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推理侦探>> 雷蒙德·本森 Raymond Benson   美国 United States   现代中国   (1955年9月6日)
最后关头
  作者:雷蒙德·本森
  1997年6月。香港。一位伦敦要员丧身于汽车爆炸;接着是两名重要宫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英国军人枪杀于时代广场;然后是英国一家有百年历史的茶叶公司的全体股东被一颗炸弹送上了西天,同时,在遥远的澳大利亚偏僻地区也传来了神秘的原子弹试爆的消息。
  距香港回归只有十天时间了,为了查明这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真相,并阻止更大阴谋的发生,英国情报总部派出了老牌特工007只身飞抵香港……
  01.月黑风高
  02.一再而三
  03.临危受命
  04.秣马厉兵
  05.皇冠之珠
  06.一掷千金
  07.劫后余生
  08.一见钟情
  09.逆拂龙鳞
  10.生死与共
  11.汽车血案
  12.蛛丝马迹
  13.深入龙潭
  14.匪夷所思
  15.大陆之行
  16.义愤填膺
  17.英雄好汉
  18.金矿探秘
  19.元凶露相
  20.荒漠历险
  21.千钧一发
  22.不要为香港哭泣
1.月黑风高
  1997年6月20日晚上9点55分,牙买加。
  很久以前,有人称这风为“清道夫”,可如今在牙买加没什么人再这么叫它了。传说每当夜幕低垂,“清道夫”将浊气扫出牙买加,而当清晨来临,称之为“医生”的清风徐徐而至,带来大海清新的气息。今晚“清道夫”显然正大行其道,吹得那位英国女郎的红色长发如火焰般挥舞。
  女郎穿着黑色的紧身潜水衣,站在洞穴上方的峭壁顶上眺望大海。峭壁上凿出的45级台阶直达下面的洞穴,洞前面是一小片沙滩。峭壁挡住了月光,洞内漆黑一团。月光洒在峭壁顶上,依稀可辨的石头、树木闪烁着阴森瘆人的冷光。
  女郎抬起手腕,按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照明按钮。他不会迟到,一向准时的。
  洞穴与孤寂的小沙滩正面对加勒比海,与位于岛北岸的玛丽亚港相去不远。沿海岸西行,便是奥勒巴沙人的小社区,往北100海里便是古巴。这一带被认为是牙买加最旖旎多姿的海滨。
  女郎从未到过此地,但出于工作需要,她已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它属私人领地,在洞穴上方,离石阶尽头不远处,有一座不起眼的三卧室别墅。倘若今晚大功告成,这别墅就是她放纵情欲、一宵狂欢的所在。她期待的那位男人风流倜傥,性感诱人,与他相识的女人无一不想与他共衾合欢。当然,今晚的首要目标是完成任务,但她参加今晚匪夷所思的行动还另有所图,这就是第二个目标——完成任务后的尽情放纵,享受既有付出又有回报的肉欲盛宴。铤而走险使她欲火中烧,跃跃欲试,这正是她选择这个认钱不认人的行当的原因。她喜欢玩火。
  “我在这里。”她身后传来男人轻轻的声音。
  “你很准时。”她说。
  “当然。”金发男人操着浓重的伦敦口音,他走过来站在女郎身边,眺望大海。他也穿着黑色潜水衣。“你知道怎么干吧?”他的目光不停地在她苗条的身段上打转。
  女郎知道自己的美艳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她就是喜欢这样摆布男人。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估摸今天晚上能否如愿以偿。
  男人一头金色的鬈发,魁梧健壮,面貌酷似古罗马人。她想,绝大多数女人都会死心塌地地跟他走遍天涯海角。
  “他到后,我会带他去别墅,然后你就给我们一个‘出其不意’,把他干掉。”
  男人微笑道:“太妙了。”
  他俩的年龄都在二十五六岁上下,他俩的技能与经验足以对付一般性的行刺任务。但今晚的行动非同一般,他们的对手令人生畏,为此他们足足训练了好几个星期。
  “迈克尔先生,我先出场。”她的手抚摸着男人的下巴,“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让他心猿意马。”
  “不过,别玩过头。我可不想把你俩都干掉。”
  “看来你还挺自信,别忘了他是谁。”
  “他已是过时的人物了。”
  就在这时,一架皇家海军的喷气机突然出现了,在距他们不到一公里处掠过,以近400公里的时速朝北飞向大海深处,一个身影倏然一闪跳出机舱。
  “他来了。”金发男人说,“准时到达。”他俩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男人鲁莽地吻了下女郎的嘴唇,“待会儿见,亲爱的……等我们完事儿之后。”男人离开后,她拾级而下,走进阴森森的洞穴里。
  实际上,那个人从飞机上跳出之前就已经打开降落伞,跳伞技师在他身后将伞抛出机舱,这是一顶经英国特种航空队改装、专供特种部队使用的云彩系列特大号矩形降落伞,在极其危险的超低空降落海面的过程中,它起到了减速的作用。那人显然是深谙此道的跳伞高手,是00系间谍的一员。
  女郎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盯着海面。那人訇然坠入海中,一时间只看到那顶黑乎乎的降落伞漂在海面上、好大一会儿他才冒出水面,解开降落伞。女郎朝水面走去,好让他看见。那个魁梧健壮的男人沉稳地游过来,在水里站住脚,朝她走来。他扯下潜水面罩与通气管,丢在一边,脱掉脚上的鳍板。
  他同金发男人一样,周身散发出的性感魅力简直使人神魂颠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开口说话。
  “今晚恶气一扫而光。”她说。
  “明天清风肯定光临。”他接上了暗号。
  “来得真准时,007!我是05,不过你可以叫我斯蒂芬妮。你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超低空跳伞,相当危险,是吧?”她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问道。
  “只要在离开飞机前打开降落伞,就不会有问题。你带发报机了吗?”
  昏暗中,邦德的长相显得比她记忆中的更严峻。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两个星期之前的一次葬礼上,当时她被邦德那种顾盼自如的自信镇住了。他英俊潇洒、皮肤黝黑,蓝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短短的黑发夹杂着有点灰白的鬓毛,随随便便地朝左边梳过去,有一绺正好挂在了右眉上,恰如一个粗黑的逗号。右面颊上有一条三英寸长的淡淡疤痕。修长挺拔的鼻子下是短短的上唇,其下是一张线条优美却又冷峻无情的大嘴。
  “发报机在上头别墅里,邦德先生,走,我带你去。”她拉起他的手,轻柔地牵着他朝石阶走去,随即又松开手,在前头领路。邦德跟在后面,警觉地注意四周的动静。
  上面指示斯蒂芬妮在葬礼上好好盯着邦德。邦德中校显得自制力极强。同其他护棺人一样,他身穿佩有三条缎带的皇家海军制服。葬礼上,该到的头头脑脑都露面了,包括新近退休的M——秘密情报处的头儿迈尔斯·梅瑟维爵士,刚到任的M——秘密情报处的女老板,他俩的姓名的第一个字母都是M;还有迈尔斯忠心耿耿的女秘书莫奈彭妮、布思罗德少校,甚至还有首相。也难怪,一个国家若失去了像海军上将德里克·布莱斯克那样的大人物,所有的重要人物当然要来寄托他们最后的哀思。
  布莱斯克上将是个传奇人物,一位战斗英雄,他曾组织突袭队专门袭击纳粹的燃料库,搜集情报提供给盟军。战后,他成了秘密情报处的特别顾问,也是迈尔斯的私人朋友。
  斯蒂芬妮遵令在葬礼上观察邦德的一举一动,邦德以军人的严谨一丝不苟地履行职责:凝神挺立,脸无表情。直到葬礼结束后,在他拥抱莫奈彭妮的瞬间,她才觉察出他的些许温情。
  此后,斯蒂芬妮又继续监视了007两个星期,记录他的日常习惯。她跟踪007去过他的住处,他独身一人住在切尔西国王路的一所公寓里。她还尾随他去过布莱德斯,那是一个男士俱乐部,新近才接纳女士。她甚至还从泰晤士河对面的塔特艺术馆,看着他步入秘密情报处的豪厦。终于,15天后一切行动准备就绪,现在该是动手的时候了。斯蒂芬妮为此殚精竭虑,因为今天的目标是詹姆斯·邦德,她和搭档必须料算到他的一举一动。
  但交手伊始就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迈克尔会在别墅里等待他们的到来,谁知他从黑暗里冒出来,在台阶顶端恭候他俩。迈克尔出手不凡,飞起一脚踢在邦德的脸上,邦德猝不及防,仰面倒下,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斯蒂芬妮闪在一边,金发刺客举着ASP型9.5毫米自动手枪一路追下去。邦德滚到半路停住了,头冲下脚朝上肩膀歪扭,姿势怪异地躺在那里。
  迈克尔举起枪,瞄准纹丝不动的邦德。“等等,”斯蒂芬妮轻声说,“我想他是折断了脖子!”
  迈克尔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来到邦德跟前,蹲下身子察看。
  邦德动手了。他一个鹞子翻身,左右开弓击中迈克尔的脸部,随即朝他右手腕劈去,将ASP手枪打落在地。
  迈克尔立即反击,他一头撞到邦德的肚子上,两人扭作一团,一直滚下台阶,在沙滩上搏斗。最后,年轻人压在了邦德身上,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邦德心想,这小子还真有点儿劲。
  斯蒂芬妮跑下台阶,站在一旁看着他俩恶斗,感到肾上腺素猛地冲上来。似乎这两个男人是在为她决斗,她双脚发软,浑身颤栗,喘不过气来。
  邦德将两臂猛地插入迈克尔的双肘之间,双剑电劈,向两边撑开,迈克尔松开了手。邦德立即抓住机会,一头撞过去,迈克尔一声哀叫,鼻子开了花。
  两人都站起身,防备对方下一步的攻击。
  邦德的PPK手枪还挂在潜水衣皮带上的防水枪套里,糟糕的是,它被紧紧地扣在里面,至少两三秒钟才能拔出来。邦德知道自己没有这时间。面前的这小子虽然嫩了一点,但功夫不错,不可低估。邦德不得不承认对方更强劲些,尽管他自己身体状况也相当棒,但毕竟青春已过。
  金发男人出击了。他一声大喊,跳起身,飞起一脚正中邦德的胸膛,邦德跟跄后退,这一脚本来是致命的,但踢偏了,离左胸的要害处相去甚远。迈克尔一惊:邦德居然没被踢倒。他立即扬起拳头朝邦德的腹部击去。这是刺客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混用战术。他采用了传统的西方拳击,又使出几招功夫,还搬用了柔道。邦德的信条却是:哪种有效就用哪种,同他选定赌博下注法一样,一旦选定决不改变。在徒手打斗中他更是如此。
  迈克尔挥拳重击邦德,没料想将自己整个儿暴露在对手面前。邦德将他双手反剪掀倒在地,没等对方醒过神来,他已经压在迈克尔身上,开拳猛击他的脸。但迈克尔一发力将邦德压在了底下,用小臂死死压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摸索着邦德的防水枪套,想下了他的枪。邦德想用肘部去顶刺客的肋骨,但这一招反而使刺客更加发狠。邦德抽出手掐住迈克尔的脖子,但为时已晚,迈克尔从枪套里取出华尔瑟PPK7.65毫米手枪,飞身跃起。
  “不准动!”年轻人一声大喊,枪口朝下对准邦德的前额。“我已经给了你致命一击,你居然没倒下来。”他疑惑地盯着邦德,好像看见了鬼魂。
  007喘过一口气,答道:“那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那一脚离我左胸还有一厘米多呢。”
  迈克尔伸直胳膊,准备开火。
  “你现在犯了第二个错误。”邦德说。
  “哦,是吗?”迈克尔低声喃语。“总不会是我站得不是地方吧?”
  邦德飞起双脚,狠狠踢在他的腿叉处,迈克尔一声尖叫,弯下腰倒在地上,枪失手掉地。
  “朋友,你暴露了要害处。”邦德说,站起身捡回华尔瑟手枪,“我是说要害处。”
  他低头问正在痛苦扭动的年轻人:“你是谁?”但年轻人只是呻吟不止。“你是不是想说话?”这时,邦德想起了那个姑娘。
  斯蒂芬妮就站在他们身后的台阶边,她不知道溜之大吉好呢,还是跪下求饶好。
  “过来。”邦德命令道,她走上前来,看着倒在地上哼叫的迈克尔,“你认识他吗?”邦德厉声问道。
  她使劲摇摇头:“不认识。”
  邦德把手中的华尔瑟递给她,“那就干掉他。”
  她大吃一惊。
  “他是杀手,他来这里就是要杀我。”邦德说,“他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可不管他是谁,于掉算了。”
  斯蒂芬妮接过手枪,瞄准她的搭档。金发男人瞪大眼睛。邦德在一旁盯着斯蒂芬妮,她踌躇不定地望着躺在地上的迈克尔。
  “05,我给你下过命令了。”邦德冷冷地说。
  狂风呼号,女郎如定格一般。僵持了十秒钟,邦德说:“算了,别紧张了。”
  斯蒂芬妮垂下手臂,神情沮丧。
  “我就是下不了手,没法扣动扳机。”
  邦德走过去接过枪。“一个能干的间谍为了不暴露身份,有时不得不杀掉盟友或朋友。千万别忘了这一点。05,你暴露了自己。如果在过去,如果我是克格勃之类的,我会立即发现你不仅认识03,而且与他很熟。”
  女郎叹气道:“你说得不错。你在训练中总能对付突如其来的袭击。对不起,我以为你这回赢不了呢——这真让人弄不懂。”
  “00系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蹲下身子对着他所谓的03问道,“怎么样,03,是你挑起了这场恶斗,几乎要了我的命。”邦德调侃道,“你的使命告吹了,迈克尔,但分数还可以,别担心。”
  迈克尔呻吟着,呕吐起来。
  “真对不起,03。”邦德说,“过几个小时你就会好的。有时00系间谍必须以痛苦的方式才能学到本领。请记住你学到的要害处的知识。瞧,我都干了些什么呀!但愿你下回好运气。”
  邦德说完站起身朝石阶走去,斯蒂芬妮赶了上去。
  “这么说你知道他会到这里来?”她问。
  邦德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当你不来救我时,我就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这类00系训练科目对我也是一种考验。我不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什么,你们也不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这整出戏都是伦敦方面导演的。看来,对我的挑战是如何对付潜入我私人住宅的人,我觉得你俩是想来干掉我吧?”
  斯蒂芬妮大声笑道:“是的,简直是不自量力,是不是?0系间谍居然想暗杀00系间谍!”邦德微微一笑。
  “迈克尔不会有事吧?我不很喜欢这个人,他总爱与我搭讪。”
  “他会好的。除了万不得已,我不会往死里打。但他确实把我逼急了。再说,他也实在太不小心。我没怎么伤着他,他很快就可以回金斯顿了。要是换了其他场合,他必死无疑。我这一脚与吊锤比还差一点儿。”
  “与什么?”她问。
  “没什么。”邦德带着她走上峭壁。月光皎洁,一切都沐浴在银色之中,与下面的昏黑形成鲜明对照。
  邦德是在一年前买下这房子的。尽管那时英属牙买加的鼎盛期已经过去,但邦德对这个岛国情有独钟。牙买加的记忆与梦幻多年来一直萦绕在他心中,他多想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啊!所以,当房子的主人——一位著名的英国记者兼作家去世后,他立即买下了它。这样,除了在伦敦的公寓,他在这可爱的岛屿上有了一处僻静的度假别墅。自从买下之后,在执行任务之暇,他就泡在这幢陈设简陋的房子里。他把这房子称为“含羞草”,那是一种牙买加北海岸的野草,很敏感,一碰叶子就会蜷缩起来。
  斯蒂芬妮随邦德走进别墅,他立即脱去精湿的潜水衣,只剩下一条裤衩,好像忘了屋里还有一位美人儿正看着他脱衣。“要知道,你本来也会送命的,”邦德说,“如果你不能让人家相信你的假身份,那么它就一文不值。”
  “我会记住的。”她答应道,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一边用手指拨弄着他放在茶几上的华尔瑟手枪。“这枪是不是有点儿过时?”她问道,“它不是标准装备吧?”
  “不是,但曾经是。”邦德说,“我用了多年的ASP手枪。近来特别想再用用老枪,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它让我感到很……很亲切,于是我决定从此就用华尔瑟,真是积习难改啊!”
  斯蒂芬妮举起枪对准邦德。
  “如果我现在开枪,我的首要任务就完成了。”她不像在开玩笑。
  邦德斜眼盯住她,屋里死般的寂静,他那冷峻的目光使她几乎不敢开枪。
  但她还是扣动了扳机。枪机发出咔哒一声空响,她吃惊地张大嘴巴。
  邦德伸出放有弹夹的手说:“你以为有陌生人在场,我会把上膛的手枪放在茶几上吗?很抱歉,05,这回你又考砸了。”邦德走进卧室,“我要去冲个澡,你随意。但在尽情消受之前,先打开收发报机,看看有没有伦敦的消息。”
  斯蒂芬妮听出邦德话里的挑逗意味,粲然一笑。淋浴声哗哗响着,她打开先前放在屋里的公文箱,箱里有一只BP机大小的黑盒子,她打开开关,发光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密码“33”。这是邦德想要知道的。
  她走进卧室,喊道:“33!”
  正淋浴的邦德大声咒道:“该死的,那是说我必须尽快回伦敦,有紧急任务!”
  斯蒂芬妮大失所望,但也只好认了。她拉开自己湿潜水衣的拉链,将它从身上扒下来,走进了卫生间。
  她的首要任务已经告吹……但如果马上行动,还有一点时间。真够倒霉的,她期盼已久的欢度良宵都维持不到天亮。如果运气好,她还有一两个小时。
  但她至少得到了中意的男人,第二个目标达到了!她赤身撩开浴帘,跨进去与邦德共浴同欢。
2.一再而三
  1997年6月17日晚上11点45分,英国。
  大约在72小时之前,一艘叫“墨尔本”的巨型货轮驶入位于怀特岛与西萨克斯之间的港湾,港湾对面就是朴次茅斯。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它已经航行了上万公里,从始发港香港启航,先到澳大利亚西部的珀斯港,在那里卸了货,又装上集装箱,补充燃料,然后向西穿过印度洋,绕过非洲南端进入大西洋,抵达纽约。货轮在纽约港停泊了三天,开始向本航次的最后一站英国进发。
  当墨尔本号到港的消息传到汉普郡武装警察分队的办公室,大卫·马什警长马上给侦察长打了电话。武警分队同武装后备队一样都是归属英国警察的特种部队,24小时待命。这支精锐警察部队的许多成员都在英国军队服过役。
  侦察长接起电话,马什说:“先生,它来了。”他认真聆听侦察长发出的指令,点头道:“遵命,先生。”他放下电话又拨了个号码。如果情报准确无误,那就有好戏看了。
  此刻,一艘驳船开始将墨尔本号上的货往岸上送。驳船一靠上码头,由四位华人组成的装卸小组就立即卸下船上的板条箱,用叉车将它们装上等在一边的卡车上。
  当班的两名汉普郡警官查尔斯·索恩与加里·米歇尔正沿着码头区域巡逻,一切正常,天气很好,在6月份有这么惬意的夜晚真是不可多得。遗憾的是,由于通讯装置出了故障,他们未能像武警分队警长大卫·马什那样收到那份密报。更糟糕的是,他俩谁也没带武器。
  走着走着,索恩突然停住脚步,问他的搭档:“你听见什么了吗?”远处传来隆隆的叉车卸货声音。
  米歇尔点点头说:“好像有人在卸货,我没听说今天有卸货安排呀,你呢?”
  索恩摇摇头:“没接到海关通知。我们去查看一下吧!”
  两人匆匆拐过一个仓库,港区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面前。确实有四个人在往卡车上装板条箱。
  “海关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他们该在那儿监督卸货才对呀!”米歇尔问。
  “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卸货安排。”索恩答道,随即掏出步话机,要总部增援人手。通讯中心的调度告诉他,武警分队立即出发,要他们留在原地。
  这时,四个华人已经卸完货,驳船驶离码头,卡车也快装满了,只剩下两只板条箱。一会儿他们就要远走高飞。
  “必须堵住他们,快!”索恩道。
  两位警官走到华人面前。索恩打招呼道:“晚上好,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在干什么?”
  一位华人从卡车上下来,递过几张单子。索恩看着他说:“你们应该知道这是违法的,只有海关才能批准你们卸货。这板条箱里装的是什么?”那个显然说不了几句英语的华人指了指单据。
  “嗯。”索恩警官应答着,仔细将货物号码同板条箱上的号码进行核对,还有一只在地上,另一只在叉车上。“这只装的是半吨茶叶,那只箱子呢?”
  中国人微笑道:“玩具,香港制造。”
  米歇尔对索恩耳语道:“远东的货物通常是从南安普顿进口的。”
  索恩点点头,然后大声说道:“我们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米歇尔从叉车边拿起一根起货用的撬棒,嘣地撬开板条箱的箱盖,只见里面尽是稻草与塑料泡沫,还有印有中文字样的大口袋。米歇尔顺手打开其中一只袋子,里面装有几十只印有相同中文字样的小袋。他拿起一只小袋子扔给索恩,索恩立即用小刀割开它,里面满满一袋茶叶。
  “好吧,”索恩说,“再打开另一只。”
  这时,一辆标有武警字样的吉普车飞速开进码头,戛然而止。上面载有四人,其中有马什警官。
  “马什警官,见到你很高兴。”索恩说,“看来这帮老兄对海关的放行程序一无所知。”
  “警官,能跟你说句话吗?”马什朝吉普车打了个手势,两人走了过去。米歇尔看见马什在同索恩轻声耳语,然后又朝凑在叉车边的四个华人瞥了一眼,他们都很年轻,也许十八九岁,或二十出头。
  两位警官碰完头,马什从索恩手里接过撬棒,砰地朝装茶叶的板条箱侧面砸过去,打断了木板。他挑开木板,里面露出包扎用的稻草。他将撬棒捅进去,将之拉出来。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们在这里面藏了东西。”马什对一个华人说道,撬棒的尖头戳穿了一个大帆布包,白色的晶状粉末从破口缓缓流出。马什刚在汉普郡警察缉毒队干了两年,还保留着随身携带检毒包的习惯。他从包裹拿出一个塑料药瓶,用手指挑起一点白色粉末放在瓶内,然后拧上瓶盖,使劲摇晃,白色粉末与瓶内的试剂很快溶合在一起,只见透明的液体很快改变了颜色。
  马什转身对那几个华人说:“这肯定是海洛因,我不得不宣布,你们被——”
  话音未落,一梭子机枪子弹横扫过来,猝不及防的米歇尔与索恩一下被撂倒在地。所幸的是马什与他的队员是有备而来的。
  马什扑倒在地,几个翻滚就到了板条箱后,躲过了枪林弹雨,其他三位警官也飞身卧地,手中的MPS型步枪一起开火还击。尽管这枪是单发的,但他们枪法不错,一个华人被击倒。
  马什用的是史密斯-韦森15发自动上弹手枪,他不时从板条箱后探出头来,开上一两枪,但对方的子弹打得板条箱木屑横飞,把他逼回去。
  那几个华人确实不好对付,他们枪技娴熟。他们的枪看上去与马克10系枪相似,但马什知道实际上是康布利枪,这种9毫米机枪是马克的仿制品,尽管造得不那么地道,但犯罪团伙都喜欢它,因为可以按部件出售装配,很容易掩藏。
  一分钟后战事已近尾声,三个华人被打死,马什小组毫发无损。那个孤单的华人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困兽犹斗。他用广东话叫喊着,朝马什直冲过来,手中的机枪疯狂地扫射。马什一见这架式,也豁出去了,他站起身,双手稳住手枪,对准朝他奔来的华人扣动了扳机,那人一个趔趄,应声倒下。
  马什吁了一口气,急忙朝索恩与米歇尔躺着的地方跑去,那个被称为“大夫”的武警正守候在两位警官身边,他朝马什转过身,摇了摇头。
  马什双眉深锁,厉声命令手下:“帮大夫料理两位警官后事,同侦察长联系,告诉他情报属实,要不是这两位勇敢的警官与这帮歹徒周旋,他们早就溜之大吉了。”
  1997年6月18日晚上8点,香港。
  在香港众多观光胜地中,优雅的海上画舫不仅是观光者大快朵颐的地方,也是港岛南岸的仔深湾最引人入胜的名胜之一。这些海上画舫与走道连成一体,每到夜晚,华灯璀粲,金碧辉煌。6月18日这一天,画舫中有一家“翡翠宫”被一家航运公司包了下来举办特别活动,全天对外停业。
  这家历史悠久的航运贸易公司叫做欧亚公司,由英国的一个家族于19世纪创办。公司董事长为公司服务了三十余年后即将退休,公司特意为他在翡翠宫举办告别宴会。此时,画舫内由清一色中国演奏家组成的爵士乐队正原汁原味地演奏格伦·米勒与本尼·古德曼风靡一时的金曲,舞池里满是衣冠楚楚的英国男女在翩翩起舞。
  48岁的总经理盖伊·萨克雷这辈子都住在香港。他的高祖父于1850年创办了欧亚公司,那时香港刚刚割让给英国不久。但他的家族多年来一直不愿让公司股票上市。他最近发现自己独自拥有公司59%的股份,其余的股份则由董事会的其他成员持有,其中也包括行将退休的董事长约翰·泰斯蒙德。今晚,董事会的全体成员均偕夫人在首席就座。
  不过,盖伊·萨克雷出席公司的这类聚会多少感到别扭。过去一个月的情况糟透了,随着7月1日期限的临近,他也愈发变得心神不定,如坐针毡。欧亚公司的前途堪忧,而且越来越糟,简直要把他压趴下。这情形现在还不为人知,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将不得不将之抖搂出来,但今晚还不是时候。
  萨克雷环视舞池,人们不时向他投来友善的目光,他一一点头还礼。他瞥了一眼腕中的手表,该是他讲话的时候了,他一口饮尽掺有补药的杜松子酒,走上讲坛。
  再说厨房里,中国厨师吴章正独自嘟囔不休。他今年61岁,喜爱掌厨,自认为是香港的一流厨子。事实确乎如此,正是吴章集粤、川、京菜系之长,烧出风味独具的佳肴,才使翡翠宫美名远播。
  服务生递给吴章一份刚点的菜单,他瞧了一眼,耸耸肩,朝大冷藏室走去,想取一些早就包好的汤圆。让他恼火的是里面居然没有汤圆。难道已经用完了?吴章不由得心里责备助手林鲍比,一定是他下午忘了再包一些了。
  “鲍比!”他喊道,这孩子也许是在储藏室里。“鲍比!”他又喊了一声,接着砰地关上冰室,走出厨房。
  储藏室紧挨着厨房,隔音特好,一点儿也听不见前面餐厅传来的喧闹声。吴章心想,如果鲍比要在这里歇会儿,他不会责怪他的。他走进这间堆满瓶瓶罐罐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这倒有些怪了。他敢肯定鲍比在这里,他打开灯,除了箱盒瓶罐,什么也没有。“鲍比,你到底在哪里?”吴章用广东话问道。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鲍比的网球鞋。
  林鲍比一动不动地躺在两撂纸箱中间,吴章弯下腰细细察看:“鲍比——”
  吴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被什么东西击倒的。他只感到脖子后遭受闪电般的一击,立即不省人事。
  劈断吴章脖子的是一只长满老茧的手。它的主人长相非同一般,即便是在人口稠密的香港也属罕见。他是华人,却长着一头白发,皮肤苍白,几乎带些粉红,戴着一副墨镜,墨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是晶蓝色的。他看上去约摸30岁,身材魁梧,像个举重运动员。
  这个洋白人面对地上的两具尸体嘀咕了一句,然后将尸体挪到屋里唯一的舷窗下。他打开舷窗,探出身子,但见水面上有一叶小舟,小舟上有两个人影。不一会,那小舟靠在画舫边上,轻轻地晃悠着。洋白人松开肩上的一盘绳索,将一端抛出窗外,然后他用脚顶住窗下的船壁,稳住身体,紧紧抓住绳索,小舟上的一位接住抛出舷窗的绳索,沿着绳子迅速朝窗口攀登。那强壮的洋白人足以支撑绳索与悬在上面的人的重量。
  那个身影很快攀到窗口,钻进来落在地板上。来人也是一头白发,浅色皮肤,戴着墨镜,也是30岁左右。第一个洋白人将绳索牢牢系在了柱子上,第二个洋白人则打开驮着的背包,拿出一些仪器,着手干活。
  就在这时,餐厅里的盖伊示意乐队停止演奏,开始讲话。
  “各位朋友,很遗憾,我总是不能及时嘉奖。借此良机,我为自己的疏忽谨表歉意!任何一位为我和欧亚公司工作的人都应该得到表彰。我想让各位知道,我为你们感到骄傲!正因为你们,欧亚公司才能在远东的航运贸易业中名列前茅。当然这需要有人具备高超的管理才能和领导能力,坚韧不拔地引导欧亚公司这艘巨轮经历急流险滩。30年来,这个人一直是我们的良师益友,激励我们奋勇向前。”盖伊将目光投向约翰·泰斯蒙德,继续说道:“约翰,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父执,甚至是再生父亲。”
  泰斯蒙德满面笑容,不好意思地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他比萨克雷年长18岁左右,与萨克雷不一样,他生在英国,长在英国,直到50年代初才移居香港。
  萨克雷继续往下说:“如果有人应该被授予最佳服务奖的话,此人就是约翰·泰斯蒙德。我和大家一样会想念他!6月底他就要离开我们了。约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害怕7月1日共产党来了夺走你的健康?”
  全场大笑,报以热烈掌声。
  萨克雷接着说:“长话短说,请允许我将这枚奖章献给你,上面写的是‘授予约翰·泰斯蒙德,为表彰他30年来对欧亚公司作出的杰出贡献’。”
  泰斯蒙德离开座位,朝讲台走去,掌声更热烈了。两人热烈握手,然后泰斯蒙德转向大家,对着麦克风说起来。
  “谢谢各位,这是美妙的30年。承蒙欧亚公司厚待,承蒙香港厚待。虽然我不知道7月1日后香港的前景如何,但我可以肯定……”泰斯蒙德犹豫片刻,好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生意照做不误。”
  在场的人都知道从7月1日起,英国将不再拥有香港政权。7月1日零时,整个殖民地都要移交给中华人民共和国。尽管中央政府保证香港将保持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至少50年不变,但没人能确信这一点。
  “我祝大家万事如意!”泰斯蒙德接着说,“再次感谢各位,感谢我的好朋友盖伊·萨克雷,他才是欧亚公司的真正掌舵人,特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
  两人在一片掌声中再次握手。盖伊示意乐队继续演奏,餐厅里回响着格伦·比勒的欢快旋律《费城六万五》。
  盖伊陪泰斯蒙德回到餐桌边。“约翰,真对不起,我得先回中环。我想明天能在办公室见面吧?”
  “这么快就走?什么事情这么急?”
  “有些要紧公务急待处理。嗯……你好好享受一番,我会同你细聊的。”
  “盖伊,等等,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这你知道。”
  “现在不行,约翰,我们明天到办公室再谈,行吗?”
  盖伊说罢就走开了,约翰关切地目送他的朋友离开餐厅。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董事会其他成员得悉他前两天刚得知的秘密,肯定要炸翻天。他弄不懂盖伊·萨克雷为什么若无其事。
  盖伊·萨克雷步出餐厅,登上甲板,钻进一艘小型交通艇,交通艇飞快地将他带到岸边,他的私人轿车正等在那里。转瞬间,轿车驶入五光十色、高楼林立的港岛北区。
  就在这时,那两个洋白人也完成了他们的工作。第一个洋白人从储藏室的舷窗里钻了出来,顺着绳索下滑,落在等候的那条小船上,他的兄弟也如法炮制。须臾,小船朝200米开外停泊着的游艇划去。小船上的第三个人,也就是划船的那位,同样长着一头白发,粉色皮肤,戴着墨镜。这洋白人三胞胎,以怪异与凶险闻名远东。
  不多不少,15分钟后,随着一声爆炸,翡翠宫一片火光,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整个餐厅,舞池陷了下去。对已坠入死亡深渊的人们来说,此时此刻还不如即刻毙命更好些,那些身上还没烧着的人们豕突狼奔,但最终都落水溺死。仅仅20分钟,整个建筑轰然倒塌,无人生还,包括约翰·泰斯蒙德以及欧亚公司董事会全体成员。
  1997年6月21日上午11点55分,西澳大利亚。
  大约是詹姆斯·邦德在由牙买加金斯顿飞往伦敦的夜班飞机上进入梦乡的同时,太阳正洒在澳大利亚内陆。当地的一个土著男孩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伙白人心里还发毛,他常在这一带沙漠采集一种叫做可拉甬的食用植物。那伙人开着四轮驱动车来到这片荒原,男孩子实际上分不清四轮驱动车与一般汽车的区别。
  男孩子的家就在一公里之外的栖息地,从他记事起就一直住在那里。他知道再往南,走上一天,就是白人住的城镇。往东走就靠近神秘的乌鲁拉,那是沙漠里由整块岩石组成的大山包,白人称之为“艾尔斯石”,白人在那里侵占了更多土著人的土地。
  那天一早,那帮白人分坐两辆汽车来了,他们待了有一个小时,挖地三尺,埋入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走开,朝南面日人居住区的方向驶去。他们走后三个小时,男孩子想到这里来看看。
  白人挖了个两米见方的坑,翻起的新土在阳光下已经发硬。男孩子很好奇,他想知道白人在这里埋下什么玩意儿,但他也很害怕。他知道如果被白人发现,他就会有大麻烦。不过眼下周遭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他本该去抓一只蜥蜴作晚餐,但他太想弄清楚那里面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如果男孩子戴着表的话,正好是中午12点整,一个火球在他面前炸开了。
  发生在西澳大利亚累奥诺腊北面300公里处的核爆炸使全世界莫名震惊。后来测定,这个核装置的威力大约是那颗摧毁广岛的原子弹的四分之三,相当于300吨梯恩梯炸药,爆炸覆盖了大约五平方公里面积,这当然是毁灭性的,但从今天的标准看,还是比较原始的。然而不管怎样,如果爆炸区域有一座城市的话,它已荡然无存。
  几个小时后,联合国举行了紧急会议,但除了超级大国之间的争吵之外,一无所获。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澳大利亚的官员们也茫然无知。现场调查除了知道那是一颗“土制”原子弹外,没有任何结果。大家都庆幸爆炸发生在内陆沙漠地区,估计没有任何伤亡。
  但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核爆炸发生在澳大利亚。它十有八九是一次核试验,表明澳大利亚有一伙人——不管他们是外国势力还是国内的恐怖分子——已经拥有了初级核武器。
  澳大利亚、美国、俄罗斯和英国联手调查这次核爆炸,寻找答案。他们也期望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或进行讹诈,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当詹姆斯·邦德在伦敦时间当天一早抵达伦敦时,那次核爆炸依然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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