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言情>> 凯·琥珀 Kay Hooper   美国 United States   现代美国   (1958年)
思洁的命运
  作者:Kay Hooper
  翻译:林玉敏
  何思洁已经受够了因为对异性兴味索然而得到的嘲讽。在一次和五位密友共度的滑雪假期中,他冲动地拥抱一位陌主人,佯装他们是对秘密的情侣……而这位飞来艳福的律师乘机加深他的吻。
  思洁被他的反应怔住,原想斩断这曲虚构的罗曼史……没想到反而惹祸上身?
  她终于棋逢对手;这个男人不仅灵敏地回复她的机智,他的爱抚更不容置疑的唤起她热烈的渴望。莫非是造化弄人,将他们俩姻缘一线牵?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一章
  “思洁,你不能把那本书搁下一会儿吗?”
  思洁身旁的金发女郎在出租车里嚷着,愤怒的声音不仅仅是一丝不悦了,思洁扬起一头亮丽的红发,带着淘气的眼神看向她的朋友,叹口气,折好页数,才合上厚重的书搁在膝上。“对不起,珍妮。”她低声说。
  珍妮凑向前和出租车里的第三位乘客说话,她就坐在思洁的另一边。“要不要打赌,我们住进旅馆后,她一定又马上开始看书了。”
  思洁右边的黑发女郎摇摇头,十分无奈的长叹口气,棕色的眼睛里却尽是愉快的光彩。“这就是和天才在一起的麻烦——他们总是无法停止扮演天才的角色。”
  “我不是天才,邰媚。”思洁为自己辩护,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有点不耐烦。
  “老天!人家只要看你一眼就不会把你当成智能型的女人。”珍妮说。“你不过是个小精灵,那对可笑的金色眼珠让你看起来像只楚楚可怜的猫咪!”
  “真讨厌!”邰媚同声附和,嘲讽的语调十分激昂。“天底下的男人像缠人的蜜蜂将你团团围住,偏偏你老是正经八百的说些惊人之语,什么查理曼大帝是个伟大的国王;罗马人尽管喜欢宴饮狂歌,却不失为优秀的民族之类的话,吓得人家哑口无言。”
  朋友的笑声从两面夹攻而来,思洁不觉又叹了口气。她们是好意的——真的,这些年来她和她们共度了学校生活和假期,这一类的批评早已司空见惯。
  如果有人问起,思洁一定会坦白的回答,传统的婚姻的确不错,但这毕竟要看个人如何去处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她“自己”的看法就是抱持愉快的独身主义。这一辈子她对历史情有独钟,从没有一个凡人能剥去她长久里着自己的外衣。思洁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的生活中并不欠缺什么。她不但四处旅游,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在任何场合里总是表现得当。问题是——她这些朋友们认为的问题——她对“正常”女性的天职大不感兴趣。
  她红棕色的头发带点鬈,为了方便而剪成短发;她很少在意发型,更没惠顾过美容院。只要在衣橱里抓到什么,她就穿什么,通常是便裤或牛仔裤,再依季节穿件毛衣或T恤。她从不费心拿化妆品来遮掩鼻子上淡淡的雀斑,也不去强调黄褐色的眼珠和猫似的眼神。她不但不鼓舞男性的注意,反倒残忍地用明明白白的眼神吓阻对方,执意要知道他们究竟有何企图。
  尽管如此,她的朋友仍不断尝试,最近十年来,帮她“安排”了一位接一位的男士,她一次又一次被拖出书房去参加宴会、剧展和音乐会;假日也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约会上,和那些“合适而有趣”的单身汉瞎耗时间,思洁对那些脸孔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更别说他们的名字了。
  她的朋友中四个已经结婚,而最后一个禁不起婚姻催眠曲诱惑的凯西,正打算在下个星期踏向地毯的另一端。
  结果倒霉的是思洁,现在,她的朋友更是决心要督导她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她发觉,除非她能证实自己是十足的正常女人,并且结个婚,否则她们会闹得她不得安宁。谈谈恋爱也好,甚至闹闹绯闻她们也会充满希望。
  出租车在冰封的路上陡地停住,将她自沉思中唤醒。她朝珍妮的方向望去,车窗外是一片雪景。“为什么,”她向其它两位微微抱怨。“为什么要老远跑到西部来赏雪?我们离开时波士顿也已经白雪皑皑了。而凯西又为什么‘一定’要到滑雪山庄结婚呢?她和派德不是在曲棍球场认识的吗?”她指的是后头那辆出租车里三个女孩中的一位。
  这两个人显然很明白她的意思。珍妮耸耸肩。“凯西的爸妈在奥斯本结婚的,所以她觉得这是个好预兆。她记得他们非常恩爱。”
  思洁叹口气。“唉,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下个周末才来,男士们就可以。”
  “那是因为他们那时才走得开。”珍妮冷静的回答。“再说,我想我们必须设法叫他们早点来;气象台预报下星期五将有大风雪。”
  思洁偷瞄珍妮一眼,试探地说:“那么我就有时间看点书——”
  果然不出她所料,珍妮立刻打断她,开始聊起待在山庄将会发生的种种乐趣,和将在滑雪道上出现的英俊男子——就像猎鸭场的鸭子一样,思洁苦哈哈的想。
  她模模糊糊地听着那听过无数遍的老歌,一面低头看着膝上的书。她好怀念她舒适的公寓和图书馆的阅览室。她一直没办法着手做些研究;这些朋友总是盯着她,弄得她从早忙到晚。
  抗议她们的计划根本没有用。唉,其实她只要用几个冷淡、残酷的字眼就能阻止这些配对游戏,但是要她这么做比叫她以双脚行于水面还困难,依她的个性她是不会刻意伤害任何人的。
  而且她们是她的朋友,她们自以为在帮她忙。
  打从她们还是小学一年级的小女生开始,她们就结为朋友了。二十年光阴匆匆过去,她们一起分享过小女生的玩意见,年轻人的困扰,成年人的经验、思想和问题。
  她们组成一种神奇的圈子,每有问题来临,便团结起来为其中一人辟出一块静地。先是男朋友,然后是丈夫。
  思洁茫然地看着膝上的书本,回想起过去的二十个年头。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告诉她的朋友她不需要她们的帮忙。如果帮她找丈夫能使她们快乐,那就随她们去吧!
  然而她察觉内心里有一股奇异的凄惶感。如果有某种办法能叫她们安心就好了,如果有某种办法……
  这幢庞大的山庄是方形的现代建筑物,没有科罗拉多州滑雪区特有的风格。假期刚刚过去,山庄并未客满,但是酷爱冬季运动的游客,人数仍然相当可观。
  出租车抵达时,游客仍触目皆是。谈笑的人们个个扛着雪橇来来去去。有的走向初学者专用的小坡,有的朝较陡直的坡地出发。
  思洁站在出租车旁静观来往的人潮,—面心不在焉的听着伙伴们分配行李和聊天。
  约莫一个小时后,她站在她的房门口,耐着性子向第三度责备她的珍妮点头。
  “我可是认真的,思洁——不准看书!你需要休息,即使你不肯承认。圣诞节时我们好不容易叫你松一口气,在那之前你已累了好几个月。答应我!”
  “我早就答应了,珍妮。”思洁不胜其烦地提醒她。
  “不错。”珍妮还是不太相信。“好了,我们要去打电话给那些男士,通知他们我们已经到了。距离晚餐还有两个小时,不过三十分钟后我们在这里会面,再下去看看这儿的环境,如何?”
  “好的。”她的朋友瞄了她的毛衣和牛仔裤一眼,那一脸再熟悉不过的愤怒表情让她忍俊不住。
  “还有,能不能拜托你换一件比较体面的衣服?你看起来像个小淘气,该死!”珍妮叹口气,眼神不觉柔和下来。“甜心,你就不能改变这么一次吗?害不了你的,而且,我了解你,你甚至会觉得有趣。”
  思洁纳闷地看着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珍妮笑得有点悲伤。“你喜欢意想不到的事,思洁。你的问题就出在你太轻易征服所有的事物。我觉得你厌倦了一切。”
  “你的重点在那里,珍妮?”思洁不安的问。
  “我是指,亲爱的,你永远无法彻底了解男人。”
  好了……她们又回到配对游戏上来了。但是珍妮的话多少引起思洁的兴趣。“哦?”她立即答道。
  “绝对没错。每一天都会带给你惊奇,试试看——你可能会发觉异性也有其迷人之处。”珍妮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举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思洁关上房门,倚在门上沉思了片刻,随即又不耐烦的甩掉她朋友的劝告。珍妮不过是重施故技而已。
  思洁机械式的整理行李,以她惯有的整洁习惯收好衣物。她想起珍妮的请求,终于换了衣服。就魅力的观点来看,家常裤和大毛衣并不比毛衣和牛仔裤好到哪儿去,但是它们多少“体面”了一点。老实说,思洁从没有一件衣服称得上性感。
  她在落地镜前停留了好几分钟,手指无意识地梳弄着短短的鬈发,一面盯着镜中的自己。她转个身,把毛衣紧紧揪到胸前。并不是她自夸,她知道自己的身材非常好——而且就这么娇小的女人来说,还好得令人诧异。而她的腿,据那些女孩们羡慕的口吻说,是“这群人中最具可看性的”。
  思洁叹口气,让毛衣回复到原来的大小,转个身离开镜前。天哪!她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烦躁不安,为什么有种不满自己的异样感觉?难道珍妮说对了?一旦挑战和刺激过去,她就厌倦了?
  这当然不是指历史,它永远是新鲜而刺激的。是别的事情吗?她对自己厌烦了吗?二十年来她眼看着她的朋友长大、改变;她不也一起改变了吗?或者,她仍是那个沉浸在冒险、挑战的学习领域里的女学生?
  思洁生气的甩甩头,随即朝房门走去。胡思乱想!都是珍妮灌输她这些愚蠢的念头,使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起了疑问。
  她走出长廊,抱着双臂倚在门上,两眼坚决地盯着对面墙壁,心中想着她的论调。
  “思洁,你要不要借用我的口红?”是安安的声音,她的金发一如平日那样纷乱、迷人,紫罗兰色的眼睛温柔地询问着。
  思洁眨眨眼,自然而然的欣赏安安搭配美观的轻便服装。“不必,谢谢。”她颇有自知之明的加一句:“不到十分钟就会被我吃掉了。”
  珍妮适时出现在她的房门口,此刻正朝她们走来。她第一句话便冲着思洁而来。“你这也叫改进吗?”
  “做朋友是不该伤人自尊的。”思洁咕哝道,仿佛在自言自语。
  “活该!”珍妮犹无悔意。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珍妮。”
  珍妮叹了口气。“二十年来我一直没办法使你落入圈套,你知道这有多令人沮丧吗?”
  “我可以想象。”
  第二个加入斗争的是苏珊,高眺的身段自然而又显得气度堂堂,每一丝红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她大步朝她们走来,冰冷的绿眸自动的扫描思洁一眼。“多亏你的配色感没让你变成一团糟。”她冷静的说。
  “谢谢。”思洁温驯的说。
  “这并不是赞美。”
  凯西和邰媚不久也来了,邰媚看到思洁只是懊恼的呻吟一声,凯西就比较多话了。
  “你不该为我们如此盛装。”她把一丝长发塞到耳后,一双棕色的眼睛瞪着思洁。
  思洁默想片刻后说:“我想等我们回到波士顿后,我会在报上登篇广告:五位朋友廉价出售、出租,或抵押。”
  珍妮没理会她自卫的反击,向其它人宣布:“各位小姐,我们必须对思洁采取一些行动。”她挥个手势叫大家在受害者的对面围圈子密谈。战略讨论没多久,凯西宣告早退,她忘了拿毛衣,其它人则继续计划。
  思洁早就习惯这些伎俩——而且一点也不以为忤——只是厌倦的看着她们。不久前掠过心头的那个不完整的希望又袭向她,如果有某种……
  她从口袋里取出钥匙,茫茫然的打开门,也许她该回去抹些口红什么的,来平息朋友的不满。她微微的打开门,又停下来沿着长廊朝电梯的方向看去。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男人,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掠过她,一个狂妄的念头。
  哎,有什么不可以呢?她那颗偏爱历史的芳心不也浪漫得足以捏造一段罗曼史吗?一个神秘的陌生人,秘密的幽会……不幸的恋人,也好!至少这样她的朋友就不会处处跟着她了!
  这个男人很高,穿着轻便的毛衣、长裤,步调轻松而悠闲。
  当他行经这群人时,眼光轻快的掠过她的朋友,随即遇上思洁急切的眼神。他展开微笑,而这正是思洁所需要的。
  思洁还握着半敞开的门,立刻向前一步,抓住这个吃惊的陌生人的手,迅速将他拉过去。她仰头看他,天真地露出迷人的笑容,低沉而喘息的声音大得足以让她的朋友听见。“亲爱的,我好高兴你终于赶来了!”趁那些女孩还没看见他发愣的表情之前,她敏捷的将他拉进房间。
  她将门留了一道缝隙,然后甜蜜地对她吓呆了的朋友说:“抱歉失陪了……”接着就轻轻把门关上。
  思洁没注意到她仍然握着陌生人的手,便将耳朵附在门上,聆听外头的死寂。
  “呃……对不起——”陌生人以低沉的声音开口。
  “嘘!”思洁心不在焉的制止他。外头的死寂变成一片含糊的声音,她的唇角不觉弯成愉快的弧形。
  “这是思洁吗?”
  “该死,她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那个抢眼的男人是谁?”
  “没想到思洁竟然会用那种眼神看男人——”
  “发生什么事了?思洁呢?”这是凯西,显然刚从房里出来。
  “我需要喝杯酒。”珍妮肯定的说。
  “我需要两杯。”邰媚附和道,听来有些迷惑。
  “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事?”凯西悲惨的声音随着一行人朝电梯间走去而渐渐飘远。
  思洁痛快地咧着嘴笑,就在她转离门边时,才发觉她正握着一只强壮的手。她很快的放开它,眼光犹疑的移到陌生人的脸上,不觉眼前一亮。她的笑容诧异的僵住了。
  以任何人的标准来看,他都是英俊的。她胡乱想着,他可真像一个印地安人:乌黑的头发,横眉下有一对难解的深邃眼眸,高高的颧骨,瘦削的下颚,还有那张她所见过最诱人的嘴。而他端详她的神情让她极度不安。
  “我——我想你需要我的解释?”她硬着头皮说,语气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恨不得他就此离去。
  “喔,我想我已经有了。”他冷淡的说完,便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
  思洁不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也讶异于这种被压在男性胸前的新奇感,她挣扎着想让声带恢复功能。
  “你——你在做什么?”她好不容易迸出话来。
  “怎么,我不过是利用你风骚的殷懃罢了。”他这么说仿佛她已亮出招牌,高张起艳帜来了。
  “我没有!”她愤慨的辩护。
  “你当然有。”他喃喃地说,他的头俯冲而下,性感而准确的找到她战栗的唇。
  突然的震惊使思洁无力地倚偎在他怀里好一阵子,双膝不住的颤抖。她感觉他的舌熟练的探索着,以强烈的占有欲掀起她的燥热。
  她的手臂开始环住他的颈子,而理智倏的重申它的地位。喔,上帝!她突然扭转身子,从他怀里逃到房间中央。“走开!”她命令道,对自己喘息未定的声音有点诧异。
  他转身朝她走来,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浅笑。“别这么可笑了。”
  她倒退一步,仓皇地瞥一眼床头的电话。“我会打电话给经理。”
  “你碰不到电话。”他轻柔地嘲笑她,仍然朝她走近。“除非你经过我身边。”
  思洁吓住了,她又退一步,抵住了床缘。她瞪大眼睛,慌忙说:“我会尖叫。”说完便张开嘴巴准备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陌生人陪着她一起滚落床上。他用双肘撑着自己的重量,而思洁却觉得差点失去知觉。
  陌生人凝视那双满是惊吓的黄褐色眼珠,严肃的说:“小女孩不应该邀请陌生人到她们的房间,尤其是红头发、黄眼珠、笑起来像维纳斯的漂亮女孩,这并不安全。”
  思洁忽然发觉这个男人很以逗她为乐。“我不是小女孩!”她嚷道。“离开我的身上。”
  他翻个身坐在床缘,开始笑起来,思洁不甘心的发觉,那抹笑容使那张坚毅的印地安脸孔化为迷人可爱的模样。他额前垂下一绺黑发,像极了调皮的小男孩。
  她甩开这副影像,用手肘撑起身子,愤怒的瞅着他。“现在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看来正是时候。”他咕哝道。但是等她正要开口时他又挥挥手。“等一等,陌生人必须自我介绍。我叫韦费特。”(译注:费特的英文是Fate,它的原意即命运。)
  “那是一定的。”她抱怨道。命运!我的天!
  “你说什么?”那抹潜藏的笑意显示他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不关你的事。我是何思洁。”
  “哦,请继续说你的故事。”
  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伸手可及的,思洁倒颇有兴致抓个东西朝他那脸讪笑扔过去。她只好更凶狠的瞪他,然而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于是她叹口气,开始解释刚才的情况。她说得比原本打算说的还要仔细,多半是因为费特不时迸出一些问题,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回答了。
  她向他解释她们到奥斯本来是为了凯西的婚礼,星期五那天(除非有个大风雪)将有四位丈夫,一位未婚夫加入她们。她约略描述她的朋友和那些导致她在走廊上拉住陌生人,引发这场偶发神秘罗曼史的配对游戏的原因。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种感觉很少有——她默默的责怪自己的疯狂,恨不得他赶快离开,好让她沉到浴缸里把自己淹死。
  费特没有嘲笑她,反倒凝神的听着。“所以你想给你的朋友一次教训,叫她门别老是盯着你。”他为她做了结论。
  “差不多。”她说,挪到床角坐着。她打算礼貌的告诉他,他已经听完解释,可以离开了,可是他不给她机会。
  他站起来,慢慢踱到窗前,两道浓眉深思地皱着。“这件事,”他思索首。“必须好好计划一番。”
  “什么?”她茫然问道。
  费特转过头来看她,肩膀倚着窗缘。“当然是指我们的罗曼史。”他郑重地说。
  思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疯了?”
  “咦,亲爱的,”他责备道。“你不应该对你的爱人说这种话!”
  “你……你……”她气结的急语。
  费特继续说,仿佛她正急切的聆听着。“必须有某种原因来解释你为什么一直把我藏起来。我们是对不幸的恋人?也许我早就有太太了……不,这对你不好,是不是?对我也不好。”
  “如果你以为——”
  “家长反对?不行,我们俩未免太老了。起码——对了,你几岁?”
  “二十六,你——”
  “哦,我三十四,所以家长反对的理由不适合。兴趣不合怎么样?你是什么行业的?”
  “我是研究图书馆员。我不想——”
  “我是律师。我看不出有什么冲突,你呢?除非你不喜欢严冬——我在丹佛做事……不过这个理由不成立,因为你现在到奥斯本来了。”
  思洁深吸了口气,她受不了再被打岔,因此花了足足五分钟用十余种语言咒骂他,用的都是教授没教过的字眼。她甚至引用了一些中古世纪的古语和一些低级法文。
  她一边激烈的咒骂,一边对自己感到惊讶。思洁从不骂人,她的朋友要是听到这些话出自文静而善良的思洁口中,准会吓一大跳——何况二十年来她们当中从没有任何人能激怒她。
  然而二十分钟不到,韦费特就完成了这项奇迹,而且毫不费力。
  思洁虽有一头红发,性情倒很沉稳——至少在这之前是如此。二十六年里,她最激烈的情绪也不过是柔顺的懊恼。
  直到现在。
  费特撇撇嘴,静听她的长篇大论,然后兴致勃勃的发问:“你会讲几种语言?”
  “六种。”她咬牙切齿地回答。
  “真棒!不过,言归正传,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你知道,她们一定会问的。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合理而且合乎逻辑——”
  “这出闹剧根本不可能合乎逻辑!而且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我来这里不是供无聊的律师消遣的!”
  费特两手抱在胸前,温柔的对她笑。“那么你怎么跟你的朋友交代?”
  思洁张嘴又闭上,好几回之后终于得意洋洋地说:“就说我们吵架,吹了!”
  “难道你不觉得,”他和善的提醒道。“你的朋友还会设法使我们复合?”
  她可以感觉到缠结的网正在渐渐诱她步入。他完全说对了——该死的男人!“那么——那么我就告诉她们一切都是我捏造的。”她软弱的说。
  “让她们在往后的假期里毫不留情的嘲笑你在走廊勾搭陌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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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扫描&OCR:Jo Jo
  排校:毛毛
第二章
  尽管费特对她的朋友只有概略的了解,他倒颇能抓住要点。思洁宁可做任何事情来避免朋友的嘲笑,二十年来,她已经受够了。
  她惊煌地擦着前额。“喔!天哪!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团糟的事?”她无助地呻吟。
  “覆水难收,”他低声说。“不过,既然你弄得一团糟,我唯一能帮的是把你救出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她们一定会问。”
  “我不知道!”她悲号着。
  “你不合作,思洁。”
  “唉,没有用的!我没办法伪装我爱你——我甚至不认识你!”然而思洁内心深处打了个小小的颤,因为她发觉自己居然认真地考虑这个主意。
  他诡异的一笑。“你在走廊时装得很好嘛!”他显然很喜欢她困扰的模样,随即又换成理智的口气。“我想,这对我们两人都不构成问题。你们所有的人都会为星期六的婚礼忙碌,所以这个星期我们不需要经常在一起,特别是你那些朋友的丈夫到达以后。我们只需要同时出现,牵牵手或什么的,然后就彼此信任,保持机灵就行了。”
  “不成,”思洁疲惫的说,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惊慌的乱窜,她急于找出另外的办法。“你不了解我的朋友。她们会发问,问到水落石出才肯罢休。我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你也不能幸免。相信我,她们会毫不留情地质问你。”
  费特似乎不畏缩。“那么我们就得开门见山的跟她们说了,是不是?”他在床边找张椅子坐下,冲着她笑道。
  思洁盯着他看,第一次起了好奇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你大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一脸期望的问。
  “不怎么信。”她挖苦道。
  “喔!那么……这么说吧,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我是个不得志的演员。大部分的律师都是这样,你知道。”
  思洁有点怀疑他是否在嘲笑她……仁慈的嘲笑,仿佛他要她去体会某一层与她切身相关的意思。也许是她一直在凝视的那抹奇特的笑容吧!
  她若有所思的凝视他的脸庞而毫不自觉。虽然事情发生得很快,她没有机会细看他的五官,但至少已注意到他十分英俊。然而什么样的男人会乐于把自己投入一个女人的骗局中,她带着好奇心开始研判他。
  如果个性真的能写在一个人的脸上——思洁向来就不太满意这点——那么韦费特就表露无遗了。他那张具有动感的嘴不仅性感而且还充满幽默。眼角上浅浅的笑纹添加了这层印象,而且她几乎可以断定她曾经看到他瘦削的颊上有个隐约的酒涡。
  那么,第一点:这个男人颇有幽默感。
  她正深思的研究那双灵魂之窗时,深色的眸子冷静的回视地。深厚的眼睑,智能擅于隐藏,她静静想着。其中有种天赋的机智告诉她,这个人不需要大学文凭或律师执照来证明他的聪明。她发觉自己无法断定它们是什么颜色。蓝色?她定睛一看,不——是紫色。多奇怪!是幽深如天鹅绒般的紫。她将资料归纳入文件。
  第二点:他很聪明,而且除非他自愿,绝不透露他的心事。
  思洁没注意到屋里渐渐安静下来,依然毫无自觉的继续她的审视。
  他的下颚坚毅却不致过于精悍。依他的头型来判断,他是骄傲的——甚至有些傲慢。他的骨架很好:强壮而匀称,第一眼看起来醒目抢眼,再看则越发迷人。他有张严肃的印地安脸孔,然而只要一抹笑意就会使他转为稚气的男孩。
  第三点:他非常迷人,而且很可能很清楚这一点。
  她的目光游移到椅子上那个轻松的躯体上,骤然接触之际,她就断定他肌肉结实,若不是运动家,则必然是保养有道。
  这又强调了第三点。
  这三点加起来足以趁一个女人尚未把持住前,被弄得神魂颠倒。
  思洁很讶异自己这种十足女人味的想法,待她的目光溜回费特身上,撞见他紫色的眼眸时甚至更为诧异,那双眸子里有股令人不安的暖意,依稀还有一个问号。
  她匆忙移开视线,不知究里的感到震撼,同时压抑下想要去触摸他的冲动。这一辈子她从没如此注意过别人,她感受到一种赤裸裸、脆弱的奇妙感觉,而这种感觉她一点也不喜欢。
  “满意了吗?”费特索声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思洁的眼光掠过房间,和镜中的自己撞个正着。回视她的黄眼珠狂野而激动,生疏得仿佛是别人的。
  “我是说你的点货清单。”他调侃道,接着换个轻快的语气。“事实上,何小姐,我们需要一些事实。好了,我们会在哪里认识呢?”
  思洁费力地将自己拉回现况。以往一直被她扬弃的女性直觉警告她,千万别和这个男人游戏。但是警告本身就是挑战,而思洁从不拒绝挑战的。
  新奇刺激的魅力很快替思洁作了决定。此时此地她内心的警告并非独一的挑战,费特的紫眸深处有股冷冷的嘲讽。她迎视那股挑战,眼底不觉亮起无畏的光芒。
  “你好象没发觉陷阱渐渐朝我们逼近。”她警告。“我是她们公认的‘好学’型人物。”她扮个鬼脸说,她痛恨这个字眼。“我和我的朋友在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要说服她们我在图书馆里谈恋爱并不那么简单。”
  他轻轻嫩撇嘴,她的样子竟然开始吸引他。
  “那么星期假日呢?”
  “从高中开始我们就一起度假了。”
  “多亲密的一群哪!”在她来不及回答以前,他接下去。“那么,我们来找出一段我们‘可以’认识的时间,比方……两个月的恋爱。两个月前你在哪里?”
  思洁想了一会儿,开始对他的构想产生兴趣。“两个月前我去纽约参加图书馆员会议。”
  他面露喜色。“好极了!那时候我也在纽约办事,而且住在你的旅馆里。好,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他顿了一下,朝她笑笑。“可惜我们连初次认识都无法坦白说出来——这个回忆我会玩味多年!”
  思洁羞红了脸,匆匆瞪他一眼,接着又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床边。她无意中朝他看去,有点惊讶他突然僵了一下,那双眼睛机灵地提防着,不过她并不在意。反正他的计划要花上一段时间,她索性趴在床上,头朝床尾,两手撑着下巴。“继续说吧,大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费特几乎是毫不自觉地,呼出一小声奇怪的叹息。他非常温柔地说:“我刚才还以为你要打电话给经理呢,小精灵。”
  一抹嫣红爬上她脸颊,她恨不得她的手指能掩饰地根本无此念头的真相。“喔,该死!”她装出后悔的口气。“错失良机。”从费特眼底的狡黠光芒,就可以知道他没有受骗,然而他很快便转回原来的话题。
  “就说我们是透过一位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如何?”
  “不好,我在纽约没有什么朋友。”
  “一个就行了。”他耐着性子说。
  “算你行。”她不甘心地叹口气。
  “很好,我们一头栽进爱的漩涡,热情的共度了一个星期。”
  “一个周末,我只有在周末到纽约去。”
  “那时间不够啊!”他受伤的抗议。
  “对不起,大师,可是珍妮知道我何时回来,因为我还跟她和伯恩一起吃晚饭。”
  “你他妈的为什么这样做?你破坏了我一连串的计划!”
  她打趣的说:“对不起,可是当时我怎么知道要腾出时间来谈恋爱?”
  费特扬起眉毛,看着她深思。“唔……不管了。我们共度一个热情的周末,两情缱绻,一切顾忌拋诸脑后——”
  趁他还没更进一步煽热他的题材,她匆匆地打断他。“可是我两天都忙着开会,几乎没有时间吃饭,更别说——”
  “你还是不得要领,思洁。”他懊恼的打断她。“你的朋友没和你在一起,所以她们不会晓得你在做什么。”
  “这倒是真的,”她说,不甚甘心。“所以我们共度一个狂热的周末。然后呢,大师?”
  “我们分开了,”他兴冲冲的回答。“痛苦撕裂了我们的灵魂。”
  “既然分手那么痛苦,”她说,完全被他迷惑住了。“那又为什么要分开?”
  他非常不耐烦地挥个手。“我们待会儿再讨论这点。现在最棘手的是:我们如何让这份狂热的感情持续两个月?热情的电话和周末的幽会?”
  “热情的电话还有可能,至于周末的幽会嘛——”她突然停下来,皱起眉头。“等一下。从开会那个星期开始,我有三个周末不在城里。我去处理我父亲的产业……去探望我妹妹……还有位老教授邀请我到他家找研究资料。”
  “现在你总算开窍了。对了——在这些周末里,希望你没有打电话给你的朋友?”
  思洁吓了一跳。“没有,可是就算打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同情的摇摇头。“热恋中的人不会在幽会时打电话跟朋友聊天,我是有所根据的。”
  思洁没深入探索。“我想也是。继续编吧,大师;我们的网快织好了。”
  他又撇撇嘴,再度使她神往。“第二个棘手的问题是,”他调侃道。“既然我们那么亲密,你为什么没向你的朋友提起我?难道你是守密型的?宁愿偷偷的在心里珍藏这份爱,不愿让它失去神奇?”
  她皱起眉头。“这一点也不像我。我虽然不至于到屋顶上大声嚷嚷,但我会告诉我的朋友。‘何况’她们帮我配对了这么多年。”
  “这就对了。”他愁眉苦脸道。“我们得想出为什么我们绝口不提的原因。”
  “不提什么?”她茫然地问。
  “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常在一起,”他耐着性子解释。“为什么要在纽约分手,仅以电话和幽会持续我们的感情。”
  “为什么?”她问。“我已经等不及要听这个答案了。”
  他叹口气。“这是第三个麻烦,而且,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解释。”
  费特站起来,开始在房里狭窄的走道上踱步。思洁的眼睛随着他前前后后打转,仿佛是网球赛的观众。她发觉自己也在找合理的原因,但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他终于停在窗前,转过来凝视她。“我想不出来。我们只好装出痛苦的神情,推说不愿提起过去。”
  “珍妮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真相打听出来的。”思洁沮丧的说。“她‘总是’能挖出秘密。而且伯恩是个警察!”
  “所以?”费特觉得好笑。
  “所以伯恩教她如何逻辑的思考,至少尽量合乎逻辑。珍妮就是这样,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费特。”思洁不自觉喊了他的名宇,由于她正好爬下床来,没注意到他深沉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光彩。
  “我们总会敷衍过去的。”他含糊的说。
  她掠掠额前的头发,看看腕上那只宽大的男用手表。“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我最好去见她们,把事情解决掉。”
  “我们何不一起进餐?”他提议道,同时逐渐走向她。“我们需要多多排练。”
  思洁摇摇头,不能说是毫无悔意。“如果我不向她们解释,她们会伤心的。你可以在你的房间等我的电话或——”她顿住,歉疚的抬头看他。“我很抱歉。你也许有自己的计划,这会不会破坏你的假期?”
  “就算破坏了,也只能怪我自己,不是吗?”他又那么怪异地撇撇嘴,忍着笑,思洁觉得他真是迷死人。他举起硕大而温暖的手捧着她的脸。“别这么困惑和紧张,你是那么可爱,我可不愿看你这样。我们会成功的——等着瞧好了。”
  思洁还来不及回答,他便低下头,轻轻覆上地的唇,仿佛在叹息一般——一声奇妙而震撼的叹息几乎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待他退开身子,思洁抬头凝视他,眼底充满了迷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却又无法忽视那双手的存在。“为什么?”她又问了,谨慎而困惑——她不能确定她是指他主动参与这场闹剧……还是这个吻。
  “我恋爱了。”他的声音很奇特,深邃的眼眸柔情似水。“显然我爱上一位美丽的小精灵后,举止变得非常怪异。”他丝毫没有改变语气,又说:“你去和你的朋友吃晚饭,待会儿我会上场开始我们的第一幕戏。”
  门一关上思洁便跌落床上,她的眼睛再度遇上镜中的自己,冷不防又征了一下。她看起来多奇怪!双颊染上不相宜的微红,圆睁的眼睛清澈明亮。
  他真的说她可爱吗?他真的说她漂亮吗?还说了两次?为什么她的心像擂鼓似的撞在肋骨上?她觉得从头到脚不住的打颤,而这个房间突然变得好空洞,好空洞。
  噢,他真的很好!他热心的接下她莽莽撞撞丢给他的情人角色,而且又非常称职。
  她一点也不担心她的朋友不相信他爱她,曾有那么一瞬心跳停止的片刻,她自己都相信了。
  现在她必须抱着这个信念来演戏,她必须说服她的朋友她是恋爱中的女人。这层觉悟令她惊慌失措,而费特的影响力越发使她迷惑。
  她往门口望去,不愿再去面对镜中的陌生人。大师,她叫他大师,而他在欺骗这门艺术里的确称得上大师,他一针一线的编成一个牢固的网。忽然间,她好希望她曾答应和他一起吃晚饭,当然只是希望而已。
  她需要大师多多指导。
  “我究竟在愚弄谁?”她向着空洞的房间沮丧的埋怨道。“我不能学那些廉价小说,我不能……”
  离开房间时她依然喃喃自语个不停,她由衷希望镜中的陌生人留在原处。她不认识那个女人,也害怕认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看似大梦初醒,柔嫩脆弱得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振翅欲做初次的试飞。
  不……思洁不愿看到那个女人。飞行很危险——要命的危险。她还没做好展翅的准备,还没有……
  思洁一踏入宽敞而淳朴的餐厅,立刻看见坐在远处角落里的朋友。她在人群中穿梭而行,只隐约注意到松板墙壁上挂满的雪景图片和脚下沉厚的地毯。
  她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乱得无法思考。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那儿飞舞:在她垂死的那一天,她必然要为二十六岁那年冲动而鲁莽的行为忏悔。
  她迅速的溜进空位,带着虔诚的歉意微笑道:“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很惊讶她的声音竟然那么冷静。
  她立刻成为五双眼睛的焦点,不同颜色的眼珠里,藏着相同的震惊、不信,和不甚镇静的愤怒。
  “何思洁,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这段热烈的恋曲?”珍妮愤怒的质问。
  思洁倏地跳起来,紧张的瞥瞥四周围被惊动的客人。“你为什么不嚷得更大声一点,珍妮,让死人也听到?”
  “好了,思洁,他是谁?”安安温和地问出道。“你从来没提过他!”
  “她到现在还是没说。”凯西冷淡地说。她甩甩头,挑衅地瞅着思洁。
  “你没有给她机会啊!”苏珊冷冷说道。
  一阵安静终于笼罩下来,思洁不安地玩弄她的玻璃杯,努力回想那位大师荒谬的故事。“他叫韦费特。”她终于开了口,坚持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费特?多神奇的名字!”邰媚嘲笑道。
  思洁不理会她的打岔,下定决心把故事讲完。“他是个律师,在丹佛做事。我们是在两个月前认识的——就是我去开会的那个周末。”
  “一个律师跑到图书馆员的会议里干什么?”珍妮怀疑的问。
  “没什么。我是说——他不是去开会,他只是住在同一家旅馆。一位共同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没有了。”连三岁的孩童都不会满意她简单的解释,这点思洁比谁都明白。
  凯西对她皱皱眉。“思洁——最近这两个月你又怎么说?如果他住在丹佛,而你住在波士顿,你们两人怎么见面?什么时候?”
  思洁真想尝试一些诸如周末幽会、电话谈情等的热情话?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说得出口。她突然灵机一动,含糊的说:“贝莉,你知道吧?有好几个周末……”
  “你‘说’你去看你妹妹!”邰媚大叫。
  “去处理你父亲的产业。”珍妮讥讽道。
  “还去做研究报告。”苏珊喃喃的说。
  “好,这么重要的事情,”凯西插进来,相当专注地盯着思洁。“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呢?”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思洁仍然拚命想找出一些理由。“我并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人,只是因为……我有苦衷。”她笨拙的打住。
  她的朋友当然不满意她的解释,然而思洁横下心坚持不解释的原则。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她敷衍搪塞应付了许多无法作答的问题。而且全神贯注吃她的饭,头也不抬地含糊应答。稍后,真是要命,她竟然想不起她吃了什么东西。
  平时临危镇定的她,发觉这餐饭冗长无比,使她的神经绷得好紧。费特为她的生命带来的改变依然使她困扰,然而朋友们的追根究底只有使情况更糟。
  最后,她发觉盘子里的食物堆得太高了,嘴里不知念着什么便逃开餐桌。走到餐厅的大门时,才困扰的发觉,那些顽固的朋友,仍紧跟在后面。
  她闲逛到设在一楼的游乐厅,想起等在镜中的陌生人,她就不愿意躲回自己的房间。她看看厅里舒适的沙发,供人聊天的长椅,还有两个巨大的壁炉,很快地便往熊熊的炉火走去。
  “思洁,你难道不能把困难告诉我们?我的天——我们还是流鼻涕的小鬼时就认识了!”
  “是‘他’有问题吗?他——噢,思洁,他有太太了吗?”
  “甜心,你可以告诉我们!”
  “你变得好奇怪,思洁——一点都不像你!”
  这就是她的朋友。
  猝然间,她的神经绷到极限,爆发了。她倏地转过来,火烧眉睫似的尖叫:“妈的!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突来的死寂淹没一切。女孩们震惊的模样仿佛她拿着枪杆子要向她们开火。思洁有点想笑,却又想歇斯底里的痛哭一场。
  “对不起。”她的声音慌乱而颤动。“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一只手适时握住她的手臂,思洁以超越时间的直觉将脸埋入那柔软的羊毛衣中。还没闻到费特的古龙水香味,她的身体已认出是他,而像个寻求安慰与保护的孩子般投入他的怀抱。
  噢,上帝,他会怎么想!尽管这种丢人的行为使她困窘,她实在无力挣开他的怀抱;她此时无法面对她的朋友。她听到费特向她的朋友自我介绍,也听到朋友们谦虚的还礼。
  她依稀发觉他用手臂拥着地,她的心又隆隆地敲撞起来。喔,她是怎么了?她颊上的泪水濡湿了他的毛衣,也不记得去擦。她是怎么了?
  一条大手帕塞进她的手里。他们坐进长椅,她在费特身边,偎在他怀中木然的用费特塞给她的手帕擦着眼睛。她的朋友则围着他们俩坐成半圆形盯着她,仿佛是盯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幸好费特一开始对她们说话.她们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他身上。
  “如果她从我来以后一直很失神,你们务必要原谅她。”他严肃地笑。“直到刚才,她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原因。”
  “她不知道?”五个声音齐呼。
  “我不知道?”幸好思洁的声音被其它人盖住了。
  费特将她揽紧些。“可怜的甜心——她一定吓坏了。这是好消息,可是当她发现我一直瞒着她……”
  “瞒她什么?”珍妮的兴趣抵消了疑心。
  “初次相逢我就知道,天下之大只有思洁属于我。她睁着那双黄色的大眼睛看我……我想我就这么完了。我想告诉她我爱她,迫切地需要她。”
  费特低沉的声音充满真诚,思洁不得不诧异的望着他。他匆忙拥住她,一只手稳稳的、而且残忍的将她的脸压向他的肩头。
  “可是,我必须让她离开,”他深情的说,同时热情地拥紧她。“我不忍心把事实告诉她。”
  “什么事实?出了什么事?”珍妮的语气不再怀疑,此刻只充满同情与焦虑。
  “我到纽约是为了检查……健康检查。几个星期前医生告诉我,我只剩下几个月….”
  “噢,不!”
  “可磷的人!”
  “而你又不能告诉思洁,多痛苦!”
  “你是说你已经——已经——”
  “当然不是!他刚才说是好消息。”
  思洁聆听费特荒唐的故事,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又有爆笑的冲动,几分钟前的眼泪早就被遗忘了。他自以为用一个可笑的故事就能脱身,原本不相信的她,诧异的发觉他‘果然’脱身了。
  她的朋友不是傻瓜,个个像思洁一样,都是聪明、有见识、游遍各地,而且非常警觉的女人。
  但是她们竟然信以为真了。
  她知道这得归功他的口才。他说得那么感人、那么不容怀疑,思洁起码两次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天大的谎言。她挣扎着要抬起头来,趁她的朋友们还没发现她们被唬得团团转之前制止整个笑话,但是费特强劲的手从容不迫地把她压回去。
  “别哭,亲爱的,”他在她发际安妩道,仿佛她真的是伤透了心。“一切都过去了。”
  思洁的手溜到其它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在他肋骨上猛掐一把。她感觉他微微跳了一下,但是又继续说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待他继续说,思洁发出一些含糊的哽咽,听起来或许像是哭声。费特对几个女孩说的话她只听到一半,然而这一半已足以叫她恨不得找个隐密的地方,好好嘲笑自己的愚蠢。
  似乎是几个月前,他从埃及(埃及?)带回某种罕见的寄生虫,回到美国后,医生向他宣布这种虫将会置他于死地。无法治疗,毫无生机。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纽约的实验医疗上,一种用……雷射的治疗法。
  雷射?雷射?整整两个月,雷射光和寄生虫在他脆弱的体内交战。奇妙的是,他并非独自捱过这段漫漫长夜。凭着他对思洁的那份爱,他勇敢而静默地承受这项痛苦的治疗。他秉着圣人般的情操,对她隐瞒真相,仅仅以几通电话和周末的幽会来支撑他的生命。他们不能在一起,他向不疑有他的思洁解释,却无法说明原因,只能告诉她,他多么迫切的需要她。
  可怜的男人。他的身体遭受到寄生虫的侵袭和雷射光的摧残;生平第一次坠入爱河,却注定要失去它。他坚忍地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期望寄生虫能投降,撤出体内。
  终于,一得知这项治疗成功了,他立刻赶来这里告诉思洁,是她的爱救了他——这份他们终于可以向全世界宣布的爱……
  当然,他并不是这么说的。他以某种奇特的口吻使它听起来真实可信。
  思洁听到抽抽搭搭的声音和低沉的赞叹。女人一旦被这位恐怕一辈子也没生过病的英俊律师兼演员迷住,倒很容易受骗上当。她把脸深深埋在他肩上,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了。
  她咧着大嘴的笑容会使他的故事穿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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