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登荷尔街之怪
梅西达为了租下香烟摊二楼的房间,足足等了将近一年,但不知为什么,他
并未充分利用那间好不容易才租到的房间……
——埃勒里。奎因
店里的生意已不若先前那般忙碌,布雷德不由得抬头注视天花板,想起二楼
的房间,他便有种说不出的好奇,虽然警方并未注意到房间,但他却一直无法释
然。
星期三上午十一点过后,探长由雷登荷尔街施施然进入店里,他的态度充分
显示出他并非观光客,也不是商业界的人士,因为他还承袭着城里特有的严肃传
统。亦即是上午十点至下午十点间,未穿着大衣绝不走上大街的习惯。而且探长
的那一件褐色大衣,无论何时穿着均不会引人注意。
他的脸过度瘦削而且苍白,残留的一撮黑发似乎在与逐渐光秃的头顶做最后
的挣扎。他站在柜台附近,单手插在大衣口袋,另一只手摸着毛织领带,并没有
买香烟的意思。当最后一位客人买好烟,接过零钱离开后,他立刻走上前对布雷
德说:“打搅一下,我是调查课的杰恩特探长。”他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取出
识别证。“我只是来做例行的查访而已,你是这个香烟摊的主人法兰克。拉西尔。
布雷德吧?”
布雷德点点头,然后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这种连名带姓的叫法,使人有如置
身法庭中。到目前为止,他从未被警方询问过,也未曾惹出任何麻烦。整整二十
七年,他一直站在柜台后面,忠实地对社会奉献自己。多年来他从未对这社会有
任何不满,而且总是诚实地申报自己的营业额,缴纳应付的税金。
顾客中不乏银行界钜子、搛客及会计师,他们常提供一些逃税的方法,可是
他并不这么做。他相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上天若有意使他成为富翁,则那种时
日必将自行到来,而在这之前,就只有脚踏实地努力贩卖香烟、雪茄或烟丝了。
“二楼的房间也是你的吧?”
“是的。”
“已租给别人了吧?”
听到这句话,他感到非常纳闷,难道是梅西达做了什么事?他一方面为自己
免于被怀疑而松口气,一方面却又为自己被卷入麻烦而气恼。初次见面后,他就
对梅西达很有好感,而且一年来都没改变,他认为梅西达是个有教养的绅士,非
但举止高尚、说话风趣,付房租更是爽快。
“承租的人叫什么名字?”
“梅西达。”布雷德又接着补充:“诺曼。高利。梅西达。”
“梅西达先生在你这儿住多久了?”
“其实也不能说他是住在这里,他只是把这里当作生意的联络处,本身则住
在巴特尼,房租在去年九月就付清了,到目前已十三个月。”
从探长的神情看来,这些事他早已全部调查清楚。“今天早上他在房里吗?”
“不,我很少见到梅西达先生,他只是每星期二、五到这里拿信件而已。”
“是生意上的信件吗?”
“或许吧!我没有仔细看过。”
“那么,你总该知道梅西达先生是从事什么行业吧?”从探长问话的口吻,
可知他已开始正式的询问。
“他在卖邮票。”
“这楼上有店面可以出售邮票吗?”
“没有,他是以通讯方式贩卖的,这里只是他用来与其他邮票商联络的地点。”
“这就奇怪了!”探长说出他的想法。“以他自己的家为联络处不行吗?为
什么要租房间呢?”
布雷德并未说话,他觉得只回答合法的询问内容即可,不必表示自己的意见,
因此自顾自地打开烟丝盒子。
“照这么说,他租房子完全是为了做生意?”探长继续问:“房里曾发生过
什么事吗?”
探长的话令布雷德为之一怔,他心想: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可是探长为什
么会问这种话?是怀疑梅西达在房里举行裸体狂欢舞会,或放映春宫电影吗?
“房里并没有家具,”他说:“有厨房、浴室及一间起居室,不过未曾被使
用过。”
探长搓揉着双手,“既然如此,在不侵犯私人权益下,我希望你带我去看一
下房间。”
在这种情形下,布雷德只好暂停营业,幸好买烟的顾客上午都来过了,所以
布雷德并不很在意。
“你第一次见到梅西达先生是在十三个月前吗?”探长一面上楼一面问。
严格说来并非如此,但因为那已不是正式询问,所以布雷德不予置答。
“这道楼梯的扶手栏杆不错,一定是用手工雕刻的吧?”
“这幢建筑物只好有二百年历史。”听到探长问及自己的建筑物,布雷德松
了口气。“从雷登荷尔街看或许不太清楚,因为房子表面已改建成现代风格。以
前经营手套生意时,还可以保留建筑物的旧式风格,但如果是卖香烟,就有点…
…”
“就有点不伦不类是吗?”探长很自然地插嘴。“你第一次见到梅西达先生
是在十三个月前吗?”
看来警方很在意这个问题,布雷德觉得隐瞒也没用,便回答:“坦白说,是
大约两年前。”看到探长皱起眉头,布雷德便赶忙接着说:“有一天,他来问我
可否将房间租给他。当然他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有上楼看房间,而且当时房里还
住着一对法国籍的年轻夫妻。我很欣赏那对夫妻,也不想赶他们走,何况我们之
间还订有租约,根本不能赶他们。当时我也这么告诉梅西达先生,可是他说他喜
欢这里,愿意等那对夫妻搬走,而且为了慎重起见,还先付我一个月房租作为定
金。”
“他没看房间?”
“也许你不相信,但事实确是如此。”布雷德接着说:“当然,我并未收他
的定金,因为我不认为他会再来,而且干我这一行,难免会有一些无聊的人来捣
蛋。但是,谁知道他后来竟不断出现。也就是说,以后的十一个月里,每两星期
就可见到他一次。虽然我并不晓得他的为人如何,但可以肯定他做事的态度非常
严谨。后来那对法籍夫妇,终于搬回马赛,而梅西达便继他们之后租下房子。”
说着已经来到楼梯中间的回转台上。“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家具,我不知道你想搜
查什么?”
杰恩特探长不予置答,他站在敞开的浴室门前,探头向内看,房里散发出一
种久无人居的气味。
然后,探长又回到了本题:“你不认为这是很奇怪的举动吗?他为什么长期
租用房间,却又不摆设家具呢?”
布雷德不予置评,只是站在上锁的房门口等待着,他隐约预感到这房间里必
定存在着许多问题。
“这里是起居室吗?”探长问完,随即站在布雷德身旁,不断摇撼房门。
“门上锁了,你能借我钥匙吗?”
“很抱歉!我也爱莫能助,因为梅西达已换过新锁了,这也是我们合约中的
约定。”
“房租也一定提高了,是不?”探长蹲在门前仔细看着。“这副锁非常坚固,
铁丝根本撬不开。布雷德,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换锁?”
“他只说为了不在时能让自己安心而已。”
“不错,用这副锁的确能安心。”探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问:“你最后一次
见到梅西达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星期二。”说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难道他……”
“你怀疑他死在里面吗?不会的,梅西达还活着,而且活得相当快乐。”探
长露出微笑以消除布雷德的不安。“我不想在没有搜索令的情况下,强行进展搜
查,等办好手续,我会再来的。”说完便转身下楼。
“等一下!”布雷德紧追在后。“身为房东,我想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警方认为房里藏着什么东西?”
“绝对没有危险物品,或对人体有害的东西。”探长头也不回地说:“我想,
你只要了解这点就行了。既然你默许梅西达先生更换特别的锁,就表示你信任他,
那么你就不能坚持自己的权利。”
探长离开后,布雷德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没做出足以令自己懊悔的举动。
但是他却感到十分难堪,而且一直持续到傍晚。最后,更将满心愤怒发泄到探长、
梅西达及自己身上,他承认不该允许梅西达换锁,但是这也不能全怪自己,至少
梅西达要求换锁时,并没有予人包藏祸心的感觉。
事实上,当时他只是以为梅西达偶尔会带女人回来同宿罢了,只要对方不惹
出麻烦,自己是不会表示异议的。何况两个世纪以来,那房里也不知发生过多少
男女之事。不过,如果与犯罪有关的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信任梅西达,而且深深欣赏对方的诚实。他始终认为,梅西达是由衷被那
房间所散发出的古典魅力与高高的天花板所吸引,而且梅西达能耐心地等待那对
法籍夫妇搬出,更可证明确实是诚实的。
但这或许就是对方的卑劣手段吧!虽然布雷德还不知道房里出了什么事,至
少已引起警方的注意,使他不由得连想到梅西达在租房子时已料到这点,而且此
刻或许正为他香烟摊的声誉受损,而暗自窃喜呢。毕竟一般人对绯闻总是比较敏
感,如果这件事被新闻界大肆报道,则自己辛苦建立的信誉及热忱,岂不是付诸
东流?
这天下午,每当布雷德抬头看天花板时,他已不只是存有好奇心而已,他甚
至对自己问了许多严肃的问题而感到气恼。
即使到下午六点关上店门为止,他依然闷闷不乐。毕竟那房间是属于他的,
他有权利了解梅西达究竟隐藏了什么真相?而且如果尽是猜想,今晚一定会辗转
难以成眠的。最后他想出一个好方法。
商店后面有一座七英尺长的梯子,这是以前经营手套业时,用来拿柜台后方
高架上的东西,同时兼作囤积手套箱的地方,现在则陈列了MARLBORO和金头滤嘴
的BENSON HASIS等牌子的香烟。某个夏天的早晨,他为了检查屋檐的遮阳板,曾
把梯子抬出店外,无意中发现爬到最上层阶梯,即可摸到上锁房间的窗框。
傍晚时分,街上的嘈杂声业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布雷德把梯子
靠在店门外,银行及保险公司的黑色大理石建筑物及略带黑色的玻璃窗,在街灯
的映照下,反射出冷清的光辉。他开始爬上阶梯,明亮的窗户上也随着映出移动
的身影。布雷德已经准备好,如果凑巧有人打这儿经过,又对他的行动表示怀疑
时,则可以坦然告诉对方,这幢建筑物是自己的,由于锁坏了,才由窗户进入。
他爬上凸出的阳台,摸到了窗框,立刻用螺丝起子撬开窗栓,木窗下端虽然
还很紧,但已可将整个窗户往上拉起,他进入屋里,取出了手电筒。
屋里一片空旷,没有家具、窗帘和地毯,只有冰冷的地板、天花板及几处壁
纸已剥落的墙壁。他楞了半晌,以手电筒照射地面,却并未发现有人走动的痕迹,
他再度查看门及窗边每一个角落,最后他不得不怀疑,这里面到底会藏着什么?
是警方的判断错误?而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吗?他怀着狼狈的心情,又从窗户
爬下楼梯。
星期五上午十一时左右,梅西达象往常一样,穿着一身既不象股票搛客,也
不象银行职员的黑西装、毛织领带及闪闪发亮的皮鞋进来了。他面带笑容,照惯
例地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钞票购买五支装的雪茄,这是他一向对房东所表示的好感。
布雷德有时也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抽烟的习惯,因为他看来不象是个会抽雪
茄的人,而且生性严肃,不善客套,据他自称今年四十七岁,但由满头黑发、略
带磁性的声音及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来判断,至少应该再减十岁。
“布雷德,有没有我的信?”
“有五、六封吧。”布雷德由后架取出信件。“生意如何?”
“还差强人意。”梅西达笑着说:“我的工作是属于消遣性,因此不受景气
影响。你呢?我想应该生意兴隆吧?至少你的服务特别好,而且对于劳力阶级而
言,香烟是必要的消费品。”说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问:“这礼拜里有没有人
找我?”
布雷德本来打算隐瞒实情,但梅西达的态度使他解除了警戒心,而且他觉得
不该怀疑对方,便回答:“坦白说,有人来找你,就是警局的杰恩特探长。至于
时间,好象是星期三吧,他问了一些有关你的事。不过,我想他可能搞错了!”
他简单说明杰恩特探长来访的经过,其中当然省略自己爬上二楼调查的事,
然后他下结论说:“真是的,最近的警察到底在搞什么!不过或许是大家的资料
都输入警视厅的电脑存档,所以难免出现这种错误吧!”
“布雷德,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梅西达的眼眶微微湿润。“我知道你始终
信任我。”
“你不象是会把赃物藏在二楼的人,这点我敢肯定。”布雷德由衷地说。
“可是探长并不这么认为。”
“他曾说要申请搜索令,不过此刻他或许已经发觉自己的错误了。”
“他说不定会再来。”梅西达自言自语地说。
“换做是我才不担心呢,这一定是电脑作业的错误!”
“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门上换了一把坚固的锁,不是更引人怀疑吗?”
“刚开始我也感到奇怪,”布雷德说:“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在意的,
何况你事先已和我商量过,且为此还每星期多付我一镑。不论你在里面做什么事
——当然前提是你确实做了什么事——那都是你的自由。”说完,好象刻意要使
对方安心似的,故意纵声大笑。“那位探长的语气,就好象你在里面藏了一大笔
赃款似的——”
“啊,原来如此!”
布雷德的太阳穴突然急剧跳动。
“也许这该是我对你说明真相的时候。”梅西达坦然地说:“很抱歉,我事
前没告诉你,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所做的丝毫不涉及犯罪,而且这件事若说出
来确实会令不知情者感到惊讶。你也了解,我收集邮票的行为常遭人取笑,因为
许多人都认为集邮是小孩子的嗜好,因此从事这种邮票买卖,总让我有放不开的
感觉。可是我依然乐此不疲,同时不断告诉自己,集邮是件严肃而有意义的事。
直到四、五年前,我才发现使集邮正常化的好办法,那就是写作有关邮票的
书,我想你一定听过一位叫洛兰德。西尔的人吧,他是最早从事这行业的人。“
“是不是收藏两便士邮票的那个人?”
“是的,”梅西达点点头。“世界上最早的邮票——红便士及蓝便士邮票,
是一八四○年印制的。我所想到的方法,并不是写作有关西尔的传记,因为已经
有许多比我更聪明的人捷足先登了。我的计划是要阐述他的新构想究竟以何重方
式来获得人们的支持。毕竟维多利亚时代的群众反映与目前不同,当时的人有任
何新构想都是刊登在报上,因此我便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到克里德尔新闻图书
馆调查。”
梅西达滔滔不绝地说着,充分显示出他内心的兴奋。“我阅读了许多资料,
有当时议会的会议记录、读者的投书,以及有关邮件地收发等特别记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伸出手指着布雷德。“我想你已经在猜这件事于二
楼房间有什么关系了,别急,我马上会告诉你。我不知道这件事该归于神的指示,
还是我的幸运。有一天下午,我在新闻图书馆里打开一八四一年五月某一天的泰
晤士报,一则私人刊登的广告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
梅西达从口袋里取出前报,由里面掏出来一张折叠好的纸片。“这就是我所
看到的广告。”
布雷德接过一看,发现那确是旧时代报纸上的私人广告照片,其中有一段文
字已经用原子笔圈起来。
一位年轻小姐想以用过的邮票装饰化妆间的墙壁,虽然一些朋友送来一万六
千张邮票,帮助她达成心愿,但是数量仍不够,因此希望大家能将那些毫无价值
的小纸片,赠送给这位小姐,以达成她奇妙的构想。愿意提供者,请通知雷登荷
尔街手套商巴德。E.D 小姐。
布雷德立刻明了其中的关系,他感到口干舌燥,忍不住再三阅读。
“你了解吧!”梅西达说:“这是集邮者的梦想,拥有一间贴满红便士邮票
的房间。”
“但是,这——”
“没错,这是一世纪以前的事。但你有没有看过旧时代的报纸?当时所发生
的事,在现在看来却有恍如昨日之感,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当我看到广告后,那
间化妆室的景象竟仿佛历历如绘,里面有轻纱窗帘、煤气灯、合金做的卧铺、洗
手台及镜子,而E.D 小姐正用浆糊与刷子将邮票贴在墙上。
我一面幻想着,一面又意识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E.D 小姐也早已去世,
那间化妆室可能变了样,也可能在空袭时被炸毁,或者因都市计划而被改建。因
为在我印象中的雷登荷尔街,整条街都矗立着银行和保险公司的五层办公大楼。
即使残留着本属于手套商巴德的商店,甚至E.D 小姐的房间也还保存着,那些邮
票也可能早就被撕掉了。“
他掏出一根雪茄,点燃火,而布雷德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听对方的叙述。
“但毕竟还有点希望,纵然那希望是如此渺茫,而且除非亲眼证实,否则我
是无法死心的。也就是说,或许后来的搬入者只在邮票上直接加贴壁纸,因为根
据从事壁纸业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曾看到有些古老建筑物里的壁纸,是层层加贴
上去的。那么,只要揭开最外面的几层壁纸,即能发现为数超过几千张,被集邮
界视为宝物的红便士和蓝便士邮票。而这些邮票即使以最差品质来估计,每张也
值十镑。如果能在其中发现珍品,例如有特别戳印或完整无缺者,则每张至少值
五百英镑,有的甚至可达一千英镑以上。若把整个房间的邮票,以最低价格来计
算,也绝不低于五十万英镑。虽然那位年轻的小姐称用过的邮票位‘毫无价值的
小纸片’,但事实上却值时价五十万英镑。”
此刻的梅西达仿佛了解对方的想法似的说:“这完全是我费尽心力才发现的。
后来我又在国立图书馆找到一八四五年邮局的地址名册,发现雷登荷尔街的居民
名单中,确实有一位叫巴德的手套商。”
“也就是这样,你才知道我香烟摊的地址?”梅西达点点头。“然后你来到
雷登荷尔街,发现这幢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物,依旧安然无恙的矗立在路易斯保
险公司的旁边——”
梅西达抽着雪茄,凝视布雷德。
“有那么珍贵的邮票,”布雷德轻轻说着,“我虽已拥有这幢建筑物二十七
年,却至今才知道楼上房间有如此贵重的宝物。”
“你可别以为我得来全不费工夫,”梅西达很肯定地说:“我整整等了一年,
才租到那个房间,但在那之前,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发现什么。”
由于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布雷德并不觉得梅西达可恶,他只是对
维多利亚时代那位闲来无事,以贴邮票打发时间的年轻少女感到气恼。
梅西达以一种很友善的态度,隔着柜台对布雷德说:“你别作出这副阴森的
表情,也别认为我是个卑鄙的人,你可曾想到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知道。”
“你可以想想看,这是你的房子,我不能随意更动,因此在租房子时,我曾
问你可否改变一下布置,而你说随便我。当时你自然不知道房里有红便士邮票,
但我也是直到揭开好几层壁纸,亲眼目睹后才确定,在那一瞬间,我已感到无比
的满足。”
梅西达的表情仿佛正沉湎在甜美的回忆中。“那些邮票使我一整年都保持愉
快的心情,而且我也为将来做好准备。事实上,发现这些邮票,对我的人生而言
使珍贵的体验。”他轻轻弹落烟灰。“根据保守估计,房里至少还有两万张邮票,
布雷德先生,严格说来那是属于你的。”
布雷德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说的是真心话。”梅西达接着说:“我在乡下买了一块地,而且靠着写
作的收入,也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的调查工作已告结束,虽然这几年来我
一直计划好好赚笔钱,但目前生活安定,我已没有其他奢望了。”
布雷德皱眉。“我不懂你说这话是否因为警方的缘故,你说没做过亏心事,
可是……”
“确实没有!不过如你所说的,听到探长来此的消息,我确实受到些许震撼。”
“这话怎么说?”
梅西达不予回答,反提出另一个问题:“你看不看报上的经济栏?”
布雷德凝视对方,梅西达也毫不退缩地迎视。
“如果你的问题跟这件事有关,那么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从不看经济栏!
我对股票市场的消息毫无兴趣,而且也没有想投资的对象。”布雷德说。
“最近的经济情况很不稳定,”梅西达说:“想找个可靠的投资对象都很困
难,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把金钱投注于其他方面,例如绘画。杰出的绘画作品即
使在经济不景气中,也有保值作用,还有珠宝、古董及邮票等都是。而且,最近
有一笔巨额的资金投资在旧邮票上。”
“这点我了解。”
“既然你了解这点,那么接下来就比较好说明。”说完,他指指放在两人间
的广告照片。“这消息引起了极大的骚动,去年一整年,我大量供应市场上早已
失传的英国早期邮票给邮票商。当然,购买者并不愚蠢,他们在购买大量的邮票
之前,一定会先探知邮票究竟从何而来,因此我事先告诉他们,同时出示这张照
片。照说这也就够了,但紧接着出现的麻烦还多呢!你想想看,一旦有两万张,
连邮票商也前所未见的红、蓝便士邮票流入市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是不是邮票商所拥有的邮票价格会低落?”
“不错,物以稀为贵,等到数量遽增后,价格立刻会暴跌,这么一来问题就
产生了。”
“我总算完全了解了!或许警方认为这是诈欺行为。”
梅西达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你我都知道这并非诈欺。”布雷德说。“其实只要让他们看那房间
就没事了,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理由我已经告诉你了,因为写书是我许久以来德心愿,况且还有其他原因
存在,我告诉你也无妨,这件事日后必定非常轰动。传播媒介都会大肆报道这件
维多利亚时代,一位年轻少女所收集的邮票,经过整整一个世纪后才被发现的内
幕。布雷德,我很重视自己的权益,也不喜欢成为新闻人物,因此我要搬离这里。
等新闻热潮稍退后,如果你还愿意与我交往,我会把新地址告诉你。”
“当然,不过……”
这时,有位买香烟的顾客进来,布雷德立刻向对方点头招呼,但心里却暗自
嘀咕他为何不到对面香烟摊买。
客人离开后,梅西达接着说:“我想,在一个月前提出结束租赁的通知应该
很合理,房租我会从银行直接拨付。”说完,他由口袋里取出房间钥匙,与照片
一起摆在柜台上。“这些对我已经没用了。”然后,他把手搭在布雷德的肩膀上。
“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至少我们彼此都拥有对E.D 小姐的回忆。”
梅西达刚走到门口,立刻又进来一位客人,说要卖二十条ROTHMANS. 布雷德
隔着橱窗与梅西达挥别,随后开始继续做生意。由于明天是周末,买烟的客人特
别多。此刻,布雷德也觉得忙碌一点会比较好,至少可以让自己逐渐去适应已变
成富翁的事实。布雷德和梅西达不同,他不怕这件事被公诸报端,甚至想到如果
长年到自己店里买烟的客人,在泰晤士报上看到自己的姓名,不知将何等讶异与
怀疑。
布雷德认为,正式拥有自己的东西乃是正常的事。在梅西达揭开这幢建筑物
的秘密时,布雷德仿佛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对这幢建筑物的拥有权,这是二十七
年来未曾有过的事,霎时间整幢建筑物都充满E.D 小姐的名字,而且这位在想象
中永远年轻的小姐,对此地亦具有优先权。因此布雷德心想:或许还有机会更能
强调这幢建筑物确实属于自己吧!他愉快地想象,自己正将那些邮票一张张撕下,
换成钞票的情形。他甚至觉得,这么做之后,或许就能将E.D 小姐所造成的阴影,
完全驱逐出这幢建筑物之外。
在打烊前十分钟,杰恩特探长再度来访,像前次一样,他一直等到最后一位
客人离开。
“抱歉!我又来打扰了!这次我带有搜索令。”
“不必了!”布雷德大声说:“我有钥匙!梅西达上午来过。”然后,他把
所听到的事全部重述一次。
“可以把那张剪报借我看吗?”探长插嘴说。
“你知道这样东西的存在?”
“岂止知道!”探长严肃地说:“他跑到伯明罕北部,向所有邮票商大肆宣
传有关那位年轻少女与贴在化妆室墙上邮票的事。”
布雷德皱着眉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呀!因为这件事清楚地刊登在泰晤士
报上。”
“是的!这点我们也调查过,而且报上所写的地址就是这里。”探长面无表
情地注视布雷德。“问题是梅西达所出售的红便士邮票,并非取自化妆室的墙上,
而是由伦敦的邮票商那里,以一张十镑的价格买来作样本,然后自己加工。”
“你所谓的加工,是怎么回事?”
“红便士邮票的价值,完全决定于是否为当时印刷的真迹,其中又以邮票角
落有印刷厂字样的最为珍贵,而梅西达所出售的邮票,都伪造得近似真品。他把
买自伦敦的邮票经过加工,然后以七十五英镑的价格卖给曼彻斯特的邮票商。由
于这种价格低于邮票目录所载价格二倍以上,因此邮票商以为买到了廉价的真品。
事实上,梅西达是很慎重地选择猎物,他专门找不太了解英国早期邮票地人下手。
而不可否认地,能得到红便士邮票的真品,的确是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
布雷德摇头。“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梅西达要出售赝品,墙上不是还有两万
张吗?”
“你亲眼看过吗?”
“没有,但据报上所刊载的……”
“就是那份报道使大家都受骗了。”
“你认为这篇报道是假的?”
“不错!整个房间贴满红便士邮票的说法,足以引发人们的想象力,使大家
深信不疑,而这正中了梅西达的圈套。你认为梅西达换锁的原因是什么?或许你
会认为,他的目的在于使别人误以为里面藏了一大笔财产,但是你为什么不换个
角度想想,认为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里面空无一物呢?”
听了这段话,布雷德所有的梦想完全幻灭。
“也许我们可以假设,那些邮票在好几代以前就被撕掉了。”探长接着说:
“梅西达发现墙上一无所有,但仍不舍弃他的想法,而做出这种诈欺的行为。那
位把邮票当装饰品贴在墙上的年轻少女,大概不会料到,一世纪之后,竟然有个
男人会利用这则广告而犯下诈欺罪吧!”
说完,探长伸出手。“如果你能把钥匙借我,我想参观一下房间。”
布雷德紧跟在探长身后,爬上楼梯,待探长打开门后,两人一道进入房里。
“连我都不得不对梅西达的作法深感佩服。”探长说:“他一定是费尽苦心,
才找到这里。我们可以想象当他进入这房间时的情形——你看!这里有他剥下少
许壁纸的痕迹!”探长拉住已经半剥落的壁纸,用力往下扯。“当他发现里面空
无一物——”他突然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惊呼出“呀”的一声。
壁纸下确实有邮票,而且排列得非常整齐美观。
布雷德沉默着,但脸上已是毫无血色。
E.D 小姐的室内装饰构想,确实无与伦比,她将一张张邮票,仔细地以红、
紫、绿等色彩的墨水涂得非常均匀,把以邮票装饰成的墙,变成各种浮雕图案。
这些原本非常珍贵的红、蓝便士邮票,在她精心的描绘之下,真的已变成如她在
泰晤士报上所刊登的广告一样,是“毫无价值的小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