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文学思考>> 魯迅 Lu Xun   中國 China   近代中國   (1881年九月25日1936年十月19日)
漢文學史綱要
  作者:魯迅
  本書係魯迅一九二六年在廈門大學擔任中國文學史課程時編寫的講義,題為《中國文學史略》;次年在廣州中山大學講授同一課程時又曾使用,改題《古代漢文學史綱要》。在作者生前未正式出版,一九三八年編入《魯迅全集》時改用此名。
  第一篇 自文字至文章
  第二篇 《書》與《詩》
  第三篇 老莊
  第四篇 屈原及宋玉
  第五篇 李斯
  第六篇 漢宮之楚聲
  第七篇 賈誼與鼂錯
  第八篇 藩國之文術
  第九篇 武帝時文術之盛
  第十篇 司馬相如與司馬遷
第一篇 自文字至文章
  在昔原始之民,其居群中,蓋惟以姿態聲音,自達其情意而已。聲音繁變,濅成言辭,言辭諧美,乃兆歌詠。時屬草昧,庶民樸淳,心志鬱於內,則任情而歌呼,天地變於外,則祗畏以頌祝,踴躍吟嘆,時越儕輩,為衆所賞,默識不忘,口耳相傳,或逮後世。復有巫覡,職在通神,盛為歌舞,以祈靈貺,而贊頌之在人群,其用乃愈益廣大。試察今之蠻民,雖狀極狉獉,未有衣服宮室文字,而頌神抒情之什,降靈召鬼之人,大抵有焉。呂不韋雲,“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1〕(《呂氏春秋》《仲夏紀》《古樂》)鄭玄則謂“詩之興也,諒不於上皇之世。”(《詩譜序》)〔2〕雖荒古無文,並難徵信,而證以今日之野人,揆之人間之心理,固當以呂氏所言,為較近於事理者矣。
  然而言者,猶風波也,激蕩既已,餘蹤杳然,獨恃口耳之傳,殊不足以行遠或垂後。詩人感物,發為歌吟,吟已感灕,其事隨訖。倘將記言行,存事功,則專憑言語,大懼遺忘,故古者嘗結繩而治,而後之聖人易之以書契。結繩之法,今不能知;書契者,相傳“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易》《下係辭》)“神農氏復重之為六十四爻。”〔3〕(司馬貞《補史記》)頗似為文字所由始。其文今具存於《易》〔4〕),積畫成象,短長錯綜,變易有窮,與後之文字不相係屬。故許慎復以為“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說文解字序》)。
  要之文字成就,所當綿歷歲時,且由衆手,全群共喻,乃得流行,誰為作者,殊難確指,歸功一聖,亦憑臆之說也。
  許慎〔5〕雲,“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於竹帛謂之書。書者,如也。……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一曰指事,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可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三曰形聲,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轉註,轉註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藉,假藉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說文解字序》)指事象形會意為形體之事,形聲假藉為聲音之事,轉註者,訓詁之事也。虞夏書契,今不可見,岣嶁禹書〔6〕,偽造不足論,商周以來,則刻於骨甲金石者多有,下及秦漢,文字彌繁,而攝以六事,大抵弭合。意者文字初作,首必象形,觸目會心,不待授受,漸而演進,則會意指事之類興焉。今之文字,形聲轉多,而察其締構,什九以形象為本柢,誦習一字,當識形音義三:口誦耳聞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義,三識並用,一字之功乃全。其在文章,則寫山曰崚嶒嵯峨,狀水曰汪洋澎湃,蔽芾蔥蘢,恍逢豐木,鱒魴鰻鯉,如見多魚。故其所函,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
  連屬文字,亦謂之文。而其興盛,蓋亦由巫史乎。巫以記神事,更進,則史以記人事也,然尚以上告於天;翻今之《易》與《書》,間能得其仿佛。至於上古實狀,則荒漠不可考,君長之名,且難審知,世以天皇地皇人皇為三皇〔7〕者,列三纔開始之序,繼以有巢燧人〔8〕伏羲神農者,明人群進化之程,殆皆後人所命,非真號矣。降及軒轅,遂多傳說,逮於虞夏,乃有箸於簡策之文傳於今。
  巫史非詩人,其職雖止於傳事,然厥初亦憑口耳,慮有愆誤,則練句協音,以便記誦。文字既作,固無愆誤之虞矣,而簡策繁重,書削為勞,故復當儉約其文,以省物力,或因舊習,仍作韻言。今所傳有黃帝《道言》〔9〕見《呂氏春秋》),《金人銘》〔10〕(《說苑》),顓頊《丹書》〔11〕(《大戴禮記》),帝嚳《政語》〔12〕(《賈誼新書》),雖並出秦漢人書,不足憑信,而大抵協其音,偶其詞,使讀者易於上口,則殆猶古之道也。
  由前言更推度之,則初始之文,殆本與語言稍異,當有藻韻,以便傳誦,“直言曰言,論難曰語”〔13〕,區以別矣。然漢時已並稱凡等於竹帛者為文章(《漢書》《藝文志》);後或更拓其封域,舉一切可以圖寫,接於目睛者皆屬之。梁之劉勰〔14〕,至謂“人文之元,肇自太極”(《文心雕竜》《原道》),三纔所顯,並由道妙,“形立則章成矣,聲發則文生矣”,故凡虎斑霞綺,林籟泉韻,俱為文章。其說汗漫,不可審理。稍隘之義,則《易》有曰,“物相雜,故曰文。”〔15〕《說文解字》曰,“文,錯畫也。”可知凡所謂文,必相錯綜,錯而不亂,亦近麗爾之象。至劉熙〔16〕雲“文者,會集衆彩以成錦綉,會集衆字以成辭義,如文綉然也”(《釋名》)。則確然以文章之事,當具辭義,且有華飾,如文綉矣。《說文》又有彣字,雲:
  “也”;“北,彣彰也”〔17〕。蓋即此義。然後來不用,但書文章,今通稱文學。
  劉勰雖道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而晉宋以來,文筆之辨又甚峻。其《總術篇》即雲,“今之常言:有文有筆。
  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蕭繹〔18〕所詮,尤為昭晰,曰:
  “今之門徒,轉相師受,通聖人之經者謂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於辭賦則謂之文。……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善為章奏如伯鬆,若是之流,泛謂之筆。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又曰,“筆,退則非謂成篇,進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宮徵靡曼,脣吻遒會,精靈蕩搖。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
  (《金樓子》《立言篇》)蓋其時文章界域,極可弛張,縱之則包舉萬匯之形聲;嚴之則排擯簡質之敘記,必有藻韻,善移人情,始得稱文。其不然者,概謂之筆。
  辭筆或詩筆對舉,唐世猶然,逮及宋元,此義遂晦,於是散體之筆,並稱曰文,且謂其用,所以載道,提挈經訓,誅鋤美辭,講章告示,高張文苑矣。清阮元〔19〕作《文言說》,其子福又作《文筆對》,復昭古誼,而其說亦不行。
   ※  ※ ※
  〔1〕 呂不韋(?—前235) 戰國末期衛國濮陽(今屬河南)人,原為大商人。秦莊襄王、秦王政時為相國,後被免職,憂懼自殺。他曾命門客編撰《呂氏春秋》,二十六捲。葛天氏,傳說中氏族首領之一。
  八闕,據《呂氏春秋·仲夏紀·古樂》載,即《載民》、《玄鳥》、《遂草木》、《奮五穀》、《敬天常》、《建帝功》、《依地德》、《總禽獸之極》。
  〔2〕 鄭玄(127—200) 字康成,東漢北海高密(今屬山東)人。
  所撰《詩譜》,分別說明《詩經》風、雅、頌各部分的地域、時代等情況;《詩譜序》總述《詩經》的形成與時代的關係。上皇,指伏羲氏(亦稱庖犧氏),相傳他教民結網,從事漁獵畜牧。
  〔3〕 據唐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炎帝神農氏,……
  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用,以教萬人,始教耕,故號神農氏。於是作蜡祭,以赭鞭鞭草木,始嘗百草,始有醫藥。又作五弦之瑟。教人日中為市,交易而退,各得其所。遂重八卦為六十四爻。”
  〔4〕 《易》 又稱《周易》,我國古代占卜書。分經與傳。經有卦、卦辭、爻辭三部分;傳有十篇,是對經的解釋。
  〔5〕 許慎(約58—約147) 字叔重,東漢汝南召陵(今河南偃城)人。所撰《說文解字》三十捲,係文字學的重要著作。下文“書者,如也”,唐孔穎達《尚書序正義》:“《璇璣鈐》雲:‘書者,如也。’則書者,寫其言,如其意,情得展舒也。”八歲入小學,《大戴禮記·保傅篇》載:“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捨,學小藝焉,履小節焉。”保氏教國子,《周禮·地官》載:“保氏掌諫王惡,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六藝,指禮、樂、射、禦、書、數。書,即六書。
  〔6〕 岣嶁禹書 湖南衡山嶁峰上,有碑文七十餘字,字體奇古,相傳為夏禹所刻,實係後人偽托。
  〔7〕 三皇 諸說不一。《帝王世紀》雲:“天地開闢,有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西漢孔安國《尚書序》:“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唐孔穎達《正義》:“三皇之書為三墳。”
  〔8〕 有巢、燧人 皆傳說中氏族首領。相傳有巢教人巢居,因號有巢氏;燧人教人鑽木取火,開始熟食,因號燧人氏。
  〔9〕 黃帝 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史記·五帝本紀》:“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道言》,散見《呂氏春秋》、《淮南子》等書。如《呂氏春秋·去私》記黃帝之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
  〔10〕 《金人銘》 西漢劉嚮《說苑·敬慎》記孔丘在周太廟見一金人(銅人),背上刻有銘文,有句云:“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絶,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
  〔11〕 顓頊 據《帝王世紀》載,顓頊即“高陽氏,黃帝之孫”。
  《大戴禮記·武王踐祚》載顓頊《丹書》語雲:“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兇。”
  〔12〕 帝嚳 據《帝王世紀》載,帝嚳即“高辛氏,少皡之孫”,少皡為黃帝之子。《賈子新書·修政語(上)》記帝嚳語雲:“德莫高於博愛人,而政莫高於博利人,故政莫大於信,治莫大於仁,吾慎此而已也。”
  〔13〕 “直言曰言,論難曰語” 語見《說文解字》第三捲。
  〔14〕 劉勰(?—約520) 字彥和,南朝梁南東莞(今江蘇鎮江)人。所撰《文心雕竜》,十捲,五十篇,是中國第一部係統性的文學理論批評專著。下文自“三纔所顯”至“俱為文章”,均據《文心雕竜·原道》:“高卑定位,故兩儀既生矣。唯人參之,性靈所鐘,是謂三纔;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竜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雲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至於林籟結響,調如竽瑟;泉石激韻,和若球鍠;故形立則章成矣,聲發則文生矣。”
  〔15〕 “物相雜·故曰文” 語見《易·係辭(下)》。物,指陰陽。此二句意謂陰(--)和陽(—)相錯綜即是文。
  〔16〕 劉熙 字成國,東漢末北海(今山東濰坊)人。事跡不詳。
  所撰《釋名》,八捲,以音同或音近的字解釋字義,推究事物所以命名的由來。
  〔17〕 “,彣彰也” 許慎《說文解字》原作“北,有文章也”。
  清段玉裁註:“彣,也,有部曰彣,有彣彰也。”彣,段註:“以毛飾畫而成彣彰。”
  〔18〕 蕭繹(508—554) 即梁元帝,自號金樓子。初封湘東王,後即位稱帝。所撰《金樓子》,筆記體著作,原為十捲,今存六捲。下文的閻纂,即閻纘,字續伯,晉巴西安漢人。曾為太傅楊駿捨人,《晉書》有傳。伯鬆,姓張名竦,西漢末年武陽人。因善作奏章,封淑德侯,官丹陽太守。《漢書·王莽傳》載時人云:“欲求封,過張伯鬆;力戰鬥,不如巧為奏。”引文中的“今之門徒”、“精靈蕩搖”,《知不足齋叢書》本作“夫子門徒”、“情靈搖蕩”。
  〔19〕 阮元(1764—1849) 字伯元,號蕓臺,清儀徵(今屬江蘇)人,歷任兩廣總督、體仁閣大學士等。著有《揅經室集》,其中《文言說》、《文韻說》、《與友人論古文書》等篇,論析文筆之分。其子阮福撰《文筆對》,謂“有情辭聲韻者為文”,“直言無文采者為筆”。此文收入他所編《文筆考》一書,又見阮元《揅經室三集·學海堂文筆策問》。
第二篇 《書》與《詩》
  《周禮》〔1〕,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2〕今已莫知其書為何等。假使五帝書誠為五典,則今惟《堯典》在《尚書》〔3〕中。
  “尚者,上也。上所為,下所書也。”(王充《論衡》《須頌篇》)或曰:“言此上代以來之書。”(孔穎達《尚書正義》)緯書〔4〕謂“孔子求書,得黃帝玄孫帝魁之書,迄於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斷遠取近,定可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為《尚書》,十八篇為《中候》。去三千一百二十篇。”
  (《尚書璇璣鈐》)乃漢人侈大之言,不可信。《尚書》蓋本百篇:《虞夏書》二十篇,《商書》《周書》各四十篇。〔5〕今本有序,相傳孔子所為,言其作意(《漢書》《藝文志》),然亦難信,以其文不類也。〔6〕秦燔燒經籍,濟南伏生〔7〕抱書藏山中,又失之。漢興,景帝使鼂錯往從口授,而伏生旋老死,僅得自《堯典》至《秦誓》二十八篇;故漢人嘗以擬二十八宿。〔8〕《書》之體例有六:曰典,曰謨,曰訓,曰誥,曰誓,曰命,〔9〕是稱六體。然其中有《禹貢》〔10〕,頗似記,餘則概為訓下與告上之詞,猶後世之詔令與奏議也。其文質樸,亦詰屈難讀,距以藻韻為飾,俾便頌習,便行遠之時,蓋已遠矣。晉衛宏〔11〕則雲,“伏生老,不能正言,言不可曉,使其女傳言教錯。齊人語多與潁川異,錯所不知,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屬讀而已。”故難解之處多有。今即略錄《堯典》中語,以見大凡: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啓明。帝曰:籲!嚚訟,可乎?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工。帝曰:籲!靜言庸違,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嶽!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籲,咈哉!方命,圮族。嶽曰:異哉!試可,乃已。
  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帝曰:咨,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嶽曰:否德,忝帝位。
  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嶽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
  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釐降二女於媯汭,嬪於虞。”
  揚雄曰,“昔之說《書》者序以百,……《虞夏之書》渾渾爾,《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法言》《問神》)〔12〕虞夏禪讓,獨饒治績,敷揚休烈,故深大矣;周多徵伐,上下相戒,事危而言切,則峻肅而不阿藉;惟《商書》時有哀激之音,若緣厓而失其援,以為夷曠,所未詳也。如《西伯戡黎》: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於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戲用自絶。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今王其如臺。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於爾邦!”
  武帝時,魯共王〔13〕壞孔子舊宅,得其末孫惠所藏之書,字皆古文。孔安國〔14〕以今文校之,得二十五篇,其五篇與伏生所誦相合,因並依古文,開其篇第,以隸古字寫之,合成五十八篇。會巫盅事〔15〕起,不得奏上,乃私傳其業於生徒,稱《尚書》古文之學(《隋書》《經籍志》)。而先伏生所口授者,緣其寫以漢隸,遂反稱今文。
  孔氏所傳,既以值巫盅不行,遂有張霸〔16〕之徒,偽造《舜典》《汨作》等二十四篇,亦稱古文書,而辭義蕪鄙,不足取信於世。若今本孔傳《古文尚書》,則為晉豫章梅賾〔17〕所奏上,獨失《舜典》;至隋購募,乃得其篇,唐孔穎達〔18〕疏之,遂大行於世。宋吳棫〔19〕始以為疑;朱熹更比較其詞,以為“今文多艱澀,而古文反平易”,“卻似晉宋間文章”,並書序亦恐非安國作也。〔20〕明梅鷟〔21〕作《尚書考異》,尤力發其復,謂“《尚書》惟今文傳自伏生口誦者為真古文。出孔壁中者,盡後儒偽作,大抵依約諸經《論》《孟》中語,並竊其字句而緣飾之”雲。
  詩歌之起,雖當早於記事,然葛天《八闋》,黃帝樂詞〔22〕,僅存其名。《傢語》謂舜彈五弦之琴,造《南風》之詩〔23〕曰:
  “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尚書大傳》〔24〕又載其《卿雲歌》雲:“卿雲爛兮,乣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辭僅達意,頗有古風,而漢魏始傳,殆亦後人擬作。其可徵信者,乃在《尚書》《臯陶謨》,(偽孔傳《尚書》分之為《益稷》)曰: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臯陶拜手稽首揚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曰:俞,往,欽哉!”
  以體式言,至為單簡,去其助字,實止三言,與後之“湯之《盤銘》〔25〕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同式;又雖亦偶字履韻,而樸陋無華,殊無以勝於記事。然此特君臣相勗,冀各慎其法憲,敬其職事而已,長言詠嘆,故命曰歌,固非詩人之作也。
  自商至周,詩乃圓備,存於今者三百五篇,稱為《詩經》。其先雖遭秦火,而人所諷誦,不獨在竹帛,故最完。司馬遷〔26〕始以為“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
  然唐孔穎達已疑其言;宋鄭樵則謂詩皆商周人作,孔子得於魯太師,編而錄之。朱熹於詩,其意常與鄭樵合,亦曰:“人言夫子刪詩,看來衹是采得許多詩,夫子不曾刪去,衹是刊定而已。”〔27〕《書》有六體,《詩》則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風雅頌以性質言:風者,閭巷之情詩;雅者,朝廷之樂歌;頌者,宗廟之樂歌也。是為《詩》之三經。賦比興以體製言:賦者直抒其情;比者藉物言志;興者托物興辭也。是為《詩》之三緯。風以《關睢》始,雅有大小,小雅以《鹿鳴》始,大雅以《文王》始;頌以《清廟》始;是為四始。漢時,說《詩》者衆,魯有申培,齊有轅固,燕有韓嬰,〔28〕皆嘗列於學官,而其書今並亡。存者獨有趙人毛萇詩傳,其學自謂傳自子夏;河間獻王尤好之。〔29〕其詩每篇皆有序,鄭玄以為首篇大序即子夏作,後之小序則子夏毛公合作也。〔30〕而韓愈則雲,“子夏不序詩。”〔31〕朱熹解詩,亦但信詩不信序。〔32〕然據范晔說,則實後漢衛宏之所為爾。〔33〕毛氏《詩序》既不可信,三傢《詩》又失傳,作詩本義遂難通曉。而《詩》之篇目次第,又不甚以時代為先後,故後來異說滋多。明何楷作《毛詩世本古義》〔34〕,乃以詩編年,謂上起於夏少康時(《公劉》,《七月》等)而訖於周敬王之世(《下泉》),雖與孟子知人論世〔35〕之說合,然亦非必其本義矣。要之《商頌》〔36〕五篇,事跡分明,詞亦詰屈,與《尚書》近似,用以上續舜臯陶之歌,或非誣歟?今錄其《玄鳥》一篇;《毛詩》序曰:祀高宗也。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後,奄有九有。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竜旗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裏,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
  來假祁祁,景員維河,殷受命鹹宜,百祿是何。”
  至於二《雅》,則或美或刺,較足見作者之情,非如《頌》詩,大率嘆美。如《小雅》《采薇》,言徵人遠戍,雖勞而不敢息雲: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傢,玁狁之故;不遍啓居,嚲狁之故。……彼爾維何?
  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
  豈敢定居,一月三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此蓋所謂怨誹而不亂,溫柔敦厚之言矣。〔37〕然亦有甚激切者,如《大雅》《瞻卬》: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孔填不寧,降此大厲。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賊蟊疾,靡有夷屆;罪罟不收,靡有夷廖!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復奪之。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復說之!哲夫成城,哲婦傾城。……觱沸檻泉,維其深矣;心之憂矣,寧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後。藐藐昊天,無不剋鞏;無忝皇祖,式救爾後!”
  《國風》之詞,乃較平易,發抒情性,亦更分明。如: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召南》《野有死麕》)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鄭風》《溱洧》)
  “山有樞,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內,弗灑弗掃;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山有漆,隰有慄。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唐風》《山有樞》)
  《詩》之次第,首《國風》,次《雅》,次《頌》。《國風》次第,則始周召二南〔38〕,次邶鄘衛王鄭齊魏唐秦陳檜曹而終以豳。其序列先後,宋人多以為即孔子微旨所寓,〔39〕然古詩流傳來久,篇次未必一如其故,今亦無以定之。惟《詩》以平易之《風》始,而漸及典重之《雅》與《頌》;《國風》又以所尊之周室始,次乃旁及於各國,則大致尚可推見而已。
  《詩》三百篇,皆出北方,而以黃河為中心。其十五國中,周南召南王檜陳鄭在河南,邶鄘衛曹齊魏唐在河北,豳秦則在涇渭之濱,疆域概不越今河南山西陝西山東四省之外。其民原重,故雖直抒胸臆,猶能止乎禮義,忿而不戾,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樂而不淫,雖詩歌,亦教訓也。然此特後儒之言,實則激楚之言,奔放之詞,《風》《雅》中亦常有,而孔子則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後儒因孔子告顔淵為邦,曰“放鄭聲”。又曰:“惡鄭聲之亂雅樂也。”〔40〕遂亦疑及《鄭風》,以為淫逸,失其旨矣。自心不淨,則外物隨之,嵇康〔41〕曰:“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耽槃荒酒,易以喪業,自非至人,孰能禦之。”(本集《聲無哀樂論》)世之欲捐窈窕之聲,蓋由於此,其理亦並通於文章。
  參考書:
  《尚書正義》(唐孔穎達)
  《毛詩正義》(同上)
  《經義考》(清朱彝尊)捲七十二至七十六 捲九十八至一百《支那文學史綱》(日本兒島獻吉郎)第二篇二至四章《詩經研究》(謝無量)
   ※  ※ ※
  〔1〕 《周禮》 又名《周官》,記述周王室官製和戰國時各國制度,戰國後期寫成。內分《天官塚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鼕官司空》六篇。《鼕官司空》已佚,西漢河間獻王(劉德)補以《考工記》。
  〔2〕 外史 《周禮·春官宗伯》載:“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書,掌達書名於四方。若以書使於四方,則書其令。”
  三皇五帝之書,即“三墳五典”。西漢孔安國《尚書序》載:“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
  〔3〕 《堯典》 《尚書》第一篇,也稱“帝典”。主要記載堯舜禪讓事跡等。《尚書》,中國上古歷史文件和追述古代史事的著作的匯編。
  〔4〕 緯書 漢代人混合神學迷信思想附會儒傢經義的書。《易》、《書》、《詩》、《禮》、《樂》、《春秋》、《孝經》七經的緯書,統稱“七緯”。《璇璣鈐》即《尚書緯》的一種。明鬍應麟《四部正》:“緯之名,所以配經。”原書已失傳,明孫穀《古微書》、清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有輯錄。帝魁,南宋羅泌《路史後紀·黃帝紀》:“帝魁氏,大鴻氏之曾孫也。”傳說大鴻氏係黃帝之子。《中候》,即《尚書中候》十八篇,也是《尚書》的一種緯書。
  〔5〕 《虞夏書》 指《虞書》和《夏書》。《虞書》記載傳說中唐堯、虞舜、夏禹等事跡,《夏書》記載夏代史事。《商書》記載商代史事,《周書》記載周代史事。
  〔6〕 關於孔子作《書》序,據《漢書·藝文志》:“故《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纂焉。上斷於堯,下迄於秦,凡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
  〔7〕 伏生 名勝。西漢濟南(郡治今山東章丘)人。《史記·儒林列傳》:“故為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
  下文“景帝”應作“文帝”。
  〔8〕 關於漢人以《書》二十八篇擬二十八宿,據《史記·儒林列傳》唐司馬貞《索隱》:“孔臧與安國書云:‘舊《書》潛於壁室,歘爾復出,古訓復申。唯聞《尚書》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何圖乃有百篇’。”
  〔9〕 典、謨、訓、誥、誓、命 《尚書》中的六種文體。典,記述帝王言行,以作後代常法,如《堯典》。謨,記述君臣謀議國事,如《臯陶謨》。訓,記述訓導言詞,如《伊訓》。誥,施政文告,如《湯誥》。誓,臨戰勉勵將士的誓詞,如《牧誓》。命,帝王的詔令,如《顧命》。
  〔10〕 《禹貢》 《尚書·夏書》的一篇。內容記述夏禹王劃定冀、兗、青、徐等九州,並記載各州山川、土壤、物産和貢賦等級。近人認為,反映如此廣大地區自然現象和貢賦問題的記敘文,衹有至戰國時始可能出現。
  〔11〕 衛宏 字敬仲,東漢東海(郡治今山東郯城)人。光武帝時任議郎,治《毛詩》及《古文尚書》。衛宏語見《漢書·儒林傳》顔師古註。“晉”應作“東漢”。
  〔12〕 揚雄 參看本捲第25頁註〔12〕。撰有《法言》、《方言》等書和《甘泉》、《長楊》等賦。《法言》,十三捲,模仿《論語》寫成的著作。“昔之說《書》者序以百”,據唐孔穎達《尚書正義》:“按鄭(玄)序《虞夏書》二十篇,《商書》四十篇,《周書》四十篇。”
  〔13〕 魯共王 即劉餘,西漢景帝子。《隋書·經籍志》載:“魯共王壞孔子舊宅,得其末孫惠所藏之書,字皆古文。”
  〔14〕 孔安國 孔丘十二世孫,漢武帝時曾任諫大夫、臨淮太守。
  《隋書·經籍志》載:孔丘舊宅所藏之書“字皆古文,孔安國以今文校之,……又濟南伏生所誦,有五篇相合。安國並依古文,開其篇第,以隸古字寫之,合成五十八篇”。這裏所說“五篇相合”,據《孔傳序》雲:
  伏生以“《舜典》合於《堯典》,《益稷》合於《臯陶謨》,《盤庚》三篇合為一,《康王之誥》合於《顧命》”;“合成五十八篇”,從伏生口授的二十八篇分出“相合”的五篇,計三十三篇,再加孔安國校的二十五篇,共五十八篇。
  〔15〕 巫盅事 指巫盅之禍。武帝晚年多病,疑有人以巫盅之術謀害他。寵臣江充遂誣陷太子以盅術說篡位。徵和二年,太子被逼出奔,最後自殺。為追查巫盅事死者達數萬人。巫盅,當時迷信認為將木偶埋於地下,用巫術詛咒,可以害人。
  〔16〕 張霸 西漢東萊(郡治今山東掖縣)人。漢成帝時偽造古文《尚書》。東漢王充《論衡·正說篇》:“至孝成皇帝時,徵為古文《尚書》學。東海張霸案百篇之序,空造百兩之篇,獻之成帝。帝出秘百篇以校之,皆不相應,於是下霸於吏。吏白霸罪當至死,成帝高其纔而不誅,亦惜其文而不滅。”張霸所造,世稱《百兩篇》。《漢書·儒林傳》:“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
  〔17〕 梅賾 有作梅頤或枚賾,字仲真,東晉汝南(今湖北武昌)人,曾任豫章內史。東晉元帝時,奏獻孔傳《古文尚書》。
  〔18〕 孔穎達(574—648) 字衝遠,唐冀州衡水(今屬河北)人。
  由隋入唐,官至國子祭酒,奉太宗命主編《五經正義》。
  〔19〕 吳棫(約1100—1154) 字纔老,南宋建安(今福建建甌)人。官泉州通判,撰有《韻補》等。他對《古文尚書》的懷疑,見所撰《書稗傳》。該書已佚,清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捲八稱:“疑古文自吳纔老始。”南宋朱熹、明梅鷟均曾引述吳棫之說。
  〔20〕 朱熹 參看本捲第88頁註〔15〕。他撰有《四書章句集註》、《詩集傳》和《朱子語類》等。他對孔傳《古文尚書》的懷疑,見《朱子語類》捲七十八。
  〔21〕 梅鷟 字敬齋,明旌德(今屬安徽)人,武宗正德年間進士。撰有《尚書考異》、《尚書譜》。
  〔22〕 黃帝樂詞 即《鹹池》。《漢書·禮樂志》:“昔黃帝作《鹹池》。”
  〔23〕 《傢語》 《孔子傢語》的簡稱,《漢書·藝文志》著錄二十七捲。今本十捲,宋以來即認為係魏時王肅收集和偽造。《南風》,《禮記·樂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南風》歌見《屍子》和《傢語》。
  〔24〕 《尚書大傳》 舊題西漢伏生撰。清陳壽祺有輯本。其中說:“舜為賓客,而禹為主人。……於時卿雲聚,俊乂集,百工相和而歌《慶雲》”。按“卿雲”亦作“慶雲”。
  〔25〕 《盤銘》 見《禮記·大學》。朱熹註:“盤,沐浴之盤也。
  銘,名其器以自警之辭也。”
  〔26〕 司馬遷(約前145—約前86) 參看本書第十篇。引文見《史記·孔子世傢》。
  〔27〕 關於孔丘刪詩,孔穎達懷疑《史記》之言,見《詩譜序》疏:
  “如《史記》之言,則孔子之前,詩篇多矣。案書傳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孔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馬遷言古詩三千餘篇,未可信也。”鄭樵(1103—1162),字漁仲,南宋莆田(今屬福建)人,官至樞密院編修,撰《通志》二百捲。他在所撰《六經奧論·刪詩辨》中說:“夫《詩》上自《商頌》祀成湯,下至《株林》刺陳靈公,上下千餘年,而詩才三百五篇,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皆商周人所作。夫子並得之於魯太師,編而錄之,非有意於刪也。”下文所引朱熹對孔丘刪詩問題的話,見《朱子語類》捲二十三。
  〔28〕 申培 西漢魯(今山東麯阜)人,武帝時為太中大夫。轅固,西漢齊(今山東淄博)人,景帝時為博士。韓嬰,西漢燕(今北京)人,文帝時為博士。三人係“魯詩學”、“齊詩學”、“韓詩學”的開創者。此三傢《詩》學均由朝廷列為經學科目,其書均已亡佚。清王先謙有輯本《詩三傢義集疏》。
  〔29〕 毛萇 萇一作“長”,西漢趙(郡治今河北邯鄲)人。相傳是“毛詩學”的傳授者。曾任河間獻王博士。子夏(前507—?),姓卜名商,春秋時晉國溫(今河南溫縣)人,孔丘門徒。相傳《詩》、《春秋》是由他傳授下來的。河間獻王,即劉德,參看本捲第405頁註〔31〕。
  〔30〕 大序 《國風》首篇《關睢》“小序”後所載有關《詩》的總序,綜論古代詩歌性質、內容、形式和作用諸問題。小序,《詩》各篇題下對該詩所作的簡要解釋。鄭玄關於《詩》大序、小序作者問題的意見,見其所撰《詩譜》。毛公,即毛亨。西漢魯(今山東麯阜)人,一說河間(郡治今河北獻縣)人。相傳是“毛詩學”的創立者。“毛詩學”傳自毛亨,後人因稱毛亨為“大毛公”,毛萇為“小毛公”。
  〔31〕 韓愈 參看本捲第77頁註〔1〕。明楊慎《升庵經說·詩小序》:“予見古本韓文,有《議詩序》一篇,其言曰‘子夏不序詩’。”
  〔32〕 朱熹不信《詩》序,見《朱子語類》捲八十:“《詩小序》全不可信,如何定知是美刺那人?”朱熹《詩集傳》對某些詩篇的評論與《詩序》不同。
  〔33〕 范晔 參看本捲第40頁註〔9〕。他所撰《後漢書·儒林列傳》雲:“衛宏字敬仲,東海人也。……九江謝曼卿善《毛詩》,乃為其訓,宏從曼卿受學,因作《毛詩序》。”
  〔34〕 何楷 字元子,明鎮海衛(今福建漳浦)人,熹宗天啓年間進士。所撰《毛詩世本古義》,又名《詩經世本古義》,二十八捲。對《詩》三百篇勉強劃分時代,附會作者姓名;名物訓詁方面,引證考據較詳。
  〔35〕 知人論世 語出《孟子·萬章》:“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
  〔36〕 《商頌》 包括《那》、《烈祖》、《玄鳥》、《長發》、《殷武》五篇。自宋代起,即有人懷疑《商頌》並非商代作品,清魏源《詩古微·商頌發微篇》考定為宋襄公大夫正考父所作。
  〔37〕 怨誹而不亂 語見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溫柔敦厚,語見《禮記·經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
  〔38〕 周召二南 指《國風》中的《周南》和《召南》。周是周公旦管理的地區,召是召公奭管理的地區。但二南中所收錄的詩,其範圍除上述兩個地區外,還包括南方江漢一帶的詩。
  〔39〕 關於《詩經》序列先後問題,宋代學者如歐陽修《詩解·十五國次解》雲:“《國風》之號,起《周》終《豳》,皆有所次,聖人豈徒雲哉?”
  〔40〕 “《詩》三百”等句,見《論語·為政》。“放鄭聲”,見《論語·衛靈公》:“顔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惡鄭聲之亂雅樂也”,見《論語·陽貨》。
  〔41〕 嵇康(223—262) 字叔夜,三國魏譙郡銍(今安徽宿縣)人。官中散大夫,撰有《嵇中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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