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
游侠列传
  作者:司马紫烟
  朔风正急,天空飘着鹅毛般的白雪,寒冷冻住了黄河两岸,只有中间还滚着汹涌的浊浪。
  因为冰占据了河床,使河变得窄了,然而冰挡不住奔腾的黄河,黄河的水是永不止歇的,只
  是那股急流奔得更急了。
  一个年轻人在河岸上徘徊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船,兴冲冲地过去了,答覆却是
  失望的。
  郭 解 一
  郭 解 二
  郭 解 三
  郭 解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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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 解 六
  郭 解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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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解 一
  朔风正急,天空飘着鹅毛般的白雪,寒冷冻住了黄河两岸,只有中间还滚着汹涌的浊浪。
  因为冰占据了河床,使河变得窄了,然而冰挡不住奔腾的黄河,黄河的水是永不止歇的,只是那股急流奔得更急了。
  一个年轻人在河岸上徘徊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船,兴冲冲地过去了,答覆却是失望的。
  在这种天气,就是最精娴的水手,也不敢渡过那奔湍的黄河,何况这年青人的衣着很寒酸,也出不起让人卖命的代价,不过这船家还算客气的,不像他以前所问的那个人,横眉竖眼,对他的询问连理都不理一声。
  打量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哥儿,在这种天气,谁也无法渡过黄河的,你还是等两天吧!”
  年轻人苦着脸道:“老丈,我实在是有急事,是必须在五天内赶到淄城,因为我表兄在淄城郡守府当差,给我谋了个差使,要我年前一定赶到,否则这位置就补别人了。”
  老船夫同情地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呀,哥儿,你既然要谋职,就该早一点动身才是,黄河岸的天气,你就是不知道,也该听人说过,尤其是在冬天,只要一下雪,封个十天半月是经常的事,谁也料不准的!你表兄既在外当差的,想必能知道你因雪阻路,会原谅你的!”
  年轻人长吁道:“表兄可以谅解我,郡守可未必能同情我,何况这份差事钻营的人很多,我是秋天就接到通知,正要动身,那知家慈染病,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总不能撇下她老人家不管,好容易等她的病好了一点……唉……”
  老船夫也陪他同情地叹了口气,然后道:“哥儿,我实爱莫能助,但看老天爷是否能帮忙吧,只要雪一止,冰化了一点,流水较缓,老汉拼着命也一定送你过去,在这种天,实在是没办法,那明明是送死!”
  虽然是个空虚的承诺,但毕竟有了个希望,年轻人千恩万谢地告别欲行,老船夫又叫住他道:“哥儿,你住在那里?告诉我一声,等天气转好,我就去通知你。”
  年轻人踌躇了一下才道:“怎敢劳动老丈你,还是我来找老丈吧,反正我每天都会到河边上来看看的。”
  老船夫道:“那可不成,老汉也不能一直守在河边上,你来了也未必准找得着,还是我找你方便些。”
  年轻人红了脸道:“实不相瞒,我因为替家母治病,把预备的盘缠都用光了,住不起店也没有个准宿处,大部分是蜷曲在人家的廊檐或马棚中。”
  老船夫一怔道:“这怎么可以呢?铁人也受不了啊!”
  年轻人苦笑一下道:“不瞒老丈说,我自幼习过一点武功,身子还结实,因此倒不怎么怕冷。”
  老船夫打量他一下单薄的衣衫,虽然在寒风中倒还没有冷态,才点点头道:“倒真是看不出,老汉看你的穿着,还以为你是个念书的。”
  年轻人道:“也读过几年书,却都没什么成就,就是这文武两途害了我,如果早学个手艺,又何至衣食不周呢。”
  老船夫笑笑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正是人才出头的时候,只要有机会,总会出人头地的。”
  年轻人苦笑一声道:“由布衣一登为卿相的例子固多,但也要看时运,我虽然读书学剑但文无安邦之才,武非定国之选,此去淄城,纵然能得到那份差使,也不过是当一名差役而已,飞黄腾达是不再妄想了。”
  老船夫沉吟着,年轻人又道:“老丈,你放心,我虽然是住不起宿店,但渡河之资一定不会少你的,我还有几钱银子,就是为了要支付必要的花费,才不舍得乱用。”
  老船夫笑道:“哥儿!你多心了,老汉答应送你过河,也不是贪图你的渡资,完全是帮你的忙,否则在这种天气,你拿着金子也很难找得到人送你过河,老汉是想你身子虽然结实,但在这种寒冬之时,露宿究竟不是事,这样吧,晚上你就宿在老汉的船上,这里倒还可以避避风,而且还有条棉被御御寒,总比你露宿强。”
  年轻人道:“那老丈自己睡在那儿呢?”
  老船夫笑道:“老汉无家无室,全付家当就在这条船上,只是在城里还有个相熟的户头,今夜本想到她那里去的,却又不放心这条船,船是偷不走的,但船上还有点衣物柴米,天寒地冻穷人多,叫人摸了去未免有点舍不得,现在刚好让你有地方安顿,老汉也有了人帮我看船。”
  年轻人道:“老丈这么信任我吗?”
  老船夫笑道:“老汉没什么长处,就是看人不会错,你哥儿不是那种人,否则你身怀武功,腰中藏着兵器,如果为非作歹的话,又何至如此潦倒呢,老汉说得不错吧?”
  年轻人下意识地摸摸腰间,道:“老丈的眼光真厉害。”
  老船夫一笑道:“老汉在这黄河渡混了一辈子,见过的人也多了,多少总有点见识,哥儿!你身边是口剑吧?”
  年轻人解开衣襟,取出一柄剑道:“是的!请老丈过目一下,这口剑是先人所传。”
  老船夫拿了过来,很在行的抽出剑锋,但见一片寒芒,忍不住脸现惊色道:“这还是口宝剑,虽非名刃,价值也在百金之上,哥儿,你有这口宝剑,为什么不卖呢?”
  年轻人苦笑道:“我知道它价值非凡,但这是先人所遗,我说什么也不能卖了它!”
  老船夫肃然地接道:“对!剑士就在乎一身品格,剑是武士的第二个生命,宁可饿死,也不能卖掉的。”
  年轻人望了他一眼道:“老丈也是剑道前辈了。”
  老船夫一笑道:“你看我像吗?”
  年轻人道:“看起来虽然不像,但老丈能一眼看出我腰藏兵器,必然是个大行家,请问老丈高姓大名?”
  老船夫一笑道:“老汉叫罗锅,这是个剑手的名字吗?”
  年轻人怔了一怔,随即道:“老丈莫非是佝偻剑客罗东扬,那就失敬了,先父在世时,常道及老丈盛名……”
  老船夫也不禁微微一怔道:“老汉已多年不履江湖了,有了这条船,连剑都抛弃了,令尊倒还记得。”
  年轻人深致一礼道:“小侄白秋君,先父讳雄起,祖籍代郡,想来前辈也有所闻。”
  罗东扬神情又是一怔道:“你是白雄起的孩子?”
  白秋君一揖道:“是的!先父任侠乡里,结果却不容于肉食者而无善终,遗命小侄不得再以游侠为生……”
  罗东扬叹道:“是的!游侠是不可为,急人之急,自己却一无所获,而且还落得仇家满天下,无处可容身,所以老汉才弃剑而隐,弄条船过日子,倒也轻松,不过游侠也得要看命,像郭翁伯一样是游侠,而名动公卿。”
  白秋君问道:“郭翁伯是谁?”
  罗东扬道:“轵城郭解,你没听过这名字?”
  白秋君道:“没有!小侄禀先父遗训,对江湖上的事不再过问,因此也不太注意这些人了,轵城不就是这儿吗?”
  罗东扬笑道:“不错!郭解虽一介布衣,却名动齐国,尤其是在这里,他的势力比郡官还大!”
  白秋君道:“游侠应以义而扬名。”
  罗东扬道:“郭解本人还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他,但轵城是他的天下是不错的,他的门人子弟,遍及全城,嚣张跋扈的不得了,人们见了他们都远远地躲开了。”
  白秋君道:“这不成了鱼肉乡里的强梁恶霸了?”
  罗东扬哼了一声道:“但他以游侠自命,人家也以游侠目之,我觉得游侠被人如此的看法就干脆不干了,所以易名为罗锅,算是对佝偻剑客的一个交代。”
  白秋君看看他的腰身很直,不禁笑道:“前辈以佝偻剑客名闻于世,可是前辈的腰并不弯呀。”
  罗东扬笑道:“我的腰是不弯,但我的剑法却很绝,大部份的招式都是弯着腰施展的,佝偻剑之名也因此而来,因此我易名罗锅,也算是对往日的一点纪念,人家也问我,我的腰一点都不罗锅,为什么要叫罗锅呢,我也只好笑笑,如果亮出昔日的名号,麻烦就大了。”
  白秋君道:“难道还会有人来找前辈较量吗?”
  罗东扬道:“郭解的弟子门人都是好勇喜斗之徒,连郭解都只能算我的后辈,他们还会不扳倒我一逞威风吗?”
  白秋君道:“郭解的技击功夫如何?”
  罗东扬笑问道:“你还想找他较量一下?”
  白秋君道:“小侄绝无此意,只是随便问问。”
  罗东扬道:“不晓得,他的弟子并不高明,但他本人却可能不错,在他未成名前,曾经夜入一家大豪的家中,手刃十七人,其中有十个都是颇负盛名的武师……”
  白秋君哦了一声道:“为什么?”
  罗东扬道:“因为那大豪强劫了一个妇人迫为姬妾,那人恰好是郭解的邻人,也恰好郭解学艺归来,就来了那一手。”
  白秋君道:“这么说来,他还有点侠气。”
  罗东扬道:“安知他不是藉此扬名呢,自从那一次之后,郭解的名字才传扬开,造成他不可一世的气焰……”
  白秋君付之默然,罗东扬笑道:“不谈他了,走!我请你喝一杯去,难得遇见故人之子,我应该尽一地主之谊。”
  白秋君道:“应该是小侄请老伯才对。”
  罗东扬笑道:“算了!如果你的境遇好,我也不跟你争,现在还是让我做个东道吧,走,上艳阳楼去。”
  白秋君道:“那太奢贵了吧。”
  罗东扬笑道:“就是因为贵,我才要去,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气,跟令尊差不多,很可能会抢着付帐,到一个你付不起的地方去,少了些麻烦,你放心好了,我糟老头子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船上的收益还不错,因为我比别人勤快些,可是我赚来的银子不花,将来又留给谁去?”
  知道他是昔年名动四海的武林前辈,白秋君也不再客气了,罗东扬把船系好,在船板下取了几块银子,就跟他一起上岸走了,白秋君道:“前辈的船上没人看守了。”
  罗东扬道:“你放心好了,佝偻剑客除了名,罗锅老头子在黄河两岸上还有点臭名,我为了争生意,也打过几次狠架,空手把十几个精壮小伙子都扔下了黄河,没人敢动我的船,先前我那样说,只是怕你不好意思住在我船上。”
  说着看看他的剑道:“到轵城去最好是不带兵器,但你这柄剑很名贵,又是令尊所遗,万一留在船上给人偷去了,我可赔不起,还是带着吧。”
  白秋君道:“没关系,小侄藏在衣襟里面,不露出来就行了,而且,小侄也不会跟人家动手打架的。”
  罗东扬笑笑道:“是呀!要打架还轮不到你,由我老头子出手就够了,在轵城中,我也算是黄河一霸。”
  两人循路来到城里,恰好是华灯初上,艳阳楼是轵城第一大酒馆,生意很热闹。进了酒楼,但觉得一股暖气扑面,比外面温暖多了,店伙连忙上来招呼,把他们带到一个洁净的雅座上,可见罗东扬在这儿是常客。
  店伙等他们坐定后,立刻陪笑道:“罗老爷子,是不是要去把窈娘叫来,她正好在楼上休息。”
  罗东扬道:“不了!今天我有个老朋友的孩子来看我,在个晚辈面前,我可得正经些。”
  店伙含笑去了,罗东扬道:“窈娘就是我相熟的户头。”
  白秋君道:“老伯尽管尽兴好了,不必因小侄而扫兴。”
  罗东扬笑道:“不能要她来,否则会把你给吓坏了,这些风尘女子,举动都很随便,何况她此刻有生意,又何必短了她的财路呢,这妇人对我很实心,结识多年,一文银都没要我的,让她去赚几银吧。”
  白秋君也笑道:“老伯还有这么一个纷红知己。”
  罗东扬大笑道:“逢场作戏而已,我已经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真会如此荒唐不成,你知道我们练功的最忌的就是一个色字,尽管我常在她那儿歇,可都是各睡各的。”
  白秋君道:“那也不尽然,武道戒在纵欲,不禁夫妇之伦,但能节制,无碍于所成,何况老伯已扬弃武事……”
  罗东扬笑道:“那也是少年人的事,我已经六十多了,比她大了四十岁,就算娶了她,又有多少日子,何必耽误了她的青春呢,贤侄如果有意思……”
  白秋君不等他说完就急急摇手道:“老伯!这可使不得!”
  罗东扬哦了一声道:“为什么?莫非你嫌她出身不高,她沦落风尘是不得已,外表虽然放浪,那只为了职业,但她为人很有侠气,心地善良,也能急人之急,有一次她拿出所有的私蓄,资助一个贫病无依的老婆子……”
  白秋君道:“不是为这个。”
  罗东扬道:“那是嫌她不贞?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她至今犹是处子之身,她卖笑陪酒,却守身如玉,还有她也知书识字,能歌能舞,她很有志气,一定要嫁个正正经经的君子,我敬重她的就是这一点。”
  白秋君道:“老伯看中的人还会错吗,小侄不是为此。”
  罗东扬笑道:“我明白,你一定是为她与我的关系,那你可是误会了。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虽然我常歇在她的房中,那是为了帮助她推托那些纨裤子弟纠缠,也正因为我不沾染她,她才让我住下来,否则凭我这个糟老头子,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睐呢?在轵城,也会有人说她是我的人,但我不接她出去,让她继续在风尘中飘零,就是为了她日后便于嫁人的,这种名份可作不得数,何况我们根本是有名无实,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老头子。”
  白秋君道:“老伯的为人,先父一直很钦佩,说老伯一诺千金,言出无虚,小侄怎会信不过。”
  罗东扬道:“正因为我不轻易许诺,才想到了你,我答应过她,一定为她找一个良好的归宿,才向你推荐。贤侄,我们今日初会,我对你相知不深,却相信你的父亲,我认为白雄起的儿子一定不会错,换了别人,我还不多这个事呢,你说你究竟有什么困难的。”
  白秋君叹道:“小侄衣食尚且不周,何暇他顾?”
  罗东扬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你就不必操心吧,老头子还有几十两金子,可以资助你们成家……”
  白秋君道:“那怎能要老伯的钱。”
  罗东扬一瞪眼道:“我的钱绝对清白,那都是我在船上挣下来的,你放心,我做佝偻剑客时都不偷不盗,难道做了船夫后还会取不义之财吗?”
  白秋君道:“老伯言重了,小侄只是说……”
  他提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只得直说了,道:“老伯既与先父莫逆,当知寒家祖训是一介不轻取的!”
  罗东扬笑道:“这还像句话,可是我是你的父执辈,长者赐,不敢辞,这个总该懂吧。
  我照料故人之子,是我的本份,你也可以受之无愧,再者,这是我为自己义女出嫁的嫁妆,你更没有道理拒绝。”
  白秋君无奈何地道:“小侄家徒四壁……”
  罗东扬笑道:“你是怕她不能吃苦,这个你放心,我保证她能井臼亲操,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而且我老头子这一辈子飘零也厌了,你们成家后,我就跟你们去住,将来也好有个人收我的尸,假如她不能克尽妇道,我会负责的。”
  白秋君道:“小侄到淄城去,差使还不一定能混到手,就算能成功,也不足以赡家。”
  罗东扬道:“那个差使不必去了,差役是豪门的走狗,不是你白雄起的儿子所应做的,你遵照父命,不事游侠,这是对的,但要你以家传的武学去替豪门做打手,做看门狗,不怕辱没了你父亲的英名吗?”
  白秋君低下了头,罗东扬道:“先前我不知道你是白雄起的儿子,倒也罢了,现在知道了,说什么也不会要你去干那种事,我相信这不会是你父亲的遗命吧。”
  白秋君低头道:“小侄身无一技之长,此乃不得已。”
  罗东扬道:“窈娘虽沦落风尘,犹能洁身自好,不失其名,你干了那份工作,则连剑士的品行都失去了,有了我那点积蓄回去买几亩田,耕作足以养身,你还是读书,将来好求个发展,实在不行,用我那条船,南来北往,做点生意也是求生之道,说什么也比你去当差役强多了。”
  白秋君无以为词,只得道:“老伯,这不能我们说行就行了吧,至少还得人家同意才行呀。”
  罗东扬笑道:“这还像话,我老头子虽然看中了你,窈娘却未必看得中你,假如她不愿意,缔婚之事免谈,但我资助你读书的事还是照行不误,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故人之子沦落为奴,来丢我们剑客的脸。”
  说着,正好店伙送来了酒菜,罗东扬道:“把窈娘叫来。”
  店伙陪笑道:“老爷子,等一下吧,因为您这儿说不要她来,她刚转到西楼去了。”
  罗东扬道:“管她转到那儿,我要叫她来。”
  店伙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子,西楼是孙公子在宴客。”
  罗东扬道:“是那一个孙公子?”
  店伙笑道:“轵城中又有几个孙公子,是郭伯翁郭爷的外甥,孙大为孙公子,所以你老请稍待一下。”
  罗东扬有点火道:“你去告诉窈娘一声,就说我叫她下来,她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如果她愿意,你就叫她别顾忌什么孙大为,有我老头子一切替地顶着。”
  店伙唯唯答应着去了,白秋君却道:“老伯,等一下也没关系,您何必为这种事发火,实在不值得。”
  罗东扬瞪他一眼道:“小伙子,我看你的诚意就不够,否则你就不该说这种话,要知道窈娘很可能是你的老婆!”
  白秋君遇上这么一位前辈也真叫没办法,只得陪笑道:“先父曾说老伯古道热肠,性急如火,倒是一点不错,那位姑娘还没有来,也没有允准,您像成了定局似的。”
  罗东扬被他这样一说才笑了起来,遂又叹道:“秋君,窈娘如果陪别人我倒无所谓,但一听她在应酬这些王八羔子,老头子就有气,他们简直是游侠中的败类,现在一般人心目中的游伙,都加上了市井两字,那等于是把游侠看成了市井无赖莠民,孙大为如果不乖乖地让窈娘下来,我老头子就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白秋君一笑道:“老伯是老骥伏枥,雄心未已。”
  罗东扬浓眉一扬道:“不错!没有一个游侠是真正甘心永远埋没的,我有多年没摸剑,这股雄心倒是消沉了下去,可是今天摸了一下你的剑,不知怎的,那颗心又动了起来,这种心情也许你不会明白。”
  白秋君庄容道:“小侄很明白,先父说过了,剑是一个剑手的生命,是须臾不可分离,所以小侄虽困顿若此,也不肯售去这一柄铁剑,老伯虽然没了宝剑,却没有弃掉剑手的生命,所以一触及剑身,雄心就复活了。”
  罗东扬哈哈大笑,道:“说得对!说得对!秋君,你真不愧是白雄起的儿子,也不愧为游侠的后人。”
  正说之间,楼上下来一个锦装的丽人,像一朵花似的飘到桌前,嫣然一笑道:“老爷子呀,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罗东扬大笑道:“窈娘,你果然没使我失望,摆脱那班家伙下来了,来!坐到这儿来,仔细看看这小伙子,他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你瞧他怎么样?”
  窈娘坐到罗东扬的右手下,与白秋君正面相对,一双美目在白秋君脸上扫了几扫,看得白秋君浑身不自在,讪然地举起酒杯道:“小弟白秋君,敬大姐一杯。”
  窈娘倩然一笑道:“不敢当,白公子,应该是妾身敬公子才对,公子与罗老爷子是什么渊源?”
  罗东扬道:“他的父亲是老头子的道义之交,见过几次面,却有多年没通音信了,这次不期而遇故人之子,实在很难得。”
  窈娘笑道:“这么说来,老爷子以前是没见过白公子了?”
  罗东扬道:“没见过,而且根本不认识他,不过窈娘,像我们这种人无须深交,一见面就可以知道是否为性情中人,若是这小子不值一文,我就不会叫你来相见了。”
  窈娘一笑道:“老爷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们以前不认识还可以原谅,若是认识的话,老爷子就该打了。”
  罗东扬道:“这是怎么说呢?”
  窈娘道:“我与白公子虽是初会,却是第二次见面了。”
  罗东扬道:“怎么,你们以前见过?”
  窈娘笑道:“是我见过他,他没见过我,还记得前天晚上,我回家时,就碰见这位公子躲在我的门楼下避风,我见他虽然落魄,却是英气内蕴,回去更衣后,连忙出来请他进去歇歇,那知他已经走了,我还惆怅了老半天。”
  罗东扬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慧眼识英雄,早就相准了,这倒很好,免得我老头子为你们撮合了。”
  窈娘白了他一眼道:“老爷子,你说到那儿去了,我是见到白公子人品不俗,德行高深才想表示一点敬意。”
  罗东扬道:“才见了一面,你又怎知他的品德如何呢?”
  窈娘笑道:“我住的那个地方是一幢孤楼,那天我匆忙出去应酬,连门都没有关,白公子在门楼下避风,却没有进去一步,这就是志行高洁,而且回来后,只有一个小丫头陪着,白公子想是知道楼中别无他人,为避男女之嫌,冒着大雪而离去了,这都是值得钦敬的地方呀。”
  罗东扬大笑道:“对!对!秋君,我说窈娘不是庸俗脂粉。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她知人之明,尤胜我这双老眼。”
  窈娘道:“老爷子,你还好意思说呢,我只是一见之下,又没有任何关系,才不便冒昧追出去,他是你的世交晚辈,你竟然看他在这儿潦倒挨饿受冻,还算什么老伯?”
  罗东扬笑道:“骂得好,幸亏我以前也不知道是他,否则不叫你把我的胡子扯掉才怪,老实告诉你说吧,秋君的先人就是代郡的白雄起!”
  窈娘一怔道:“旋风儿白大侠?”
  罗东扬笑道:“不错!看来你对江湖上事都很清楚。”
  窈娘肃容道:“我虽是女流之身,但对那些济危扶困的英雄豪杰,一向十分崇敬的,白大侠可说是一代完人,他一生任侠,结果自己却死于豪门之手,令人痛惜。”
  罗东扬道:“雄起一生任侠,却无善终,所以遗命后人不得再从事任侠之举,因此这小子虽然传了他老子的本事,却没有继承他老子的英名。”
  窈娘道:“这也是对的,侠以武犯禁,虽说以绝世之身手,快意恩仇,扬名江湖,但总不是个了局,何况侠者抱不平,所济者不过一二人而已,如若以此济世之才,从事安邦定国之伟业,不是更有意义吗?设若其志不申,也该等待机会,效专诸之刺王僚,预让之刺襄子以及像我们齐国勇士聂政刺韩傀,杀一独夫而益天下,这才不负一个侠义,比目下这个郭解强多了。”
  罗东扬大笑道:“高论!高论!窈娘,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一番见识,可是这小子没出息,他准备到淄城去当差役。”
  窈娘道:“这是行不得的,公役无非是替豪门催纳赋税,专事欺压贫苦的老百姓,公子虽不至如此,却也会因此而磨去了壮志,这绝不是公子的出路!”
  白秋君红了脸道:“大姐的指摘极是,小弟也是只是为了生计所迫,实出无奈,藉此糊口而已。”
  窈娘道:“宦如虎吏如狼,公子若洁身自爱,将为同侪所不容,获怨小人;如同流而介污,则辱及先人,公子如不弃交浅而言深,妾身尚有数金积蓄,公子持将回去,若不以侠士为志,下帷攻读,另谋出头之日如何?”
  罗东扬一笑道:“老汉也跟他说过了,而且准备作成你们小两口儿,把我老头子的一点积蓄拿回去,也是要他好好读书,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窈娘看了白秋君一眼,道:“那妾身可不敢当,路柳墙花,怎敢污了公子的名节,老爷子有这份心,我可以到公子那边去为他做个奴婢,帮助他成业……”
  罗东扬大笑道:“这是什么话,窈娘,你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我老头子收你为义女,由我作主促成你们,谁都不必推辞了,来,你们敬我一杯!”
  他说话是不容人拒绝的,自己先拿起杯子来,窈娘看看白秋君,见他也举杯了,才腼然举杯,睑上却掩不住喜色,三个人才干了一杯,身旁忽然有人笑道:“好呀!罗老头既收了干女儿,又招了个干女婿,这可是天下第一大喜事,我们大家都该恭贺一杯!”
  不知何时,他们的桌子旁边,已站出了一堆腰跨长剑的劲装年轻人,说话的一个尤其显得态度轻浮。
  窈娘脸色微变,盈盈起立道:“孙公子,你怎么下来了?”
  敢情这人就是孙大为,罗东扬一瞪眼道:“姓孙的!回到你自己的位子去,老头子的事不要你凑热闹。”
  孙大为哈哈一笑道:“罗老头,别以为你是黄河一霸,孙爷就怕了你,因为我舅父一再告诫,不要我跟你一般见识,才由得你在河边称雄,否则早就揍扁你了,但舅父画定你的地盘在河边上,到了城里,就由不得你发横了。”
  罗东扬浓眉一竖道:“你待怎地?”
  孙大为笑道:“不怎么样,你包下了窈娘,孙爷不好意思跟你争风吃醋,你自己玩腻了把窈娘往个穷小子身边塞,孙爷就得管管了,窈娘是咱们轵城的一朵花,至少也得让咱们乐一乐才轮得到外人。”
  罗东扬一拍桌子,愤然起立骂道:“混帐,你是什么东西,仗着郭解的势力横行城中,老头子懒得管你,你居然不长眼睛,惹到老头子头上来了。”
  他还没发作,那批年轻人已突然出手,五六支长剑比住了罗东扬,将他左右围住了,罗东扬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们说动就动,虽有一身本事,然而赤手空拳,在剑尖的威胁下,一点也无法施展,只有干瞪眼的份。
  孙大为哈哈大笑道:“窈娘!来!陪我喝一杯,你放心,孙爷不会把你娶回家的,只要我先拔个头筹,陪我睡一夜,明天随你去跟谁。”
  窈娘忍住了气,含笑道:“孙公子,你这是何必呢?城里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多得很,你又何苦要我这残破之身?”
  孙大为哈哈大笑道:“窈娘,罗老头儿包了你几年,大爷却知道得很清楚,没沾过你。
  满城佳丽,就是你一块完璧,罗老儿护花有心,我们也不便杀风景,可是你要嫁人了,可没有这么容易,你在轵城捞了几年,赢足了我们的银子,至少得有个交代。”
  窈娘脸色一变道:“孙公子,妾身市笑鬻色,赢得的是可怜钱,可也不欠谁不该谁,有什么可交代的。”
  孙大为冷笑道:“那有这么容易,你丰衣足食受我们供养了几年,还捞了一笔,拍拍身子就走,把一块完璧去挑个穷小子坐享,传出去,人家不笑我们轵城人都是傻瓜。”
  窈娘正色道:“妾身卖笑不卖身是早就说过的。”
  孙大为笑道:“干了这一行就没那个讲究,罗老儿收你做干女儿,孙爷收你做干妹子,陪我睡一夜,明天也重重的赏你一笔陪嫁银子便了。”
  说完又对白秋君道:“小子,你也来喝一杯,咱们攀攀亲,孙爷只不过破个瓜而已,对你一点都没损失,而且我的赏赐绝不比罗老儿少,你是人财两得。”
  说着把白秋君面前的酒杯倒满了,自己也倒满了,举杯道:“来!喝了这一杯,就算定局,我就带人走,明天你到我家里来领人兼领银子。”
  白秋君淡淡地道:“令舅郭翁伯义名满天下,阁下这种行为,不是替郭大侠丢脸吗?”
  孙大为笑道:“所以我才要你喝这杯酒,表示你的同意了,两厢情愿,也可以说是一项义举。”
  白秋君愤然道:“义字这样解释的吗?”
  孙大为笑道:“窈娘不过是个娼妓而已,我花了大笔银子,助成她从良,这不是义行是什么?”
  白秋君道:“那阁下就不该作那种荒唐的要求。”
  孙大为笑道:“拔她一个头筹,证明轵城人不是傻瓜,千金遣嫁,表示轵城人不是小气鬼,连一个市笑的娼妓都照顾得很周到,这才是侠义本色!”
  白秋君冷冷地道:“留下你的银子去向别人市恩吧,白某虽穷,还没有无耻到卖妻子的程度。”
  孙大为沉声道:“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秋君拿起杯子,往地下一泼,算是答覆。
  孙大为脸上变色,旁边有人劝道:“孙兄,你把人带走好了,何必跟他穷噜苏,到了明天叫他来领人就是了。”
  孙大为的脸上泛起怒色,冷笑道:“不行,我非要叫他喝下这杯酒,让他表示自己愿意的。”
  说完又倒了一杯,沉声道:“你喝是不喝?”
  白秋君冷冷地道:“士可杀而不可辱,阁下最好多考虑一下,换了你处在我的地位,你会喝这杯酒吗?”
  孙大为笑道:“不可能,因为没有人会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叫我作这个选择,因此我也无此经验。”
  话才说完,忽觉眼前寒光一闪,白秋君的剑已出鞘,比他的咽喉,冷冷地道:“现在有人拿剑架在你的脖子上了,我要你也作个选择,是跪下来向罗老爷子道歉,还是挨我这一剑呢?”
  孙大为没想到他出剑如此之快,连忙退了一步,可是白秋君将手一伸,仍然逼住他,罗东扬大叫道:“秋君,叫他跪下来,向窈娘磕头道歉,否则就宰了他!”
  白秋君道:“不!窈娘既操此业,是应该受辱的,除非她嫁了我之后,规规矩矩地做人我绝不让她受半点侮辱,可是老伯不同,您不应该受这种侮辱。”
  窈娘脸色微变,白秋君道:“窈娘,你别多心,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我行事必须讲道理,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干了这一行,就不能期望人家尊敬,我期望你于未来,只要你做成了我的妻子,我就不顾一切地保护你,但现在,我只能保证你不受人欺凌。”
  窈娘低下头道:“是!妾身不忘公子的训示。”
  白秋君回过脸道:“跪下,拿起那杯酒向罗老伯陪罪。”
  孙大为终于一笑道:“陪罪就陪罪,小子,你小心点,今天只要你出得了艳阳楼的门,就算你有本事。”
  说着端起酒,作势欲跪,忽而一扬手,将酒泼向白秋君的脸上,白秋君用手一护脸,孙大为趁机拔剑,向白秋君横砍过去,白秋君好在应变迅速,脸上被酒迷住了眼,心知有变,连忙往后一仰身,长剑跟着挥出。
  孙大为恰好扑了上来,剑锋掠喉而过,才叫了一声,身子已倒向一边,喉间血如泉涌。
  罗东扬趁着大家骇然疏神之际,大喝一声,身子拔了起来,那些少年游侠儿发现他脱出围困,忙仗剑追上去。
  罗东扬一滚而去,捞起孙大为手中的剑,虎吼一声,身形屈下,长剑横扫,此老弃剑多年,武艺却没有搁下,一剑在手,又恢复了当年叱咤江湖的雄风,但听得铮铮声响,那群少年剑士被他震得纷纷后退。
  白秋君要上前帮忙,罗东扬叫道:“别管我,你去保护窈娘,让他们尝尝我佝偻剑法的厉害。”
  人的名一如树的影子,众人一听佝楼剑法四字,从他的身法上很快就想到了他是什么人物。
  —人惊呼道:“是佝偻剑客罗东扬!”
  罗东扬傲然道:“不错!老夫成名之日,郭解还是个黄口小儿,老夫袖手江湖,郭解却跋扈称雄,这还不说,他的外甥当然也是仗着他的势力,如此妄为,老夫杀了他,你们去告诉郭解,叫他来找老夫好了。”
  白秋君连忙道:“不!老伯!人是小侄杀的。”
  罗东扬冷笑道:“不管是谁杀的,郭解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人吗?你乖乖的等着好了,郭解要找人报仇,也一定是找老夫,冲着你这小子,他还不屑动手呢。”
  这时一个年轻人向前道:“罗前辈,您是有名的大剑客,我们自然不是您的对手,郭爷这两天不在家,您留个落脚的地点,等郭爷回来自然会来找您的。”
  罗东扬大笑道:“老夫难道还怕他不成,告诉他,老夫就在黄河边上的船里,叫他随时来找我好了。”
  众人一言不发,抬起孙大为的尸体悄然地走了。
  窈娘苍白了脸道:“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老爷子,咱们快走吧,让地方上知道那就麻烦了。”
  罗东扬大笑道:“这个你放心,被杀的是郭解的外甥,如果要惊动官府,他就不能再混了,来!咱们别坏了酒兴,继续喝两杯,然后你们小两口儿就回家去成亲……”
  白秋君忙道:“那怎么行,我们自然是一起到船上去。”
  罗东扬笑道:“我那只船太小,住不了三个人,你们尽管走好了,郭解要来,也一定是公开来找我,你到时看热闹好了,可不用你帮手,老头子虽然老了,还不相信会输给他一个后生小辈。”
  白秋君知道多说也没有用,罗东扬不要他去,但他也不能不去,不如在城里住下,先找郭解作一了断,因此他拉了窈娘一下,两人又陪着罗东扬吃喝起来,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
郭 解 二
  白秋君与窈娘回到她的香闺时,这个门他是熟悉的,因为他以前也来过一次,那是来避风雪,只瑟缩在门楼的角落里,而且很快就离开了,今天重临此门时,他不禁有点踟蹰,但是窈娘拉着他的手,硬把他拉了进去。
  这是一个缱绻而缠绵的夜晚,白秋君不但有了栖身的地方,还拥着一个温柔而多情的女人。
  一度缱绻后,窈娘用丝绢沾了几朵腥红,郑重地收藏了起来,当然这个举措有点傻,但她把绢巾放入箱子时,忍不住哭了起来,几年的市笑生涯,为了保护这一点贞操,她不知经过了多少的困难,受尽了多少委屈。
  尚沉浸在温柔回忆中的白秋君被那轻微的啜泣声惊醒了过来,连忙掀被而起,拖着鞋子来到她身后问道:“窈娘!你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儿不舒服?”
  窈娘擦干了眼泪,强自镇定了下来,回眸一笑道:“没有,我又不是个小孩子,一点不舒服就哭了。”
  白秋君道:“那是为什么呢?”
  窃娘笑笑道:“没有什么,我是太高兴了,人在高兴的时候,一样也会哭的,我是在庆幸此身总算有了归宿。”
  白秋君看看她的脸道:“窈娘,别骗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一个人的高兴与忧愁总还看得出来的。”
  窈娘嫣然一笑道:“你看我脸上有忧色吗?”
  白秋君不禁惶惑了,她的脸上的确找不到忧色,但刚才的忍声吞泣,又的确不是假的。
  她刚才站在箱子前面,莫不是箱里有什么令她感怀身世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忧伤,一半为了好奇,一半也想了解她为了什么,白秋君也轻轻地揭开了箱子,终于看见了那一方绢巾,也看见了上面新染的贞红。
  白秋君深深地被感动,忍不住拥着她的柔肩,轻轻吻着她的脸,喃喃地道:“窈娘!我的窈娘!你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还怕我不相信你的坚贞吗?”
  窈娘摇摇头道:“不!我知道你相信我,否则你当时就会验看了,正因你没有要求我,才使我感觉有点傻,守护了多年的贞节,似乎不如想象中重要。”
  白秋君呆呆一叹道:“窈娘,你错了,我非常关切,也非常重视,可是我不会对你要求的,因为我相信你,何况我重视的不是这些外表的形式,而是一个人的内心,真正的贞操,不是这些外表的证据,而是在内的感情,你已经把—份完整无缺感情给了我,我认为已经足够了。”
  窈娘道:“对我来说,那是不够的。”
  白秋君一笑道:“窈娘,那你还得学学,才能做一个游侠的妻子,虽然我禀承父训,不再以游侠为业,但我是一个游侠的儿子,我的思想,我的行为,仍是属于游侠的。”
  窈娘顿了一顿,才问道:“那怎么样才算是游侠呢?”
  白秋君道:“行事唯仁唯义,待人唯患唯信,处事唯诚唯正。像今天罗老伯,只初次见面,不问我的底细,就把你托付给我;像我今天杀死孙大为,并不因为他欺负我的妻子,而是因为他欺凌一个弱女子。父训虽严,到时候我忍不住仍是要拔剑而起,因为在本质上我还是个游侠,在我的身体里,流着游侠的血,那是改换不了的。”
  窈娘又问道:“我要怎么样才能做一个游侠的妻子呢?”
  白秋君笑道:“很简单!信任我,不管我做了些什么,你都要绝对地信任我,认为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窈娘笑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白秋君抚慰道:“那你就不该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了。”
  说着指指那方绢巾又道:“罗老伯告诉我你一直守身如玉,那已经够了。我相信他的话,一个游侠的心目之中,是没有怀疑的。”
  窈娘低下头道:“我知道,所以没有呈验给你看,只是偷偷地藏起来,自己留作纪念而已。
  白秋君道:“还有一点,你必须习惯寂寞,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一个游侠往往是身不由己的,也许一出门就数年不归,也许在回家的路上,我为了一件该做的事,杀了人闯了祸,必须远走他方,抛下你不管了。假如我们不是夫妇,我答应照顾你,拼将万难,不辞一死,我也会把你送到家的。但你是我的妻子,我就不管了。”
  窈娘怔了一怔,道:“你又打算继承父业,游侠以终了?”
  白秋君道:“是的!我今天杀了人,不是一个普通人,是郭解的外甥,他不会放过我的,也许一辈子都会有人跟我纠缠不清,我逼得要走这条路。”
  窈娘道:“郭解也是闻名的游侠,他知道他外甥是自己找死,不应该来找你寻仇。”
  白秋君一叹道:“是的,但我怀疑他是否真正够一个游侠的标准,否则他的外甥就不会如此跋扈了,他早就应该自己杀了孙大为,游侠的本分是除暴安良,不是依仗武力,鱼肉乡里,横行市井,欺凌良善。”
  窈娘不禁默然。
  白秋君忽又笑道:“窈娘!一个游侠的生命中是只有今天没有明天。趁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多相聚一下吧!因为我不一定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窈娘由他抱起重回床榻上,当两个人再度拥抱在一起时,她忽然道:“秋君!你说过游侠必须是一诺千金的,那你白天答应我们的事,也不能更改了。”
  白秋君道:“是的!假如我答应过的,我就绝不更改。”
  窈娘回说道:“你答应我与罗老爷子,说要回去闭门读书的。”
  白秋君呆了一呆才说道:“不错!我是答应过,但环境不允许我那样了,从我杀死孙大为的那一刻开始。”
  窈娘道:“一个游侠的承诺,会受环境的影响而变吗?”
  白秋君语为之塞,良久良久才道:“窈娘!你要我如何?”
  “实践你的诺言,回家读书去。”
  “可是郭解不会放过我的!到时我难道束手听任别人来杀死我吗?窈娘!你要想得现实一点。”
  窈娘道:“郭伯翁颇有侠名,也许不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他来找你时,我去跟他评理,假如他不讲理,你可以自卫,但我不希望你继续去行凶杀人。”
  白秋君苦笑道:“窈娘!你把我看成嗜杀如虎的凶手了,一个游侠的杀人,往往是不得已,像今天。”
  窈娘道:“今天的事,凡是一个热血男儿都会忍不下去的,并不一定要具有游侠身份,才有资格打抱不平,秋君!我尊敬行侠仗义的豪杰,并不赞同杀人,因此我希望你今后还是遵照你先人的训示,规规矩矩地读书以求出头,不要心心念念只想行侠了,行侠非不可为,但不可为业,遇事不避,却不必去找机会行侠,你肯答应吗?”
  白秋君一叹道:“当然答应,只要郭解不来找我,我绝不会故意去找他的,我并不是想藉行侠扬名,今天我杀了孙大为,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也不喜欢杀人,杀了孙大为之后,我的心里一直不舒服。”
  窈娘满足地笑了,笑里也有点凄凉,轻叹一声道:“我要求你的就是如此,杀人是一件很疯狂的事,一开始或许会感到不安,但久而久之,杀的人多了,感觉就麻木了,慢慢会视杀人为乐事,变成个嗜杀的狂人了,最后就会杀自己,我已经深深受这个惨痛的教训,所以才……”
  白秋君一怔道:“窈娘!你!”
  窈娘苦笑一声道:“我没有杀过人,我的父亲、我的长兄却是在这种方式下杀死自己的,我的本姓田……”
  白秋君一惊道:“你是田氏的后人?”
  窈娘惨然道:“是的!我的父亲是闻名的游侠田仲,我的长兄便是朝野闻名的煞星田烈,他们的一生中,虽然以行侠为名,却是以杀人为乐事,所以他们最后也不免为人所杀,他们虽然死了,但仇家却不肯放松我们,一家老弱十余口,就逃出了我一个人,只落得市笑为生,这都是行侠的后果,你陷溺还浅,所以我希望你及早收手。”
  白秋君呆了道:“真想不到你是田氏的后人?”
  窈娘苦笑道:“我出身在任侠之家,自然也认得出人,我早知道罗老爷子是佝偻剑客,却尊敬他能急流勇退,所以我才以父事之。秋君!你说得对,一个游侠的后人,就是注定了命运要做游侠的,所以我嫁了你,但我总希望能改变一下我们的命运,使我们的将来不那么悲惨。”
  白秋君激动地抱紧她道:“窃娘!我一定听你的话,先父之所以训诫我不行侠,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
  才说到这儿,那个小丫头杏儿已急急地来敲门道:“娘子!不好了,孙家的人打上门来了!”
  白秋君苦笑道:“你看!麻烦已经找来了。”
  窈娘却沉着地问杏儿道:“是孙家的人还是郭家的人?”
  杏儿急道:“孙家的人也就是郭家的人,他们还分吗?有十几个,都拿着凶器,说要为孙公子报仇!”
  白秋君披衣坐起,窈娘再问杏儿道:“郭伯翁来了没有?”
  杏儿道:“那倒没有,郭老爷在,他们不敢如此张狂的。”
  窈娘道:“不去理他们,把门关紧就是了。”
  杏儿以带哭的声音道:“他们说,不开门就要放火了!”
  白秋君愤然道:“这还成什么话,我找他们去。”
  这时外面人声鼎沸,高声叫骂,有几束火炬已丢了进来,白秋君很快地穿好衣服,提了剑下楼,首先把火扑灭了,窈娘跟着追出来:“秋君!这些人只是一群无赖的暴徒,并没有多少实学,你不必跟他们—般见识。”
  白秋君道:“在艳阳楼的那几个年轻人,剑技都很有根底。”
  窈娘道:“不错!那几个是郭解的弟子,正因为他们懂得剑法,看出你与老爷子的出手凌厉,才知难而退,因此他们也一定不会再来送死,至于这些人,很可能是孙夫人唆使前来的市井无赖,你又何必去跟他们赌狠呢?”
  白秋君傲然道:“连真正的剑手我尚且不惧,难道还会怕这些泥足的市井无赖吗?”
  窈娘一叹道:“秋君!我这是经验谈,宁获怨于君子,不开罪于小人,这种人最可怕,他们吃了亏之后,不会明刀明剑跟你决斗,却会使用各种暗算的手段报复,我的父兄一世英雄,最后都受害于小人之手!”
  白秋君一笑道:“窈娘!你放心好了,对这些人的了解我比你清楚,因为他们是小人,没有游侠慷慨赴死的决心,所以他们也最怕死,我有办法制服他们的!”
  说着打开了门闩,外面涌集了十几人立刻鼓噪了上来,内中有人喊叫道:“就是这小子,宰了他给孙大哥报仇!”
  白秋君沉声道:“很好!人是我杀的,对各位的义气我很佩服,所以站出来,成全各位的义举,是谁要报仇?”
  那人叫道:“我们都要报仇!”
  白秋君脸色一沉道:“这是郭伯翁的地盘,你们这种行为,不怕给他丢人吗?我不辞一死,但你们如果靠群殴杀了我,郭伯翁也未必会饶了你们,除非他不想混了。”
  这几句话倒是颇有镇慑作用,那群人都静了下来。
  白秋君道:“要报仇一个个地来,凭真功夫,真本事,杀了我也没话说,如果你们想倚仗人多,不讲江湖规矩乱来,我也一定不怕,凭我的技艺,自卫的本事还是有的,打不过我可以逃,我要逃的时候,你们谁也追不上。”
  口中说着话,双脚一蹬,身子已拔上了两丈来高的一棵大杨树的横枝上,那根横枝粗不盈寸,白秋君的身子站在上面,横枝一动都不动,连枝上的积雪都完好如故。
  白秋君在枝上冷笑道:“有我这身轻功,脱身应该没问题,你们如果杀不了我,就得提防我来报复了。”
  这一身美妙的轻功果然镇住了群小,他们都不作声了,其中一人不甘心地道:“跑得了你,可跑不了那女人!”
  白秋君厉叱一声道:“住口!你说这种话就不像个男子汉,但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因为你不是一个剑手,对一个不是剑手的敌人,我也会采用另一种手段,只要窈娘伤了一根头发,我一定采取最严厉的报复手段,不但屠绝你们每一个人,连你们的家人也一个不留,像这棵树—样!”
  说着他脚尖轻点,在树上转了一个圈,手中长剑轻挥,立刻斩断了一大片树枝,眨眼之间,一棵横覆数丈的大白杨树,就剩下撑天的几根枯枝,白秋君最后一挥,剑气所及,将那几根枯枝也扫落了下来。
  然后他傲然笑道:“除非你们整天聚结在一起,把你们家的人也聚到一起别分开,否则我利用黑夜到府上去拜访一下,第二天就得要孙家来替你们收尸了。”
  群小为他的身手所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秋君一笑道:“为朋友尽义是侠士本份,但要看看那个朋友值不值得,孙大为其行当诛,让他活着横行乡里,已是你们轵城之耻,你们还想为他报仇,则更应该感到惭愧!何况郭伯翁是他的舅舅,要拼命报仇也轮不到你们,今天你们来替他报仇,异日你们全家遭杀之日,孙家的人是否也会出面替你们报仇呢?谁有这个信心的就站出来!”
  群小面面相觑,没人敢挺身而出,白秋君指着那个讲话最多的少年道:“朋友!刚才你最起劲,请出来指教!”
  那人的脸都吓白了,连忙道:“朋友!我们也不是来替孙大为报仇的,我们都是郭爷的手下,孙夫人把孙大为尸体放在郭爷的门口不收殓,说郭爷名满天下,他的外甥叫人杀了,居然没人敢出头,我们听了不是味儿,才来找朋友一决,现在看了朋友这种身手,我们自知不敌,还是等郭爷回来再解决吧!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安息。”
  说着招呼同伴,正待退去,白秋君却喝止道:“且慢!”
  那人苍白了脸道:“你还要怎么样?”
  白秋君道:“河岸罗老爷子那儿,是否有人去打扰了?”
  那人苦笑道:“到今天我们才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名满江湖的佝偻剑客,谁还敢去惹他老人家!”
  白秋君冷笑道:“那你们是认为我好欺负了?”
  那人低头不敢回答,白秋君走前几步,那入吓得连连后退,白秋君笑道:“你放心,我不杀你,但要问你几句话,郭伯翁上那儿去了?”
  那人道:“郭伯翁应朋友之邀到河东去了。”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可不知道,总在这一两天吧。”
  白秋君道:“好!从明天开始,我到河东路上去等他,跟他把这问题解决,但不许你们再来骚扰了。”
  那人连忙道:“朋友放心,今天在酒楼上那几个人是郭爷的亲信,武功也比我们高,他们一定知道你朋友的厉害,自己不敢前来,却支使我们来送死,幸亏朋友你明白事理,不跟我们一般见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做傻瓜了。”
  白秋君这才微微一笑道:“好!各位请吧!窈娘从今天开始已是我的妻子,以后不应召陪酒了,麻烦各位转告一声,再要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我的剑可不认人的。”
  那人连忙道:“不会了!在艳阳楼的事早已传遍全城,再也没有人敢来送死了。”
  于是带着他那班伙伴,一个个狼狈而去,白秋君含笑回到屋中,窈娘迎着他笑道:“秋君!还是你行,轻而易举就把事情解决了,我还以为最少要伤几个人。”
  白秋君道:“假如我一出去就跟他们动上了手,伤人是免不了的,这帮家伙我见多了,好斗逞勇,却又胆小如鼠,示之以技,屈之以威,他们自动会退缩的,其实我要杀死他们并不困难,但我不想杀人,就不妨把他们抬高一点,表示怕他们一起上,给他们也留点面子,不伤他们的自尊,也不会结怨太深,省了许多麻烦。”
  窈娘深深一叹道:“是的!当年我的父兄如果能像你这样,遭遇就不会那么惨了,秋君你明天真要去等郭解吗?”
  “是的!不跟他把问题解决,我们就脱不了身。”
  “等他来找我们好了,何必要去找他呢?”
  白秋君一叹道:“如果他来找我们,一定会先找上罗老伯,罗老伯年事已高,剑艺也荒疏多年,也许会不是郭解的对手,我不忍心他的一世英名毁在这儿。”
  窈娘道:“你能胜过郭解吗?”
  白秋君道:“我不考虑这个问题。”
  窈娘默然片刻才道:“是的!罗老爷子照顾了我多年,现在我已经嫁人于归,不该再去烦他老人家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白秋君忙道:“不!你不能去,明天你到河边上去绊住罗老伯,别让他上这儿来,如果他知道我去等郭解,一定也会赶来凑热闹的,我实在不希望他参加。”
  窈娘道:“他见我一个人去,一定会问起你的。”
  白秋君笑道:“你就说我留在家里温习剑法,准备跟郭解一决,他就会谅解,就不会来找我了。”
  窃娘想想又道:“可是你不认得郭解。”
  白秋君道:“不需认得,他的人知道我要在路上等他,一定会先去通知他的,他会认得我。”
  两人默然回到屋里,谁也没有再睡的兴致了,就这样对坐到天明,小丫头杏儿送上早点,他们默然用过。
  白秋君道:“我们分头出发吧!我会在日落前回家,假如你看不见我回家,就知道该上那儿去找我了。”
  窈娘沉重地道:“我晓得!我不会为你穿孝的,也不会把你的骸骨运回家乡去,我会穿着一身彩衣去见婆婆,告诉她我是你在外面娶的媳妇,也告诉她你在外面找到一份好差使。
  我会奉养老人家尽了天年,再来起运你的骸骨归里,这是我的责任,我会知道的。”
  白秋君长长一揖道:“窃娘!我谢谢你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秋君怀着剑,跨开大步走了,在东边的路上,他找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坐候没多久,果见一骑飞驰而过,骑上的人是昨晚说话最多的那个家伙。
  白秋君知道他是通风报信去了,遂耐心地等候着,过了个把时辰,只见来路上有一个瘦削而矮小的中年人,肩头负了一个包袱,步行而来。
  白秋君因为一直在等着郭解,挡在路中间,那瘦小的中年人也走在路中间,两人走到面对面时,白秋君仍然没让开,那中年人望了他一眼,终于自动地侧身由他的旁边滑过,白秋君见他身边也佩着一口剑,忍不住道:“兄台!等一下,你是郭伯翁家的人吗?”
  中年人嗯了一声,立定脚步道:“朋友,不知有何指教?”
  白秋君道:“我要找他,他来了没有?”
  中年人微微一愕道:“朋友找他有什么事?”
  白秋君道:“找他厮杀!”
  中年人又是一愕道:“阁下与他有什么仇恨吗?”
  白秋君道:“过去没有,仇在昨天结下的。”
  中年人奇道:“郭解昨天不在轵城,怎会与阁下结仇?”
  白秋君道:“我在昨天杀死了他的外甥。”
  中年人一怔道:“为了什么?”
  白秋君道:“我没时间说这些,他来了没有?”
  那中年人想了一想道:“没有!他还有事,两三天之内不会回来,你先回去吧,他回来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经过,自然会去找你的,你在这儿等不到他的。”
  白秋君道:“为什么?难道他不从这条路回来。”
  中年人道:“他一定从这条路回来,但是他非常怕麻烦的,因此他常常用很秘密的方法回来,不惊动任何一个人。”
  白秋君顿了一顿才道:“阁下跟郭解很熟吗?”
  中年人笑道:“很熟,我是他最知己的人,对他的一切最清楚,因此才知道他的行踪。”
  白秋君道:“我想请教一下,他为人如何?”
  中年人一笑道:“这个问题你问任何一人,都会有答覆,有好的也有坏的,唯独问到我却无以为告。”
  “为什么?你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吗?”
  “正因为我跟他太亲近了,才无以为告,我说他好,你未必相信,我如说他坏,也说不出一个具体的事实来,他为人行事,都是凭着本心,好与坏要看别人的看法了。”
  白秋君道:“我听说过他急人之急,颇有侠名,但是他的子弟横行乡里,他却不闻不问不加管教。”
  中年人神色微动道:“这一点我敢担保他不知道,因为从没有人告诉他,否则他一定会严加管束的!”
  白秋君冷笑道:“轵城内人人皆知,他怎么会不知道?”
  中年人苦笑道:“我敢担保他不知道,因为上门的人都是有求于他的,绝不会在他面前说他子弟的坏话,至于被你杀死的那个孙大为,是有点骄纵。”
  白秋君冷笑道:“岂仅是骄纵而已。”
  中年人道:“他从小丧母,由他姐姐抚养长大的,他姐姐又只有一个独子,因此他虽然知道孙大为行事略有不端,却也不忍深责,那知道就此害了他,不过阁下放心好了,如果孙大为的行为有取死之道,他绝不会护短的,对于郭解别的不敢说,有一点我敢保证,他的是非最明。”
  白秋君道:“但愿如此,那我也不等他了,麻烦你转告他一声,就说孙大为是我杀的,我住在西城窈娘的家里等他,叫他不必去找不相干的人。”
  中年人拱拱手道:“他会的!他一定会来,假如孙大为该死,他会来道歉,假如阁下杀得不当,他也会有一番交代,郭解是个是非恩怨分明的汉子,一定会有交代的。”
  说着他转过身来,白秋君在路上呆了半天,才想起忘记问那中年人的姓名了,但这时那人已走远了,他也只得转身回到城里,由于时间尚早,他一迳走到河边上。
  由于罗东扬在城里揭露了身份,跟一个小伙子共同杀死了郭伯翁的外甥孙大为,消息传开,大家都避得远远的,只有那一条船孤零零地泊在岸边。
  他跨上船去,但见罗东扬正在舱中,面前放着一罐酒,一碗热腾腾的肉汤,窈娘则跪在一边,替他将切得薄薄的肉片放进汤里煮熟,见他进来,窃娘不禁一怔。
  罗东扬笑道:“小子!听说你在练剑,老头子就不便打扰了,你们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剑是要靠平日的勤练,一两天加紧能有什么用?”
  白秋君笑道:“小侄如有老伯这种火候,自然就无须勤练了,可是小侄的技艺还疏浅得很。”
  罗东扬笑道:“那也不尽然,剑事半在天赋,半在传授,那天我看你出手,就知道你的火候已够了,所欠缺的只是经验,来!趁着这好酒热汤大肥肉,我们吃个酒足饭饱后,到岸上去切磋几手,保证比你一个人练十年还强。”
  白秋君坐了下来,道:“不急在一时,那太惊世骇俗了吧。”
  罗东扬笑道:“我们宰了孙大为后,就等于是向郭解公开下了战书,城里城外的人都知道了,好像我身上带了瘟病似的,一个个全躲开了,惟恐招祸上身,你放心好了,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小子!昨天晚上你们家里一定很热闹吧?”
  白秋君望望窈娘,她也微微色变道:“我没说,老爷子!你怎么知道的?”
  罗东扬哈哈一笑道:“老头子虽然不闯江湖了,耳目还是灵通的,收了一个不记名的徒弟,传了他几手功夫,就让他替我探探消息,昨夜王二混到你们家搅闹时,他急急地来告诉我,可是我一听去的那些料都不成气候,相信你一定应付得了的,所以也没赶了去。”
  白秋君低下头,窈娘道:“正因为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没敢惊动老爷子,好在秋君应付得法,没伤人就对付过去了。”
  罗东扬大笑道:“我全晓得,小子,你很有办法,几手回风斩把他们都镇住了,这一手很聪明,这些人武功虽差,仇心却很重,如果你伤了他们,他们就一辈子缠你,阴魂不散,扰得你永远不安。
  我对他们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杀,杀得一个不留,心惊胆寒,不敢再来找你。一个就是躲,远远地避开他们,这些年我老头子隐姓埋名,就是杀腻了人,已经无法摆脱这些小人,只好躲了起来。
  没想到你初现身手,就学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我老头子强多了,窈娘,我给你找的这小子不错吧?将来你们一定不会像我老头子这么落魄,连本名都不敢使用。”
  窈娘低头道:“我想等这件事了之后,还是叫他回去读书,不要把游侠当作事业。”
  罗东扬道:“对!游侠的结果没一个是善终的,我老头子收手已经太迟了,你们还来得及,依我说,你们干脆就此回家算了,这件事交给我老头子挑起来。”
  白秋君连忙截阻道:“那不行!小侄说什么也不能置身事外,何况人是小侄杀死的,那有让老伯来顶的道理。”
  罗东扬一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因为你是白雄起的儿子,怎么样,你等到郭解没有?”
  白秋君又是一怔,罗东扬道:“别瞒我,昨天晚上的事我全知道,你说的话自然也会传到我耳朵里的。”
  白秋君只得道:“没有!他要两三天才回来。”
  罗东扬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等到他的,郭伯翁是个成名的游侠,听说这件事有我凑在里面,一定会先来找到我再跟你解决的,所以我老头子不跟着去凑热闹,让你一个人喝冷风去。
  小子,要找郭解,还是在我这儿等着,等他公开下了战书,咱们爷儿俩会他一会,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两三天才回来,据我所知,王二混已经骑了马去找他了,孙大为是他唯一的外甥,他得信后会立刻赶回来的。”
  白秋君道:“我碰到他一个亲信的手足……”
  罗东扬道:“郭解虽有一大批子弟门人,却没有一个亲信的,他的行事一向独来独往,谁也不会知道他的行踪。”
  白秋君道:“是那个人自己说的,他身上也带着剑,听他的口气,似乎与郭解的关系很密切。”
  罗东扬道:“没这么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小侄忘了问他,却谈了很久。”
  “谈些什么?”
  “关于郭解的为人,以及对孙大为之死的看法。”
  “他怎么说的呢?”
  “对郭解的为人他不作置评,对孙大为之死他说了一些,也没有偏袒,他说郭解回来后会调查清楚再作处置。”
  罗东扬笑道:“这倒奇怪了,郭解的风评只有两种,一种是把他捧上天,一种是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从来就没有人对他不作置评的,何况又是他的亲信,尤其是对于孙大为的行为除了郭解自己,谁也不敢说他该死,因为郭解的姐姐就只这一个孩子,而郭解……”
  白秋君道:“他说了,郭解自幼丧母,靠那个姐姐呵护成人,因此对孙大为,他略为放纵一点,但绝不会是非不明,他还说如果孙大为确实该死,郭解会来向我们道歉,他叫我回来等着……”
  罗东扬一笑道:“这个人口气可真大,似乎就代表郭解,但郭解的为人行事是无人可作代表的,他什么长相?”
  “四十上下年纪,矮个子,黑脸膛,两眼显得很有精神,说话很温文有层次,穿着很朴素……”
  “走路还是骑马?”
  “步行的!肩头背一个包袱。”
  罗东扬大笑道:“他就是郭解,你当面错过了。”
  白秋君猛然一怔,道:“他会是郭解?郭解会是这个样子?”
  罗东扬大笑道:“郭伯翁名满四海,却没有多少人认得他,因为他其貌不扬,就像个庄稼汉子,一般人心目中的游侠都是身材轩昂,怒马鲜衣,腰跨长剑,连我老头子当年行侠时也不例外,但只有郭解一人例外,他毫无特征,而且从不骑马,到那儿都是一双腿。”
  白秋君愕道:“真想不到郭伯翁会是这个样子?”
  罗东扬笑道:“别说你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没认识他之前,他一连坐过我四次船,我都不知道他就是郭解,但是你看他身材矮小,他技击通神,一枝剑有鬼神莫测之机,我老头子还不敢说一定能胜得了他。”
  白秋君道:“他为什么当我的面不承认呢?我已明白地告诉他,我杀死了孙大为,要找他一决。”
  罗东扬道:“他当时有什么表现吗?”
  白秋君道:“没有,听说孙大为死讯后,他也毫无激动之状。”
  罗东扬皱眉道:“这个人已经到了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境界了,这样的一个剑手是很危险的敌人,以他对乃姐的感恩之情,听说了外甥被杀,面对着杀甥的凶手,居然能无动于衷,这个人太厉害了。”
  白秋君想了一下道:“小侄的想法不同。”
  罗东扬道:“你有什么想法?”
  白秋君道:“小侄想他说的是真话,他真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要回去弄清楚孙大为被杀的真相后,再作区处。”
  罗东扬道:“我不信,他是游侠,不是圣人,游侠所争的是一口气,虽然也讲理,但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杀死了他的外甥,他要能忍下去,以后就不能混了。”
  白秋君的看法也有点动摇了,他是游侠世家出身,对游侠性格很了解,名对游侠是重于生命的,尤其是罗东扬已经亮出了佝偻剑客的身份,假如郭解就此罢了,外人一定会以为他畏惧佝偻剑客的盛名,这是任何一个游侠不能接受的,沉默片刻后,他才道:“郭解已经回来了,大概很快就会找小侄去了!窈娘,我们回去吧。”
  罗东扬道:“急什么,他要来,也一定是找我。”
  白秋君道:“不!小侄跟他相约在窈娘的家中,他也答应了等郭解回来后到那儿去找小侄。”
  罗东扬道:“好!那我们一起上那儿去等他。”
  白秋君道:“老伯!小侄是一个人约他的。”
  罗东扬笑道:“小子,我老头子不把你赶回家去,你还想把我老头子踢出事外不成,走吧,别等我拿棒子揍你。”
  白秋君无可奈何,窈娘朝他作了个手势,叫他不必固执了,小俩口儿只好跟在罗东扬身后上岸。
  来到窈娘的家中,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罗东扬很沉得住气,叫杏儿上街去又买了许多酒肉,叫窈娘整治出来,接着他们大吃大喝,过了一个平静的白天。
  到了晚上,白秋君口渴思饮,窈娘在他身边睡熟,他只得自己起来,忽听得院中有呼呼的声音,连忙贴着窗纸一看,但见罗东扬在院子里练剑,他佝偻着身子,一剑剑地推出去,发招十分缓慢,但劲厉的剑气却把丈许远处墙头的积雪震得漫天乱舞,呼呼的声响就是由此发出来的。
  白秋君心头暗惊,没想到这位世伯的剑艺已精湛如此,因而聚精会神地看着,罗东扬练了一下,忽而挺剑对一棵树上刺去,身子也跟着拔空而上。
  剑尖快指到树梢上时,又见一条人影凌空翻出墙外,同时还有人轻笑道:“罗翁真是藏晦不露,翁伯失敬了。”
  看那身影,分明是日间所见的中年人,只听罗东扬厉声喝道:“郭解!你不要跑,是汉子就停下来较量一下。”
  叫着飞身追了出去,白秋君不敢怠慢,匆匆披上衣服,取了剑,也紧追出去。虽然在黑夜,但满地皑皑白雪,可以看得很清楚,郭解在前面去若飘风,罗东扬在后面追得也像一阵风,白秋君的身法也算快,但快不过两阵风。
  眼看着两条影子越去越远,他史心急了,拚了命追上去,来到河边上,却见郭解—迳踏着浮冰,去向河中,罗东扬不考虑也追了上去,终于接近了。
  当白秋君追到河边上,罗东扬与郭解已动上了手,他唯恐有失,连忙挺剑想追过去,罗东扬却摆摆手道:“秋君,别过来,由老头子一个人斗他。”
  郭解也摆手道:“小朋友,你别急着上来,等我向罗老前辈讨教后,还有问题要跟你解决呢。”
  罗东扬大叫道:“请你别管那小伙子,有事冲着我来。”
  郭解一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位小朋友既然敢在路上等我姓郭的,大概不会领你前辈这份情。”
  罗东扬愤急飞身挥剑扑击,但郭解十分沉稳,他的脚踏在一块浮冰上,那块浮冰大如磨盘,以浮力而计,并不足盛载一个人的重量,可是郭解站在上面一动都不动,从容挥剑,架注了罗东扬一连串的攻击,最后一振腕,把罗东扬挥了开去,落在另一块浮冰上,这块浮冰比郭解所站的要大了一倍,罗东扬落上去,浮冰立刻往下一沉。
  罗东扬连忙提气才算稳住浮冰,不禁怔住了,他是个大行家,从两个人的身法一看,就知道自己比人差了一截。
  但他仍是不服气,怒声道:“郭解,有种到岸上打去。”
  郭解笑笑道:“我承认没种,前辈的佝偻剑法盖世无双,只有在这浮冰上,我可以占点便宜,到了岸上,我绝不是敌手,因此我老远把前辈引到这儿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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