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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劍神刀
  作者:秦紅
  第一章 劍𠔌之秘
  第二章 廢園舊事
  第三章 溫柔劍鄉
  第四章 劍氣滿杭城
  第五章 劍堡風雲
  第六章 素衣郎君
  第七章 劍堡風雲
  第八章 竜爭虎鬥
  第九章 扶桑劍士
  第十章 無影劍法
  第十一章 瞎子劍客
  第十二章 兩敗俱傷
  第十三章 語重心長
  第十四章 俠肝義膽
  第十五章 別有洞天
  第十六章 英雄矛會
  第十七章 盟主之爭
  第十九章 一劍立威
  第二十章 恨海餘波
  第廿一章 湖上風雲
  第廿二章 倩女幽情
  第廿三章 浴血鏖兵
  第廿四章 一字劍流
  第廿五章 鬩墻之爭
  第廿六章 狗烹弓藏
  第廿七章 忠姦之分
  第廿八章 大智若愚
  第廿九章 一波三折
  第三十章 情堅金石
  第卅一章 再訪劍堡
  第卅二章 生死一搏
  第卅三章 唏噓前塵
  第卅四章 有劍無我
  第卅五章 狡銘智狐
  第卅六章 北望雲山
  第卅七章 將錯就錯
  第卅八章 節外生枝
  第卅九章 丐中之祖
  第四十章 以毒攻毒
  第四十一章 魚竜玄功
  第四十二章 俠士賞花
  第四十三章 海棠春暖
  第四十四章 蘆溝曉月
  第四十五章 莫辨雌雄
  第四十六章 唇槍舌劍
  第四十七章 風雲喋血
  第四十八章 一劍光寒
  第四十九章 魚目混珠
  第五十章 秘笈之爭
  第五十一章 孤註一擲
  第五十二章 鋒鏑餘生
  第五十三章 春輝夢遠
  第五十四章 義薄雲天
  第五十五章 守正不移
  第五十六章 情中之魔
  第五十七章 銀蹄驚變
  第五十八章 風月情魔
  第五十九章 各逞心機
  第六十章 卓知卓見
  第六十一章 金枝玉葉
  第六十二章 高山流水
  第六十三章 急轉直下
  第六十四章 唇槍舌劍
  第六十五章 盤根錯節
  第六十六章 忠義無雙
  第六十七章 英魂日遠
  第六十八章 落魂之奠
  第六十九章 居庸大會
  第七十章 劍拔弩張
  第七十一章 敵我難明
  第七十二章 春殘夢斷
  第七十三章 水落石出
  第七十四章 義無反顧
  第七十五章 日暮途窮
  第七十六章 爾虞吾詐
  第七十七章 睏獸之鬥
  第七十八章 執迷不悟
  第七十九章 伉儷情深
  第八十章 劍影情魂
第一章 劍𠔌之秘
  武當山上有一所道觀——上清宮,宮中有着近千名道士,規模很大,那些道士們與一般的出傢人並無兩樣。
  在山上誦經禮佛,持戒清修,過着很刻苦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除了三清弟子列行的功課外,還有一項更主要的工作——練劍。
  每當朝日初升,上清宮寬廣的庭院中,涌起了一片耀目的劍光,與朝霞相映煥采,蔚為奇觀。
  兩百年來,武當一直是中國武林的一股主流,武當劍術,並世無變,這是公認的事實。
  無論什麽武林盛會,武當山上派出來的好手,總是出盡風頭,掠盡光輝,使得武當劍派的聲譽日隆,聞名天下。
  為了保持那光榮的傳統,武當山上的道士們把畢生的業力都奉獻在劍術上,代代相傳,劍術越來越精,劍招也越來霸越奇奧,能人輩出,好手如雲。
  武當在武林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除了在拳掌的造詣上,不如少林寺的僧人外,數之兵器,永不作第二人想。
  這是一個初春的上午,暖風乍解凍,天還是有點寒意。
  上清宮中剛響起炊鐘,練劍的弟子們正準備用膳,在時間上說,是比較晚了一點。
  可是這是武當歷代祖師傳下來的規矩,也可以說是經驗,劍術之道,都重於養氣,必須在清晨空腹之際,學劍才能專念而有所大成。
  上清宮的真武大殿外,來了五個衣着不同凡的遊客,本來上清宮不同於一般流俗寺觀,是不接待遊客參觀的。
  可是有些不知情的人,依然為上清宮宏傳建築所吸引,糊裏糊塗地闖了來,這些人多半是不解武學的文士墨客,武當為了格守出傢人的本分,依然很客氣地予以接待。
  不過有兩個特點:
  第一是不接受香火布施,因為武當本身有産業;
  第二點可很特別,登山的人不準佩劍。
  那是武當開山鼻祖張三豐立下的規矩,登觀的通路衹有一條。
  半途設有解劍池、解劍亭、解劍石……派有專人司守。
  無論是誰,到了那兒一定要解下佩劍,交給他們代為保管,下山時發還。
  這類規定雖不太近情理,卻很少出過差錯。
  因為知情的武林人士,震於武當的盛名,自動地遵規解劍,不知情的人,很少有佩劍的。
  可是今天登門的五個人卻很特別。
  尤其是領頭的一個錦裝青年男子,腰間赫然挂着一柄長劍,劍鞘上綴着寶石,劍柄上鑲着明珠,形式古雅,還是一口很珍貴的名劍。
  這青年的外貌俊逸,氣度雍容,一頭長發用金箍束了起來,玉帶圍腰,華服燁然,一派大傢公子的模樣。
  另外的四個人三男一女,俱在中年衣着雖麗,卻比那年青人差多了,明眼人可以看出是隨從之流的人物。
  正殿的司香值日弟子凌雲不過纔二十五、六年紀,卻是武當第二代高手,也是武當掌門司教一心道長的首徒,更是內定的掌門繼承人,心性怡淡,涵養頗深,雖然對這件事不滿意,卻沒有流露出來。
  以為這一定是下面司值的弟子疏神,未曾註意到這一點。
  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幾次,所以他還是很客氣地上前打了一個稽首含笑地問道:
  “公子光臨敝觀,不知有何指教?”
  那年青人輕輕一笑道:
  “在下司空南宮,稟承父命,出外遊歷以廣見聞,久聞武當山上有真武帝君的手澤墨寶,特地前來瞻仰。”
  凌雲不覺微微一怔,那是為這姓名感到奇怪,司空是復姓,無甚出奇。
  可是南宮二字也是復姓,用來作為名字倒是少見,不過這是人傢自由,與他毫無關係,因此仍然淡淡地笑道:
  “公子恐怕弄錯了!真武手跡是在茅山的上清宮,與敝觀觀名雖同,相事卻有千裏之遙。”
  那個名叫司空南宮的青年哦了一聲纔道:
  “那倒是在下冒失了,在下衹知道上清宮中藏着真武手註道德經解,卻不知上清宮竟有兩處。”
  凌雲微微一笑道:
  “天下道觀以上清為名者,不下數百處,公子若以此三字為據,恐怕要費上幾年功夫,才能一一尋遍呢!”
  司空南宮點點頭道:
  “在下幸得道長指點,下次就不會跑冤枉路了,此行也不算毫無所獲,貴觀規模宏大,想來也是勝跡之一,不知可否容在下瞻仰一番。”
  凌雲見他對武當全無所知,認定他不是武林中人,乃笑笑頷首道:
  “天下寺觀之門,永為十方信士而開,公子賜顧敝觀,小道理應前驅嚮導,衹是有一事要求公子……”
  司空南宮笑道:
  “道長可是需要在下一表心意?紀五!取黃金五十兩,作為香資。”
  他身後的中年人之一立刻在袖中掏出五錠金光燦燦的元寶,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凌雲不禁又是一愕,深驚這青年出手之豪,黃金雖不足動他的心,可是五十兩黃金卻足夠蓋一間大殿而有餘,因之轉而對這青年的身分起了懷疑……
  司空南宮見他沒有反應,笑笑問道:
  “道長可是嫌太菲薄了一點?”
  凌雲連忙搖手道:
  “公子誤會了,敝觀寺産粗堪自足,嚮例不受香資,對公子慷慨盛情,敝觀衹有心領了,黃金敬卻,小道對公子要求之事,乃是請公子將佩劍除下。”
  司空南宮忽而哈哈大笑道:
  “道長的眼光太精了,此劍乃寒傢祖傳之物,千金不易,價值連城……”
  凌雲見他誤會了,連忙解釋道:
  “公子弄錯了,小道並非想要公子之劍,皆因本觀規定,遊客不得佩劍登山,山下立有解劍石,依例公子在該處就應解下佩劍?……”
  司空南宮微作異狀道:
  “在下登山之際,怎麽沒有看見?……”
  凌雲微異道:
  “解劍石、解劍亭,俱在半山之處,不但設有專人司守,而且也有橫匾書明,公子怎會看不見?”
  司空南宮輕輕一笑道:
  “在下行經半山,確曾見到過一個泉池,池旁有座山亭,亭畔竪了一塊石碑,不過碑上的字,卻與道長所說的不符……而且亭上的匾額題字,也非如道長所言……”
  凌雲驚聲道:
  “那明明是解劍亭與解劍石!”
  司空南宮輕笑道:
  “不,那上面卻衹有兩個字,劍亭與劍石!”
  凌雲大驚道:
  “這怎麽可能呢?……”
  司空南宮笑吟吟地道:
  “在下略讀過幾天詩書,略識之無,這幾個字還認得,而且總不會把三個字看成兩個字吧!”
  凌雲臉色一變,急步嚮殿旁的巨鐘走去,司空南宮跟在他後面笑着道:
  “道長答應帶領在下參觀貴處,怎麽還不開始……”
  凌雲急急地道:
  “請公子原諒,貧道此刻有點急事待理。”
  說着舉手推動木槌,嚮鐘上擊去,每次兩響,連擊四次後,大殿中立刻充滿了嗡嗡的鐘聲。
  鐘聲響過之後,殿後轉出三、四個年瑤的道人,形色頗為詫異地問凌雲道:
  “大師兄!還沒有到換值的時候,你把底下的兄弟召上做什麽?”
  凌雲急急地道:
  “有點重要的事情要問問他們。”
  那幾個道人莫名其妙,呆呆地望着他,片刻之後,凌雲的眼光凝註着殿門外,焦急地道:
  “奇怪!他們怎麽還不上來?”
  司空南宮忽然一笑道:
  “原來道長鳴鐘是要召喚半山的幾位道長上來……”
  凌雲十分焦急地道:
  “是的,關於解劍亭與解劍石上的題字,貧道要找他們問問清楚,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司空南宮笑笑道:
  “他們恐怕一時還不上來,在下經過那裏時,衹見那幾位道長擠在亭中呼呼大睡,高夢正甜……”
  凌雲神色一變道:
  “怎麽可能呢?那兒輪值的弟子身負重責,不應怠忽職守……”
  司空南宮哈哈大笑道:
  “也許因為貴觀盛名久着,從未發生事故,那幾位道長也樂得偷個閑了,春眠不覺曉,浮生偷得一夢閑,乃無窮樂事……”
  “大師兄!小弟下去看看。”
  凌雲點點頭,那名道人正待動身,凌雲忽地臉色一沉,對另外的幾個道人沉聲地命令道:
  “麻煩各位師弟一起去一趟,將那幾個人擡回來吧。”
  那幾個人俱是一怔,凌雲又沉着臉道:
  “別多問了,快去!”
  幾個人莫名其妙地去了,凌雲這纔將臉色轉為和緩,朝司空南宮打了一個稽首,平靜地道:
  “請公子隨貧道至後殿觀光。”
  司空南宮倒不禁一怔,但是神色很平靜,微微一笑道:
  “多謝道長指引,道長請。”
  凌雲一言不發,默默在前引路,司空南宮朝身後四人打了一個手勢,跟在他後面魚貫而行。
  穿過大殿就是一片空曠的庭院,也是武當弟子每日練劍的地方,凌雲走到中心,突然止住腳步,回過身來,臉上已堆下一片怒色,沉着喉嚨道:
  “公子與敝門有何過節,要開這麽大的玩笑?”
  司空南宮哈哈一笑道:
  “道長真不愧為道傢子弟,尤不愧為武當掌門的繼承人選,修為涵養,果然超與凡俗,處事之鎮定,尤足令人欽佩,居然能忍到這個時候纔發作。”
  凌雲嗆然拔出腰下長劍,莊嚴地道:
  “大殿乃神聖之地,貧道身為三清弟子,自不能在那兒放肆冒瀆聖靈,現在請公子表明身分,說明來意,使貧道便於接待。”
  司空南宮微微一笑道:
  “在下生不改名,死不改姓,司空南宮一介書生而已,並沒有什麽特殊身分,至於來意,則更簡單了,因為在下素聞武當劍法,獨步武林,心響盛名,特別前來見識一番。”
  凌雲憤然道:
  “武林同好,印證所學,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公子為什麽要毀卻敝門解劍石亭,傷害本門弟子?”
  司空南宮微笑道:
  “在下是來求教劍法的,當然不能空着手上山,可是貴派偏偏又有不準攜劍登山的約束,在下不得已衹得替貴派改改規矩,鬥膽將亭石上的解字削掉了,那幾位司值道長當然不答應。”
  凌雲怒道:
  “所以公子將他們殺死了!”
  司空南宮搖頭道:
  “道長言重了,在下幼稟傢訓,怎會隨便殺傷人命,衹是由我這幾個跟隨,製住他們的穴道而已。”
  凌雲朝他身後四人看了一眼,心中戒意頓深。
  因為武當派在山下司值的弟子,俱是頂上之選,卻被他們輕易製住,連嚮上告警的機會都沒有,則這四個人的身手必定不凡,跟隨已然如此高明,他們的主人更不必說了……
  衹是武林之中,劍道高手頗多,就沒有聽過有姓司空的這一傢,看來這年青人倒是頗為紮手,沉思有頃,他纔亮劍平舉,朗聲道:
  “公子所為,實乃武當奇恥大厚,貧道身為武當弟子,不能不得罪公子了!今天衹有將公子的劍留下,武當纔可以對天下武林同道有所交代。”
  司空南宮微微一哂,回頭道:
  “紀五!你出去嚮這位道長討教一下。”
  那個中年人答應一聲,解下身上的包袱交給旁邊的人,跨出幾步,在凌雲前面。
  凌雲見他衹叫一個從人出來,不禁有點生氣,聲含微怒道:
  “貧道乃是嚮公子討教。”
  司空南宮沒有表示,那個叫做紀五的中年人已將目一瞪,鄙夷地道:
  “麽魔小醜,也配嚮公子叫陣,由我來教訓已經算是客氣了,小道士!你出招吧!”
  凌雲見這中年人目中精光突盛,氣度亦頗不凡,可就是出口太狂傲,因此也毫不客氣地道:
  “武當門下,從不對空手的敵人出招。”
  中年人哈哈一陣狂笑道:
  “小道士,我不知道你的劍練得如何,可是在眼光閱歷上,你實在還應該好好地下幾年功夫。”
  語畢單手一揚,在腰際撤出一縷青光,迎風一抖,居然變成一柄形狀怪異的長劍,劍身麯折如蛇。
  凌雲看見他手中的兵器,再想到他叫紀五,不禁失聲驚呼道:
  “靈蛇軟劍,臺端可是千手劍客紀有德……”
  那中年人不耐地道:
  “打就打了,嚕嗦些什麽!”
  長劍一抖,寒光罩體,凌雲連忙振劍架開,一面施展本門劍法與他相搏,一面心中暗自驚疑。
  千手劍客紀有德在武林中地位不低,傢傳靈蛇軟劍上別具精招,也算得一方之豪,怎麽會給人傢當起隨從來了?
  中年人的劍法專走險路,攻招十分毒辣,凌雲衹得采取守勢,交手近二十幾合,沒有回過一招。
  司空南宮冷眼旁觀,神情頗為悠閑,劍交二十八合之後,他纔以平緩的聲音招呼道:
  “紀五!還剩兩招了!”
  中年人劍光更緊了,劍尖幻出千點碎影。
  凌雲始終沉着應付,直到第三十招上,他長劍平刺,在對方的重重劍影中透了進去,正走武當劍法中的精着“月輝攆雲”
  中年人急忙後退胸前已為劍風劃破了分許衣衫。
  凌雲莊容收劍,輕聲道:
  “紀大俠得罪了!”
  口氣十分平和,絲毫不含譏嘲之意,那中年人卻滿臉通紅,愧然對司空南宮一抱拳道:
  “屬下愧負公子厚望……”
  司空南宮笑着一揮手道:
  “不怪你!人傢是下一代掌門呢,你輸在求進心太切,不然也不會叫他這麽容易就得手了。”
  這時另外三個中年人都有要求出手之意。
  司空南宮笑笑表示拒絶,慢慢地抽出腰下佩劍道:
  “人傢衹還手一招,就將紀五敗了下來,我要是不照樣給他一下,今天就是夷平了武當山,回去也交不了帳。”
  那三人才束手退後了。
  凌雲見司空南宮手中的長劍在目光中發出耀目精輝,心知定是一柄無雙利器,再聽見他說要在一招之內擊敗自己,深信此言大為可能,連忙凝神蓄勢待敵。
  司空南宮瀟灑地一笑道:
  “道長不必緊張,在下手中這柄劍雖能斬金削鐵,在下卻不願仗着鋒利欺人,少時出手,在下衹以劍葉相對。”
  凌雲莊然道:
  “公子神器雖利,貧道之劍也係精鋼所鑄,雖不如公子寶劍之堅,想來也不至於一擊即斷,公子還是請任意施為吧。”
  司空南宮傲然笑道:
  “用不着!劍道不在器利,在下所以要使用劍葉,就是要在决鬥中求其公平,而且在下衹發一招,一擊不中,我們五人任憑貴派如何處置。”
  凌雲不再答話,雙目緊註對方,心中在默思對付之策。
  這時廣場周圍,已經站滿了許多道人,全是武當的弟子。
  而且武當掌門司教一心道人,也在幾個老年道人的簇擁下觀看。
  因為他們的戰局即將展開,所以沒有前來打擾。
  司空南宮臉上帶着從容的笑意,輕喝道:
  “道長註意!”
  劍隨聲出,當胸刺出一劍。
  凌雲穩立不動,直等劍光離身尺許,他纔平劍朝上撩去,誰知司空南宮的劍勢忽地改變了,跟着他的上撩的方向將劍一舉,隨即收劍入鞘。
  凌雲不禁一怔,不明白他何以就此收手了,連忙叫道:
  “公子何以不繼續賜教?”
  司空南宮微笑不語,武當掌門人一心道長已經走過去沉聲喝道:
  “畜生!還不滾下來。”
  凌雲還待有所言,忽覺胸前微涼,連忙低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原來他胸前的道袍上,已被人交叉地劃了一個十字,各長尺許,衹是未曾傷及肌膚而已。
  一心道長過來後,神容頗為黯淡,嚮司空南宮身後四人瞟了一眼,緩緩地道:
  “紀大俠!康大俠!南大俠!卜大俠!四位別來無恙,五年前九華一會,各位倒還是清容依舊。”
  凌雲滿臉愧色地退在一旁,聽見師父的話後,心中更為吃驚,除了千手劍客紀有德是方纔對過手外,萬想不到另外一人也是盛名一時的劍術名傢。
  洛陽蓮花劍客康希文、七煞劍南光、天台清蒲劍卜錚,這些人都是跺腳四海顫的人物。
  今天卻追隨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青公子司空南宮,來到武當山上生事,真不知是何用主?
  再者那司空南宮的劍法也真怪,一招就劃破了自己的胸衣,連他怎麽出手的都沒看清楚……
  一心道長打過招呼後,那四個人竟然無回答,神情冷漠,如若未聞,一心不禁有點慍色道:
  “貧道依禮問候,四位怎麽不理呢?……”
  司空南宮微微一笑道:
  “掌門人未得在下允許,就對我的隨從問話,本身先已失禮,怎能怪得他們不理睬呢!”
  一心愕然道:
  “他們四位會是閣下隨從?”
  司空南宮笑笑道:
  “紀五!你自己告訴他吧!”
  紀有德正色道:
  “不錯!我們四人已經投到主人門中,現在奉命追隨公子出來辦事,掌門人有話衹管對公子說好了!”
  一心面現驚容道:
  “公子的令尊是那一位高人!”
  司空南宮笑笑道:
  “傢父司空皇甫,世居錢塘,在下司空南宮,稟承父命,出外遊歷,同時也領教一下天下劍術絶藝。”
  一心驚道:
  “能得四大劍客追隨門下,令尊在劍道上的造詣一定是超凡入聖了。”
  司空南宮微微一笑道:
  “超凡入聖是不敢當的,不過傢父對劍術一道略有心得,比起一般欺世盜名之輩,懂得多一點而已。貴派以劍傳世,方纔領教了一下令高足的造就,覺得貴派劍技似乎與盛名不符,掌門人如果比高足高明得多,在下還想再請益一番,否則就不必費事了。”
  一心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可是人傢方纔表現的那一手實在高明。
  他在火候上雖然比凌雲精深,然而他無法抵擋司空南宮的那一劍,默然片刻後,他纔廢然一嘆道:
  “公子的確高明,貧道不想自取鞭辱。”
  凌雲大為着急,大聲道:
  “師父,您不能認輸,他們把解劍石與解劍亭都給毀了,還傷了我們的守值弟子。”
  一心臉浮怒色道:
  “真的嗎?如此說來,公子是存心來折辱武當了。”
  司空南宮大笑道:
  “削石毀匾,是給你們徒負盛名的一教訓……”
  一心沉聲嚮後面招呼道:
  “拿劍來!”
  司空南宮臉色忽轉冷峻道:
  “在下出外之時,傢父曾有指命,若是一招無法取勝,便衹有誅絶對方,纔算不負使命。掌門人若是接不了在下一招,這一場不打也罷,若是接得下一招,最好是有把握將我們五人一起殺死,否則那後果責任,可要掌門人自負。”
  一心臉色急變,望見四周弟子們,一個個都現出憤急之容,不禁長嘆,將旁邊遞過的長劍擲在地上道:
  “一心不能做武當的滅門罪人,衹好認輸了。”
  司空南宮哈哈大笑,舉手一招道:
  “走吧!這兒沒有什麽事可做了!”
  他身後四人一言不發,追隨揚長而去,當他們的身形在殿門外消失時。
  一心的眼中忍不住滾下涔涔熱淚。
  凌雲哭着道:
  “師父!難道武當的威名就這樣砸掉了……”
  一心黯然搖頭,他身旁的幾個老道人也神色如灰,年青的弟子,更有痛哭失聲的。
  片刻之後,一心忽然一拭淚痕,沉聲對凌雲道:
  “孩子!跟我來!”
  凌雲莫名其妙,怔怔地跟在一心身後,在三個老道人的陪同下,一直朝後山行去。
  翻過重重的院落,直到一個山𠔌口前,凌雲詫然道:
  “師父!這是本門的禁地,您帶弟子來做什麽?”
  一心與那幾個老道一言不發,朝凌雲肅然地跪了下來,凌雲急得也跪了下來,急叫道:
  “師父!各位師叔!您們這是做什麽?”
  一心莊嚴地道:
  “凌雲!不許動,請你受我們三拜,武當解劍石能否重立,全在此一舉了。”
  凌雲不敢違拗,糊裏糊塗地受了三拜,一心肅然起立,將凌雲身上的道袍一把撕破,又將他的發髻散開了,沉着聲音道:
  “凌雲!從此刻起,你已經不再是我的弟子,不再是武當的弟子,可是武當的觀門永遠為你而開……”
  凌雲大感惶恐,急聲道:
  “師父!弟子並未犯大錯,你怎麽將弟子逐出門墻呢?”
  一心長嘆一聲道:
  “凌雲,你從小是個孤兒,我在山下將你抱上山來,費盡心血將你撫養成人,教授你劍法,更將你目為衣鉢的繼承人,我們誼屬師徒,情勝父子,我怎麽會捨得將你逐出門墻呢!這是不昨已的事,因為整個武當的劫運要靠你來輓救,因此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意思……”
  凌雲搖搖頭道:
  “師父,弟子還是不明白……”
第二章 廢園舊事
  一心指着𠔌口道:
  “凌雲!你不要急,聽完我的解釋後,你就會明白了,你知道此地何以被列為禁地嗎?”
  凌雲搖頭道:
  “弟子不知道,衹曉得此處百年來從無人進入過,甚至於掌門人也不準進入。”
  一心點頭道:
  “是的!凡是武當門中之人,一律不準進𠔌,因此我必須將你逐出門墻,你纔具有進入劍𠔌的資格。”
  凌雲還是第一次聽見劍𠔌這個名詞,不禁大為驚奇。
  一心嘆了口氣道:
  “詳情我也不清楚,衹知道𠔌中埋着一個武林高手的屍體,這位高人是武當的死仇,那還是我的師祖紫虛真人掌教時所發生的事,那位高人在臨死時,前來本門,要求一塊葬身之地,而且特別聲明他死了之後,他精研的一套竜虎風雲劍法,不準武當門人偷學,而學得他劍法之人,必須要替武當做一件事,以償還他欠武當的人情,百年來,本門在武林中從未遭到挫折,因此沒有想到這件事……”
  凌雲詫然道:
  “這人既與武當有仇,為什麽又肯以後事相托呢?”
  一心朗然道:
  “紫虛祖師心胸浩蕩,行事正值,所以才能贏得仇人的尊敬,這個秘密,歷來也衹有掌門人及幾個元老得知,所以歷來掌門人選,都以心性為要素,也是因為這層秘密之故,現在……”
  凌雲悟然道:
  “師父經弟子學得𠔌中劍法後,擊敗司空傢……”
  一心點頭道:
  “這是唯一的法子了,解劍石直立半山,已有數百年歷史,不能讓它在我們這一代倒了下去。”
  凌雲考慮片刻後又道:
  “弟子習得劍法後,一定能敵得過司空傢嗎?”
  一心黯然道:
  “這可未敢斷言,然而依本門的劍法,無論如何是無法與司空傢一爭短氣,因此對這一個機會怎麽樣也不能放棄,但願你能善自把握好了,我的話說到此地為止,武當重振聲威之舉,全在你的身上了。”
  凌雲默然片刻後,纔對一心拜了一拜,堅毅地道:
  “弟子發誓竭盡全力,以期不負師父所托!”
  一心黯然地回了他一拜,目送他的身影在𠔌口即將消失,不禁哽然悲呼道:
  “凌雲,當你從𠔌中出來時,你已經不是武當中人了,可是你負着武當的希望與榮厚,你……要多珍重啊!”
  凌雲的步伐頓了一頓,最後望了師父一眼,轉過𠔌旁青蔥的小樹,終至整個地看不見了。
  因為這後山一直列為禁地,凌雲雖然在武當山長大,對此地的情形卻是完全陌生的。
  轉過𠔌口之後,他衹是順着一條荒草沒脛的路跡走着。
  從師父的口中,他聽說這地方已被封閉到百年之久。
  從眼前的跡象看來,這情形也差不多,長草及腰,古樹叢生,蛇鼠盤穴,荒涼已極。
  可是從路跡的盤駁青石看來,這禁地——也可以說是墓園。
  當年的建築倒是十分講究,亂草雜樹中,還有着一座石亭,亭下是池塘,池水已涸,上面還架着石橋。
  他在心中暗問自己,立刻又替自己找到了答案:
  “是了!當年那位高人,雖然將此處作為埋骨之所,可是他進來之後,並未立即身死,所以纔建下亭園之勝,衹可惜他身死之後,此地無人再來,這亭園也跟着荒蕪廢棄了,人生是多麽無常啊……”
  由於他自幼上山,過着清淨的修道生活,是以對生死變遷看得很澈,感慨也較為敏一點。
  分樹拂草,循着路跡,終於疊以達了一堵墻之前,墻上有個洞門,木朽漆落,殘破不堪。
  洞門上有三個題字:
  “瘞恨園”
  另外還有一塊殘朽的木牌,卻是武當前代掌門人紫虛道長所留的告諭,模糊了的字跡寫着:
  “武當弟子擅入者,必處以極刑!”
  筆跡勁拔,語氣嚴峻,凌雲習慣地打了一個稽首,繼而想到自己已不是武當門人,也不再是三清弟子了。
  這纔以戰戰兢兢的手推開園門,觸目又是一驚,因為門後赫然是兩具幹枯的白骨骷髏。
  骷髏的前心插着一枝生銹的長劍,從劍的款式看來顯然是武當上清宮中所有,想來必是不服從令諭的門人擅入此處,果然受到了製裁,因為長劍穿心,正是武當門中處置弟子最嚴厲的極刑。
  可是他立刻又覺得奇怪了:
  “此園列入禁地,連掌門人都不許進來,那麽這執法之人又是誰呢?”
  懷着沉重的心事,又懷着難解的疑團,他跨進園門,同時將園門又帶上,口中發出一聲嘆息。
  他不是嘆着腳前白骨的橫遭慘死,因為他是在嚴格的戒中長大的,“犯戒者死”,在他認為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是在嘆息自己,那園門一關,就將自己二十多年出傢生活隔斷,這墓園就是紅塵,他已經步入塵世了。
  身上還穿着內衣,內衣有司空南宮所劃的劍痕,黑色的長褲,腳上還登着芒鞋,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以這種姿態,這付形狀步入紅塵的。
  一種對新生活的茫然與惆悵,涌起在他的心頭。
  繞過白骨,他再開始打量眼前的環境,則又不禁詫然了,在印象中他知道這兒是墓園,洞門上也寫着瘞恨園。
  可是他竟找不到那個懷恨而瘞的墓塚,眼前衹有荒草沒脛,與一座搖搖欲墜的竹樓。
  因為園地是一個斜坡,他正站在坡頂,樓面與腳齊,所以必須進來之後,才能看見這幢破竹樓。
  “也許那位高人就瘞骨在竹樓中怠,他一人獨居,也不準人進來,死後自然沒有人來替他收骨……”
  他立刻又替自己找到了答案,而且十分近情理。
  因此在一陣輕微的惆悵下,他邁步嚮竹樓走去。
  這座竹樓的確是相當破敝了,微風吹過時,竹架支支作響,若不是剛好座落在山𠔌中,恐怕早已被風吹倒了。
  凌雲走到竹樓前面,略一沉思,隨即走到樓旁的竹林處,彎腰拔起一根長竹,以掌代刀,將上面的枝葉都削了下來。
  再回到竹樓前,將它傾斜的一面撐了起來。
  因為他是個很細心的人,生怕自己冒然地走進竹樓,而將它震倒了,他自己倒不怕受傷,假若那位高人的遺骸留在樓中時,豈不是要受到驚擾。
  雖然枯骨無知,他倒底不願意那麽做。
  撐好竹樓,他纔推開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不禁又吃一驚。
  因為在他的想像中,這裏面一定是塵埃滿地,蛛絲密佈,鳥翎蝠異,一片衰敗之象,誰知卻大為相反。
  樓中竹青編地,清潔得一塵不染。
  室中陳列着床榻之屬的傢具,也是用竹子做的,光亮見人,尤其是竹幾上還放上一個小竹籃,籃中插着一些鮮花,淡雅宜人,旁邊則是一些書籍。
  顯然的是這屋中住着人,住着活生生的人。
  若說這些傢具是前人所留,絶不會如此幹淨,那籃鮮花是一個明證,因為世上絶無經久不凋的鮮花。
  這地方列為禁園,是誰那麽大的膽子敢進來呢?
  他一面在心中狐疑,一面又在沉吟揣測,良久之後,他靈敏的感觸開始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這屋中不但有人,而且那人就躲在這屋子裏,雖然不知道在那裏。
  可是他敏銳的嗅覺已聞到了人的氣息。
  靜待片刻後,他纔朗聲朝屋中招呼道:
  “是誰躲在這裏?快點出來!”屋中全無反應,可是凌雲憑着他在武當多年靜練出來的靈敏感觸,意識到屋中的確有着一個人。
  因此他等了一下之後,又大聲地道:
  “此處乃武當禁地,不容人竊據,你假若再不出來,貧道就休不客氣了!”
  雖然他已離了武當,可是習慣上仍然把自己當作出傢人,一言方畢,後樓忽然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既然知道是禁地,你為什麽敢闖進來?”
  這分明是個女子的口音。
  凌雲心中一動,連忙嚮後樓竄過去,雖然他的武功是以劍法為正宗,但在內傢心法與輕功上的造詣也頗為高明,雙腳一錯,即已滑到後樓,眼前黑影一閃,衹見一個纖巧的身形在樓窗上翻出去。
  凌雲大喝一聲:
  “鼠輩,別逃!”
  身形跟着穿出樓窗,嚮草叢中落去時。
  忽然黑影又是一閃,眼前襲來兩條白白的手臂。
  凌雲空門習技,最基本的功夫就是臨危不亂。
  因此在空中雙臂一搭,反朝那暗襲者的脈門上扣去。
  他用的是武當獨門鎖穴手法,自以為十拿九穩,誰知那暗襲者的招式變化十分靈活,白臂輕恍。
  居然躲開他的鎖式,反往上撩,劈拍兩聲。
  他的雙頰上各吃了一掌,衹打得痛澈心腑,眼前金星亂舞。
  骨咚咚地跌出好幾尺,纔爬了起來,身前已站着一個面容俏麗的黑衣女郎,眼睛瞪得大大的雙手叉腰,一臉怒容。
  凌雲一生中很少見過女人,他幾次面對女人的經驗還是在真武殿中接待一些進香的女客。
  上清宮既然是歷史的古跡,總有一些貴官的眷屬們前來膜拜進香,他是首座弟子,少不得要招待一番,那衹是普通的應酬。
  除此以外,他從未單獨與一個女子相處過,尤其是年青的女郎,因此一愕之下,他連挨打的事都忘了。
  那女郎卻相當的兇,杏眼圓睜,嬌聲駡道:
  “臭道士,你私闖禁地,已經犯下了死罪,居然還敢出口傷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凌雲一聽對方居然反駡他私闖禁地,倒不禁憤然道:
  “鬍說!明明是你竊據此地……”
  那女郎哼了一聲道:
  “臭道士!你認識字吧!”
  凌雲怒聲道:
  “貧道自幼誦經,怎麽會不認識字。”
  女郎冷笑道:
  “你既然認識字,便應當認得你們祖師爺的那塊禁諭,上面說些什麽?”
  凌雲不禁一怔,想到那禁諭上衹是限止武當的弟子闖入。
  武當門中沒有女弟子,這女子自然不算犯禁。
  那女郎又冷哼一聲道:
  “你既然明白了,就該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還不趕快自尋了斷,難道還等我來動手不成!”
  凌雲一聽對方竟反客為主,倒過頭來逼自己了,乃大聲叫道:
  “貧道並非私人,乃是奉令入𠔌學習竜虎風雲劍法的!”
  那女子聞言一怔,臉上的神情十分激動,一雙眼睛不住地在他身上瞟着,已經不像方纔那般殺氣重重了。
  凌雲卻因為剛纔被這女郎摑了兩掌。知道她的武功很高,轉而也認定她已將那位高人所遺的劍法武功偷學了上去。
  所以更為激怒地道:
  “你是誰?為什麽強占私地,你把那位前輩的遺骸弄到那裏去了,還有他留下的劍訣呢?”
  女郎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道:
  “你既然是奉命入𠔌,可曾脫離教籍?”
  凌雲見她對這些秘密的協定十分熟悉,也不禁感到驚奇了,想了一下,纔緩緩地道:
  “貧道在入𠔌之前,已由掌門師長解除道裝,除去武當弟子的身分……”
  那女郎臉上一紅,興奮地叫道:
  “那麽你是真的了,喂!你叫什麽名字?”
  “貧道凌雲。”
  女郎將眼一瞪道:
  “鬍說!你已不是武當門人,還稱什麽貧道,我是問你俗傢姓名叫什麽?”
  凌雲呆了一呆,因為他從小上山,對自己的身世昧然無知,這個問題可難住他了,期期艾艾地不知如何回答。
  女郎有點焦急,連聲催促道:“你姓什麽?叫什麽?這又不是不何告人之事……”
  凌雲睏難地道:
  “貧……在下自幼即由掌門師長攜帶上山,教養迄今,除凌雲二字之外,在下不知道還有別的姓名……”
  女郎看他不像說謊的樣子,眼珠轉了一下道:
  “那……你就叫凌雲吧,姓凌名雲,這兩個字念起來也很好聽,喂!你自己的意思如何?”
  凌雲點點頭道:
  “可以!姓名之事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女郎一瞪眼道:
  “怎麽不重要,那是兩個人的事。”
  凌雲詫然道:
  “在下的姓名與女施……與姑娘有什麽關係?”
  女郎的臉色一紅,低聲道:
  “那以後再說……喂!我告訴你,你既然已經不是道士了,可得把那些臭口頭語改一改,什麽貧道施主的,都不準再挂在嘴上了,我真不懂,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出傢當什麽道士,弄得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凌雲不以為然地道:
  “道傢學理精深,修身養性以求大道……”
  女郎掩着耳朵叫道:
  “算了!我不要聽,你再要講那番臭道理,就別想再得到恨天姑姑的劍法!”
  凌雲詫然道:
  “恨天姑姑是那一位?”
  女郎放下手一笑道:
  “恨天姑姑就是你要找的那位高人,她跟你們武當的臭道士嘔了一輩子的氣,想不到在她身故後九十年,纔算出了這口氣,武當可是遭遇到什麽睏難了?”
  凌雲萬想不到這座恨園中的高人,會是一個女人,詳情雖不得知。
  可是眼前的這個女郎與她必然有着很深的關係,因此長嘆一聲道:
  “武當在今日遭遇到一場空前浩劫。幾乎將數百年盛譽基業徹底摧毀,但願我能夠學到那位前輩的劍法後,可以重振舊威……”
  女郎張大了眼睛問道:
  “武當碰上了什麽頑強的敵人了?”
  凌雲一嘆道:
  “這些事慢慢再說,姑娘……”
  女郎連忙道:
  “我叫雷長恨,也叫雷始平!”
  凌雲一怔道:
  “姑娘怎麽會有兩個名字?而且這兩個名字?都很怪。”
  女郎笑笑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真姓名,雷是恨天姑姑的姓,你未來之先,我始終繼承着恨天姑姑的悠悠長恨,所以叫做雷長恨,這個名字已經用了三代了,你來了之後,恨天姑姑的氣平了,所以我該叫雷始平,這個名字也保留了三代,終於等到了用上的時候。”
  凌雲莫名其妙,連忙問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女郎一笑道:
  “你別急,我當然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的,恨天姑姑本姓雷,是你們祖師紫虛道長的表妹。”
  凌雲一愕道:
  “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女郎笑着道:
  “你自然不曉得,這是你們武當另一件丟人的事,當年恨天姑姑仗劍橫掃武當,幾乎要把上清宮夷為平地,還是紫虛道長苦苦哀求,恨天姑姑纔沒有那樣做,可是她恨透了武當山的道士,發誓一定要從武當拉出一個道士來還俗,才能了卻此恨,現在終於達到心願了。”
  凌雲知道她說的是自己,不禁頽然長嘆,女郎見狀一笑,故意瞪起眼睛道:
  “你要是聽着不順耳,現在還可以退出去。”
  凌雲臉色激動,片刻之後,還是搖頭嘆道:
  “我身受掌門師長苦心教誨,更蒙他寄以重望,怎能半途而廢,衹是請姑娘說話之時,稍微給我留點餘地。”
  語氣雖卑,情意甚豪,女郎不由微微動容,這纔心平氣和地說出當年一段往事,卻把凌雲聽得入神了。
  原來恨天姑姑本名雷曉瑩,不但是紫虛道長的表妹,更是定親未婚的妻子。
  紫虛道長俗傢姓李,名劍豪,自幼卻醉心武學,與雷曉瑩從小就在一起,耳鬢廝磨,情愫早生,雙方的傢長自然也十分贊成,遂給他們定下了親,兒時侶伴,終身伉儷,應是天下最美滿的事。
  誰知李劍豪到了十六歲那一年,突然無故地失了蹤。
  不但他的雙親急得要命,雷曉瑩也終日以淚洗面,癡心地等待他歸來,一幌十年流水光陰。
  李劍豪終於歸來了,神容依舊,面目全非,原來他已被武當掌門青月道長看中了,收錄門下以傳衣鉢。
  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要與雷曉瑩解除婚約,勸她另適良傢,雷曉瑩自然不肯。
  可是眼淚留不住他鐵石般的心腸。
  李劍豪留下了無限的歉意,還是飄然地去了。 .
  雷曉瑩知道他之所以要投入武當,完全是為着劍術,一氣之下,也離傢出走,又過了二十年,當她挾劍登武當時,青月道長已然身故。
  李劍豪繼任掌門,法號紫虛,劍術也臻入化境。
  雷曉瑩苦勸他還俗不允,最後說僵了動起手來。
  雷曉瑩不是對手,可是紫虛也沒有傷害她,依然在無限歉意中將她送下了山。
  雷曉瑩咬着牙,發憤地苦練劍法,終於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得到了一套竜虎風雲劍訣,苦練二十年,重上武當。
  大傢都已是鬢毛斑白的老年人了,交手之下,紫虛不敵,棄劍認輸,雷曉瑩不答應,一定要他還俗。
  這時惹怒了武當弟子,群起而攻,雷曉瑩性發之下,劍下血流成河。
  紫虛眼見門下弟子傷亡慘哀,長嘆一聲,準備橫劍自戳。
  雷曉瑩不忍心逼他太絶,衹得罷手,可是她知道再也無法輓回李劍豪的心了。
  想到數十年來,年華日逝,歲月蹉蛇,心念俱灰,遂嚮紫虛要了後面這塊地方,準備終老其間,永不復出。
  紫虛答應了,而且還幫她建了這一片庭院,將後山列為禁地,不準武當門人進內騷擾。
  雷曉瑩鬱鬱地住了幾年,心中實在不甘心,所以纔想出那一條協定。
  她知道自己的這一套劍法比武當高明多了,武當遲早會求到她的。
  因此告訴紫虛,她願意把劍訣留在此地。
  可是一定要一個武當弟子離開師門道籍,纔可以學習。
  而且衹能代武當完成一次任務,並不得把劍法傳入武當,紫虛也答應了。
  由於雷曉瑩從未現身江湖,外面也不知道這件事,遂成了武當的一個秘密。
  雷曉瑩在園中含恨以終。
  武當在江湖上一帆風順,始終沒有想到要動用她的劍法。
  這個秘密一直保留下去,衹有掌門及幾個重要弟子纔知道這回事,直到現在……
  凌雲聽完她的敘述後,不禁目瞪口呆,他從小在山上長大,不解男女之間的情懷。
  因此也無法判斷這其中的是非麯直,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想通了。
  武當自紫虛之後,所有的掌門人選,都是由山下領來的無傢孤兒,大概就是為着避免這些糾紛。
  女郎見他怔怔發呆,不禁有點氣道:
  “喂!你怎麽一點意見都不表示?”
  凌雲歉然地道:
  “在下什麽都不懂,真不知該如何表示意見。”
  女郎見他是真的不懂,不禁有點失望,幽幽一嘆。
  凌雲卻想起一件事,連忙問道:
  “姑娘與雷老前輩是什麽淵源呢?”
  女郎微微一笑道:
  “我可以算是他老人傢的傳人,也是你想學劍法的活劍訣,……再者我也姓雷,算她的人也未嘗不可。”
  凌雲一驚道:
  “原來雷老前輩將劍法傳給姑娘了。”
  女郎輕輕一笑道:
  “恨天姑姑死了九十年了,我纔多大,怎麽會得到她老人傢的傳授呢?”
  凌雲睏惑地道:
  “是啊!在下也覺得奇怪……”
  女郎笑笑道:
  “沒有什麽奇怪,恨天姑姑做事情很細心,她假若把劍訣留下,她死了之後,難保武當不來違約偷竊……”
  凌雲正容道:
  “武當怎麽做那種鄙劣之事?”
  女郎一笑道:
  “園門有兩具屍體,你又作何解釋了?”
  凌雲臉上一紅,勉強地道:
  “那一定是門中不屑弟子,私自入𠔌,武當門人甚衆,總難免良莠不齊,姑娘卻不可因此而輕視整個武當……”
  女郎輕笑道:
  “恨天姑姑就是為着防備這一點,所以她不將劍訣留下,在她晚年的時候,到山下抱來一個孤女,將劍法傳給她,叫她留守此𠔌,等候武當前來求饒時,再將劍法轉授,她替那個孤女取了兩個名字,雷長恨與雷始平,結果雷長恨連傳了三代,纔用得上第二個雷始平這個名字。”
  凌雲喔了一聲道:
  “那麽姑娘是第三代的雷長恨了?”
  女郎點頭道:
  “不錯!可是從現在起,我是雷始平,雷長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恨天姑姑可以瞑目了。”
  凌雲默然片刻,纔對她一揖道:
  “雷姑娘,假若你認為在下身分不是冒認,便請將劍法見賜。”
  女郎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淺笑道:
  “你倒不是冒充,因為你能叫出竜虎風雲劍法這個名稱,恨天姑姑與紫虛道長定約時,規定他這四個字衹能告訴掌門人知道,假若你先前不說出那個名稱時,恐怕早已嘗到長劍穿心的滋味了。”
  凌雲不禁暗自慶幸,可是那女郎臉上又是一陣紅暈,支吾半天才道:
  “你要想學成竜虎風雲劍法,必須再答應一件事。”
  凌雲怔然道:
  “什麽事?”
  女郎忸怩片刻,纔紅着臉正容道:
  “恨天姑姑的終身都耽誤在李劍豪身上,因此她還有一個規定,就是入𠔌求劍法之人,必須娶雷長恨為妻,這也是對你們武當不近人情的報復。”
  凌雲愕然道:
  “這……怎麽行呢,假若武當派遣入𠔌的是個老人,姑娘也要嫁給他?”
  女郎莊容道:
  “當然!這是恨天姑姑的遺命!”
  凌雲乍然面臨到這個問題,不禁手足無措了。
首頁>> 文學>> 武侠>> Qin Hong   China   现代中国   (1936 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