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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小說。九捲三十五回。
  敘述楊少遊建功立業的一生,以及同鄭瓊貝、秦彩鳳、桂蟾月等八位佳人的愛情婚姻故事
  
  《九雲記》是中國小說還是朝鮮小說?
  兩派學者都說“鐵證如山”
  
  □本報記者 張潔宇
  
    二十多年前,在韓國嶺南大學中央圖書館的汶波文庫裏,一本9
  18萬字的漢文小說被首次發現,封面題為《九雲記》,署名“無名子
  添刪”。這部小說以漢文寫作,講述了一些清朝的中國人的故事,其
  情節、描寫深受《紅樓夢》的影響。這樣一部作品,無論從文化遺産
  整理的角度來講,還是從中韓文化交流的方面來說,都無疑具有重要
  的價值和意義。但是,這位未肯留名的“無名子”到底是誰?這究竟
  是一部由中國人撰寫的古代白話小說,還是由朝鮮人用漢文撰寫的朝
  鮮小說?這樣一筆寶貴的文學遺産,到底是應該把它寫進中國的清代
  小說史,還是將之納入韓國的文學史?……
  
    這就是中、韓兩國學者至今爭論未休的、成為國際文化研究中一
  個小小“熱點”的“《九雲記》之謎”。
  
     韓國學者意見不一,我國學者多認其為中國小說,法國學者
  陳慶浩以“內證”說明:“《九雲記》是朝鮮小說”
  
    《九雲記》被發現的二十年來,已有不少韓國學者進行了專門研
  究。以尹榮玉、陸宰用為代表的一派學者認為,《九雲記》是一部地
  道的韓國小說。它承襲了朝鮮著名漢文小說《九雲夢》(作者為朝鮮
  人金萬重),也受到《紅樓夢》、《鏡花緣》等中國古典小說的深刻
  影響,是一部在中韓文化交流研究方面具有重大意義的小說。而以丁
  奎福、崔溶澈二人為代表的另一派學者則認為,《九雲記》是一部中
  國小說。它實際上就是史有記載、但目前尚未找到的中國清代文人梅
  花所作的小說《九雲樓》的抄本。它的發現正可以說明,中韓兩國文
  化史上不僅有中國小說對朝鮮小說的影響的關係,同時也有朝鮮小說
  反過來影響中國小說的關係,這種相互和交流的關係意義深遠,甚至
  可以說填補了史料的空白。
  
    《九雲記》之所以可能成為一個“謎”,還要從“漢文化圈”說
  起。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漢字不僅僅是中國人用以寫作的工具,
  日本、朝鮮、越南、琉球等地都大量使用漢字,這些地區就形成了一
  個“漢文化圈”。日本是到13世紀以後纔使用本民族文字的,而越南、
  朝鮮則更晚,直至本世紀纔停止使用漢字。因此,這些國傢不僅保留
  了大量的漢文文獻,同時也流傳下來很多漢文小說、詩歌、詩話、戲
  劇等文學作品。有趣的是,朝鮮的漢文小說不像日本和越南小說那樣
  衹寫本地的人和事,絶大多數朝鮮漢文小說描寫的是中國境內發生的
  中國人的故事,並以此折射和反映朝鮮社會。正因此,作者不詳、
  史上沒有記載的《九雲記》到底歸屬哪方,成為了引發研究者爭論的
  一則難解之“謎”。
  
    在韓國學者研究了十餘年之後,1993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
  究所劉世德教授首次將《九雲記》介紹給了中國學術界。他的論文
  《論〈九雲記〉》,以及他在《文藝報》、《人民日報》(海外版)
  等報紙上發表的報道文章引起了中國學者們的重視。劉世德的觀點與
  韓國丁、崔二位學者相同,即認為《九雲記》就是《九雲樓》,這是
  一部中國小說。支持這個結論的最重要的證據來自韓人金進洙的《碧
  蘆集》:此書記載了《九雲樓》作者的一段自序:“餘官西省也,於
  舟中得見《九雲夢》,即朝鮮人所撰也。事有可采,而朝鮮不嫻於稗
  官野史之書,故改撰雲。”劉世德解釋說,“西省”指的是今天的山
  西省或陝西省,由此可見《九雲樓》的作者是中國人。而且他所說的
  “朝鮮人不擅長於寫小說,所以要自己來寫”的話,更說明了他的中
  國人的身份。而《九雲記》和《九雲樓》衹不過是同一部書的不同書
  名而已。
  
    1994年,由劉世德校點的《九雲記》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中
  國的研究者和讀者終於可以讀到這部新發現的小說了。與此同時,劉
  世德關於《九雲記》是中國小說的觀點也被國內學者所接受。1996年
  出版的《清代小說史》(張俊著)收入了《九雲記》,1997年出版的
  《韓國藏中國稀見珍本小說》也將之收了進去。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其他國內學者發表不同意見,看來,很多人已經認同了《九雲記》就
  是我國文化遺産的一個部分。能在域外發現中國的古代小說,實現研
  究材料上的突破,學者們無疑都會感到興奮和喜悅。
  
    但是,今年6月,在臺北召開的“韓國漢文小說學術研討會”上
  “殺出一個程咬金”,來自法國國傢科研中心的陳慶浩教授“撇開外
  部的資料,直接從文本入手”,由“內證”得出肯定的結論:“《九
  雲記》是朝鮮人的作品。”
  
    近日,陳教授在北京專門就此問題接受了本報記者采訪。
  
    陳慶浩:從文本入手、可以斷定,《九雲記》出自朝鮮人之手
  
    多年從事“漢文化整體研究”的陳慶浩教授最近正在進行域外漢
  文小說的研究。目前,他已主持收集出版了《越南漢文小說》,而
  《日本漢文小說》和《朝鮮漢文小說》的收集工作也正在進行中。在
  這項梳理漢文化歷史的大工程中,《九雲記》當然是其中的一部分,
  這也是令陳慶浩關註“《九雲記》之謎”的一個直接原因。由於研究
  的需要,陳慶浩接觸了大量域外漢文小說,他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
  劉世德也承認:“陳先生專門研究域外漢文小說,他看的很多,這其
  中有什麽規律,他是掌握的。而我不掌握。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
  結論可以具有說服力的地方。”
  
    基於閱讀和研究的經驗,陳慶浩首先從語言的角度發現了問題。
  他說:“寫作和思想一樣,是一種潛語言,難免受到作者的母語影響。
  對不是以漢語為母語或經常使用漢語的人,用白話文寫作是相當睏難
  的,寫出來的作品,留下母語影響的痕跡亦較多。因此,考察一部漢
  文作品是以漢語為母語還是別種語言為母語的人所寫,文字是最重要
  的依據。”在《九雲記》中,不規範的詞句幾乎是每一頁都可以遇到,
  比如“這麽一個好好的居”、“奉把禮物來了,擺兩道分上”之類。
  有趣的是,陳慶浩曾請他的韓國朋友們來讀這些句子,他們卻認為這
  些都是通順清楚的。陳慶浩說:“這是因為符合他們的語言習慣,他
  們習而不察的緣故。”從這一點不難看出,這種語言出自朝鮮人之手。
  
    在詞句和語法以外,陳慶浩當然還有進一步的論證。他說:“生
  活環境、風俗習慣和社會制度的不同,自然也會在作品中表現出來,
  這也是我們判斷的根據。”因此,他在稱謂、制度、地理、風俗及其
  他幾個方面都進行了詳盡的文本考察,指出了《九雲記》中有關方面
  的大量知識性錯誤。這些明顯的例證可以說明,小說的作者並不十分
  熟悉中國的社會生活和自然環境,陳慶浩說:“一個外國人寫中國,
  他肯定是要露馬腳的。”
  
    從文本內部找到了不勝枚舉的“馬腳”之後,陳慶浩對劉世德等
  學者的那條外部證據也作出瞭解釋。他說:“一個人說‘朝鮮人不善
  於寫稗官野史,我來寫’,這並不能說明他就一定是中國人。其實這
  樣一句話,自然中國人可以說出來,但一個自負的、認為自己很行、
  可以寫好小說的朝鮮人也是可以來說出來的。所以,這並不是最有說
  服力的證據。”外部資料的不明確,固然是陳慶浩直接從作品本身進
  行考察的一個原因,但事實上,即使有更明確的外部資料,他也還是
  認為“作品本身最為重要”。他說:“一個作品,就算有人證明它的
  作者是中國人,或者就算作者自己說他是中國人,但文本本身的特徵
  這樣明顯,那就要考慮考慮。沒有什麽比文本本身更重要。所以,我
  現在就是從小說內部證明給大傢看,《九雲記》不可能是中國人寫的
  小說。這簡直是鐵證如山。”
  
    劉世德:《九雲記》就是中國古佚小說《九雲樓》
  
    作為陳慶浩的好友,劉世德在接受記者的采訪以前已經讀到了陳
  的文章。他告訴記者,他與陳慶浩已經有多次關於《九雲記》作者問
  題的討論了。但直到今天,仍然是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從作品本身並不能判定它是中國人寫的還是朝鮮人寫的”,劉
  世德肯定地說,“因為現在看到的是朝鮮人的抄本,那麽在抄的過程
  中是否有改動,現在看到的是否作品的原貌,這都是無法證明的。所
  以說,是中國作者還是朝鮮作者,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要最終判定
  作者的問題,必須另找證據。”
  
    最重要的一條外證已經證明:《九雲樓》是中國人所作。因此下
  面的問題是:《九雲樓》到底是不是《九雲記》?陳慶浩對此是持懷
  疑態度的,而劉世德則認為這一點確鑿無疑。
  
    在李樹廷的《金鰲新話跋》裏有這樣一句話:“《九雲夢》嚮為
  清人某評點成十捲,印行於世。”劉世德認為,這條材料可以證明
  《九雲樓》確實曾有十捲印行於世,而首捲全是畫像,這就和現在發
  現的九捲的《九雲記》完全吻合。劉世德因此說:“如果沒有外在的
  材料,陳慶浩先生從內證得出的看法是可以成立的。但是現在有外在
  的證據可以證明中國人受《九雲夢》的影響寫了《九雲記》,一共十
  本,與現在的情況完全符合。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考慮,原來衹從
  文本來考察得出的結論的可能性不是百分之百。陳先生現在不考慮這
  個因素,還是衹從本文來論證,我覺得是有欠缺的。”
  
    此外,劉世德還解釋說:“中國古代小說有一個傳統,一本書有
  好幾個名字,比如《紅樓夢》也叫《金陵十二釵》,很多書都是這樣。
  所以《九雲記》和《九雲樓》是一本書的兩個名字,這是不足為怪的。
  可以看到的是,在朝鮮小說《九雲夢》裏並沒有出現‘九雲樓’這個
  名字,但是在《九雲記》中,男主人公的傢裏有一座樓的名字就叫
  ‘九雲樓’,書中好幾回都寫到男主人公與妻妾們一起在這座樓上遊
  玩、作詩。中國古代白話小說中用樓的名字來作書名的有很多,《九
  雲記》又叫《九雲樓》,這是完全可能的。”
  
    對自己觀點的堅持,劉世德與陳慶浩的態度同樣不可動搖。他表
  示不同意陳慶浩關於“內證最重要”的觀點,而是認為“沒有外證時
  用內證是不錯的。但有了外證,而且與你得出的結論相反,那就要考
  慮把內證與外證結合起來,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
  
    爭論遠未結束。方法論上的分歧也許更重於“《九雲記》之謎”
  本身,這也許是一個影響今後學術研究的重要問題。
  
    劉世德的觀點已被不少國內學者所接受,這是事實。但同時記者
  也瞭解到有一些國內學者,他們雖未公開發表文章,但實際是支持
  “《九雲記》是朝鮮小說”的觀點的。例如記者在陳慶浩先生住處采
  訪時偶遇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文獻研究所的鬍小偉先生就明確表示:
  “我同意陳慶浩先生的觀點,《九雲記》是朝鮮小說。”他認為陳慶
  浩在研究域外漢文小說過程中見到的此類小說很多,而我們國內的學
  者由於各種原因,見到的很少,因此陳慶浩的觀點更能令人信服。看
  來,“《九雲記》出自朝鮮人之手”的觀點在國內學術界也决不是
  “孤掌難鳴”。
  
    顯然,《九雲記》的問題無論在中國還是韓國,都還處於討論之
  中,雖然雙方都認為結論是明擺着的,而且“鐵證如山”,但目前仍
  無法得出最後的結論。在國內,早在1993年北京的“中國古代小說國
  際研討會”上,劉世德第一次發表關於《九雲記》的論文時,陳慶浩
  就已經提出異議,爭論已然開始。l995年,當劉世德的論文譯到韓國
  以後,持不同觀點的陸宰用撰文《〈九雲記〉研究現狀及其問題商榷》
  進行了辯論。時至今年6月,在臺北的“韓國漢文小說學術研討會”上,
  與陳慶浩持不同觀點的韓國學者崔溶澈又發表了論文《“九雲夢幻九
  雲樓”——韓中小說史上共受註目的<九雲記>成書過程》進行商榷。
  兩國國內及兩國之間的爭論依然熱烈,看來,一場爭論還遠遠沒有結
  束。
  
    但是,記者在采訪中感受到的是:在《九雲記》歸屬上的分歧實
  在更是一種方法論上的分歧。後者的意義實際已超越了問題本身。
  
    陳慶浩表示,他之所以提出《九雲記》的問題,就是要強調內證
  的方法。他說:“我想告訴大傢的是,假如能夠好好去想,好好去讀
  這些作品,即使作者沒有署名也沒有關係,作品本身能夠提供綫索,
  外國人寫的小說是完全可以看得出來的。問題是我們不要被發現新材
  料的興奮和喜悅所影響,從而作出不夠謹慎冷靜的判斷。學術研究是
  不應該受到這種好奇心的影響的。”
  
    據瞭解,《九雲記》並非第一部有爭議的小說。我國學者曾有過
  將著名的朝鮮漢文小說《謝氏南徵記》和《紅白花傳》誤認為中國古
  佚小說的錯誤,造成了“國際笑話”。至今,《紅白花傳》還收在中
  國社科院編的《中國古代小說總目提要》中,沒有在大範圍內將錯誤
  糾正過來。據陳慶浩介紹,1997年出版的《韓國藏中國稀見珍本小說》
  不僅誤收了《九雲記》,同時也誤收了另一部朝鮮小說《啖》。因
  此,陳慶浩強調,內證的方法不僅應被用來判定《九雲記》的歸屬,
  它同時也應被運用到對其他小說的判定中去。他提醒國內學者:“以
  後假如再碰到這種情況,要用這種方式去思考,用這種方法去檢驗。
  不要再發生同樣的錯誤了。”
  
    方法的不同當然不說明研究結果的對錯。陳慶浩的說法無疑發人
  深省,劉世德的觀點也引人深思。他一再強調“當內證不能說明問題
  的時候,就應該從外面找證據。內證、外證相結合,才能找到最合理
  的解釋。”這種方法看起來並不與陳慶浩截然對立,但顯然有着側重
  點上的不同。
  
    “《九雲記》之謎”的爭論尚未落下帷幕,方法論的分歧也還有
  待於進一步的探討。無論如何,掌握一種正確的、好的方法就是掌握
  了通往真理的方向。對正確方法的探索無疑將影響到今後的學術研究
  進程,而且,這也許將變成一個與研究本身同樣、甚至更為重要的課
  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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