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秦红 Qin H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花月断肠刀
  作者:秦红
  圣僧之徒公孙启奉师命下山追查“白石小村”惨遭血洗的真相,偶遇江湖奇女子印天蓝,在她的帮助下查出真凶竟是南霸天范凤阳,公孙启为了江湖道义与范凤阳进行种种较量,先力诛范凤阳手下五鬼,计毙赤峰三狼,更因机缘巧合,巧得龙氏剑典遗宝,集佛、道两家绝技于一身。最后,在朱牧、刘冲等武林豪杰帮助下,斩杀范凤阳于剑下,江湖重归平静。
  此书是秦红最新一部作品,书中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江湖中的残暴凶杀,男女之间的感情描写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是近几年武侠小说中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第一章 古刹南北二霸天
  第二章 谁道最毒妇人心
  第三章 重相逢儿女情长
  第四章 地室铁牢困群雄
  第五章 正邪难辨奇女子
  第六章 回首当年事
  第七章 绝处出生天
  第八章 智勇伏魔王
  第九章 悄然间强敌临阵
  第十章 火劫庆余生
  第十一章 奇功逢绝技
  第十二章 艺出天山绝情岭
  第十三章 尔奸难测
  第十四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第十五章 蹑贼踪探寻诡秘
  第十六章 力诛五鬼
  第十七章 计毙恶寇
  第十八章 寻兄遇贼
  第十九章 大显雌威
  第二十章 搜凶窟历经凶险
  第二十一章 父子兵遇困受阻
  第二十二章 分兵践约
  第二十三章 急智救群雄
  第二十四章 南齐北纪初联手
  第二十五章 神兵洞双魔究隐情
  第二十六章 巧布疑阵
  第二十七章 噩耗频传
  第二十八章 席终人未散
  第二十九章 破釜沉舟
  第三十章 言重如山
  第三十一章 蛇蝎不足喻其毒
  第三十二章 龙潭历险
  第三十三章 唐庄诡秘
  第三十四章 别业惊变
  第三十五章 烈女诛奸
  第三十六章 直捣魔窟
  第三十七章 狐狸现尾
  第三十八章 情天剧变
  第三十九章 血恨斑斑
  第四十章 奸邪末路
第一章 古刹南北二霸天
  两株高可参天的古槐树,遮住了一座半塌古庙的部份山墙,阴影使这座半塌古墙,显得越发阴森。
  秋风秋雨,天地间一片萧煞凄凉!人夜,月隐,人静。只有高插在古庙墙头上的那七盏灯笼,随风摇曳。
  灯笼排列如同北斗七星,虽然谈不到如何明亮,却能使人在老远的地方,就看到这座古庙的部份轮廓。
  是谁在这凄风苦雨的秋夜,高插灯笼?灯笼以北斗七星插排,是巧合?抑或有心?!这时,直对古庙那条深草坪没人腰的泥泞小径上,传来了单调但极沉稳的步声,越来越近。蓦地,从两株古槐树的巨干后面,闪出两名大汉,左边那名大汉,浓眉一挑,沉声对小径上喝道:
  “来人停步报名!”小径上有人答了话:
  “落魄书生,夜行遇雨,遥见此处灯光,所以……”话还没有说完,右边那名大汉,已接口叱道:
  “这条路今夜不通,回去!”大汉的叱喝声,十分严厉,来人却似没有听到,而小径上深草内,已现出了来人的上半身,果是个落魄书生。书生步履未停,仍然朝前走着,左边大汉,急又喝令“停步”,并且大踏步迎了上去,准备拦向小径出口。
  岂料书生脚下倒是很快,就在此时,已跨出了小径!书生体态,看来文弱,映着七盏灯笼的光色,他那张脸,苍煞略黄,好像有病在身!
  一袭雪衫。肩头及胸背部份,已经被雨打透,雪衫因久经风霜日曝,白色不白,灰又不灰,颜色奇特。白袜子,变作灰黄,福字履,白底儿只剩了薄薄的一层,整个人,看来是落拓而孤凄,令人挽叹书生无用!
  书生左肩头下,搭垂着一只竹笈,色呈碧绿。竹笈另一端,因在背后的关系,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此时,书生被左边大汉那声急喝的“停步”声所惊,吓得身躯一颤,停步不敢再前,呆立着像个傻瓜。左边大汉,上下打量了书生几眼,道:
  “你的耳聋了,告诉过你,这条路今夜不通,你没听到?!”
  书生颤抖伸出右手,指向古庙右侧的大路道:
  “路还通呀!再说我也没想赶路,是要避避风雨,这庙……”右边的大汉,嘿嘿一笑道:“真是书呆子,天没塌,地没崩,好好的路怎么会不通?!听明白,今夜大爷们在这路上有公事办,所以不准通行!”书生应了一声“是”,以笑脸相对着两名大汉道:
  “那正好,我避雨……”右边大汉,不容书生把话说完,已接口问道:
  “哦!你想进这古庙里避雨?”书生“嗳,嗳”两声,这名大汉把眼一瞪,头一摇道:
  “办不到,这座庙太小了,怕委屈了尊师!”这种江湖嘲讽话,书生怎会听得懂,竟接口道:
  “在下和‘宁远府’的黄师爷是朋友,贵差既然是办公事,想必……”话没说完,已惹得两名大汉,哈哈地大笑起来。书生剑眉一皱,道:
  “此处不属‘宁远府’管吗?!”右边大汉笑声一停,道:
  “不错,只是大爷们却不买他宁远府的账,你要是来自‘地府’那还差不多!”书生听出受了调侃,脸一板道:“你们好大的胆?”右边大汉,浓眉一扬道:
  “说了这半天的话,只这一句说对了,告诉你,天有多大的胆,大爷们胆就有多大!”左边那名大汉,心性似乎善良些,接上一句道:
  “书呆子,爷们是江湖道上的绿林朋友,不是什么官差,你要是还没活够,现在趁早从什么地方来,回什么地方去!”书生犯了迂劲,抗声道:
  “要是我不呢?”右边大汉狞笑一声道:
  “要不,你就别想活着!”话声中,这名大汉扬起了右掌,就待切下!适时,左边的大汉出声相劝道:
  “老庄算了吧,和这种书呆子斗的那门劲头,人家也许三房守着这么个宝贝儿子,轰他走远点也就是了!”老庄才要接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凉长啸,啸声起时,听来尚遥隔里余,啸声落处,已不足箭远。老庄闻声色变,惊慌失措地急声对左边大汉道:
  “三爷就要到了,若是看到这个书呆子,怕不一死三口才怪,老田你快说,这件事可该怎么办?”老田,田耕九,老庄,庄泉生。他俩在这辽东地带的江湖上,算得是够份量的人物。
  但当啸声传到时,却都吓得手软脚麻变了脸色。老庄情急之下,问老田讨要主意,老田急中生智,不答老庄的问话,蓦地纵身而前,出指点封了书生的穴道。然后挟起书生和那书笈,一个虎跃纵进深草丛中,随即飞身而出,看了老庄一眼,老庄皱了皱眉头。这办法,庄泉生是深深不以为然,万一不幸,若被他们最凛惧的三爷发觉,没别的话说,等着剥皮好了!所以庄泉生皱眉之后,就要开口,田耕九却突然肃立,神色极为恭顺地对着老庄身后道:
  “属下迎接三爷。”一声“三爷”,他老庄要说的话,又蹩回腹中。
  三爷,身材修长,一张马脸,鹰鼻,鹞眼,八字眉,白净脸,脸上冷冰冰阴森森没有半点热和气,难惹难缠。今夜八成是事情办得顺手而愉快,所以那张马脸尽管还是拉得极长。却有一丝丝人气!因此对庄泉生背对他,也没称呼他“三爷”,更没有施礼,竟未降罪,只是用那对鹞眼扫了庄泉生一眼!就这样,也几乎吓出庄泉生的胆汁来,急忙躬身道:
  “属……属下给三爷您请安。”三爷阴森森地嗯了一声,挥手道:
  “大殿可都打扫干净了,大爷就要来啦!”庄泉生和田耕九,慌不选的恭应说已打扫好了,三爷微微一点头,扬掌击灭了墙上那七星北斗灯,庄、田二人推开山门,恭候三爷进出。
  三爷将走过山门的门槛时,突然止步说道:
  “玩意儿可全准备好了?”庄泉生低声下气的答道:
  “全准备好了,黄矮子就到。”三爷哼了一声道:
  “他要有福气,最好比大爷早到!”说着,自顾自地大踏步走进那半坍的正殿。
  庄泉生伺候这位三爷有年,在三爷性子好的时候,算得上是三爷的亲信,因此现在他悄悄的跟进了正殿。殿内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岂料三爷竟能在暗中视物,那时鹞眼闪着碧芒,一扫正殿道:
  “很好,原来你们早就打扫干净了。”庄泉生嘻嘻地一笑道:
  “属下岂敢偷懒。”三爷嗯了一声道:
  “这里事了回去以后,我会记得提升你和田耕九的。”庄泉生立刻恭敬地一礼道:
  “谢三爷栽培,事情是不是已经办妥了?”三爷今夜心情好,竟答了话,道:
  “这活冤家着了道儿,如今……”话没说完,已经想起来不该和属下谈此事,遂沉声道:
  “还不到外面去候着大爷!”庙外己传来田耕九的话声:
  “大爷有谕,亮灯!”庄泉生高应一声,正殿内亮起了灯笼火把!移时,不闻人声,却传来了整齐而沉稳的步声,人数众多,黑鸦鸦一大片,鱼贯悄静地进了这半塌的正殿。
  最前面的那个人。雨披,虎靴,白发,目射寒光!他横扫了整个正殿一眼,向肃立一旁迎接他的三爷道:
  “老三,你传令下去,严守各通路,不得任人往来!”三爷嗯了一声,目光在一干属下中点视三次,有三名彪悍的汉子,离队而出,走向庙外守于三条通路之上。
  白发老者雨披,由田耕九双手捧接过去,庄泉生端正过当中那张椅子,老者虎步而前,威凛无伦地坐下!他刚刚坐定,立即挥手扬声喝道:
  “把那位好朋友抬上来!”谕令下,一阵铁索拖地的哗啦哗啦声传来,两名壮汉,半抬半扶地挟进来一个技头散发的素衫少年!噗通一声,两外壮汉将少年扔摔正殿地上!少年早已昏迷,人事不省,所以摔得虽重却没有出声,少年身上,紧紧捆绑着一条粗如拇指的牛筋长绳,外面还加上了一道纯钢铁索,这情形像是对付钦命重犯!
  白发老者那两迎寒芒闪射的目光,一扫殿上道:
  “多加几支亮子,等候着‘南霸天’和他手下!”三爷亲自应声,亲自动手,刹那,正殿各处都插上了灯笼火把和亮子油松,殿内已光明如同白昼。灯明火亮下,方始看清老者和他所率属下的模样。老者六旬不到,一张大白脸,两道残断浓眉,眼眶深陷,双目阴谲,时时闪出诡诈残酷的光芒!老者左首,站定一人,文士打扮,背插一支“铁笔”,笔长约有二尺六七,笔杆上,还卷统着些东西?这人身穿蓝色长衫,看他的嘴脸,一望即知绝非读书种子,年约四旬,眼角嘴边,时时无故跷动,一张紫脸,现露出他天性的凉薄和心黑手辣,是老者的二盟弟。
  老者右首,站定了三爷,三爷此时马脸闪着光辉,紧抿着嘴唇,那份小人得志的样子,令人恶心?
  余下是十七名精悍壮汉,包括先前守在庙前古槐后的庄泉生和田耕九,再加上外面三人,足数二十。自老者以次,皆闭口不语,若有所待!移时,庙外传来扬喝之声——
  “什么人,火速通名?”
  接着这句喝问,传到一阵笑声,然后有人答了话——
  “老朽‘郝甫’,特来拜见‘胡老大’!”正殿上端坐着的白脸老者,浓残眉一挑,吐声道:
  “胡梦熊早已恭候多时,郝老大请!”胡梦熊话声不高,但远在庙外十丈的郝甫,及他那些手下,却都听得清楚分明,郝甫更是立即接了话——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我分手不到半年,没想到胡老大你已练成了‘九冥通玄功’,可喜可贺!”
  郝甫的声调更低,如同好友对坐般答问,但身在庙中正殿上的胡梦熊和手下们,却如闻春雷,有些震耳!在胡梦熊左侧侍立的二爷,这时以真气传声道:
  “大哥,还是迎接这老儿一次吧!反正他今夜有来无回!”
  胡梦熊头一点,扬声道:
  “南霸郝老大已到了,尔等随老夫出迎!”话声乍止,殿前已传来嘹亮的答对道:
  “这怎敢当,怎敢当,郝甫冒失,就此告进了!”随着这句话,殿内突旋劲风,吹得殿中各处灯摇烛摆窗动门响,面正殿门口地方,已出现了个魅伟的人儿,一张黑锅脸,两条扫威眉,大大海口,豹环眼,发如白银成丝,盘束顶上,好不威风!胡梦熊哈哈笑着,离位而前,道:
  “还是郝大哥你成,威风不减当年!”郝甫一抱拳,目光却罩定昏卧地上的少年,道:
  “那里的话,胡老大你生擒了这活冤家,今后辽东道上,是你胡老大的天下了?”
  胡梦熊一声哈哈,郝甫一声呵呵,手接手,肩平肩,他俩竟把臂而行,不分上下宾主地双双坐于正中。胡梦熊坐定之后,道:
  “郝老大,你那些好兄弟呢?”郝甫含笑道:
  “小弟当了半辈子‘南霸天’焉敢不懂规矩,所以吩咐他们,在庙外远处候着!”胡梦熊把头一摇,正色道:
  “郝老大,你我在辽东地面,一南一北分治不糊,相亲相近从不相犯,但也未曾开诚携手过,如今冤家被擒,大患已去,正是共商大计之时!”话锋一落,不等郝甫接口,目光一扫二爷道:
  “二弟你亲自去一趟,奉请郝老大的好兄弟们进来,就说我请大家共商要事!”
  郝甫没有接话,也没有表示意见,目送二爷出了庙,刹时,二爷回来了,阴谲的目光一扫郝甫道:
  “郝爷,你这可是太见外了!”胡梦熊浓残眉一皱,道:
  “老二,这话怎么讲?”二爷还没接话,郝甫已开了口:“这里是胡老大你的地面,郝甫接约,怎敢错失半步,因此在前途中,已严嘱他们就地等待,不许妄进了!”胡梦熊“嗳”了一声,道:
  “郝老大,这就难怪我范二弟说你太见外了,你实在是……”郝甫突然手指地上的少年,接口道:
  “胡老大若果有隆情,诚意携手,等处治完了这个人,小弟召唤他们前来叩拜贺安就是!”胡梦熊却把头一摇道:“这冤家已是阶下之囚,有小弟和你郝老大在,解决他容易得很,贵属今夜是卫护郝老大你来的,而老大你来,又是接到小弟约而至,凄风苦雨中,使贵属相候路侧,小弟岂不失礼,说不得只好叫我二弟三弟一齐去请了。”话声中,胡梦熊立即对了两位盟弟示意。郝甫却也不再坚持,奇特地一笑道:
  “那就敬烦二爷和三爷两位了。”
  范老二范祟,许老三许忠,早已由胡老大话中会了心意,再听郝甫这样一说,自是马上动身。当范崇和许忠跨过正殿门槛时,郝甫突然又说道:
  “烦两位对鄙属说,是我召令他们前来共坐的。”范祟一笑道:
  “这当然,郝爷你放心就是。”胡梦熊在范、许二人定后,一指地上昏卧的少年道:
  “郝老大,咱们哥们谁全知道谁,用不着说胡话,若论真本领,咱们两拨人加在一块儿,也休想能动这小子一根汗毛……”郝甫笑道:
  “我只想听听他被你擒住的一切经过!”胡梦熊接看了郝甫一眼,道:
  “这次的事叫凑巧,该当,这冤家一个人突然从京师走大同出了关,小弟得报一路上就追踪下来,可始终没敢和他朝面,俗语说,人叫人死偏不死,天叫人亡不费难,在唐山遇雨,这小子只顾赶路,落了病根!”郝甫眉头皱了皱,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胡梦熊看在眼中,故作未见,接着说道:
  “当到达此地后,步履上已看出不对来了,于是小弟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可行的妙计,这小子聪明,竟放着房店不住,在城外投宿民家,天没亮,病就发了,那民家代他求医抓药……”
  郝甫忍不住把手一挥,接了话:
  “胡老大且慢,若以这个冤家那身不坏的功力来说,一阵雨怕是难以叫他落病,就算病了,也不必服药,记得二年前那场血战,他几乎脱力而死,结果只跌坐调息了对时,就又变成生龙活虎一样……”胡梦熊嗯了一声,接口道:
  “这一点小弟当然会考虑到,并且已经打听过,原来他过‘七绝岭’时,斩蟒大意未觉……”郝甫眼殊一转,摇头道:
  “他一向聪智而谨慎,会如此大意吗?!”胡梦熊嘻嘻一笑道:
  “要不小弟怎说这是天意呢?七绝岭上,如今还有那毒蟒的余腥,当地土著,无不目睹此事,并更对证无误!”郝甫哦了一声道:
  “小弟相信对他的事,胡老大不会不小心地去查证的!”胡梦熊又一声嘻嘻道:
  “这当然,一个大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焉敢不步步小心谨慎,所以小弟直到证明一切属实后,方始下手!”郝甫阴险地一笑道:
  “我猜是在药中用毒,可对?!可曾封了他的穴道?!”胡梦熊哈哈大笑,道:
  “天下事都瞒不过你老!当然,一共封了他的四处经脉,如今他身中蟒毒,又服下了小弟独门迷药,穴道被封,再加以中筋铁索紧绑,哈哈……”
  郝甫眉头一皱,道:
  “不瞒胡老大你说了,小弟总觉这件事有些蹊跷,因之内心十分不安!”胡梦熊浓残眉一挑,冷冷地轻哼了一声,对侍立一旁的庄泉生道:
  “给他服下解药,扶他坐在老夫的对面!”解药服下不久,少年已自昏沉中醒来,人坐在郝、胡对面,相距只有数尺,在明灯亮火下,郝甫看得分明,没有错,正是那个恨之入骨的活冤家!
  少年四处经脉被封,人虽醒来,除可启目视物耳听人言外,却难挪动,不过那一身伤痛却有了感觉!郝甫疑心忒煞,目注少年久久不瞬,仍恐看错,起身下位,缓蹬到少年面前,再作打量。胡梦熊这时笑一声道:
  “郝老大,看过了没有?”
  郝甫自始至终,对眼前这位被擒的少年存在着疑念,此时却不能不承认,胡老大所擒到的这个人,并没有错。“人嘛是他本人,没易容,也没戴面具,除非天下还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第二个人,否则是不会有错的,不过小弟总觉得在气质体魄上,他变了!”
  胡梦熊拍手道:
  “高明,郝老大你真高明,不错,他文弱多了,但是郝老大不要忘记,他中毒于先,又被迷药所制了很久,再加上寒热未去,穴道被封,换了谁,也不会有那种刚强劲!”这话有理,郝甫不由点了点头。胡梦熊却接着说道:
  “郝老大请归坐,小弟有件东西要请老大你过目!”郝甫闻言转身,边回座边道:
  “是件什么东西?”胡梦熊探手囊中,郝甫攸忽止步目射寒光,暗中已将功力提聚双臂之上,准备应付突临的变故!胡梦熊看在眼中故作未见,缓缓抽出手来,脸上带着极端得意的微笑,缓缓摊开手掌道:
  “请看!”郝甫目光一瞥胡梦熊掌中之物,神色立变,惊呼一声道:
  “啊!‘月魄追魂’?!”胡梦熊笑了,哈哈连声,道:
  “这是小弟在他被擒之后,亲自从他囊中搜出来的信物!”
  郝甫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道:
  “胡老大,小弟算服了你!”这话,虽然言不由衷,但是郝甫至今未敢放落的悬心,现在却实在真的放落了,别的能做,人不能假,再加上这“月魄追魂”是冤家他寸步不离之物,自更没错!这时,胡梦熊突然得意地一笑,掂着掌中之物道:
  “总算今天看清楚了他这件东西,什么‘月魄追魂’哼!只是半块不值分文的铜钱罢了?”这半月铜钱虽说它是铜钱,但绝非赤、青铜所铸,因为它精光四射,不是铜质,但也不类黄金!目光接触到的一面,整面满是纵横的奇特花纹,看上去花纹杂乱无章,任凭是谁,也无法看出这花纹的意义!另一面,郝甫无法看到,于是他对胡梦熊一笑道:“胡老大,请将此钱翻转来看看如何?”胡梦熊报之一笑,道:
  “有何不可!”将这半月形的古钱,翻了个身儿。
  这一面,更怪!上面都是些奇特的东西,象文字,但又只有一笔两笔而不能成字,谁也无法把这些零散的笔划组成字体!当然,它只是象字的笔划而巳,也许根本就不是字。看清一切之后,郝甫一摇头道:
  “小弟奇怪,这个东西怎会被称为‘月魄迫魂’呢?!”胡梦熊哼了一声,接口道:
  “说来可恼而又可恨,只因这个冤头,每次出现,手中总在把玩此物,此物象极‘半月’所以有了‘月魄’之名!”
  “而江湖朋以们,凡遇上这冤家,皆难逃死,这就是‘月魄追魂’的由来!”郝甫眉头深锁,道:
  “月魄追魂,难怪小弟的手下,迭次遭遇不幸了!”说着,郝甫目光一瞥那杖“月魄追魂”,又道:
  “请教胡老大,这半块怪钱,可还别有作用?”胡梦熊闻言,心头突然一凛,诡诈地一笑道:
  “不该还另有作用吧?”郝甫瞥了胡梦熊一眼道:“那他对此物,寸步不离,又是什么缘故??”胡梦熊道:
  “也许是个纪念东西?”话虽是这样说,胡梦熊却在话声中,十分慎重地将怪钱安置囊中,并且,还隔囊摸拭了一下,郝甫故作未见,但已心中有数。胡梦熊适时话题一变,道:
  “郝老大,事到如今了,小弟觉得你我二人是应该开诚地谈一谈了!”胡梦熊嘻嘻一笑。道:
  “郝老大,咱们是直说无隐地谈呢,抑或只捡能谈的话呢?”郝甫打个哈哈道:
  “怎么都成,小弟听胡老大你的!”胡梦熊手指坐于对面人虽醒来却难挪动的少年书生道:
  “咱们办完一件再一件,还是先了断他如何?”胡梦熊奸巧地一笑道:
  “小弟对郝老大你,用不着欺瞒什么,这次侥天之幸擒住对方,说实话,手段不够磊落光明……”郝甫作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来,接口道:
  “话不能这样说,力不敌则智取,古有明训!”胡梦熊呵呵两声道:
  “好说,这是你郝老大捧我!”郝甫正色摇头道:
  “胡老大可别多心,譬如楚汉之争,谁都知道,论义气说英雄,是楚霸王。但刘邦终成大业那却是事实了!现在他处你的阶下囚!”胡梦熊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用意,故作不解道:
  “不管这些了,反正一句话,这冤家如今是落在小弟的手中,要他死,要他活,或要他怎么样,小弟能作全主!”
  郝甫头一点说道:
  “你老大尽管直说!”胡梦熊眼角一斜,道:
  “这辽东地面,说小不小,说大可也不算大,比不得中原地区,一江一河把南北划分得十分清楚!俗话说得好,一山不能容二虎,我胡梦熊和你郝老大却就好比山头上的两只虎,咱们迟早会有一天,为得失坏了江湖义气!”郝甫冷静至极,点头说道:
  “胡老大看事深远,令小弟佩服!”胡梦熊淡淡一笑道:
  “在这冤家没被擒前,我们还有联手协力的必要。如今,这必要已经不存在了!”郝甫只嗯了一声,没有接话。胡梦熊又扫了郝甫一眼,道:
  “不过你我二人,都在辽东道上混了多年,若说要谁罢手隐退,那都不是真朋友好兄弟该说的话,这个问题就十分令人困惑了!”郝甫这次接口道:
  “英雄之见同,小弟也是这样觉得?”好个刁滑的胡梦熊,以“困惑”二字,逼着郝甫表示心意!哪知郝甫看来粗犷,却是精中有细,他想都不想,立刻答道:
  “小弟只知道这是个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却不明白‘困惑’在哪里?!”他上下嘴唇一翻,语锋坚定地道:
  “事情明显,咱们反正必须十退一进!”胡梦熊嗯了声,道:
  “郝老大,你说咱们两个人之间,是谁该隐退呢?”胡梦熊再次嘻嘻一笑道:
  “不错,是很难!”话声一落即起,又道:
  “在困难中解决这问题,要有魄力,还要能公平……”
  郝甫接口道:
  “郝老大,你可是真想听听?”郝甫颔首道:
  “小弟诚心诚意要你老大指点!”胡梦熊嗯了一声道:“那好,小弟之意,隐退者并非毫无所得,得进者亦非独占江湖,如此是够公平的了。”胡梦熊说出了心中的话,道:
  “小弟是想,以万两白银为基数,进者每年赠银万两与退者,此约有生之日不得悔改!”郝甫神色一正,道:
  “好办法,退者有现成的利益可得,进者也有以对友,错非是你胡老大,换上任何一个人,也想不出如此公平的办法来!”
  胡梦熊闻言,十分自得地说道:
  “不瞒郝老大你说,从这个冤家被擒那时开始,我就想这个办法了!”郝甫“哦”了一声,冷静地看了胡梦能一眼,道:
  “胡老大,小弟现在将你提的这个办法,出乎自愿地修正修正,小弟对于隐退的一方,愿意年付白银两万两,并且愿意明定期限,以五十年为期,如何!”
  现在胡梦熊方始听出,前面郝甫所讲过的那些话并非夸赞,而是嘲讽,于是他恼了,怒火陡升三千丈,冷哼出声!郝甫更冷静,道:
  “你老大就收我的那两万两白银好了!”胡梦能也露骨地作了表示,道:
  “小弟从未考虑过退隐的事!”郝甫明知这话的用意,仍装糊涂,道:
  “这也好办,当有一天,你老大愿意考虑时,请随时通知小弟,小弟并且另赠优厚的附带条件!”他俩唇枪舌剑,一来一往,无形中已现露出功力的高低,郝甫,南霸天,他阴谲而沉稳!胡梦熊,北霸天,却容易动火,不够沉着。
  郝甫的这番话,惹得胡梦熊发了威,道:
  “郝老大,对隐退的这件事,我抱歉!”也等于是告诉郝甫,他心目中早已认定隐退的该是对方!可是郝甫却不理会,自顾自地接着所谓附条道:
  “附带的条件,是你胡老大总寨地区百里之内,仍然划归于你老大自理,凡你老大的人,都可以永远相守不散!再者,有了财路,不论多大,只要这财路已经踏进你的界限,小弟立即放弃,不再闻问!”胡梦熊冷玲地盯了郝甫一眼,嘿嘿笑了,道:
  “郝老大,你好意思和我胡梦熊开这种玩笑?!”郝甫正色道:
  “决非玩笑,小弟言出则信随!”胡梦熊哼了一声道:
  “谢啦,这办法我胡梦熊在十年前,对付古家堡就用过了,百里一个死圈,进不得,出不能,迟早被歼,你老大好歹毒!郝老大,你太过份了!”郝甫也不示弱,道:
  “胡老大,阁下呢?”这时,身被筋绳索横捆坚绑的素衫少年,突然在位子呻吟出声,挣扎着又睁开了那对无神的双目,喊着:
  “渴,我渴……渴……”少年喊渴,他胡梦熊恢复了机警,压制下怒火,暗暗自忖——
  “范老二和许老四外出,还没有消息传回,我竟几乎不忍而误大事,所幸和郝甫老儿还没有真正翻脸,正好改个插题!”
  想到这里,胡梦熊若无其事地对郝甫一笑,道:
  “郝老大,咱们定法不是法,好在你我两家的事好谈,不必忙在一时,你老大可认为对?”郝甫既敢单身犯险赴会。自是早有了妥当的安排,所以他能沉得住气,于是也对胡梦熊一笑道:
  “当然,小弟不是一再说嘛!一切都听你老大的!”胡梦熊借此下台,手指素衫少年道:
  “郝老大,这冤家他渴了,怎么样,可愿意先问问他?!何不称赏他盏茶喝。”胡梦熊嘿嘿的笑了,道:
  “应该!应该!”于是他目光一扫侍立于旁的田耕九,道:
  “给他盏茶喝!”
  田耕九应了一声是,他的早就准备了茶水,立刻理了盏要大步走到素衫少年的面前,当真给少年灌喝下肚!胡梦熊想拦已迟,不由怒骂道:
  “连话都听不懂,滚下去!”其实,田耕九并非不知道胡梦熊的意思,是要以这盏茶,象猫爪下的耗子一样,将素衫少年戏弄个够!但当田耕九端起这盏茶,走近素衫少年面前时,内心兴起了个奇特的感觉,遂以假作真,给少年灌喝下去。蓦听到胡梦熊怨骂,早已料知,心不惊,故作恢恐,喏喏连声退向远处,心里却觉得十分舒服。
  素衫少年,落拓书生,已被病魔苦缠多日,又经过胡梦熊那霸道的独门迷药所伤,醒转来,已是奄奄一息了。幸而迷药解的早,又经田耕九给他灌喝下一盏温茶,才算勉强提住精神,支持着没倒下去,胡梦熊此时喝退田耕九,人已离座大步到了素衫少年的面前,他明白,素衫少年穴道被封,绝无举手之力,所以落得大方,从容地用手托起素衫少年的下巴!
  素衫少年虽已早醒,却难挪动,再加上身体虚弱,无力抬头,下巴被胡梦熊托住,才勉强睁了睁眼。胡梦熊伸手解开了素衫少年一处穴道,使素衫少年可以挪动头部,便于回话。其实,在解药服下之后不久,素衫少年已经醒了,好像因为精神体力两不能支,仍有些个昏沉罢了。但他对胡、郝二人的答话,却句句入耳听得清楚,已料到事情的十之七八,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对杀人的魔王,把他错当了另一个人!
  那另外的一个人,和他长的太像,并且身畔也有那么一枚“月魄钱”太像或有可能,天下人多,兴许有换样儿活像的两个人,但那“月魄钱”,天下却只有两枚,而这两枚月魄钱,却是由一枚浑圆的怪钱一分为二变来的。
  这次自己抛井离乡,以一文弱书生而奔波万里,从山东祖籍来到辽东,就为了要找另外收有这个钱的那个人!刚刚踏上辽东地区,就被人误认,两个杀人魔王就是把自己误当了另外那一位!好,她就等于我,我也就是她,何不将假作真,或可从这两个杀人魔王身上,找出线索,见到那要见的人!
  别看素衫少年头脑昏沉,身体虚弱,骨酸筋疼,但想及这件事后,却来了精神,突然怒目注视着胡梦熊!胡梦熊竟然不由自己地暴退了两步!
  郝甫在位上冷眼旁观,心中一动,走下位来。素衫少年的目光,由胡梦熊身上移向了郝甫。他双目瞬也瞬,和少年眼光相互对看,刹那之后,少年已觉无力支持,终于又阖上了眼睑,郝甫双目一皱,两步跨到了少年身左,和胡梦熊成了平肩而立,胡梦熊正觉奇怪,郝甫已开口道:
  “胡老大,擒这冤家的时候,可曾动过手?可曾先破了他这身功力?”胡梦熊冷哼一声道:
  “郝老大你这可是诚心说风凉话,我早就告诉过你老大了,是以计擒住他的!”
  郝甫没有接话,却伸手以三指搭在素衫少年腕脉之上,约有半盏热茶转凉的时候,郝甫收手而退。
  胡梦熊看着奇怪,才待询问原因,郝甫却以目示意,当先走向大殿黑暗的角落,胡梦熊跟随过去。郝甫声调沉重而严肃地首先说道:
  “胡老大,令二、三两位盟弟,去了这久时间,怎地还没有回来!”胡梦熊也正觉奇怪,道:
  “这要怪你老大的贵属们,离庙太远!”郝甫正色摇头道:
  “胡老大,有件事我说出去后,别认是我故作惊人之语,只怕小弟属下和你老大的两位盟弟,再也不会回来了!”胡梦熊闻言知意,大惊道:
  “郝老大有何所见?”郝甫低声道:
  “胡老大,这次你上了那个冤家的大当,错擒了个替身……”话没说完,胡梦熊已不服地接口道:
  “笑话,人不错,身上又有那个‘月魄追魂’怪钱……”郝老急急接上话:
  “听着,胡老大,人要不一样,怎能配是‘替身’至于那个钱,我相信是真的,只不过是那冤家以坚我等信心,安排的陷井而已!”胡梦熊仍不相信,道:
  “这怎见得?”郝甫低声道:
  “你老大何不试试所擒的人,看他是不是位身怀奇技和上乘功力的高手?”胡梦熊没接话,大踏步到了素衫少年的身前,伸手出指,搭向少年腕脉,一试之下,胡梦熊神色陡变!他猛地一咬牙,扬掌砸向素衫少年的天灵!郝甫闪身而到,架住了胡梦熊的右掌,道:
  “杀个替身何用?此时若不快走……”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了宏亮震耳的钟声!
  当!当!当!当!当!……
  钟声越响越快,声调越来越响!如天崩,似地裂,震得人心恍惚,魂魄欲飞!郝甫瞥了胡梦熊一眼,急声道:
  “此庙早已塌废,巨钟已有十年没响过了,胡老大,怨我失陪!”一声“失陪”,郝甫穿后殿坍破的空际,飞身而去!胡梦熊心惊神慌下,挥手传令,道:
  “火速熄灭灯火,由四面分逃!”灯火熄了,破败的正殿,又成了一片漆黑!灯灭的刹那,人影分散飞射,各自夺路!片刻之后,正殿上已经没了人踪,除掉那被捆绑椅上不能挪动的素衫少年外全跑光了,不!也许未必。
  郝甫一口气穿过古庙前的杂草丛,才左转疾射向里余外的那片树林,林中,有他埋伏好的十名高手。他刚刚近树林边沿,突有所见,倏忽止步!定睛看时,林边一排大树高而粗的斜坡上,正垂吊着他那十名号称为“无敌十杰”的亲信手下!他用不着多看几限,就知道那是一具具尸体了,这手段和这份杀人的干净利落,除那“月魄追魂”外,再无别人!
  他连发狠和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立即霍转身来,向远处那片平地上飞纵逃去,他聪明,逃向毫无遮拦路平地假如“月魄追魄”仍在附近,或来追他,在这片平地上,难隐踪迹,至少他能看到敌手,不致于遭遇暗算!
  他非常幸运,没人追他,他明白这是沾了胡梦熊的光,“月魄追魂”正在对付北霸天,因此分身乏术!他逃脱了,不过有件事情却闷存在心中,他没看到胡梦熊那位拜弟的尸体,这是他想不通的事情。其实他若从古刹逃出时,经由庙前遁身的话,就会看到范、许二人的下场,还要惨过他的那些手下了。
  一具具尸体,横躺竖歪在古刹门前,范、许二人,死状尤惨,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脖颈颈骨,头歪垂在手旁!在这些尸体内,有一具并非死尸,只不过是失去了那身功力,和被击昏倒地上,他是那田耕九!另外,看不到北霸天胡梦熊的尸首,莫非他和郝甫一样,也侥幸逃脱了这次座该必死的劫数?
  钟声早就停了,因此古刹内外静的怕人!突然,从古刹门前石阶上,传来了沉稳的步声,步声由石阶而近,越过了正殿前院,到达殿门口而止!步声甫止,一条狭长的影子已映进股中,影子移动,步声重起,这人已到了正殿的当中。
  黑,看不清这人的面目,但这人那闪射着精光的两道眼神,在黑暗中越发现得威凌和怕人。那两道神光,先扫向捆绑着少年书生的椅子,椅子已空无人在,地上却堆那断索和碎绳!这人冷哼一声,精光移向供台上的神像,冷冷地说道:
  “胡梦熊,是你自己来,抑或是要我过去请你?”没人答话,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供台上静悄悄!这人又哼了一声,道:
  “这没有用的,胡梦熊,我自从以‘月魄追瑰’行道辽东以来,从没妄自判断过任何一件没有把握的事,你存不得侥幸!”
  话声中,只见这人遥往神像伸出了右手,猛地一甩!
  供台上的神像,随这一掌而碎裂倒坍,一条人影自神像后面,疾射向殿后破墙空隙处逃下!这人,月魄追魂,嘿嘿一笑,身形微转,人已堵在那破墙空隙前面,逃遁的人影,起身虽快仍慢了一步!
  逃者果然是那北霸天胡梦熊,他起身快,但“月魄追魂”技艺功力高过他太多,恰好堵上了逃路,胡梦熊沉身斜步,想转个方向,面前人影又是一闪,“月魄追魂”寒着那张俊脸,又迎在了前面!胡梦熊长叹一声,右手又缓缓扬起,轻轻落下……
  这时,胡梦熊突触灵机,欲要说什么。
  “你若是要交代身后的事情,就开口,否则闭嘴!”胡梦熊眼珠一转,道:
  “你不能杀我!”“月魄追魂”不屑地扫了胡梦熊一眼,又扬起右掌!胡梦熊马上开口道:
  “我用一件东西,和一个消息换一次不死!”“月魄追魂”
  剑眉一挑,道:
  “什么东西?什么消息!”胡梦熊道:
  “你想不想知道,另外有一个极像你的人……”
  “住口,胡言狂语!”月魄追魂不待胡梦熊把话说完,已接口怒斥!
  胡梦熊傻了,他和郝甫,都曾认定那素衫的少年书生,“月魄追魂”的替身,在自己设谋追踪这替身而终于生擒时,不知正是中了“月魄追魂”的“移花接木”之计,所以现在才……
  但是现在,“月魄追魂”却明明指自己胡说。“月魄追魂”
  固然对自己这种人物,出手绝不留情,但更向无虚言,他说自己是胡说,就足以证明素衫少年不是他的替身,自更不是他“将计就计”的安排。事情是澄清了,胡梦熊反而更加“糊涂”
  了,月魄追魂这时冷冷地又开口道:“胡梦熊,你这消息促使你死得早些,不过你所说的那件东西……”话没说完,胡梦熊已接口道:
  “对对,东西,东西,我几乎忘了!”说着,胡梦熊探手囊中,摸取那枚半月形铜钱,铜钱取出,却并不立刻给“月魄追魂”,道:
  “关于我这件东西,必须先换你一个承认……”“月魄追魂”冷哼一声道:
  “杀了你后照样能够拿到这件东西!”胡梦熊壮着胆,道:
  “我有这件东西,你杀了我!”“月魄追魂”笑了道:
  “那你就试试看!”
  说着,右手已第三次扬了起来,就要击下!胡梦熊不能不马上摊开右掌,道:
  “你看这是什么?”月魄追魂目光一瞥胡梦熊掌中之物,神色倏变!胡梦熊老奸巨滑,看出形色,慌不选又紧握右掌道:
  “东西在这儿,我……”话没说完,“月魄追魂”已沉静地接口道:
  “把这半个铜钱给我,再答我几个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胡梦熊几乎是梦,急忙道:
  “这话是真?”“月魄追魂”哼了一声,道:“先把铜钱交出来!”胡梦熊这次并未迟疑,把钱交给了“月魄追魂”。“月魄追魂”接过这枚“半月”铜钱,立刻道:
  “把灯点照上!”胡梦熊乖乖地听话,点起了盏灯笼。适时,正殿外突然传来异声,接着,田耕九扶着尚未倒塌的殿门框,一身懒散无力地走了进来。殿内有了这盏灯笼,彼此看得清楚,田耕九首先惊呼一声:
  “啊!是……是你?”月魄追魂对田耕九一笑,道:
  “不错,是我!”胡梦熊一楞,转对田耕九道:
  “你认得他?”田耕九尚未开口,“月魄追魂”已代替道:
  “今夜在你还没来的时候,我见过这位田朋友,后来郝甫到了,我离开了一会儿,去找他那无忽不作的手下,接着我又碰上了你那两个拜弟,然后钟声突鸣,我去看了看……”
  胡梦熊闻言恍然,田耕九暗呼侥幸,谁能相信,看来文弱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会就是“月魄追魂”。
  “月魄追魂”话声儿一顿,又冷下脸来,他自始至终,没动左手,原来左掌内握住另一“半个月”铜钱。
  胡梦熊明白,这是“月魄追魂”的习惯,左手永远把弄着那半枚怪钱,对敌办事,他一支手足矣!此时,两“半个月”钱,合在了一处成一浑圆!胡梦熊冷眼旁观,“月魄追魂”十分激动,不由提心吊胆起来,突然,“月魄追魂”将钱收了起来,道:
  “这钱你那里得来的?”胡梦熊实话实说,“月魄追魂”不禁暗自诲恨!
  “月魄追魂”当然知道那素紫衫少年是谁,他曾日夜地悬念过素衫少年,那知今夜一时大意,只顾先将南霸天羽翼歼除,没有到这古殿内一探,如今……他目光一瞪胡梦熊,道:
  “人呢?”胡梦熊头一低道:
  “被人救走了,那时候我只当是你救走他的!”“月魄追魂”
  恍然有悟,道:
  “在钟声响后!”胡梦熊点头不迭,“月魄追魂”扫了地上断索碎绳一眼,道:
  “那人是什么打扮,手中可有宝刃!”胡梦熊苦笑一声道:
  “说实话,我没敢探头出来看!”“月魄追魂”笑一声道:
  “堂堂北霸天?”胡梦熊脸一红,道:
  “谁也怕死!”“月魄追魂”哼了一声,突改话题道:
  “对你一干手下来说你是发施令号的人吗?”胡梦熊这次答话很深,道:
  “当然。”“月魄追魂”冷笑一声道:
  “只怕未必吧?”胡梦熊楞了楞,道:
  “我的事我当然明白,我的手下当然听我的命令,怎说未必呢?”“月魄追魂”哼了一声,道:
  “你从前见过我?”胡梦熊头一摇道:
  “没有,这是第一次。”“月魄追魂”再次冷哼一声道:
  “那你怎敢断定,我是谁?讲!”胡梦熊语塞,神色也陡地一变!胡梦熊心念转处,头一抬道:
  “那‘半月’钱……”话没说完,“月魄追魂”已接口叱斥道:
  “胡梦熊,我劝你最好实话实答,不错,我一向有把玩此钱的习惯,不过在一年前,听到有关此钱的传闻后,我改了!”胡梦熊头又低了下去,“月魄追魂”此时目光一扫田耕九,接着说道:
  “刚才我故意在你手下人面前出现,他仍认不得我,错当我是个落拓穷途的书生,你明白?”不错,胡梦熊心理十分明白,他不但明白“月魄追魂”说这句话的原因,更明白对方为何迟迟不杀自己!可是他不能也不敢表示“明白”,“月魄追魂”
  恼了,当然会要他的命,他不愿意死,若是在“说出实情”和“死”之间,能叫他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月魄追魂”高明处,就在这里,传闻中,此人杀人如麻,眼都不眨,诚然,但那只是他杀恶除毒的一面。
  另外,他也有仁慈宽怨的德格,只是一定要分什么事,更要看对什么人,这准绳,无人能够左右!今宵,他鉴情议人,明白了胡梦熊的难处。他略加思索,和缓地说道:
  “你不能讲?”胡梦熊瞩了一声,道:
  “你可以杀了我!”“月魄追魂”淡然一笑,道:
  “胡梦熊,今夜对你的处置,十分简单,你只要把此庙里里外外,全点上灯笼火把,使光亮能普照清楚庙内各处,你就可以走了!”如此处治,使胡梦熊疑在梦中,瞪目绪舌楞在当地。
  “月魄追魂”又是一笑,道:
  “怎么,没听明白?”胡梦熊摇摇头,眨眨眼,仍难相信。
  “月魄追魂”微吁出声,道:
  “传闻多失真实,不错,我对极恶之徒,一向下手绝辣,你也是极恶中的一个,但是刚才有件事,救了你自己……”胡梦熊诧然道:
  “哪件事?”“月魄追魂”道:
  “是一句话,你说你宁愿选择‘死’,也不肯实话实说我问你的事情!”胡梦熊更傻了,不自主地说道:
  “我只是在想……”“月魄追魂”接口道:
  “一个能想到妻儿生命宁赴死难的人,我相信他仍有良知,能够改悔,所以不杀你!”胡梦熊又垂下了头,心神正在交战,刹那之后,他霍地扬脸对“月魄追魂”注视,接着说道:
  “我……”他只说出个“我”字来,就被“月魄追魂”挥手阻止,他一愣,“月魄追魂”却正色说道:
  “我不再问你从前那个问题了,所以你不必在激动下,置妻儿性命不顾!”胡梦熊似欲有言,但目光却扫向旁立的田耕九,月魄追魂微微一笑,又道:
  “我说过不再问你的事,就算你现在讲了,我也不听,至于你这位田姓部下,你大可放心,我相信他不会把今夜的事,告诉别人!”田耕九急忙接话道:
  “当家的,属下发誓……”胡梦熊手一摆道:
  “老田,从现在起,不再谈这些事吧,你功力已失,该趁天还没亮,早些远逃,离开此处。”田耕九有些疑迟,“月魄追魂”
  点着头道:
  “你们胡当家的话不错,早走早好,可以赶快回去一趟,取些银子,备匹马,到中原另谋生活!”田耕九想了想,终于头一低,一言不发地去了。“月魄追魂”目送田耕九的影子越过了残墙,然后回头对胡梦熊道:
  “你该点燃灯火了!”胡梦熊如言而行,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这座半塌古庙,已成了光明世界,到处遍插灯火。“月魄追魂”在满意之后,不容胡梦熊开口,挥手道:
  “你走吧,见到你那主子,可以实话实说,只要隐瞒起你自己的心事就行,至于今后你下场如何,端赖你自己的作为了!”
  胡梦熊向前几步,低声道:
  “救走那书生的人,我看到了背影,劲装,蒙头,不像个男子!”“月魄追魂”一笑,又挥手道:
  “好,多谢你。”胡梦熊看看“月魄追魂”,“月魄追魂”却寒着一张脸,神色威凌,胡梦熊头一低,叹口气,转身走了。
  距锦州二十五里的“天道镇”,是个奇特的大村镇,此镇占地五里,屋宇比栉,但却没有一户人家!
  “天道镇”的土地,是属于官家的,镇上的房屋,是辽东三家最大的矿场主人所集资兴建。这三家矿场,是“老印记”、“范凤阳农矿场”和“杜丹老号”。这三家矿主,并非只经营矿场,他们有“参场”,“林班”,“牧场”和“矿山”。他们每年交缴地租,是白银六十两,每家摊分二十两银子,这个数目,自是一种象征性的公事。
  “天道镇”的街道,恳正十字形,把一座大镇,公公平平地划成了四个方块儿,东北一方,是“老印记”的,东南一方,是“范凤阳”的,西南一方是属于“杜丹场”,剩下来的西北一角,是片广大的平原地,不见一间建筑。全镇是以巨木为栏作栅,围住了各处。
  “老印记”也好,“范凤阳”和“杜丹家”也罢,各在己方范围内设有旅店及酒饭楼,供人吃,喝,睡。
  不对了!不对了!
  既然全镇划为四方,各有主人,那怎会没有人家呢?不会错,这“天道镇”上,道道地地的没有人家,除了每月十四和十五,初一与初二外,是座空镇!
  假如您看到镇上空,有了炊烟,甭问,准是上述四天中的一天,否则您休想看到半个人鬼的影子。原来“天道镇”是座“佣工待雇镇”,也是一座“招雇佣工镇”,每月只有上述四天,劳资双方采集挑选。辽东地大人稀,居民代代相沿,过惯了朴实而欢乐的乡农日子,只要父母体健,夫妇唱随,子女牵衣,牛,卧于荫下,鸡,食于“晒场”,家和万事足,难得走二三十里路看趟亲戚朋友。
  因此当各大矿场,牧参场上,急需人手的时候,毫无办法,除非你出了奇特的高价,否则休想雇到闲工!散工价高,长工低廉,日子一久,各场无论哪个季节,都闲不下人来,于是有了这种一劳永逸的招雇办法。
  更因为升乎日久,天下富户大增,人富了,多半俗命胜过惜名,于是乎建筑华堂喽,谋补养喽,喜庆盛宴喽也日多一日。
  各场的营业情形,由之一日千里,远至西北角落,近到津沽京师,送货的马车,日夜相继,风雨无歇。生意好了,工人自然需要的多,这是正比,“天道镇”应运顺时而生,大量的移民,也向辽东地带拥来。
  今天,正好初一,十月初一,一大早,在镇中西北地带的大草地上,已三三五五集结了数十名佣工。秋已深,草已黄,远自万里地外,背井离乡,以折在这辽东地上,立足,存储,他年可望“发财还家”的山东汉子们,常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一个个脸色又黑又瘦还略带着黄,但仍掩饰不住那股厚道健壮的劲儿。
  人越来越多了,“老印记”,“范凤阳”,“杜丹家”的工头们,已开始在人丛中穿梭般找寻目的物——雄壮的人!难说这是有官府监视着的“雇工站”,却也无异于“牲口市”上的牛马集,因为这是长而有期限的卖身雇佣工,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月银和年价,与牛马贩子看牲口一样,挑精壮,论年龄来议价钱的。
  从有了这“雇工站”那天起,直到现在,凡是走进“天道镇”
  这西北广场上的工人,从没有过离开一说。不论你是多健壮或文弱,除了价格上有些分别外,你不必发愁没有雇主,只是健壮的占些便宜罢了。
  天下事,有时却难以常理论,今天,这广场上就出了蹊跷事儿,有人硬是找不到雇他的主人,这人,看来是太文弱了,苍白而微带黄色的一张脸,令人一看就不敢领教,哪家矿主也不想去请这个病夫。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雪衫,左肩头上,搭着一条宽有两寸的乌黑皮带,一端系一书笈,垂在胸间,另一端,在这书生的背后,无法看清。书生站的地方,也与人不同,他在正西北角上背距粗大水栅三尺,闭着眼,斜迎着东出的秋阳,状极安闲。
  正午了,那些被雇定了的工人,在工头的招呼下,各向属于自己的地区而去,有住有吃,只等初三动身。尚未谈定的佣工,各找角落,取出自带的干粮,有公用的热水可饮,也咆喝起来,于是闹喧转弱。可是他,这书生,却仍然无人问津。书生大概没带着干粮,因此依旧木立在原处,还是闭着眼,假若他不是站着,您准会错当他已然入梦周公。突然,一个伟健雄壮的大汉,托着个纸包儿,走近了书生,大汉站在书生面前,爽朗地说道:
  “喂!小兄弟,你吃一点。”书生睁开眼,看看大汉,再瞧瞧大汉纸包中的卤菜,摇了摇头,大汉浓眉一挑,又道:
  “吃呀,这有啥,五湖四海皆兄弟,吃嘛!”书生笑了,但仍摇着头,大汉眼睛一瞪,道:
  “怎么,你难道吃素?”书生又是一笑,开口道:
  “我有人请,那是一桌上等酒筵。”大汉闻言,浓眉又是一挑,转身走了。大汉并没走远,在五六丈外冷眼看着书生,刹那,一位四旬年纪文士打扮的人,含着一脸的谄笑走向书生。
  大汉只见那文士对着书生施过札,低低几句话后,书生冷冷地一点头,于是文士在前,书生在后,向“老印记”而去。
第二章 谁道最毒妇人心
  一座富丽华贵的大厅,正中的八仙桌上,接着银盏金匙象牙筷,只有两副,看来稍待用饭的人也是两位。果然一男一女,在四名劲衣中年人陪同下,踱进大厅,适时那女子柔美轻抬,手一挥,向四名中年人道:
  “你们退下,唤‘轻云’这丫头出来斟酒。”四名中年人齐声恭庞,移时,一名翠衣女婢,步履娇娜而轻巧地进了大厅。此时,那一男一女已然入座,翠衣女婢正赶上斟酒。
  男的,正是先前在广场,夸言有席好酒可吃的雪衫书生。
  女的看来二十出头,美到使人有一见难忘的魅力,瞥目偶见,也会终生不忘。她一身宝石蓝衣,鬓间云丝,斜插一朵杏黄玫瑰,襟上也有一朵,不过这却是用整体黄色宝石雕刻而成。她是谁?“老印记”的主人,印天蓝。
  轻云,这名翠衣女婢,斟满酒,退到了印天蓝的身后,星眸闪射出奇异的光采,注视着雪衫书生。印天蓝柔荑轻握银盏,嫣然一笑对雪衫书生道:
  “公子请尽这一盏酒。”雪衫书生冷着一张脸,端起银盏,仰颈而干。印天蓝媚目斜眺,娇笑出声道:
  “我该陪饮。”于是她也一饮而尽,接着转对轻云道:
  “斟酒,吩咐上菜!”轻云恭庞一声,轻轻拍了几下手掌,厅门开处,四名美女,各捧盘菜鱼贯而上,一次又一次次,菜樱满了一桌。轻云再提金壶,更斟美酒,然后依旧站于印天蓝身后右侧,那双星眸,竟一瞬不瞬地盯在雪衫书生的银盏上,印天蓝长睫一眨,道:
  “公子请再尽一杯,然后该谈一谈正经事了。”雪衫书生冷冷的嗯了一声,左手端起银盏!突然?他看到轻云星眸中,闪射着希冀而激动的光芒,他暗自一凛,继之恍然,神目末转,心念已动,道:
  “姑娘,区区十分焦急,要先知道……”说道这里,他极为自然地放下了手中银盏。但那双神目,却在暗中注意着轻云。
  果然,轻云见他放下了银盏,神色恨然若有所失。他暗自颔首,心中已有了数目,印天蓝这时接话道:
  “公子,我先前就说过了,这席酒饭用过以后,我们开始来谈正经事,公子当代英雄,应该是提得起也放得下的!”雪衫书生笑了笑,似乎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取那象牙筷子,那知手脚微抖,将一双牙筷碰落地上。印天蓝吩咐轻云重换一双,就在她微顾轻云的刹那,雪衫书生已施展出“心佛静挪”神功,调换了酒盏。轻云取来牙筷,雪衫书生首先致谢,接着捧盏敬向印天蓝道:
  “姑娘,就先干了这杯,开始用饭可好?”这在印天蓝说来,自然是好,立即含笑举盏,各自干杯,那轻云在雪衫书生酒罢后,不待吩咐,已将金壶银盏收起端走,这举动,更使雪衫书生心头雪亮。酒过用饭,饭后换茶,茶间,宾主谈起正事。首先是雪衫书生开口,道:
  “姑娘,你有什么条件?”印天蓝一声娇笑:
  “难道公子还没想明白?”雪衫书生剑眉一挑,道:
  “区区不惯猜测女孩子的心中事!”印天蓝朱唇一损,道:
  “就算是这样好了,那我告诉你,不论郝甫抑或是胡梦熊,他们全要听我的……”雪衫书生冷冷地说道:
  “这我已经知道了,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在发现古刹留字之后,如约坦然而来了。”印天蓝嗯了一声道:
  “公子你爽快,那我也爽快些说,我一共有三个条件,公子必须接应,才能够换取令弟的平安!”雪衫书生心头一凛,道:
  “你指那个素衫文弱的少年,是我兄弟?”印天蓝长睫一颤,瞥了雪衫书生一眼,道:
  “大概错不了!”雪衫书生哈哈一笑,道:
  “姑娘,这何以见得?”印天蓝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道:
  “公子府上是山东蓬莱,他也是,公子身畔有枚寸步不离的‘半月’古钱,他也有,他远自故乡,万里奔波,目的就是来找公子,还有件极巧的事,公子姓郭,他也姓郭……”雪衫书生突然哼了一声,接口道:
  “冯京马凉,我错到天上地下,区区的姓氏,无人知晓,区区的故里,更非蓬莱,至于那‘半月’古钱,我能有,不敢保证别人就不能有,另外还有件极不巧的事,区区三房一子,无兄,无弟,也无姐妹!”印天蓝嫣然一笑道:“这样说来,是我弄错了?”
  雪衫书生冷冷一笑道:
  “反正错的不是区区!”印天蓝噗地一笑道:
  “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雪衫书生冷笑一声道:
  “不错,你太自作聪明了!”印天蓝神色一怔,道:
  “既然那素衫的少年,并非公子兄弟,公子却不惜犯险遵约来这‘天道镇’作甚?”雪衫书生也正色道:
  “来找罪魁祸首!”印天蓝咯咯一笑道:
  “那公子可算找对了地方!”她话锋一顿,媚眼儿在雪衫书生身上一瞟,又道:
  “现在公子找到了我,可能请教一声,要怎样发落我呢?”
  雪衫生冷冷地站了起来,道:
  “姑娘,你该交代清楚那些可怜异乡客的下落!”印大蓝黛眉微蹙道: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雪衫书生哼了一声道:
  “姑娘不懂?”印天蓝摇摇头,以诧然而又有疑的眼光看着对方,雪衫书生目注印天蓝,一瞬不瞬,神色威凌。印天蓝不由移开了眼神,道:
  “公子究竟何指?”雪衫书生哼了一声,道:
  “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直到现在仍未停止……”话没说完,印天蓝已接口道:
  “到底是什么事嘛?”雪衫书生目射寒光,道:
  “姑娘的矿场,林班,参场,牧场中,这多年来,可有已到时限恢复了自由的工人?”印天蓝顿首道:
  “当然有喽,他们做满了约定卖身的年限,又想再来赚些钱,所以就留在场内……”雪衫书生冷笑一声道:
  “都留下了?”印天蓝道:
  “谁说的,有不少人在期满后,领取了五年或十年的存蓄工资,发财还家了。”雪衫书生怒哼出声道:
  “姑娘,据区区所知,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离开过辽东……”印天蓝黛眉一挑道:
  “他们愿意落户辽东的话,谁又管得着?”雪衫书生字字沉声道:
  “姑娘矫作得真像,实话告诉姑娘,这些可怜的异乡人,在卖身期满,携带着五年或十年作中当马为奴换得的银子,一心想回家园,夫妻团聚,父子相会,哪知在离开场以后,就断无消息,离奇失踪了!”印天蓝闻言一惊,道:
  “公子是说,他们并非落户辽东,而且从此失踪!”雪衫书生咽了一声道:
  “不错,第一次事情是在十几年前,当时没人注意,可是近两三年来,失踪的人日多,于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话没说完,印天蓝已接口道:
  “公子就是有心人?”雪衫书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神色凝重地说道:
  “也许姑娘不了解山东乡人的性格和品德,他们多半是一生没有作过亏心事的好人,责任心重,说一不二!”印天蓝哦了一声道:
  “是这样又如何呢?”雪衫书生哼了一声道:
  “是这样,就引发了种种悲惨的结局,近十年来,说归说是升乎年景,但山东河南两地,不是连早,就是水淹,官家虽有济助,可惜杯水车薪,所以在谣传‘关东遍地是黄金’之下,创闯‘关东’,就成了当地百姓的救难菩萨。”印天蓝微一蹙眉,道:
  “事实上并非如此,真要说起来的话,近十几年来辽东能够有现在这般繁荣,还该归功这些佣工才对。”雪衫书生似乎有些诧然地扫了她一眼,道:
  “姑娘这是由衷之言?”印天蓝正色道:
  “当然,先父在日,也这样说过。”雪衫书生剑眉一挑道:
  “既然这样,区区就要直问姑娘一句话了,姑娘何忍对这些可怜人,施弄诡漏杀手!”印天蓝霍地起座,沉叱道:
  “公子,你这句话指着什么说的?”雪衫书生冷冷地说道:
  “指着这千百名下落不明,或许是早已惨遭不幸,埋骨于冰雪白山黑水间的佣工而言!”印天蓝恼了,手指雪衫书生道:
  “老印记是道地的生意商号!”雪衫书生怒哼了一声道:
  “南北两霸天,是如假包换的绿林巨盗!”印天蓝星眸怒射煞光道:
  “也许。不过他们绝对不敢做这种事!”雪衫书生道:
  “也许。但是有人他敢!”印天蓝沉声追问:
  “谁?是谁?你说个清楚?”雪衫书生道:
  “胡梦熊和郝甫听谁的话行事,那个人就是我所指的!”印天蓝哼了一声道:
  “你明明知道,那个人是我。”雪衫书生道:
  “不错,所以今天我找到这里!”印天蓝嗤之以鼻,道:
  “大言不惭,别忘记,若是我不故意在古刹留字约你前来,你现在不会坐在这里的!”雪衫书生一笑道:
  “我不会坐在这里是真,但若说你不留字,我就找不到这里来,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印天蓝才要接话,雪衫书生在目光横扫了她一眼之后,突又说道:
  “我对令尊生前的事,很清楚!”印天蓝笑一声道:
  “先父一生事迹,在辽东一地中非秘密,你知道,和其他的人知道,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分别!”她俩从十分客气的“公子”,“姑娘”,“区区”等自称称人的阶段,一变而为直接了当说“你”
  和“我”!因之气氛也由虚假的客套,转为针锋相对的紧张。
  雪衫书生此时微微一笑,道:
  “令尊艺出‘天山’一门?”印天蓝哼了一声接口道:
  “哪个不知?”雪衫书生依然微笑着说道:
  “他是‘天山冰叟’的大弟子,一身技艺功力和剑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印天蓝玲冷地说道:
  “不劳谬绩!”雪衫书生神色突然一怔,道:
  “但他却未能接替‘天山’一派掌门之位,何也?”印天蓝心头猛地一凛,强捺着激动道:
  “老人家志不在此。”雪衫书生哼了一声道:
  “尽管他志不在‘天山’掌门之位,然则对恩师惨死的事,也无动于哀不思报仇吗?”印天蓝闻言,如道雷般楞傻在一旁,瞪着眼说不出话来!雪衫书生看到印天蓝的这个表情,已有些不忍,故意头一低,不再看她,可是话却没停,又道:
  “令尊的作为,我不敢批评,但是若想由交结绿林朋友,进而侦得恩师死因和谁是凶手的话,那就谬之千里了!”
  印天蓝此时咬了咬下唇,嘲讽地说道: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岂料雪衫书生竟顿首微笑着说道:
  “这句话我可以坦然承认,对令尊生前的事情,我若说一句狂言大语,恐怕知道的还比令尊本身要多了一些!”印天蓝冷笑起来,道:
  “这倒透着新鲜。”雪衫书生仍旧面带笑容道。
  “你不信吧?”印天蓝反问一句:
  “你说我能信吗?”雪衫书生道:
  “我要是你的话,就会信。”印天蓝轻蔑地说道:
  “那真可惜,可惜你不是我。”雪衫书生不加分辩,道:
  “我是三年前,到辽东来的,原因是堂叔及二舅,在说好的归期内没有回去……”印天蓝从这句话内,发现了破绽,接口道:
  “令尊令叔也是卖身的佣奴?”“佣奴”这两个字,是印天蓝有心挖苦雪衫书生。哪知雪衫书生,却不以堂叔身为“佣奴”为耻,道:
  “不错,寒家贫困,堂叔及二舅,在十四年前,离乡随大队族老和一群闯关东的人,一道前来,到达此地后,曾有银两书信托族中父老带回,临行时及来信中,俱皆言明十年后必定返乡,讵料自此就断无消息……”印天蓝很快地接口道:
  “所以你就从山东来了?”雪衫书生默然一笑道:
  “不,我就由家乡来了!”印天蓝仍不算完,道:
  “不是山东?”“不是!”
  “不是蓬莱?”“不是!”
  “你不姓郭”“不姓郭。”
  “那你姓什么?哪里人?”雪衫书生笑出声来,道:
  “现在不说。”印天蓝哼了一声道:
  “大丈夫磊落光明,假如你连自己的姓氏家乡都不敢向人说明,其余的话谁还敢相信呢?”雪衫书生面色突然一沉,道:
  “信不信由你。”印天蓝头一摇道:
  “看来我们是都找错了目标。”她话声一顿,瞟了雪衫书生一眼,接着又道:
  “你请吧,临行我有句话嘱咐你,今后请不要和郝、胡二人手下为难,你该知道,他们是秉承我的命令办事……”雪衫书生沉声接口道:
  “譬如郝甫手下四煞,血洗‘白石小树’又像胡梦熊两个盟弟,横霸‘连江’码头,惨杀‘公记船行’等这种勾当,都是你下的命令?”印天蓝沉斥道:
  “胡说!”雪衫书生冷哼了一声道:
  “你回答我?”印天蓝道:
  “你该知道他们因为什么才受我令派行事,你更该明白,他们替我办什么事!”雪衫书生冷笑一声道:
  “不错,这些事情我明白,你以重金,请他们将大批货物运送过‘女真族’地,可是你却并不知道,他们仍然干着杀人越货的残忍勾当!”印天蓝一楞,道:
  “你有证据?拿将出来!”雪衫书生道:
  “当然有!”雪衫书生才待答话,厅门适时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位三旬左右,乍看上去相当英俊的中年人!印天蓝瞥目看清来者,黛眉一皱道:
  “有事?”中年人笑着说道:
  “蓝妹,没有事就不准我来?”此人话声一顿,目光一扫雪衫书生,问印天蓝道:
  “此人是谁?”印天蓝不高兴地说道:
  “我的客人!”雪衫书生这时竟也问道:
  “印场主,这人是谁?”印天蓝不能不答话,道:
  “他是……”中年人接上口道:
  “我姓范,字凤阳,阁下是……”雪衫书生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范凤阳矿场的场主,失敬失敬。”范凤阳一笑道:
  “好说,阁下贵姓?”雪衫书生道:
  “落拓书生,羞提姓氏。”范凤阳双目光华一闪,脸上掠过一丝残酷狰狞的冷笑,这种冷笑,使人印象深刻,进而不觉地发生警惕之心。在这一丝残酷狰狞的冷笑后,随即传出令人更觉寒冷的话声:
  “朋友,你连个名胜都没有吗?”雪衫书生冷冷扫了范凤阳一眼,转对印天蓝道:
  “难不是‘老印记’和‘范风阳矿场’已经合并了!”但印天蓝不理睬雪衫书生,却对范凤阳道:
  “这里是我的待客堂,请你自重!”范凤阳作出关怀的神态,道:
  “蓝妹你听我说,我已知道了这个人的来意,所以才……”
  印天蓝声调一扬,道: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如今正在谈着一件只能由他或我才能解决的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懂得?”范凤阳颔首道:
  “这我懂,但是……”印天蓝脸色一沉,手指厅门道:
  “你懂就好,那就请暂时离开这里。”范凤阳双眉一挑,道:
  “不,我必须陪你!”印天蓝火了,道:
  “你别不识趣!”雪衫书生此时一笑,道:
  “两位不必为了我来争论,再说范场主来得正巧,在我来说,是十分欢迎。”范凤阳目光斜一过印天蓝身上,哼了一声道:
  “恐怕未必欢迎我吧?”雪衫书生仍含笑意道:
  “不瞒范场主说,我拜访完了印姑娘,就准备去见场主的,如今场主不请而至,我自是十分欢迎。”范凤阳哦了一声向印天蓝道:
  “蓝妹听到没有,这样一来,我可以暂时借你这间会客厅堂,和这朋友一谈了吧?”印天蓝没有答话,只皱皱眉。范凤阳放作未见,向雪衫书生道:
  “朋友,你准备找我姓范的干什么?”雪衫书生道:
  “问几句话!”范凤阳冷哼两声道:
  “你很自信,莫非认为姓范的应该有话必答,会告诉你?”
  雪衫书生道:
  “恰好是不,我希望你拒绝答复!”范凤阳一楞,道:“你这人很怪,说吧,想问什么?”雪衫书生道:
  “外传你是已故老印记主人,‘飞鹏’印盖世的弟子。确否?”范凤阳冷冷地说道:
  “不错,怎么样?”雪衫书生淡淡一笑道:
  “印场主故世已有七年,传闻你是带艺投师……”范凤阳接口道:
  “很对,九年前,为了双方矿山问题,相约会谈,十分佩服老人的德格和武技,遂以弟子……”雪衫书生不待范凤阳说下去,又问道:
  “又据说,印场主死前年余,你曾聘媒议婚……”范凤阳哈哈一笑道:
  “大概传说不太清楚,再不就是你没听明白,我与现在的印场主,成婚已有六年!”雪衫书生报之极淡的一笑道:“这点我清楚,不清楚的是,印老场主死前半月,曾有悔婚之意……”
  范凤阳抑色随变,吡道:
  “你敢挑唆离间胡说八道!”印天蓝也由接口道:
  “你是听谁说的?”雪衫书生对印天蓝微微一笑,不作答复,范凤阳沉不住气,接着又说道:
  “你要给我个明确的答复,否则……”雪衫书生头一抬,目光如电注视着范凤阳道:
  “否则怎么样?”范凤阳嘿嘿两声,那股残酷凉薄而狰狞的冷笑,又自他嘴角眉尖掠过,这也等于回答了雪衫书生!范凤阳的嘴脸,使旁立的印天蓝芳心暗凛,她十分纳罕,相认已久夫妻多年的人,在这一刹那,怎会变了?不错,变了!变得竟加陌生般从未见过的人,那神情,那嘴脸,那令人寒透骨中的笑意,怎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这人自然并不陌生,更不对的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冷笑,也不陌生,她见过,但却想不起在何处!印天蓝的神情,使范凤阳暗生警意,迅即换了另一种嘴脸,是虚诚的,坦宜的,有些老实堪怜的神色,这种神色,印天蓝看在眼中,温慰在心怀,这才是她认定的范凤阳,自己终身的依靠。但那先前的暗影,却煞是作怪,竟绕行脑海心田,无法抹掉,她摇摇头,像要甩脱掉那丝寒凛的阴影。此时,范凤阳话声又起:
  “朋友,你知道我们不会对你怎样,不过你这种不当的话语,实在使人无法缄默!”雪衫书生暗中冷哼着,表面却坦然地说道:
  “传闻也许失真,我原向场主致歉。”范凤阳摇摇头,苦笑一声道:
  “算了算了,过去了不再谈它就好。”话声一顿,更见诚恳地又道:
  “朋友问了不少事和话,我还没有请教一声,这是为什么?”雪衫书生摇摇头道:
  “场主慷慨,不再追究过去了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却必须挖好死人的棺木,找寻过去!”范凤阳心田一凛,这话他懂,但他不能承认懂,固之作煞费心思的神情,楞怔地看着雪衫书生。雪衫书生也正双目凝神直盯着他,印天蓝竟也星眸神射,扫向他的身上,范凤阳只有装糊涂,问道:
  “朋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雪衫书生目光一扫印天蓝道:
  “请问印姑娘吧!”印天蓝不待范凤阳开口,黛眉一锁说道:
  “凤阳,近几年来,你那农矿山方面,不会没有满期离开的工人吧!”范凤阳坦然答道:
  “有,当然有,可以说每隔十天半月,都有满期离开的工人,有时十个八个,有时多到五六十人。”他话锋一停,以诧疑的眼光看了看印天蓝和雪衫书生,又道:
  “怎么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印天蓝低沉地说道:
  “人家指责说,那些业已满期身怀巨款的佣工,并没有回家……”范凤阳一笑,接口道:
  “这也难怪,当年一片朴直的辽东城镇,如今是多繁华,他们久困矿山,乍见那种气象,自会流恋忘返。”印天蓝摇摇头道:
  “人家却说,大批满期的佣工,不但没有回家,并且也没在辽东各镇居留,而是失踪了!”范凤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这怎么会?”雪衫书生冷笑一声道:
  “这是事实,怎么不会!”范凤阳皱着眉头,摇着脑袋道:
  “这简直不可思议!”这句话说完了之后,他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立刻以诚恳的态度,怀疑的语句问雪衫书生道:
  “朋友,你既然敢这样武断此事,那一定是有证据的?”雪衫书生目光直盯住范凤阳,一瞬不瞬,对范凤阳的这句“巧妙”问话,不由暗中冷笑,他用“武断”这两个字来形容此事的可疑,最后更直接了当地问雪衫书生要证据,此人之难缠难惹刁滑都可想见了!不过雪衫书生早有成竹,立即回答道:
  “我早说过,有证据!”范凤阳暗自惊心,但事迫如箭搭弓弦,不得不发,硬着头皮,作出欣然之态道:
  “那太好了,请朋友指示个明白!”雪衫书生扫了印天蓝一眼,道:
  “这事印娘姑也知道。”范凤阳“哦”了一声,对印天蓝道:
  “蓝妹,是吗?”印天蓝黛眉微蹙道:
  “人家家里的尊长,曾为佣工,和家人相约回里的时期,至期并未返乡,所以……”范凤阳不待印天蓝把话说完,已接口向雪衫书生道:
  “这就是朋友你所说的证据?”雪衫书生“嗯”了一声道:
  “莫非这不是证据?”范凤阳豪放地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点着头道:
  “不怕朋友你听了生气,说实话,这无法当作证据,辽东如此大,天下这样宽,一两个人若是突发了游兴,走走名山,逛逛河川,事属平常……”雪衫书生冷哼了一声道:
  “也许,但总难一去四年杳无音信吧!”范凤阳道:
  “当然是不该这样久的,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出门在外,保不定遭上什么怪事突变……”雪衫书生低沉地接口道:
  “范场主说的不错,是经验谈,家叔和舅公,和那千百佣工,就是遇上了突变的怪事,才下落不明!”
  范凤阳不能自打嘴巴,于是颔首道:
  “这也许有此可能。”雪衫书生冷哼了一声道:
  “他们究竟会遇上什么变故呢?范场主?”范凤阳摇摇头道:
  “这就很难推测了!”雪衫书生声调一扬,道:
  “不难,若想通了其中的一件事,就能非常容易地发现他们失踪的原因,和究竟碰上了什么变故?”范凤阳心中又是一凛,不由问道:
  “哦,那就要烦朋友指教了。”雪衫书生冷冷地说道:
  “我打听过,以五年期满的佣工,是月入五两银子,年得六十两正,五年期满,连应得利息,共三百六十两纹银,除押约的当日,场方先付一年计六十两纹银作工奴之安家日用外,余银满期日一次付清,这规矩可对?”印天蓝和范凤阳,不约而同地点着头道:
  “不错,是这样规矩。”雪衫书生目光如同一柄利刃,扫过范凤阳和印天蓝,道:
  “我又打听过,去年一年,五年级工期满的佣工,计有五百七十名,计算起他们的总收入,是纹银十七万一千两正!”
  说到这里,雪衫书生故意停下话来,以奇特的眼光,扫视着印天蓝和范凤阳,范凤阳紧皱着眉头,印天蓝是眨动着睫毛,似有所悟。雪衫书生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这十七万一千两白银,就是这群可怜佣工,遭遇变故的因素,被人谋害惨杀!”范凤阳没接话,印天蓝却惊叫出声道:
  “这……这……可是……”雪衫书生似乎明白印天蓝要说些什么,“嗯”了一声道:
  “我和姑娘有共同的想法,凶手是南北二霸那两伙人……”范凤阳开了口,道:
  “要是这样,那太好办了,蓝妹火速派人去找来郝甫和胡梦熊,三头六面,问他们个青红皂白水落石出!”雪衫书生哈哈地笑了,笑声如同春雷,震得人心寒胆战!笑声乍停,他话声已起,道:
  “好主意,只是可惜!”范凤阳故作不解,道:
  “可惜什么?”雪衫书生道:
  “一无苦主,二无见证,三无尸体,四无凶器,只凭我所说的这点事实,他们就会承认吗?”范凤阳心中暗自得意而笑,表面上却愁苦着一张脸道:
  “要是这么讲,那可就没有办法了!”雪衫书生冷冷一笑:
  “不,办法是有的!”“哦?”范凤阳有些惊心不安了!印天蓝追问不迭道:
  “你说,还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雪衫书生道:“首先请印场主明确地作个决定!”印天蓝双睫一眨道:
  “可是自即日起,和郝、胡等人,断绝东伙关系?”范凤阳眉头一皱道:
  “朋友且慢,印、范两场,所以和郝、胡等交结的原因,是为了……”雪衫书生接口道:
  “我知道,那算不得理由!”印天蓝适时有了决定,道:“好,我答应你?”雪衫书生淡然一笑道:
  “我先向姑娘致谢,另外我还有个声明,今后哪家矿场,再和郝、胡勾结,我就拿他当作主谋凶手对待!”印天蓝闻言,只是微蹙蛾眉,范凤阳却哼了一声道:
  “朋友,你这是威胁?”雪衫书生正色道:
  “我不管范场主你怎么想。”范凤阳道:
  “朋友你不能不讲理?试想印、范两家,和他们往来多年,一期变脸,就视同陌路,这总说不过去吧?”雪衫书生冷冷地说道:
  “这没是什么说不过去的,除非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秘密,生怕就此决绝,引起无穷后患,否则不该再有顾虑!”范凤阳仍要答话,印天蓝已开口道:
  “我说过答应你这件事了,那就是决定,不过今天已来不及办,明朝我会通知他们!”范凤阳急声对印天蓝道:
  “蓝妹,这件事要仔细考虑才对,别忘了,咱们还有近五万两白银的货物,如今仍在郝、胡的手中存着!”印天蓝沉着粉脸道:
  “是又怎么样?”范凤阳道:
  “难道不怕他们一朝翻脸,挟货而遁!”印天蓝哼了一声:
  “他们敢!”范凤阳唉了一声道:
  “蓝妹,假如你这位朋友,指罚他们的那件事是实在的话,试想他们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全敢作,其他更敢……”印天蓝星眸陡射寒光,道:
  “那就叫他们作作看!”范凤阳看了雪衫书生一眼,道:
  “蓝妹,何不换个办法,沥渐和他们断绝呢?”印天蓝笑一声道:
  “凤阳,你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虽然是个女流,作事却干脆利落,我的意念已决,你最好不必再多说什么!”范凤阳作出个无奈的表情,道:
  “好,不过我必须警告你一声,今后对他们要加意防范了,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印天蓝轻蔑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雪衫书生微微一笑,对印天蓝道:
  “姑娘,范场主和你是一家人,他这些请也是好意,小心点总胜过大意。”印天蓝冷冷地说道:
  “不劳挂心!”雪衫书生依然微笑着说道:
  “好,既然姑娘胸有成竹,区区自然不便多事,只是如今郝、胡问题业经解决,姑娘所扣押的无辜,是否应该释放了呢?”印天蓝尚未答话,范凤阳已开口道:
  “蓝妹,什么无辜……”印天蓝没有理他,转对雪衫书生道:
  “可以,不过在释放此人以前,有几句话要向你说明,这人在万里奔波,不计风雨下,早已染病,古刹被擒前,又遭到封穴之苦,所以现在他很难挪动!”雪衫书生心急于内,淡然的神色权现于外,道:
  “伤势如何?”印天蓝瞟了他一眼,道:
  “是病,不是伤!”雪衫书生一笑,印天蓝接着又道:
  “现在已无大碍,但他体质索弱,恐怕要有十天八天的静养,才能复原。”雪衫书生点点头道:
  “人在哪里?”印天蓝道:
  “在我‘锦州’城内的别庄中。”雪衫书生道:
  “何时能将这人交给区区?”印天蓝嫣然一笑道:
  “此人既非你的家人,又非朋友……”雪衫书生接口道:
  “不错,但此人以弱质书生,能不远万里奔波而来,必怀情事,区区义不容辞,要问个明白,或能帮他个忙。”印天蓝又一笑道:
  “算你会讲话。”声调一顿,印天蓝沉思刹那,接着说道:
  “这样吧,此间事情,根本不必我来过问,现在我就带去锦州,把人交给你如何?等我换了衣服。”说着,印天蓝转身就走,范凤阳适时相拦道:
  “蓝妹,留步!”印天蓝停步道:
  “有事?”范凤阳道:
  “我想是蓝妹忘了,今夜约好‘杜丹’商量佣工工资的事情,蓝妹若去了锦州……”印天蓝摸口说道:
  “你作主好了,是一样的。”话声中,印天蓝柳腰微摆,姗娜而去。
  范凤阳对着印天蓝的背影,冷哼出声,那残酷凉狰狞的冷笑,又极为自然地现露在眼角嘴边,雪衫书生看在眼中,记于心上。也许是范凤阳突生警兆,迅即恢复了平静,看看雪衫书生,脸上很想做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但天性的刚愎和残忍,压制不住有心的矫作,终于又冷哼了一声,骂出一句“贱婆娘!”
  “贱婆娘”三个字出口,换来雪衫书生的木楞之色,雪衫书生似乎梦想不到,范凤阳会当着个初见面的人,来漫骂自己的妻子。妙事还有,范凤阳大概要加以解释自己的粗鲁,竟对雪衫书生道:
  “朋友也许奇怪,我怎会用这种话骂她,其实说穿了分文不值,她就是贱,越在人前,她越不拿我当回事看,没了人,却又说她什么听什么,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夫妇间那……”雪衫书生听不入耳了,插口换了话题,道:
  “区区听人家说,范场主在没有经营农场以前,曾任过河北步政司使的干吏,可对?”范凤阳一笑道:
  “不错,是派驻津沽海防!”雪衫书生哦了一声道:
  “那是好差使呀!”说道“好差使”,范凤阳却够警惕,道:
  “也没有什么。”雪衫书生一笑道:
  “范场主可别生气,区区又听了传说,场主及到职的头半年,只有一套便衣,并且还是和另外一位同仁所共有,每当假日,你们交换替穿着出客……”范凤阳神色变了,道:
  “笑话,这是谁说的!”雪衫书生别有用心地说道:
  “当然这是笑话,以今日场主的身价来说,自不会再和别人共有一套衫裤,不过英雄何怕出身低。路是人走的,钱是人赚的,只要这些钱,不带别人一丝血和汗,心坦荡,安睡香,已很够了!”范凤阳才待接话,印天蓝已更衣而出,她换了一身黄,鬓间襟前,花饰改作蓝色,美!俊!俏!绝!印天蓝已吩咐人备了车,和雪衫书生微一客套,出厅登车驰去。
  “马家老店”,在锦州赫赫有名,店东马千里。是个回回因此他这店里附设的酒楼,不准客人带进,任何菜肉,他那单间或厅院客房,更不准在内饮食。虽说客人要受拘束,但依然宾客常满,只为他这店,干净价廉。
  他那东跨院,从今天起有人包租下来,这位客人大概是来头不小,照料东跨院茶水的,竟然是店东马千里本人!马千里啥出身,没人知道,不过传说他有一身“刀枪不入”的外门功夫,这大概和他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有关系。平日,他只是靠在柜台后面的摇摇椅上,左手团揉着一双钢蛋。哗啦啦地直响,钢蛋早已擦成雪亮,又传说每只足足够一斤重。
  今天从东跨院的客人一到,他就没闲着了,现在稍停下来,关照店伙,他也暂住东院了,不见客。不召唤人,谁也不准进去。客人是一大早来的,现在中午头了,悄静无声。
  其实,马千里这时正左手紧握着那对钢蛋,端坐在堂屋太师椅上。他双目注视着堂屋门,神态肃穆而严紧,偶而会瞥目向左暗间棉帘一看,但很快地就又注视着前方,这动作令人奇怪。这时,左暗间传出了话声,声音娇柔,竟是女子。那娇柔的声音说:
  “瞧你,你这是何苦,唉,何苦?”另一个声音,低弱无力,却十分激动,道:
  “晚眉,我终于见到了你,你……”娇声接口道:
  “别说话,你病这么重,现在刚刚能开口,有话等这几天再说吧。”低弱的声音,接了话说道:
  “不,我要说,我好想你,我忍不住了,我也不明白怎么能走到此地,不过我自信,会见着你,现在果然……”娇声吁叹了一下,又接口道:
  “瞧,你又不听话了吧,我不许你再说话,你再说半个字,我就走,走得更远。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信不信?”低弱的声音笑了,笑虽勉强,但却极甜,道:
  “你还是这样不讲理。”
  “启哥,从现在起,我真的不许你开口了!”
  “唉!好容易见到你,我有千言万语……”
  “我就知道你不听话,别生气,我要逼你睡上一会儿了。”
  “我不想困,只想看着你,看着你,你……你……你要……”
  左暗间内,静了下来,棉帘一挑,走出来了那雪衫书生!马千里霍地起身,恭敬地问道:
  “公孙公子他……”雪衫书生微吁一声道:
  “他不听话,我只好点他睡穴,让他休息。”马千里点了点头,目光向雪衫书生脸上一转,道:
  “姑娘你……”雪衫书生双目一瞪,“算了,他突然追来这里,我这身份已难掩饰,”马千里倏忽住口,接着诚惶的说道:“小的一时忘记……”雪衫书生突然双眉一蹙,道:“你忙去吧,走更以后过来,顺便做两样可口的菜,一碗浓浓的人参乌骨鸡汤,吃着谈。我忘了,在房里吃东西是不准的,那……”马千里红了脖子,接口道:
  “姑娘你要也这么说,我可急了,若没有姑娘,那还有我马千里的命在,这店,这……”雪衫书生又是一笑,道:
  “好了,我逗你的,就这么说定啦。”马千里又应声是,退出了跨院。马逵,马千里的义子,楞怔地看着马千里亲自收拾食盒。从中午后,马千里就没闲着,天刚黑,鸡汤正波,马千里亲下厨房,爆炒羊肚丝,葱白火烤中,做好了这香煞一店旅客的菜,再打开了“佛手香花露”好酒,那冬菇素鱼,麻油薰海带,更是无上妙品,然后马千里挽着食盒,小心迈步奔向东跨院。马逵看傻了,开了口道:
  “义父,您老这是招待谁?”马千里扬声道:
  “少问!”马逵头一摇道:
  “您老忘了,客房里不能开饭?”马千里眼一瞪,道:
  “妈巴子的,从前不能,现在能,别的客房不能,东跨院内能,妈巴子的你懂?”马逵老实,说话更老实,道:
  “不懂。”马千里叱斥道:
  “不懂更好,那就滚远点别碍事。”说着,他已走出了厨房,转向通往后面东跨院的巷道。
  马千里进了东跨院,立刻回身急扣上了那个“月圆门”,雪衫书生已推开堂屋木门走出,含笑道:
  “辛苦你了。”马千里提起食盒,大步进屋,手忙脚快,刹将那酒菜摆好,手一垂恭恭敬敬地说道:
  “公孙大侠快请……”话没说完,左暗间棉帘挑处,素衫少年已走了出来。素衫少年公孙启,脸上的病态已失,看着马千里,剑眉一挑道:
  “马老大,你真要看得起我公孙启,不要就直呼姓名,再不,亲热点叫我声老弟,若再称一声太侠,恕我不敢高攀了。”
  马千里慌了手脚,一个劲地回头看那雪衫书生,雪衫书生不由娇笑着说道:
  “看我有什么用。我也正预备这样对你说呢,干脆,你叫我郭三弟,称呼他老二,你当大哥!”马千里双手直摇道:“这……这小的死也不敢!”公孙启寒着一张脸道:“那么好办,在下告辞就是,马掌柜可莫要轻生!”他说要走,还真就走,这可急坏了马千里,慌不迭道:
  “好好好,怎么说怎么好,千万别走。”公孙启笑了,雪衫书生也笑了,他们两个人挤挤眼,马千里恍然大悟上了当,但他无话好说,只有连连摇头。
  入座,三人边谈边饮,东路院外,突然传来马逵高昂话声:
  “喂喂喂!我说过小店没有这么个人,你可怎么还往里闯呀?”马千里停了筷子,一双浓眉紧紧的皱起。这时,话声又起,是个女人的腔调道:
  “马逵,你不认得我?”马逵声调仍然很高道:
  “认识你也没有用呀,没这个人就是没这个人……”话没有说完,又有个密亮的嗓音接上话:
  “你小子可把眼珠子睁大点,我们印场主是何等身价,别说是你小子,就是你干老子马千里,也不敢对我们场主这样说话!”马千里虎的站起,大步往外就走,院外印天蓝已向手下怒斥道:
  “你们给我滚到店外去,快!”话声一落即起,这次又转对了马逵,道:
  “马逵,我打听得很清楚,这人住在你家跨院,这样办好不,你替我进去问一声,就说我印天蓝来拜,人家愿见我就进去,人家说个不字,我扭头就走如何?”堂屋中的雪衫书生,这时扫了公孙启一眼道:
  “启哥你说……”公孙启一笑,接口道:
  “你该请人家进来的。”雪衫书生开口一笑,对正好已走到门口的马千里道:
  “那就麻烦马大哥代为肃客吧。”公孙启头一摇,道:
  “不,人家是冲着你来的,你该去接。”雪衫书生瞟了公孙启一眼,又一笑道:
  “你的想法我明白,接就接,反正都是女儿身,到最后也不过是闹场笑话,我才不怕呢!”说着,她果然闪身起座,快步而出。马千里值此机会,紧行几步到了公孙启身边,低声道:
  “公孙大……不,老弟,你当真再也不施展那身盖世无双的奇技了!”公孙启笑一声道:
  “不错。”马千里浓眉一皱道:
  “可是辽东不比中原,姑娘一个人再能干,本领再大,怕也是独力难支,老弟你怎能忍心看她的笑话?”公孙启星眸一辉道:
  “马大哥,莫非辽东道上,还真有功力技艺过她的人?我相信晓梅应付得了!”马千里犹豫了刹那道:
  “这难说,就拿印天蓝讲吧,功力够深,据说她生平还没碰上过对手,还有那范凤阳,十有八九是身怀奇技!老弟有所不知,我奉姑娘谕示,暗中侦访失踪佣工事已很久,发觉幕后人物非只歹毒刁滑,更具罕见的智力和身手,那人……”
  话正说到这里,印天蓝在雪衫书生陪同下,已步入堂屋,马千里立即住口,并且作恭敬的样子走向一旁。印天蓝扫了马千里一眼,冷冷地一笑道:
  “原来马掌柜也在。”马千里也笑着,对印天蓝拱手道:
  “老没见印场主照顾小号了,您老好?”印天蓝目光一扫桌上的残酒菜肴,哼了一声:
  “马掌柜,如今客房中能摆酒宴了?”马千里头一摇道:
  “不能。”印天蓝黛眉一挑,手指桌上酒菜道:
  “那这是……”马千里冷冷地接口道:
  “这不同,客人有病。”印天蓝又哼了一声,转对公孙启道:
  “还认得我吗?”公孙启扶桌站起,笑道:
  “荒郊古刹,在下不幸落入一些恶徒手中,蒙女英雄相救,昨夜方自女英雄府上分手,怎会不识呢?”印天蓝一笑,回顾雪衫书生一眼后,又转对公孙启道:
  “你身体复原得真快!”公孙启从容而答:
  “托女英雄福。”印天蓝突然身躯斜退,目光在公孙启和雪衫书生脸上,紧迫地看看,雪衫书生微微一笑道:
  “印场主,你看我们像兄弟吗?”印天蓝被雪衫书生讲透心事,笑了,道:
  “大概是错了。”雪衫书生肃敬印天蓝入座后,自己坐于公孙启对面,才答道:
  “大概本来是错了,区区早有声明,并无兄弟,这位公子复姓公孙,远来辽东的目的,却和区区相同……”话没说完,印天蓝已接口道:
  “那好极了,我突来拜望公子。是为了释疑,明午我就回山,想请公子到我那矿场作客几天,顺便可以调查一下有关失踪佣工的事,既然公孙公子也为寻访亲人而来,我希望也能答应……”雪衫书生接口道:
  “这是印场主个人的意思?”印天蓝一笑道:
  “你好聪明,今天凤阳来了,他认为这件事我们应该有所澄清,否则谣传太多,将使佣工裹步,所以……”公孙启剑眉一挑道:
  “印场主现在来了,范场主呢?”印天蓝坦然地说道:
  “他回山了,说该叫人准备一下接待事宜,再说山上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必须早早地预备才行。”说到这里,印天蓝对雪衫书生嫣然一笑,又道:
  “大侠客你该明白,月魄追魂是何等人物,不是轻宜能路到作客啊?”雪衫书生神色一正道:
  “场主有这大把握,月魄追魂一请必到?!”印天蓝尚未开口,公孙启哈哈一笑道:
  “晓弟真笨,就因为如此,范场主才请印场主亲自驾临,那自是有十成把握的事!”印天蓝也许外貌聪智,内心忠厚,没能听得出来公孙启话中有话,也许她被另外一件事情,引开了思路,所以她接话道:
  “公子你称呼谁‘小弟’?”她将“晓”字,误听认作了“小”。
  雪衫书生郭晓梅,并非须眉,是位道道地地的娇娇姑娘,但因从小被家人、亲友视若男儿,又穿惯右襟扣的男儿衣衫,外人是难以分别的。当着印天蓝,公孙启不能以“晓梅”相称,改作“晓弟”。印天蓝误听,公孙启正好将错就错,道:
  “难道印场主还不知道,她是舍弟公孙眉?”印天蓝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道:
  “他……你……姓公孙?”公孙启禀了一声道:
  “这没有错,不信马掌柜就是证人!”马千里老江湖,立刻道:
  “公孙公子是甘凉世家,老朽昔日在甘原落魄,若非公孙公子昆仲相扶,焉有今日,所以……”他手向桌上的残酒剩莱一指,又道:
  “所以才能破例。”印天蓝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郭晓梅却白了公孙启一眼,公孙启故作未见,对印天蓝道:
  “本来如此。”印天蓝却眉微皱,似是自语般说:
  “公孙梅,梅?梅?该是个女人名字嘛?”她又将“眉”字,误作了“梅”,公孙启若无其事地点头道:
  “不错,舍弟生来多病,老人家从俗,生怕舍弟太娇,永远长不大,改个女儿名字,据说好养些。”晓梅鼓起了小腮帮,狠狠地瞪着公孙启,马千里看在眼中,笑不敢笑,硬蹩在脸上,状极滑稽。印天蓝瞥目看见,心中掠过了一丝疑云。公孙启竟哈哈一笑道:
  “别气,晓弟,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并且强过我这个作哥哥的,只瞧你在辽东闯出来的威名,足证不虚,对于幼年间事,偶而一提,何伤大雅,这值不得生气的。”晓梅闻言更气了,可是印天蓝心头的那丝疑云,却被公孙启这几句话,驱散天际,无影无踪,并且她手掩擅口,笑了出来。马千里如今再也忍不住了,也哈哈地大声笑着。晓梅手指着公孙启,才待开口,公孙启已抢先道:
  “闲话到此为止,晓弟,人家是来奉请你的,去不去总该给人家个话吧?”晓梅心里有气,头一摇道:
  “不去!”印天蓝一楞,公孙启却道:
  “以我看,你是该去的。”晓梅好容易有了使公孙启为难的机会,怎肯放过,道:
  “要去你去!”公孙启一笑道:
  “我怎么能去,第一,人家是专诚请你,在情在理,作哥哥的代表不了弟弟,第二,我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应了那‘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的古话,我岂不是死路一条,就为我偶提幼年事,你就这样狠心,不是太无‘弟恭’了吗?”
  印天蓝慌不迭正色说道:
  “公孙公子这是什么话,我印天蓝虽系女子,但敢生平待人磊落光明,此番上山,设有二心,天必……”话未说完,公孙启“唉”了一声道:
  “印场主你真笨,我这是对舍弟用的激将法,你这么一声明,完了,全功尽弃!”印天蓝脸红了,转向晓梅道:
  “你当真拒绝我诚意的邀请?”晓梅目光一扫公孙启,有了主意,道:
  “场主也请……家兄?”印天蓝不明所以:
  “当然该一道奉请。”晓梅头一摇道:
  “他去我就不去!”公孙启立刻摆手道:
  “不,不,不,印场主,在下一向是惟舍弟之令从事,他说不叫我去,我就只好不去,事情就如此说定了。”晓梅习惯上对公孙启一向不让,因之接话道:
  “怕你不听!”印天蓝又一笑,道:
  “难道我讲个情都不行?”公孙启接话道:
  “说实在的,在下身体尚未复原,山上气候酷寒,怕我这单薄的身体抗不住,舍弟是好心,印场主该明白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不用再讲,遂作决定,印天蓝立刻告辞,为了礼貌,晓梅和马千里送行,公孙启以身体不支为借口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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