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
铁血红妆
  作者:司马紫烟
  第 一 章 江南赌王
  第 二 章 游侠黑燕子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 一 章 江南赌王
  天寒地冻,大雪缤纷,凛冽的北风呼呼刮着,更助长了它的气势。
  刚刚过了中午,天色就昏暗下来。仿佛已近薄暮。
  这样恶劣的天气,已经连续了好几天。
  三天前,雾灵山就为积雪所封,使得想走山路捷径入关的商旅,都被困在了山中的村子里。
  村子不大,仅几十户人家。而且几乎全是猎户。只有一家开了几代的老茶棚,兼卖简单的饮食,让经过的人可以歇歇脚,打个尖,倒是给人不少方便。
  另一家也是开了三十年以上的铁匠铺,多半是做本村猎户的生意,为人打造箭簇,或是磨磨刀剑什么的,有时也为经过的骑士换换马蹄铁。
  整个村子里没有一家客栈。
  由于一般商旅入关,通常都是绕道走长峪关,白马关或古北口。除非有急事,很少人选择这条山路。
  如果有人在村子里开客栈,一定是门可罗雀,一年半载也很难等到一位旅客上门。
  为了赶路才经过这里的人,充其量是歇歇脚,打个尖就继续赶路的。
  偏偏一连几天大风雪,把山路给封了,使得二三十名赶路的人受困,不得不留在村子里。
  唯一的茶棚突告生意兴隆起来,仅有的四五张又旧又脏的方木桌,早已挤满了人。老俩口带着儿子,媳妇,及两个十来岁的孙儿孙女,一家六口全体动员,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为这批受风雪所困的旅客张罗饮食。
  后到的无法再往茶棚里挤,只好去跟猎户打商量,要求借宿在家里,使他们也得到一笔意外的收获---食宿费。
  茶棚里没有多余的客房,这倒不成问题,有人随身带着骰子或牌九,干脆赌了起来,而且一赌就是通宵达旦,根本不需找地方睡觉了。
  这一来,茶棚里便成了赌场。
  风雨仍未停止。
  茶棚里,受困的人愈赌愈起劲……
  第三天傍晚,又有人冒着风雪来到了村子里,一直到茶棚前下马,抖去斗篷和雪笠上的积雪,朗声招呼:“店家!”
  茶棚老板蔡老板头正在一旁看热闹,看那批人赌得起劲,闻声赶了出来。
  定神一看,是个穿了一身黑的年轻人,忙道:“客官快请进,外面风雪刮得很大……”
  黑衣青年笑道:“不打紧,麻烦老丈把牲口替我照料一下,要用上料喂它。”
  刚好蔡老头的儿子大柱子出来,应了声:“交给我好了。”便将那匹黑色健马牵往屋后去。
  黑衣青年随蔡老头进屋一看,只见小小的茶棚内,四五十人围着三张方桌,赌的昏天暗地,没有任何人注意他的到来。
  往常茶棚是搭在屋前的,这几天风雪太大,只好搬进屋里。这会儿是一桌牌九,两桌骰子,如果不是赌具不够,大概四五张桌子都赌开了。
  赌的人不仅是受困的商旅,连村子里的一些猎户,也不禁技痒,参加了赌局。
  黑衣青年见状,不由地诧异道:“好热闹!这儿几时开了赌坊?”
  蔡老头无奈地笑了笑道:“没法子啊,山路被风雪封了,大伙儿被困在这儿,只好玩两把打发时间嘛。”
  黑衣青年脱开了斗篷,里面穿的是一身黑衣劲装,腰间佩了把剑,显然是位会家子。
  这倒不足为奇,困在村子里的二三十人,几乎每人都带有兵器。
  事实上,走这条山路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江湖人物。
  蔡老头早已司空见惯,招呼黑衣青年在空桌坐下,殷勤地问道:“客官要不要先喝两盅暖暖身子?”
  “好!”黑衣青年正中下怀:“先来两斤烧刀子,切盘卤菜就行了。”
  蔡老头陪着笑脸:“真对不住,卤味这两天供不应求,一早就卖完了,刚宰的一头山羊肥……”
  “好吧。”黑衣青年倒不挑食。
  一会儿工夫,蔡老头已亲自送上酒和杯筷,他媳妇则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炖羊肉来,放在了桌上。
  蔡老头笑道:“客官,您尝尝,这炖羊肉的口味不错呢,这种天气来上一碗,保证能驱寒。”
  黑衣青年用汤匙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赞声道:“嗯!又辣又烫,真够味儿!”
  蔡老头满足地笑了笑,正要走开去继续看那些人赌,却被黑衣青年叫住。
  “老丈,山口几时能开封?”
  “这就没准了,得看天气,等风雪停了,还得出一天大太阳才行。”
  黑衣青年皱了皱眉头,似乎有急事入关,被风雪所阻有些无奈。
  蔡老头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地走开了。
  黑衣青年自斟自酌,一面吃着炖羊肉,一面喝着烧刀子,对着那边呼么喝六全然无动于衷,连看热闹的兴趣都缺缺。
  过了不多时,忽见一个壮汉气呼呼地离开赌桌,一面骂着:“他妈的!今天真背,么二三好象是我养的!”
  走过来一屁股在黑衣青年对面坐下。
  “拿酒来!”
  这位老兄大概输了不少,一肚子的火气,嗓门儿特别大。
  蔡老头观战正带劲没听见,倒是他那略有几分姿色的媳妇很机灵能干,忙应着送上一壶酒来,同时放下了杯筷,笑问:“爷,要不要来碗炖羊肉下酒?”
  壮汉眼皮一翻:“废话!没菜酒怎么喝?!”
  小媳妇那敢顶嘴,一转身去后面厨房了。
  黑衣青年笑问:“手气不好?”
  壮汉干了一杯,才重重放下酒杯道:“他妈的!今天好象摸了娘们的屁股,掷来掷去都是么二三,真他妈的邪门!”
  黑衣青年自斟自酌着:“有赌不为输,看这天气,一两天风雪还停不了,有的是翻本的机会。”
  壮汉这才抬眼看看对面的黑衣青年,一脸苦笑:“翻本?身边带的一百多两银子,全都输光了,拿什么……”
  不等他说完,黑衣青年已探手入怀,摸出两个十两重的银锭放在桌上,推向他面前。
  壮汉不由地一怔,诧然问:“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青年恬然一笑:“出门在外,总有个一时不便,赢了请我吃红就行啦。”
  壮汉喜出望外,恨不得跪下向这年轻人磕三个响头。
  好赌的人就是这副德行,一旦输光了不没钱捞本,真比死了爹娘还悲伤。想不到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居然慷慨解囊,自动借赌本给他,简直是恩同再造。
  壮汉连谢一声都来不及说,抓起面前两锭银子,就起身离座,迫不及待地又去赌了。
  黑衣青年看在眼里,只是置之一笑,继续自斟自酌。
  两斤烧刀子才喝到一半,壮汉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桌上来,一言不发,端起早已摆在桌上的炖羊肉就吃。
  黑衣青年一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二十两银子又输光了,也不问他,若无其事似的。
  壮汉终于憋不住了,放下手上的大碗,硬着头皮陪笑问道:“兄台,能不能再借我几两银子翻本?”
  说完以期待的眼光望着黑衣青年。
  这种人脸皮真厚,居然能好意思开的出口。
  但黑衣青年毫不犹豫,又从怀里掏出两片金叶子,笑着递了过去。
  金叶子一片重一两,两片相当于百两银子。
  他的出手真大方,也许是豪门巨富的公子哥儿吧。
  只是看他这身装束,且在大风雪中赶走山路,似乎又不太像。
  壮汉无暇去研究这年轻人的身份,反正金叶子是真的,即使是偷来的也管不着,只要能拿去继续赌就成。
  可是,不信邪都不行,就像他自己说的,今天好象摸了娘儿们的屁股,掷来掷去都是么二三只,要不就是猴子屁股朝天-----么点!
  他把金叶子换开了,换成一百两银子好下注,每一把押十两,一连被庄家吃了三把。使他一气之下,干脆将剩下的七十两全部下注,打算来个孤注一掷。
  庄家是个瘦高个儿的中年人,一脸阴沉沉的,毫无表情地瞥了壮汉一眼,冷声问他:
  “怎么,输急啦?”
  壮汉已是脸红脖子粗,愤声道:“你管不着!”
  庄家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好意,这风雪一两天还停不了,怕你输脱了底没的赌,日子不好捱,不如慢慢玩哦。”
  壮汉把心一横,豁了出去:“少他妈的假惺惺,要是怕我下的注大,就让我来做庄!”
  庄家不屑道:“就凭你几十两银子想做庄?你替我省省吧!”
  “你……”
  壮汉眼光一扫,光是桌面上的赌资,已足有好几百两,使他不禁气馁了。
  赌钱财的本来就是钱,钱大气才能壮,这种情势之下,壮汉自然吃了瘪。
  就在这时,忽从他身边挤来一人。一伸手,“笃”地一声,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放在了他面前,同时听那人怂恿道:“做庄吧!”
  壮汉转头一看,竟是那黑衣青年!
  这一来,围在方桌四周的十来个人,不约而同地,以诧异的眼光投向了这陌生人。
  他们被风雪困在这里两三天,也在蔡老头的茶棚里赌了两三天,即使不是结伴同行的,这两天赌在一起也混熟了,可是从未见过这黑衣青年。
  刚才黑衣青年进入时,大伙儿赌得正起劲,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会儿自不免感到很突兀。
  但赌桌上认钱不认人,有奶就是娘。
  尤其黄澄澄的两只金元宝,相当五百两银子,看在这批人眼里,一个个都心痒痒的,恨不得一把骰子就把它赢过去。
  庄家龇牙裂嘴地一笑:“嘿!老黄,想不到你有后台哦,庄家就让给你啦!”随手将海碗推向他面前。
  姓黄的壮汉反而有些尴尬,向黑衣青年强笑道:“兄台,在下今天手气实在背,干脆你来玩两把吧!”
  黑衣青年似乎技痒难禁,毫不客气地笑道:“好,在下来陪各位玩玩。”
  姓黄的壮汉忙让开一边,挪出一方空位来。
  黑衣青年俊目一扫,又笑道:“在下只是打发时间,陪各位玩玩,大家尽兴就好,随便下注,大小不拘。”
  由于不知道陌生青年的来头,大家都心存顾忌,不敢下大注,先下个一两试试手气,至多也不过三五两。
  十来个人下注,总共仅三十两银子而已。
  黑衣青年伸手抓起碗中三粒骰子,喝声:“走!”随手一掷,竟然掷了个么二三。
  “哈!么二三!”
  “通赔!”
  一片苦笑,叫嚣声中,姓黄的壮汉皱着眉头,替黑衣青年把各人下的注如数一一照赔。
  黑衣青年冲他笑笑,遂道:“各位,请继续下注。”
  大伙儿互相交换个眼色,露出会心地一笑,又开始下注了。这回各人吃到了甜头。有的甚至后悔刚才下的注太少,于是连本带利都押下了。
  黑衣青年不动声色,等大伙儿的注下好,才从容不迫地抓起碗中三粒骰子,照样喝声:
  “走!”一抬手,将抓在手中的骰子掷出。
  三粒骰子像被碗底吸住似的,连跳都未跳一下,就以“品”字形定住了。
  大伙儿定神一看,这回虽不是么二三,却也好不到那里去,翻出“么点”仍是通赔。
  轰笑声爆起:“庄家又通赔了!”
  姓黄的壮汉脸都白了,剩下的四十两已不够赔,只好望着黑衣青年苦笑。
  黑衣青年倒是处之泰然,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笑道:“我大概也摸了娘儿们的屁股吧!”
  这是学那壮汉的口气,又引起一阵哄笑。
  “那位兑一兑好吗?”黑衣青年将一双金元宝推向了中央。
  五两重的金元宝,相当两百五十两银子,刚才做庄的是大赢家,立即应道:“我来兑开。”
  他下的注是十两,只须找出两百四十两就行了。
  姓黄的壮汉好象成了黑衣青年的助手,不待那青年开口,已动手为他将各人下的注一一如数照赔。手法倒是很干净利落,极似场子里负责吃进赔出的帮手。
  庄家接连赔了两个通,顿时大伙儿信心大增,认定这黑衣青年是霉运当头,今天不把它输个精光才怪!
  于是,大伙儿争先恐后下了大注,生怕黑衣青年输光了,再想下注已赢不到他的钱。
  黑衣青年仍跟刚才一样,抓起三粒骰子随手一掷,便见骰子在海碗中快速旋转起来。
  所有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碗里的三粒骰子上,口中不断喝着:“么二三!么二三……”
  三粒骰子旋转的速度由快而慢,经过一阵碰撞,终于停止下来,赫然竟是三个六点的“豹子”!
  “啊!……”
  “他妈的!……”
  “倒霉……。”
  一片叹息叫骂声中,姓黄的壮汉却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双手齐动,将桌面上下的注,全部捞到自己面前来。
  黑衣青年颇有胜不娇,败不馁的气度,仍然保持着处之泰然的神情,恬然一笑道:“侥幸,侥幸,各位请继续下注……”
  姓黄的壮汉也在一旁吆喝:“下啊!下啊!”
  大伙儿那甘示弱,又开始下注了,注头比刚才加上了一倍,想连本带利一把赢回来。
  蔡老头看得非常起劲,他是旁观者清,发现坐在桌右角的一个瘦小中年,连赌了两天两夜未离开赌桌,但无论输赢,从头到尾永远只下注一两银子,真正的是在消磨时间。
  可是,自从黑衣青年一参加,他就歇了手,一连三把均未下注,却是暗自观察这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其实黑衣青年也察觉到了,但他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又抓起了碗中三粒骰子。
  “走!”
  喝声中,三粒骰子掷撒手随出。
  骰子在碗中跳动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正紧扣着方桌四周每一个人的心弦。
  十几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瞪着海碗,三粒骰子在翻滚几下后停止了。
  “四五六!”
  姓黄的壮汉一声振喝,使凝神屏息的十几人,不约而同爆出了一片咒骂。
  “哈!又通吃,各位高抬贵手……”姓黄的壮汉此时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双手齐动地将个人下的注,全部捞到自己面前。
  黑衣青年见状笑道:“老兄,攻城容易守城难,庄交给你,靠你自己了。”
  说完伸手取回一个金元宝,便径自离开了赌桌。
  他刚坐回那张空桌,一直注意他的瘦小中年也跟了过来,在一旁坐下,双手一拱:“请教贵姓?”
  黑衣青年相应不理,把桌上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不料执起酒壶要斟酒时,才发现酒壶已空。
  不等他开口,瘦小中年已大声招呼:“添酒!”
  蔡家小媳妇应了一声,赶紧又送上一壶酒。
  瘦小中年接过酒壶,竟然替黑衣青年斟起酒来。
  黑衣青年过意不去,只好用手指叩着桌面:“不敢当!”
  瘦小中年斟满放下酒壶,又搭讪地问:“不知兄台与段老么如何称呼?”
  黑衣青年一脸茫然:“哪个段老么?”
  瘦小中年道:“赌国小霸王,六指段老么的!”
  黑衣青年摇摇头:“没听过,也不认识。”
  “哦?”瘦小中年诧异道:“可是兄台刚才掷骰子的手法和作风,简直与段老么如出一辙呢!”
  黑衣青年一笑,轻描淡写道:“在下根本不懂什么手法和作风,只不过随便玩两把而已。”
  瘦小中年干笑两声道:“不见得吧,段老么的‘一画开天’和‘三翻七转’手法,堪称赌国二绝。兄台如果不是跟他有什么极深渊源,绝不可能……”
  黑衣青年接道:“这么说,阁下必是位大行家啰?”
  瘦小中年强自一笑:“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当年我曾败在段老么手下,招牌早就被他砸了,还称得上什么大行家。”
  随即将左手张开,只见独缺小指。
  黑衣青年为之一怔:“这……”
  瘦小中年沉声道:“这是那一场竟赌的永久纪念!”
  黑衣青年耸耸肩道:“抱歉,我与阁下所说的段老么毫无瓜葛,大可不必告诉我这些。”
  瘦小中年挑衅:“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兄台敢跟我对赌吗?”
  “对赌?”
  黑衣青年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未置可否。
  瘦小中年把头一点:“不错,当年我与段老么对赌,也三把骰子决胜负,第一注是一万两银子,第二注输家十年不得沾赌,第三注输了自断一指,结果我三注都输了!”说完一伸手,果见左手少一小指。
  顿了顿,他继续说:“如今十年早已过,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风闻他已退出赌国,隐居在京城享福。我此去北京就是为了找他,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你老兄……”
  黑衣青年笑问:“阁下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瘦小中年愤声道:“如果我胜不了兄台,北京也不必去了,否则段老么必会为你出头!”
  黑衣青年听他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不甘示弱道:“阁下打算怎样赌?”
  瘦小中年似乎有备而来,伸手一拍腰间:“我带了五万两银票……”
  黑衣青年把肩一耸:“我可没带那么多。”
  瘦小中年道:“没问题,咱们三掷决胜负,我输了,五万两银票就是你的,从此不入关。如果我赢了,你只须自断一指。”
  黑衣青年笑了笑:“那我太占便宜了吧。”
  瘦小中年断然道:“是我划下的道,吃亏我认了。”
  “好!我赌了!”黑衣青年作了决定。
  “一言为定!”
  两人这边的情形,没有任何人注意,因为那三桌的赌况正激烈,欢呼与叫骂声不绝于耳,比菜市场的叫卖声还热闹。
  尤其是姓黄壮汉这一桌,他自从接手继续做庄,仿佛延续了黑衣青年的手风,竟然连连通吃,赢的银子在面前堆了一大堆。
  正在得意忘形时,瘦小中年挤进了桌前,大剌剌地道:“抱歉,借用一下碗和骰子!”
  四周围着的人齐齐一怔,姓黄的壮汉更是莫名其妙,不由地把眼一瞪:“你要干吗?”
  瘦小中年回瞪他一眼:”当然是赌!“
  姓黄的壮汉手风正顺,怒道:“他妈的!老子连输了两三天,手气刚转好,你就……是不是存心搅老子的局呀?”
  其他的人也纷纷叫骂:“喂!滚开行不行?!”
  “想挨揍是不是?”
  “照子放亮些,要是想搅局可得看清地方!”
  瘦小中年充耳不闻,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叫骂,一伸手就要夺碗。姓黄的壮汉出手也快,一把将碗夺住,喝道:“放下!你敢……”
  不料突觉碗上传来一股强劲震力,使他如同触电似地全身一震,不由地放开了手,失声惊呼:“啊!你……”
  瘦小中年若无其事,拿起碗转身就走。
  其他人尚不知姓黄的壮汉吃了暗亏,尤其是瘦小中年身边的两个汉子,那容他把赌具拿走,双双一横身,拦住了去路。
  瘦小中年冷冷一笑,无视两个汉子挡在面前,昂然向前走去。
  两个汉子刚待动手,已被瘦小中年双肘向外一拐,撞了开去。而瘦小中年一转身,又走向另一桌,口中嚷着:“借过,借过……”
  其实这边一闹,那边两桌都停止下来,纷纷转头回身。一见瘦小中年走近,赌桌边的几人便自动让开,不知他拿着碗走来要做什么。
  只见瘦小中年走到桌面,说声:“对不起,骰子借用一下。”也不经做庄的同意,伸手一把抓起碗中三粒骰子就走。
  这一来可犯了众怒,做庄的不禁怒喝道:“他妈的!你这龟孙想干嘛?”
  几名壮汉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一个个摩拳擦掌,摆出一付要打架的架势。
  瘦小中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干嘛呀!只不过借用一下骰子,值得这样小题大做吗?”
  一名壮汉挺身而出:“他妈的!你没看见咱们正在赌?”
  瘦小中年道:“我们只赌三把,花不了多少时间……”
  壮汉断然道:“不行!快把骰子放回碗里,否则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瘦小中年不屑道:“哼!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是我对你们太客气了!”
  壮汉怒从心起,出其不意地当胸一把抓。
  瘦小中年存心要露一手,来个杀鸡敬猴,以便压住场面,使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他出手如电,抓住了壮汉的手腕。猛一摔,便使壮汉身不由己,踉跄跌了开去。
  几个汉子惊怒交加,刚要一拥而上,已被一名赤面大汉喝住,上前一抱拳:“恕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兄台的台甫如何称呼?”
  瘦小中年一拱手:“不敢,在下金福元。”
  赤面大汉一怔,失声叫道:“江南第一赌!”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相顾愕然,这“江南第一赌”金福元,当年在江湖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
  他不仅赌技精湛,赌遍大江南北无敌手,武功更不在赌技之下。
  十多年前,号称赌国小霸王的六指段老么游江南,在金陵秦淮河上与金福元以赌会友,那一场神乎其技的对赌,曾经轰动一时。
  三掷决胜负,虽然金福元全军尽墨,连输三注,输掉万两银子,十年不沾赌,并且自断一指,但却让在场观战的好几百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金福元遵守约定,输了第二注,十年不沾赌,从此未再出现江湖,想不到今日竟出现在这小村子的茶棚里。
  他刚才说的一点也不夸张,确实是他对这批人太客气了,否则,凭他的赌技,这两三天下来,他们恐怕早已输得囊空如洗了!
  既知此人的来头,在场的这些那还敢招惹他,顿时整个茶棚内鸦雀无声。
  只有赤面大汉肃然起敬道:“原来是金前辈,失敬失敬。在下鲁刚,这几个都是我的小兄弟,刚才多有冒犯,请多多包涵。”
  金福元置之一笑,径自向黑衣青年独坐的那桌走去。
  黑衣青年始终无动于衷,任凭刚才乱哄哄地闹成一团,他竟若无其事,又要了两斤烧刀子,自斟自酌着。
  两付骰子被金福元拿去,没了赌具,那两桌的人只好暂时歇手,连赌牌九的那桌也跟了过来看热闹。
  当然,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黑衣青年身上,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居然敢跟这当年“江南第一赌”对赌。
  金福元将海碗及六粒骰子置于中央,道:“兄台,咱们开始吧!”
  黑衣青年这才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笑问:“阁下准备怎样赌法?”
  金福元道:“当年我于段老么是三掷决胜负,今晚在下决心领教兄台的‘一画开天’和‘三翻七转’绝技,何妨来个一局分输赢。兄台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黑衣青年道:“但这一局的胜负又怎样定?”
  金福元胸有成竹的道:“兄台不妨先掷,无论六粒骰子掷出什么,在下必须照样掷出,错一粒就算输了。如果掷出的完全相同,就由在下先掷,兄台也得掷出相同的,否则就输了。这一局无论掷多少把,一定要最后分出胜负为止。”
  黑衣青年毫不犹豫道:“行,就这么办!”
  “请!”金福元作了个礼让的手势,随即从怀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置于桌上,亮出了他的赌注。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几十人,顿觉眼睛一亮,估计面额千两的银票,总计至少在五万两以上。
  由此可见,金福元这十多年来销声匿迹,一直在关外苦练赌技手法,决心要一雪前耻,此次入关,不但是有备而来,且是充满了必胜的自信。
  黑衣青年说声:“在下扰个先了。”便伸手抓起六粒骰子。
  他们像刚才替姓黄的壮汉做庄一样,从容不迫地随手一掷,便见六粒骰子如同陀螺似地,各自快速旋转起来。
  六粒骰子在海碗中旋转,发出’丝丝‘的细声,由快而慢,最后互相碰撞翻滚几下,终于全部停止。
  四周的人伸长脖子定神一看,掷出的竟是么二三四五六的“大顺子”!
  金福元不由地赞道:“好一手‘天女散花’,比‘三翻七转’更高明了!”
  呵呵笑声中,他伸手一把抓起碗内六粒骰子。
  众目睽睽之下,金福元自然不甘示弱,决心也露一手,不让黑衣青年专美于前。
  只见他手握六粒骰子,以旋转之势撒手掷出,六粒骰子便像跑马灯似的,在碗内一粒追逐一粒地绕着转起圈来,令人看得眼花撩乱。
  大伙儿今晚可真开了眼界,这种神乎其技的掷法,恐怕一辈子也未见过。
  骰子的速度也是由快而慢,最后顺序翻滚至碗底中央,聚在了一起,赫然也是么二三四五六的‘大顺子’!
  四周爆起一片惊叹的赞声和欢呼。
  黑衣青年笑道:“江南第一赌,果然名不虚传!”
  金福元得意地笑了笑,径自抓起碗中六粒骰子,遂道:“现在看我的了。”
  “请!”黑衣青年也作了个手势。
  金福元刚才没有输,现在是有赢无输,不必有所顾忌,更可乘机炫耀一番了。
  他故意把手抬得高高的,举在海碗上方,突然一撒手,六粒骰子一条线直落碗中,竟在笔直累在了一起。
  这倒不足为奇,妙在他一声轻咳,骰子便一粒粒的掉下来,成了个六点的‘豹子’!
  又是一片惊叹和欢呼。
  黑衣青年笑问:“阁下这一手‘雷震铁塔’,至少得练上一年吧?”
  金福元强自一笑道:“兄台果然是大行家!”
  黑衣青年笑了笑,抓起碗中六粒骰子,托在掌心向上一抛,眼看骰子分向不同方向散开,却在坠落时由散而聚落入碗内,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叮’之声。
  金福元忍不住赞道:“好一手‘飞鸟归巢’!”
  六粒骰子入碗互撞翻滚几下即告停止,果然也是六点的‘豹子’!
  黑衣青年一笑:“侥幸!侥幸!”
  金福元神情微变,忽道:“兄台可否露一手‘一柱擎天’,让在下见识见识?”
  本来这一把是该黑衣青年先掷,金福元必须照样掷出的,否则就输了。
  但金福元既已出了难题,黑衣青年虽可名正言顺加以拒绝,他却欣然接受了挑战:
  “好,在下试试吧。”
  ‘一柱擎天’实已超出较量手法的范围,等于是双方比内功真力,赌桌上很难看到这种赌法。
  金福元既然提出,想必他对此道颇具信心。
  可是,他为什么不等轮到自己先掷时,再露这一手呢?原来他存有投机取巧的心理,如果黑衣青年作不到,那他就不战而胜了。
  黑衣青年也明知他的用心,但并不介意,似乎故意让金福元先破例,到时少数几个老江湖,也仅限于风闻,却未亲眼目击过。
  于是,一个个凝神屏息,等着大开眼界。
  只见黑衣青年将碗内六点的‘豹子’搅乱,然后双手按在桌面上,逐渐移近碗底,距离约一尺处停住。
  突闻一声沉喝,碗内六粒骰子受震跳起,有如江湖卖艺的表演叠罗汉般,一个跳上一个,六粒骰子叠成了一摞,直直地矗立起来。
  众人发出了惊叹与喝彩。
  黑衣青年随即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拎起最上面一粒‘么’点,放在了桌上,接着第二粒,第三粒……直到最下面一粒,六粒骰子全部是猴儿屁股朝天。
  这一手绝活儿,确实称得上神乎其技,看得四周的人无不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黑衣青年恬然一笑:“现丑,现丑。”
  金福元一言不发,抓起六粒骰子放进碗中,然后暗运足真力,也以双手按在桌上,闻声吐气一声疾喝:“嘿!”
  便见骰子受震跳起,像黑衣青年刚才一样,一粒跳上一粒,六粒骰子叠成了笔直的一摞,最上面一粒是么点。
  惊叹与喝彩声又爆起。
  金福元面露得色,依样葫芦,也学黑衣青年以两个手指,小心翼翼拎起最上面一粒,第二粒果然也是么点。
  当他拎起第三粒时,脸色突然大变。
  同时,四周也发出了失声惊呼:“啊!……”
  原来第四粒骰子并非“么点”,而是“红四”。
  金福元输了!
  不料他竟恼羞成怒,杀机顿起,顺手抓起两粒骰子,出其不意地疾射而出,直取黑衣青年的双目。
  黑衣青年出手如电,一掌将射来的两粒骰子拍开,怒斥道:“你敢施毒手!”
  金福元突袭未得逞,回身就将围观的几人推开,仓皇夺门而出。
  黑衣青年刚要追出,四周的人竟扑向方桌,趁机争夺置于桌上的那一厚叠银票。
  “铮”地一声,黑衣青年已拔剑出鞘,将一叠银票用剑尖挑起。
  接着就见他挥剑飞斩,把那叠银票斩成无数碎片,仿佛千百个蝴蝶漫天飞舞。
  忽听有人失声惊叫:“啊!是黑燕子铁铮!”
  众人一听,不由地大惊失色,立时争先恐后地夺门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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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剑小天下 扫校,
第 二 章 游侠黑燕子
  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该放晴了吧?
  天亮了,天空还是暗沉沉的,看样子老天只是歇口气,还准备把大片的雪花往下撒呢?
  高升栈的马夫刘二顺子是硬被值夜的伙计从热炕上给揪了起来,因为住在店里的奉天将军玉桂的三小姐,也趁着雪霁天晴,要赶上妙峰山仙女娘娘宫去烧早香还愿。
  玉将军少年得意,在大内当了五年侍卫,三十岁时放了奉天将军,四十岁奉诏荣迁山西总督,他随是八旗子弟,老太爷也只是一个旗丁标统而已,所以他这个将军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挣出来的,就是在大内担任侍卫时,博得帝心,一帆风顺地青云直上,可以算得上是个新贵了!
  他这次是赴山西上任,途过京师,面圣谢恩,因而耽搁下来,玉将军本人耿介,京中亲朋虽多,他却一概都不叨扰,宁可住在客栈里,偏偏不巧,玉夫人又病了,一病就是个把月,玉将军等不及,先动身上任去了。
  他成婚很早,十七岁就娶了比他小一岁的玉夫人,连生了三个女儿,以后再无消息,今年他的三小姐玉妙容也十七岁了,两个字姊姊嫁得早,目前有她随侍母侧,因为玉夫人在来京的路上受了风寒,缠绵病榻不起……
  玉妙容急得不得了,听说妙峰山的仙女娘娘灵验,并急乱投医,她准备上妙峰山去烧早香,祈求母亲早愈!
  今儿个天气放晴,天没亮就起来梳洗停当,吩咐店里套车,才把刘二顺子拖了起来。
  刘二顺子在昨夜就得到通知了,直乐了一夜,他倒不是为别的,打从玉夫人进店里,他只见过玉三小姐一面,就这一面,他已经魂飞神驰,差一点没着迷,因为玉小姐实在太美了,美得就像传说中的仙女。
  当然,人家是新任总督千金,他只是个马夫,人家是天鹅,他连癞蛤蟆都够不上,不可能生出什么妄想的,他只希望有一天让玉小姐坐着他的车子出门一次,就心满意足了,玉将军为官狷介,到京时就是夫妇两人带着个女儿,一个老仆,一个仆妇陈妈,跟一个小丫头芹儿。
  没有扈从,没有车骑,玉将军出门都坐店里的车,刘二顺子是高升栈里最好的车把式,玉夫人如果要出去拜客,一定也是坐他的车。
  眼看这个心愿就能达到了,不巧的是玉夫人一住上就病了,玉小姐侍奉母病,从也没出过门,他倒是为玉将军赶了几趟车,虽然玉将军很和气,每次他的赏银也很丰厚,他拿着总不是滋味。
  如果是玉小姐,那怕赏下一个小钱儿,他也是高兴的,昨夜听说玉小姐要坐他的车去烧早香,他简直比拾了黄金还乐,折腾了一夜,把最健壮的一头马刷得干干净净,换上新蹄铁,又自己动手把车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车座里的布套都换了新的,就这么忙了大半夜,他才上了炕,还睁着眼睛做了半天梦,刚朦胧睡着,就被叫醒了。
  在平常他一定会光火骂人,因为他懂得养马,相马,驯马,也是北京城里最好的车把式,他能在急驶中说停就停,车不震,马不惊,好手难求,连掌柜的都让他几分。
  可是今天他出奇的和气,直谢那个叫醒他的小伙计,一反常态地塞了把小铜钱给那个倦眼惺忪的小马,反而使小马怔住了。要不是雪天,他真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刘二顺子只有在赌赢的时候才这么大方,但绝不会是在大清早,因为这小子有赖床疯,尤其是大寒天,谁叫他准遭殃!
  刘二顺子很仔细地把马牵出来,还在马蹄上包上一块麻套,那是为怕雪天里马蹄打滑,才套上了车子,把车子赶到门口,玉小姐已经由小丫头芹儿扶着出来了。
  可惜她披了个大斗篷,看不见她的脸,但就只那搭在芹儿肩上的纤细玉指,就使刘二顺子的骨头酥了半天,何况他还听见玉小姐在斗篷里吐出了四个清脆字:“辛苦你了!”
  就这四个字,差点没使刘二顺子像踩在马蹄下的雪花儿,整个地化了。喉头喃喃了几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玉小姐与芹儿已经上了车。
  他连忙跨上了车辕,抖擞起精神,鞭梢抖出了五个响花儿,那是他最拿手的绝技,一枝鞭子一个圈儿,能发出五声脆响,京师的人叫他刘五响,也就是冲着他这一手。
  车子缓缓地出了西直门,就是去妙峰山的大道了,路被雪盖住了,但刘二顺子仍然能正确而熟练地把车子控制得很平稳。
  远远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影,身上背着黄布的香袋,好象也是去烧香的,刘二顺子就急了。
  玉小姐大清早起,就是为了要赶烧头香,怎么能让别人占了先去,于是他的鞭子又一抖,劈啪五声脆响,把马催得急一点,要赶过那些人去。
  车子跑得快了,但距离并没有拉近,前面那几个黄色的影子仍是在四五十丈外的路上移动着。
  他们是走路的,也没见奔跑,可是他的车子始终追不上。
  刘二顺子急了,把车子赶得更快,遥遥的已经看见妙峰山的山口了,他仍然是落在后面。
  刘二顺子心里更急了,努力挥鞭,着着实实地击在马屁股上,把车子赶得像飞一样,芹儿的头从车帘里伸了出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咱们又不是在赶命!”
  刘二顺子用鞭子一指前面的人道:“芹姑娘,小姐不是要烧头香吗,不能叫他们占了先去!”
  芹儿看看前面的人影,身子又缩了回去,刘二顺子没听见车里有反对的声音,知道玉小姐赞同了他的行动,更为起劲了,鞭子落得更猛,更有力。
  拖车的马是精选的,本来拉车都是用骡子,马匹是供客人骑乘的,刘二顺子为了表示他巴结的心意,特地套了一头最好的马,所以跑起来也非常地快。
  正在这时候,背后传来一阵急蹄声,刘二顺子站了起来往后望去,但见一团黑影,像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卷起了一团云雾,那是有人骑了一头黑马在追上来。
  刘二顺子更急了,前面的人还没赶上,后面倒又有人赶来了,今儿这个巴结恐怕难以讨好了。
  他一面挥鞭,一面吆喝,差不多把全身的劲力都放在马身上,只差没下去帮着它拉车子了。
  快近山口,前面的人不见了,后面的马却恰恰赶了过来,一团黑影掠了过去,才进山口,忽然雪地上冒出四个黄衣人影,一边两个,握着一条粗麻绳子,拉得笔直。
  那是绊马索,要把马绊倒下来,眼见着黑影冲了上去,刘二顺子几乎惊叫出声,可是马上的人忽而一长身,从马背上飞了起来,跟着寒光闪处,拉直的绳子突然中断,两边的黄衣人往后跌去,黑马疾冲而过。
  马上的人飘然而堕,正好又落在马背上,兜转马头,怒声喝道:“各位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个年轻人,二十四五模样,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头上戴了一顶雪笠,好英俊的小伙子,好亮的眼睛。
  刘二顺子已经把车子停住了,那四个黄衣人都站了起来,是四个彪形的汉子,一个人出来,朝黑衫青年一拱手道:“黑燕子对不起,咱们不是拦你!”
  黑衣青年冷笑道:“不是拦我是拦谁?”
  黄衣汉子用手朝后一指道:“拦那辆车子!”
  刘二顺子不禁一怔道:“拦这辆车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这车子上坐的是谁?”
  黄衣汉子一阵大笑:“当然知道;咱们就是为玉家的妞儿来的,赶车的,没你的事,滚开到一边去!”
  刘二顺子跳下车来,看见有两个黄衣汉子已经扑了过来,要抢去掀车帘,连忙一挥马鞭击去,可是还没够上人家,一个黄衣人已经伸手把马鞭夺了过去,跟着一柄亮晃晃的钢刀比在他的鼻子上。
  刘二顺子哇呀惊叫一声,车帘已经掀开了,一个黄衣人正要跨上去,忽然眼前寒光一闪,把他又逼了回来,正是那黑衣青年,不知何时,他已掠到车蓬上,手上握着一枝寒森森的长剑,飘然落地,冷冷地道:“慢来,你们把我的问题解决了再说,你们拦住了我的路……”
  先头黄衣汉子又过来了,再度拱手道:“黑燕子,兄弟已经打过招呼了,不是拦你,只是你赶快了一步,大家都是道上的朋友,何苦揽我们的事呢?”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白老大,我铁铮跟你们长白四煞什么时候合了道!”
  被叫做白老大的汉子脸色微变,但忍住没发作,勉强陪了个笑脸道:“好!算兄弟失言你黑燕子铁大侠是白道上的侠义英雄,咱们白家兄弟不过是开线立扒的胡子,但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总没错吧,而且都是关外来的,人不亲水亲,刚才是无意冒犯,等敝兄弟完事之后,再专诚向你铁大侠道歉。”
  铁铮微微一笑道:“白老大!江湖虽一家,黑白不同道,而我姓铁的又是专门管闲事的,碰不上没办法,碰上了总得问一问,这车上是什么人?”
  白老大一咬牙道:“是玉桂的女儿。”
  铁铮哦了一声道:“玉桂是当过奉天将军的那一个?”
  白老大满脸杀气恨恨地道:“不错!就是他,他新拜了山西总督,已经走马上任去了!”
  铁铮笑笑道:“他倒升得快,不过也是应该的,他在奉天将军的任上,很为老百姓做了点事,四位在长白山上臧龙岭的垛子窑就是叫他给挑了,你们是来报复的吗?”
  白老大怒哼一声道:“不错!臧龙岭上基业被毁,还加上几十条弟兄的性命,这笔血债敝兄弟誓必追讨!”
  铁铮皱皱眉道:“玉将军守土有责,你们在长白山上据山立寨,劫掠客商,鱼肉乡民,他当然要清剿,这不算是仇。”
  白老大冷笑道:“奉天将军的职责只是驻守盛京,保护铁皇陵而已,剿匪根本不管他的事,他好大喜功,博得了这个总督,所以咱们才放不过他。”
  铁铮淡然一笑:“说的也是,不过你们也只能找玉将军去报复,却与他的家人无涉!”
  白老大道:“他走得早了一步,咱们没赶上!”
  铁铮笑笑道:“山西路也不远,各位千里迢迢,入关寻仇,不会在乎多跑几步路吧?”
  白氏四兄弟闻言怔了一怔,似乎被堵了嘴,过了一会儿,白老大才道:“五六十条性命,光是宰一个玉桂难以雪恨,这个妞儿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女儿,咱们要加点利息。”
  铁铮脸色一沉道:“不行,报仇不及妻小,这是江湖道上的规矩,我既然碰上了,绝不准你们横行。”
  白老大脸色也一沉道:“铁大侠是决心插手这件事了?”
  铁铮道:“是的!我管定了!”
  另一黄衣汉子挺身向前一步道:“姓铁的,咱们因为你也是关外武林道上的朋友,才好言跟你打个招呼,可不是含糊你,懂交情的你退一步,咱们自有一番心意。”
  铁铮笑笑道:“这倒还像句话,按照江湖道上的规矩,应该是见者有份,你们可以出多少?”
  那汉子道:“少不了的,论份子计酬,你可以占两成,那就是黄金一千两,咱们也带走那妞儿,明天就可以奉上。”
  铁铮一笑道:“有这么多,你别是唬人吧!据我所知,就是搜光玉桂的家当,也凑不出五十两金子。”
  那汉子道:“咱们不想在玉家人身边弄钱,只要擒下这个妞儿,自然有出钱的主儿。”
  铁铮漫不经心地问道:“是谁有那么大的手笔?”
  那汉子说顺了嘴,忍不住溜出来道:“是七……”
  白老大连忙一瞪眼,厉声道:“老二,闭住你的鸟嘴,姓铁的拿你逗乐,你还有趣得很呢?”
  白老二讷讷地道:“大哥!咱们又不尽是为了银子,铁铮肯高抬贵手,咱们给他两成也不多,何况七……上面交代过,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姓铁的已经看见了……”
  白老大不等他说完就怒吼道:“老二,你能不能少开口,姓铁的是那种钱买得动的人吗?”
  白老二怔道:“那该怎么办?”
  白老大冷笑一声道:“做了!你跟老三老四上!”
  三条汉子,三把大刀,泼风的卷上来,他们是关外胡匪头儿,十分彪悍,而且一上手就用了拼命的打法,铁铮的一枝剑虽然能挡住他们,却无法抽身去照顾车子了,急得朝发呆的铁铮刘二顺子叫道:“赶车的!你还不赶了车往回跑,挨在这儿等死不成!”
  这总算提醒了刘二顺子,连忙把马拉回头,驱车急行,白老大冷笑一声:“老二,你们挡住这家伙,我追车去。”
  他身形一纵,像飞似的赶在车后追去了,铁铮这边十分从容,等车子去远了,他才清啸一声,剑光暴涨,如同雷电骤击,唰唰两声,首先是白老二手掩着耳朵跳了出来,鲜血在指缝间流出,一个耳朵却落在雪地上。
  跟着白老三,白老四也都身上挂了彩,一个臂上挨了一剑,疼得连刀都丢了,另一个却在颊上被刺了一剑。
  白老二怒叫道:“姓铁的,老子门记着你!”
  铁铮傲然一笑道:“我就是要你们记着,才每个给你们留下一点记号,否则我砍下你们的脑袋,你们就没法记了。”
  白老二怒道:“姓铁的!你敢杀了老子就算你有种,大爷门现在可不是当年在长白山的身份了!”
  铁铮目射寒光道:“白老二,我知道你们有后台,投到那一个大官家里做走狗了,你们找玉家的麻烦,绝不是为了当年的梁子。可是你别忘了我黑燕子眼睛里是没有官府两个字的,你再说一句,看我敢不敢杀了你们。”
  他的剑又举了起来,白氏三兄弟怪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窜上妙峰山,一溜烟似的跑了。
  铁铮微微一笑,走到路旁一个隆起的雪堆前,轻轻一笑道:“玉姑娘,你可以起来了,雪地上躺着可不舒服!”
  雪堆蠕动了一下,终于掀了开来,露出一个俊俏的身子,与一张娇媚的脸,黑漆般明亮的大眼睛,还带着一点慧黠而动人的微笑,却没有惊慌的神情,浅浅一福道:“多谢侠士义伸援手,小女子感激万分。”
  铁铮含笑地摇摇手道:“别客气,姑娘好心思。”
  玉妙容抖抖斗篷上的雪,又披在身上笑道:“我幸好带了这件白狐皮披风,跟雪地的颜色完全一样,所以趁侠士出头吸引了那几个家伙的注意时,悄悄由另一边爬了下来。”
  铁铮一笑道:“姑娘说得太客气,其实铁某就是不出手,姑娘也不会吃亏的,单看姑娘下车时的那份干净利落,相信要对付那四个毛贼也是容易的很。”
  玉妙容怔了一怔,遂又笑道:“家父是长白天池老人门下,我虽然跟家父学了一点防身武功,但从没有跟人对过手,今天如果不是大侠援手,那可就惨了,现在白老大追下去搜车子,车上还有我的一个小丫头,是否能请大侠再费神去救应一下。”
  铁铮一笑道:“白老大追不上算他命大,追上了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强将手下无弱兵,那位小姑娘虽然不是正式出身天池门下,但天池冰魄神珠的手法一定学过的。”
  玉妙容脸色一变,手已经掏向腰间,铁铮微笑道:“姑娘不会是也想赏我一把冰魄神珠吧!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玉妙容的脸红了,红得很美,手从腰间空着退出,沉吟片刻才一恭身道:“铁大侠,这是宦海恩怨,你是江湖上的游侠,援手之情,铭感于心其他的就请不必问了。”
  说完她转身又朝妙峰山上走去。
  铁铮一闪身,拦在她面前道:“姑娘上去不得,长白四煞也许还另有埋伏,你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玉妙容神情微微一怔,遂又笑道:“多谢大侠提示,我的确阅历太浅,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我会小心了!”
  口中说着,脚步仍然往山上走去,铁铮不禁愕然地道:“姑娘!你非上去不可吗?”
  玉妙容点点头道:“是的!我别无选择,为了家母的病,非去不可!”
  铁铮顿了一顿道:“姑娘,神佛之说,只在有无之间,你的孝心可感,但如果说要靠神佛来为令堂去疾……”
  玉妙容叹了一口气道:“铁大侠!你也看得出,我不是那种愚昧迷信的无知村女,不会愚蠢到去求神佛来为家母去病求愈吧?”
  铁铮道:“是的!而且还要冒着危险,我实在不明白!”
  玉妙容沉吟片刻才道:“我实在说了吧,家母不是生病,是中了暗算,中了人家的淬毒暗器。”
  铁铮不禁一震,连忙道:“什么暗器?”
  玉妙容摇摇头叹道:“不知道,伤处红肿,只有两个针孔,人一直在昏迷不醒中,全身发高热……”
  铁铮道:“令尊是天池老人的门下,应该懂得医道。”
  玉妙容道:“是家父临行嘱咐,如家母伤重就只有到妙峰山上去求一位笑道人救治了!”
  铁铮道:“笑道人,江湖上没这么个人!”
  玉妙容道:“我也不知道,我对江湖上的事很陌生,只知道家父如此吩咐过,我就非去不可!”
  铁铮想想又道:“令尊既有吩咐,姑娘早就该来了。”
  玉妙容道:“家父说笑道人并不住在妙峰山上,他游踪无定,根本无从寻觅,只有每年的今天,他一定会到妙峰娘处,去早了没用,去迟了就见不到他了,过午之后,他就走了……”
  铁铮又问道:“令堂的伤处除了两个针孔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症象,比如说有没有化脓……”
  玉妙容道:“没有!就是红肿,肿处也不大!”
  铁铮道:“没有流水?”
  “有的!流淡红色的汁水,不过数量很少。”
  “每天两次,都是子午之交,每次流出的汁水都是一个针孔中七滴,有檀香的气味吗?”
  玉妙容惊道:“是的!我没有注意是否为七滴,但流水的时间与流出汁水,确是有点檀香味,铁大侠,你知道这是什么暗器吗?”
  铁铮道:“略有眉目,但令尊应该是知道的呀!”
  玉妙容道:“家父没说,不过家母也出自天池,却不知道……”
  铁铮哦了一声道:“天池老人并没有收女徒呀!”
  玉妙容道:“是的,家母是师祖的幼女,外祖母与外祖父为了一点误会,很早就分开了,家母是跟外祖母学的武功,但与家父总可以算是同门!“铁铮又哦了一声道:“姑娘!你不必上山去了,就算找到了笑道人,他也不一定解得令堂的毒!”
  玉妙容一怔,铁铮道:“不过令堂绝无性命之忧,否则令尊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上任去了!”
  玉妙容道:“铁大侠,你知道家母中得什么毒吗?”
  铁铮道:“知道!而且我也解得了!”
  玉妙容喜形于色道:“真的?”
  铁铮庄容道:“事关生死,我总不会信口胡说,不过有一个条件,我治好令堂的毒后,姑娘决不能告诉别人说是我治好的,就是令尊问起来,你也不能说!行不行?”
  玉妙容一怔道:“为什么呢?”
  铁铮道:“不为什么,就是这个条件!”
  玉妙容想想道:“好!我答应,决不对第三人道及!”
  铁铮肃容道:“姑娘!要不是长白四煞在途中欲意图劫掠姑娘这件事,我也不会插手的,我负责治好了令堂,只是为了行所当为,并不指望你报答,但你若让别人知道是我治好的,那就是以怨报德了!”
  玉妙容也正色道:“大侠请放心,玉妙容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懂得好歹,治母之恩,深同再造了……。”
  铁铮笑了一下道:“我相信姑娘就是,我们快回去吧,能够在午前赶到最好,否则就要等到子夜了,因为治疗令堂的病毒,必须要在伤口流汁水的时候。”
  玉妙容道:“这儿离家母养病的旅邸有几十里路呢,车子又跑了,怎么赶得回去呢!”
  铁铮道:“我的马还在,姑娘如果不嫌孟浪,就跟我同骑赶一程,那辆车子不会去得很远的。”
  跑出十来里,果然远远看见了那辆车子,还有几个骑了马的官人,一齐赶了过来,大概是小丫头报了官。
  铁铮皱眉道:“姑娘,我要把你放下来了,见人别多说什么,马上回去,屏退杂人,在屋里等着我!”
  也不等玉妙容回答,他就托着玉妙容的腰,把她放了下来,策马向另一个方向,急驰而去!
  玉妙容怔了一怔,脸上有一种无以言喻的神情,她从来没接触过陌生的男人,今天居然被一个男人又搂又抱,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来!
  车子跟官人都赶了过来,小丫头芹儿看见玉妙容一个人站在路边,连忙从车子里钻了出来叫道:“小姐……”
  玉妙容什么都没说,一头钻上车子,急急地道:“回去!”
  一个公人班头儿上来躬身道:“玉小姐,听说您……”
  玉妙容一挥手道:“没事了,各位请回吧!”
  她推一下赶车的刘二顺,又沉声道:“快回去!”
  这一推使刘二顺迷迷糊糊的,但玉妙容的声音却冷得像冰,赫得他不敢多说,鞭梢一声劈响,把车子赶得像飞一样地往回走。
  虽然天那么冷,风那么强,他却把外衫脱了下来,放在单坐下面,因为那上面沾过玉三小姐的纤纤玉手,他以后永远也舍不得再穿这件衣服了。
  车子到了店门口,玉妙容没等人搀扶,撩开车帘,自己下来,急急地到后面去了,刘二顺又直了眼,他没想到娇弱的玉小姐,跑起来回这么个快法。
  店里的伙计看他回来得这么快,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却见到跟随玉小姐的小丫头芹儿过来了,递了一块银子,给了刘二顺,同时低声道:“这是小姐赏你的,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跟人说。”
  那块银子足足有十两重,每个人都艳羡地看着刘二顺,芹儿一走,大家又围了过来。刘二顺却出奇的大方,居然把那块银子往外一递道:“大家分了,只是别来吵我,今儿起早了,我要回去补一觉!”
  抱着那件外衣,像捧着宝贝似的,使每个人又怔住了,有人几乎认为他敢情中了邪!
  刘二顺卸下了马,牵到马厩里,他的眼也直了。
  那儿栓着一头黑马,毛发油光水亮,神骏非凡。
  他认得这匹马,是那个叫铁铮的汉子骑的,他也记起那姓铁的家伙,武功是如何了得。
  不但在四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刀下救了他一条命,也救了玉三小姐,以后的情形,他没看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玉小姐无恙,他就觉得很满足了,其他的就不想下去了。
  可是又见到这匹马,他不禁自语道:“这家伙怎么也来了,难道他到玉三小姐那里去了?”
  一瞬间,他开始嫉妒姓铁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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