經窗靜,
他日任聽風雨。
列仙更教誰做,
一院雙成儔侶。
世間住。
且休將雞犬,
雲中飛去。
籠鞋淺出鴉頭襪,知是凌波縹緲身。
紅乍笑,緑長顰,與誰同度可憐春。
鴛鴦獨宿何曾慣,化作西樓一縷雲。
三茅鐘動西窗曉,詩鬢無端又一春。
慵對客,緩開門,梅花閑伴老來身。
嬌兒學作人間字,鬱壘神荼寫未真。
而今正是歡遊夕,卻怕春寒自掩扉。
簾寂寂,月低低,舊情惟有絳都詞。
芙蓉影暗三更後,臥聽鄰娃笑語歸。
東風歷歷紅樓下,誰識三生杜牧之。
歡正好,夜何其。
明朝春過小桃枝。
鼓聲漸遠遊人散,惆悵歸來有月知。
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更少駐。
金陵路、鶯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嚮甚處?
春寒鎖、舊傢亭館。
有玉梅幾樹,背立怨東風,高花未吐,暗香已遠。
公來領略,梅花能勸,花長好、願公更健。
便揉春為酒,翦雪作新詩,拚一日、繞花千轉。
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綫,離魂暗逐郎行遠。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注釋】 ①燕燕:與“鶯鶯”均指所戀女子。
②華胥:夢中。
③爭得:怎得。
④冥冥歸去:指戀人“逐郎”之“離魂”夜間獨自歸去。
【賞析】 這首詞為作者泊舟金陵夢見合肥戀人的記夢之作。開頭即以“燕燕”、“鶯鶯”極寫戀人輕盈之態。“夜長”兩句是夢中戀人嚮詞人所說。接下來是詞人夢醒後對戀人的追憶。“離魂”則由已夢寫對方之夢,此詞構思佳妙,將兩地思念交匯於夢境之中,極富浪漫色彩。
春浦漸生迎棹緑,小梅應長亞門枝;一年燈火要人歸。
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
流光過隙,嘆杏梁雙燕如客。
人何在?一簾淡月,仿佛照顔色。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
沉思年少浪跡,笛裏關山,柳下坊陌。
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
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垆側!
呼我盟鷗,翩翩欲下,背人還過木末。
那回歸去,蕩雲雪,孤舟夜發。
傷心重見,依約眉山,黛痕低壓。
采香徑裏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誰答。
垂虹西望,飄然引去,此興平生難遏。
酒醒波遠,政凝想、明②素襪。
如今安在,唯有欄桿,伴人一霎。
【檢字】
① 王當。
讀 dang1。
旌旗共亂雲俱下,依約前山。
命駕群竜金作軛,相從諸娣玉為冠。
嚮夜深、風定悄無人,聞佩環。
神奇處,君試看。
奠淮右,阻江南。
遣六丁雷電,別守東關。
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
又怎知、人在小紅樓,簾影間。
【註釋】
諸娣:姜夔自註,“廟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
”
池面冰膠,墻腰雪老,雲意還又沉沉。
翠藤共閑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
野老林泉,故王臺榭,呼喚登臨。
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
朱戶黏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
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楊還裊萬絲金。
待得歸鞍到時,衹怕春深。
【賞析】 白石此詞作於三十二歲,當時客居長沙。詞中抒寫懷人之思及飄泊之苦 。據夏承燾《薑白石係年》,這是白石詞中最早的懷念合肥情侶之作。白石青年時在合肥曾結識姊妹二人相交情深,後來卻演化為一場愛情悲劇,使白石從此鬱鬱寡歡,刻骨相思。白石與合肥情侶初識合肥赤蘭橋,其地多種柳,分手時為梅開時節,故白石詞寫及梅、柳,均與此一段“合肥情事”有關,由梅、柳而憶及舊日情侶,抒發一種綿綿不盡之相思之情,成為白石的一種思維定勢和其詞的一種慣性情緒。
小序記作詞緣起。丙午即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人日是正月初七 。長沙別駕指湖南潭州通判蕭德藻,當時白石客居其觀政堂。堂下有麯池,池西背靠古城墻,池畔植有枇杷竹林,麯徑通幽。穿徑南行,忽見梅花成林,滿枝花蕾,小的如花椒,大的如豆子,少許花蕾乍開,有紅梅,也有白梅。頭上枝影扶疏,腳下蒼苔細石,詞人與朋友們漫步其間,不覺動了遊興,於是立即動身,出遊城東的定王臺,又渡過城西的湘江,登上嶽麓山。俯眺湘雲起伏,湘水慢流,終於遊興已盡,悲從中來,遂醉吟成詞。
上序片詞序相表裏,主寫遊賞心情 。“古城陰”。有官梅幾許 ,紅萼未宜簪 。”古城墻下,些許官梅,紅萼尚小,還不到摘花插發的時候呢。官梅即官府種的梅花,杜甫《和裴迪登蜀州東亭》詩,有“東閣官梅動詩興”之句,何況梅花與柳樹一樣,最能鈎起白石的傷心心事呢。句中幾許、未宜簪等語,流露出一片愛憐護惜之情。序中既描寫出梅花的各種姿態,故詞中便着意於抒發情意,詞較序翻進一層 。“池面冰膠 ,墻陰雪老”,二句對仗極工整。以膠狀冰,以老狀雪,寫出凝冰難化、積雪不融,字面生新硬瘦的是白石詞筆 。白石詩法江西詩派,以拗折瘦硬為追求,給人一種剛勁的感覺,形成一種深遠清苦的意境。寒意猶深,解凍何時。“雲意還又沉沉。”彤雲沉沉,欲雪大時,加倍寫出寒意。詞境之幽深清苦,正暗示着詞人心境之沉鬱。詞人有意無意,也想舒散一下鬱解的情懷。“翠藤共、閑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於是與友人一起,閑步穿過翠藤、竹徑,來到林園能幽之處。一路行來,興致漸高,不覺談笑風生,驚起水邊棲鳥 。這兩句很好地表達了此時詞人野興橫生,樂以忘憂的心情。下一漸字,尤能傳出心境由鬱悶而趨嚮開朗。這是大自然對人心的感發。這幾句與前幾句境界迥異,一邊是官梅紅萼,一邊是冰雪寒寒,一邊又是翠藤徑竹和沙禽,移步換景,情隨景移,真有“野雲孤飛 ,去留無跡” (張炎《詞源》)的妙處。“野老林泉 ,故王臺榭,呼喚登臨。”歇拍以簡練生動之筆,寫出偕友登定王臺、渡湘江、登嶽麓之一段遊賞。故王臺榭,指漢長沙定王劉發所築之臺。野老林泉,雖然泛指,但或者也不無懷昔感今之意。以前名人流寓長沙者不少,如唐末韓侂便曾避地於此,其《小隱》詩云:“藉得茅齋嶽麓西,擬將身世老鋤犁。”
投入大自然懷抱,興林泉之逸趣,發思古之幽情,詞人一時樂以忘憂。呼喚登臨四字,寫出一片歡鬧場景,試比較“雲意又還沉沉”,前後心情已迥然不同。
下片從序言興盡悲來四字翻出,寫出追遠懷人的深深悲慨。“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嶽麓山上,詞人極目天際 ,看湘雲起伏,湘水緩流,頓時傷心無限,自己年年南去北來,飄泊江湖,竟為何事 ?白石《玲瓏四犯》雲:“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 、天涯羇旅。”可作此詞換頭之詮釋。陳銳《袌碧齋詞話》 :“換頭處六字句有挺接者,如‘南去北來何事’。”上片以呼喚登臨之樂歇拍,換頭挺接南去北來之悲,筆峰驟轉,突兀峭拔,兩相對比,大能突出詞人悲懷之年深日久,以致刻骨銘心,於歡樂處猶不解釋懷於往日悲情。此處有嶺斷雲連之勢。蕩湘雲楚水一句亦妙,寫盡詞人平生浪跡江湖無所歸依之感。“朱戶粘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朱門貼上畫雞,寫人日民俗。《荊楚歲時記》雲:“人日貼畫雞於戶 ,懸葦索其上,插符於旁,百鬼畏之。”金盤即春盤,金盤所盛之燕,乃生菜所製,此寫立春風俗。《武林舊事》 :“春前一日,後苑辦造春盤,翠縷紅絲 ,金雞玉燕,備極工巧。”此三句,慨嘆轉眼又是新年,時光徒然流逝。空嘆二字,呼應換頭何事二字,流露出光陰虛擲而又無可奈何的悲苦。詞人所傷心空嘆者何?“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 。”全詞主旨 ,至此纔轉折顯現出來。忘不了,曾與伊人在西樓的美好集會,窗外,萬縷嫩黃的柳絲,在春風中裊裊起舞。想垂柳、還裊萬絲金,堪稱佳句。此句用一想字、一還字,便將回憶中昔日之景與想象中今日之景粘連疊合,靈思妙筆,渾融無跡。美好的回憶不過一剎而已。“待得歸鞍到時,衹怕春深。”等到回到舊地,衹怕已是春暮 。結筆由過去想到未來,春初想到春深,時空轉換處更顯其情極悲傷,含不盡之意於言外。從字面上看,是應合此時紅萼未宜簪的早春時節而言,而其意藴實為無計可歸,歸時人事已非的隱痛。白石懷念合肥女子諸詞,如《淡黃柳》“恐梨花落盡成秋色” ,《點絳唇》“淮南好。甚時重到。陌上青青草” ,《鬲溪梅令》“又恐春風歸去緑成陰。玉鈿何處尋”,與此詞結筆同一語意。
此詞與序是一整體。序主要寫景物、遊賞,上片與之相映照。但序以寫景為主 ,詞上片則融情入景,如“雲意又還沉沉”。下片擺脫序文籠罩 ,托出傷心人之別有懷抱,另闢一境。但亦融景入情,如“記曾共 、西樓雅集,想垂柳、還裊萬絲金”。下片既是核心層次,上片及序文所寫景物、遊賞,便成為下片所寫悲懷難遣之反襯。此詞結構安排可謂嚴謹。詞中意境,先由狹而廣,即由城陰竹徑而故王臺榭,再由廣而狹,而深,即由湘雲楚水而寫出種種悲懷。詞境的迤邐展開,也反映出詞人心靈由鬱悶而希求解脫但終歸於悲沉的一段變化歷程。此詞營造意境亦可謂精心。這是白石詞的一大特點:善用暗綫結構,時空的轉換,意境的切換,情緒的變換均筆斷意連,看似無跡可求實,則有暗脈潛通。構思之妙,無如白石。
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
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
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
衹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
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
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歌扇輕約飛花,娥眉正奇絶。
春漸遠,汀洲自緑,更添了、幾聲啼鴂。
十裏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裏匆匆換時節。
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
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
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拂雪金鞭,欺寒茸帽,還記章臺走馬。
誰念漂零久,漫贏得幽懷難寫。
故人清沔相逢,小窗間共情話。
長恨離多會少,重訪問竹西,珠淚盈把。
雁磧波平,漁汀人散,老去不堪遊冶。
無奈苕溪月,又照我扁舟東下。
甚日歸來,梅花零亂春夜。
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嚮何許。
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衹見亂山無數。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簫分付。
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並刀,難翦離愁千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