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馬紫煙 Sima Ziy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6年1991年)
菩提劍
  作者:司馬紫煙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一章
  少年俠士羅菩提一人一騎,僕僕風塵,闖關萬裏,由黃山的菩提禪院,來到了滇西的高黎貢山。
  他雖然纔衹有二十七歲,卻已名列武林八奇之—。
  他是一個孤兒,除了知道他姓羅之外,身世早巳不詳。自幼即是菩提禪院的主持一一一代俠僧佛印上人——生平僅有的—個傳人,他是如何為佛印上人所收錄,已經無人得知了。
  因為黃山之奇聞名於世,佛印上人修真之所,又建於黃山最高的始信峰,很少有人前去探訪。他封劍江湖之後,也謝絶了交遊,直到羅菩提二十歲藝成出師,遊俠江湖,大傢纔知道他是一代俠僧的傳人,間接地也知道了佛印上人修真之所,否則大傢還以為這風雲一世的武林高人離開人世呢!
  羅菩提的名字也是佛印上人替他取的。本來佛印上人的意思是要他皈依沙門的,自小落發,在菩提禪院中當個小沙彌,後來可能見到他的性情不合於古佛青燈,纔又叫他還了俗,除了一個佛意很濃的名字外,幾乎已找不到—點與佛有關的痕跡了。
  這小夥子急公好義,天性任俠。路見不平,絶不袖手,完全象佛印上人早年遊俠江湖的行徑。當小和尚的時候就不安份,藝成遊俠江湖時,更是嫉惡如仇,短短的兩三年間,他接連翦滅了江湖上十幾個黑道巨寇,因而贏得了玉面修羅的尊號。
  玉面是形容他的外表,他長得堂堂一表,如玉樹臨風。修羅則形容他的作風,他藝業既高,行事果斷,除惡務盡,成為黑道中聞名喪膽的大煞星。所以在他二十四歲的時候,即名列宇內八奇之一,盛名幾乎超過了他的師尊佛印上人。
  當時武林中盛傳一首歌謠,第一句就是他——“玉面修羅名菩提”,其餘的七句則是:“諸葛山真擅行醫,竜飛凌雲霄,虎嘯聞千裏。不老南山童,蠻女何妙容,不醒常醉客,鐵劍萬年紅。”這八個人中有正有邪,都是名聞一時的武林風雲人物,各具獨門絶學,獨行獨斷,所嚮無敵。八雄並峙,卻因為天各一方,很少有相遇的時間,所以也無從分出高下,而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行其是,也很少有衝突的機會,所以武林中人將他們並列為八奇,編成了一闋菩薩蠻以紀其盛,傳誦一時。
  其中聖手儒醫諸葛山真與佛印上人是莫逆知交,經常去探訪老友,他是羅菩提的長輩,這兩奇是碰頭的時間雖多,卻也打不起來。而羅菩提這次萬裏遠行,也是受了諸葛山真的支使。
  他行俠江湖之後,很少回到黃山的菩提禪院去。僅在每年六月初九,佛印上人生日時,不管相距多遠,他一定會去給師尊拜壽。今年,他如期的趕回黃山。在半路上遭見諸葛山真,也去給老友賀壽,相偕抵達菩提禪院,卻看見佛印上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自從羅菩提離開黃山後,菩提禪院中衹有佛印上人孤身一人,對這件事也無從問詢。經諸葛山真診斷後,發現佛印上人中的是一種慢性的毒藥——百日消魂草。這種毒草曬幹後,焚燒時能發出一股異香,嗅之即昏迷不醒,過百日後必死無疑,此草産於苗疆,中原罕見。佛印上人顯然是中了別人的暗算,但因為無從查詢,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諸葛山真深明醫道,診斷明白後,纔說此毒唯滇邊高黎貢山的竜須草煎湯服之可解,但竜須草十分珍貴,衹在高黎貢山的百獸𠔌有所生長,而百獸𠔌則是八奇之一,蠻荒聖女何妙容的居處。她是苗疆的一個女巫,除了會武功之外更兼有役獸之能,獨霸雲貴蠻區無人可敵,她的百獸𠔌更是禁地,入者從無生還。
  羅菩提為了救恩師,不顧一切地深入窮荒,要找何妙容乞取竜須草,同時還懇乞諸葛山真留在黃山照顧師尊。諸葛山真為了老友,自是義不容辭,衹是對他取草之行,卻不敢寄以深望。因為此草除了能除百毒之外,還兼有駐顔之效,産量又少,何妙容視同拱壁,絶不肯輕易送人的。何況黃山與滇邊相距萬裏,一來一往,就要幾個月,期限衹有一百日,就算順利取到竜須草,也不一定趕得及時。羅菩提卻不管這麽多,佛印上人是他的師尊,也是養他成人的恩人,即使拼了命,他也得跑一趟。為了爭取時間,他幾乎是豁了性命,晝夜兼程,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趕到了滇邊。橫渡怒江以後,雖到了高黎貢山,卻又傻了眼,他根本就不知道百獸𠔌在什麽地方,如何尋起?(斑竹北京小蔥掃描,俠聖初校]
  他算是仔細的人,沒有入山亂找,因為他知道萬一摸錯了方向,一兩年也摸不出來,反而更誤事。沿途找人問訊,也沒人知道百獸𠔌在何處。整整花了三四天時間羅菩提就在高黎貢山下的一些小村鎮上亂轉,隨處找人問訊,始終不得要領,心裏急的冒火,卻毫無辦法。
  每一處小村鎮都是入山的隘口,通嚮一個不同的地方,在沒有拿穩以前,他不敢輕易嘗試。
  因為,他沒有時間去發現錯誤後再回頭。他也曾打聽過何妙容的行蹤,對這位女煞星,每個人都是談虎色變,不敢說得太多,而知道的也不多。她到過每一個地方,但沒有人知道她是路過還是入山,誰也不敢跟蹤她,百獸𠔌三個字出自他的口中,也沒有人知道在什麽地方。
  諸葛山真也是語焉不詳,衹是從傳說中知道何妙容仗着竜須草以駐顔,纔知道她擁有此物。
  在中原的人說起來,高黎貢山雖是一個地名,衹有來到此地的人,纔曉得那片山有多麽的大。
  這一天正午,羅菩提來到一個叫做洛馬池的小村。
  那是一個荒村,衹有十幾戶人傢,半夷半苗,漢人衹有四五戶,衹有一傢村店,店主人除了買酒萊外,兼做藥材皮貨生意。山中的蠻人用獵獲的獸類皮毛以及知道的一些藥材嚮他換取????酒布帛,漢人的經紀嚮他批購,所以他的生意很興隆店子也很大,雇了兩三個幫手,算是這個村子中最象樣的房捨了。
  羅菩提照例地嚮他打聽,所得的結果仍是搖頭,他既不知道百獸𠔌,也不知道何妙容其人。前一個答案,羅菩提並不覺得怎樣,衹認為增加一次失望而已,後一個答案卻使羅菩提心中一動。何妙容稱雄雲貴一帶,幾乎無人不知,這傢夥在此地漢蠻之間做生意,豈有不知之理?他居然說連名字都沒聽過,如非特別膽怯怕事,就是別有隱情。但是看這店主圓通練達,並不是膽小怕事之類。再說,何妙容衹是不準人道及她的行蹤而已,蠻荒聖女蜚聲武林,名列八奇,對於人們談談她的名字,倒並不禁止,因此就更可疑了。
  羅菩提本來是打算此地問不出消息,就趕往下一個村落的,經此這麽一來,反而要留下看個究竟了。那店主對別的客人都盡量招攬,唯獨對羅菩提要求留下打尖,顯得非常淡漠,帶笑婉拒道:“客官,小店是做蠻子的生意居多,因此準備的食物也多半迎合他們的口味,您恐怕用不慣。再往前走二十多裏,就是下北村,那兒的漢人較多,灑館又大又幹淨,您還是多趕一程吧!”
  羅菩提一笑道:“沒關係,出門的人,那兒還能挑口味,有什麽吃什麽,這麽大熱天,毒日頭,趕路太不是味兒了,我想在寶店歇個中午,等晚涼了再走。”
  店傢見他堅决要留下,倒是沒主意了,無可奈何地招呼他坐下,然後送來了幾味菜餚與一壺酒。那些菜餚除了山間的野菜之外,就是獐兔等野味,用鮮嫩的蒜苗炒烹,十分香潤可口。
  蠻荒地區,為祛除瘴癘之氣,食品中大蒜必不可少。羅菩提自幼吃素,長大後行走江湖,雖然開了葷,但口味仍很清淡,而蒜韭蔥之類在佛傢還是當做葷腥的,食來並不習慣。
  但今天這幾味菜看中,蔥薑辣椒俱全,卻別具風味,尤其是那酒,色淺淡緑,入口醇甜,濃香撲鼻。羅菩提知道,這是用苗區野生的青稞所釀,他雖進過好幾處村子了,但都比不上這一處的醇厚。他一面品酌,一面試探着搭訕道:“掌櫃的,你可真客氣,我自從來到雲南後,還沒嘗過這麽好的酒萊呢!”
  店傢訕然笑道:“您誇奬了,聽客官的口音是下江人,小的怕廚下弄出來的東西不合您的口味,自己到廚房裏胡亂湊合,衹是勉強可用而已,實在說不到好上。”
  羅菩提還想多問他幾句,他卻藉故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了。羅菩提見他故意避開,心中愈發見疑,决心要弄個清楚,遂埋頭用餐,心中暗自琢磨着將如何進行。
  此時正當盛暑,日光炙人。
  這所店房雖是木蓋瓦披,卻也悶熱異常。店中的顧客漢蠻俱有,在這種地方自然講不到禮儀,每個人都脫了上衣,赤了上身,仍是汗流如雨。羅菩提一身青衫早已透了,為了照顧習俗,還是穿在身上,他見大傢都光着臂膀,遂也脫了下來,果覺輕鬆多了。
  一壺酒喝掉三分之二,他已微有醉意,忽然店門前一陣馬蹄急響,到門口悠然而止,進來了三個十八九歲的女郎,姿色較好,每個人都是薄綢子衣褲,足登蠻靴,腰間還佩着長劍,珠翠綰發,帶了一頂遮陽笠。看她們的打扮,似乎是漢傢子女,但她們的長相隆鼻深目,則又是蠻傢少女,而且細腰平胸大足,不加束縛,也是蠻女樣子。
  進門後為首的那個女子就叫道:“老劉,早上吩咐你準備的灑菜呢?快些給我們端出來。”
  店主連忙趕前恭迎,十分惶恐的說道:“灑菜都準備妥當了,衹是沒想到三位姑娘這麽快就回來了,所以還沒有料理,請三位喝口茶,先讓小的馬上就去料理?”
  那女子已經不耐煩了,柳眉一竪,叱道:“混帳東西,我們什麽時候回來你料得準嗎?”
  店主連連躬身認錯,然後纔道:“姑娘,我指的是炒山雞必然要趁熱吃的,冷了就有腥氣,小的已洗刷幹淨,冰在山泉裏,拿出來一炒就行,耽誤不了多久。”
  另一個女子則笑道:“姐姐,算了吧!往常我們最早也得靠晚纔回到這兒,這次特別提早了,也怪不得他。老劉,你快去料理吧,用點心,別象上次一樣,手忙腳亂,把雞都炒老了,那可不能再饒你了。”
  店主連聲答應着,她們三人才揀了付幹淨位子坐下。一個店夥計很恭敬地替她們送來了洗臉水與三塊很潔白的紗巾,她們也不避忌,輓起袖子露出潔白的臂腕,在水盆中洗手擦臉。
  先前那女子籲了一口氣道:“真舒服,大熱天趕急路真不是味兒,我真想跟在山裏一樣,把衣服都脫了,涼快一會,衹恨這些傢夥在這兒礙事。”
  另一個少女笑道:“姐姐,要脫就脫好了,何必顧忌他們呢?在山裏不一樣有男人,這些人敢看我們一眼嗎?”
  羅菩提對女子一嚮不多看,因為這三個女子行徑特殊,纔引起他的註意,因為多看了兩眼,沒發現其它桌上的事,這時四下一瞥,纔見店中的食客不分漢蠻,都悄悄地挪了位子,把背對着她們,不敢移目,而且每個人都把衣服披上了。
  他本來覺得有女客在座,赤身露體不象話,但是這三個女子氣焰太盛,他倒是有點不甘心了他在中原名列八奇,從沒怕過誰,為了禮義,他倒是願意穿上衣服。但照此刻的情形看來,穿衣服是表示怕她們的,他倒不幹了,遂裝着沒看見,自斟自酌依然如故。
  那三個女子中說話的兩個年齡較大,這時果然都寬去了大衣,裏面竟未着寸縷,隆乳巍然,體態豐滿。
  第三個最年輕的女郎笑道:“二位姐姐,還是把衣服穿上吧!這裏不比山裏,到底不太好?”
  最長的女郎笑道:“怕什麽,這兒的人誰不知道我們。”
  年幼的女郎道:“萬一有個陌生人呢?”
  較長的女郎笑道:“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給他一劍就是了!”
  年幼的女郎道:“姐姐,山主最忌招搖了,尤其是在這裏,嚴誡生事,她自己都不在附近殺人……”
  最長的女人笑道:“那是從前。現在可不同了,雲貴兩地,誰還敢在她背後多看一眼,你怕事就穿着衣服受罪好了。我們可得涼快涼快,山下可真熱,我恨不得連下衣都脫了,跳到水裏去泡上一泡纔舒服。”
  年幼的女郎眼角突然看見坐在房角的羅菩提,忍不住輕噫了一聲。
  其他兩女子背對着他,本來沒註意,那一聲輕噫,使她們都回過頭來。看見了羅菩提後,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立刻拔出劍,同時跳了過來,兩支劍指着羅菩提的胸膛。
  最長的女子沉聲喝道:“你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當着我們的面打赤膊,還敢面對着我們。”
  羅菩提見她們的行動迅速,發劍利落,武功底子很佳。心念又是一動,但卻沒放在心上,淡淡地道:“大傢一樣花錢吃飯,為什麽我該背着你們呢?”
  這時那名叫老劉的店主剛剛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炒山雞出來,見狀,忙過來陪笑道:“二位姑娘,這是小的一個遠房親戚,從家乡趕來看我,剛到不久,還不知道此地的情形,冒犯了姑娘們,請看在小的薄面,饒了他吧!”
  次長的女子哼道:“老劉,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傢裏通訊息,給山主知道了,你還要命不要?”
  老劉陪笑道:“姑娘,我傢裏沒有人了,衹有一個妹妹,也早嫁了人,這是我的外甥,幾年前我不是回傢去料理一下傢務嗎?給妹妹留下了一個地址,衹說我在這裏做生意,叫她放心。我衹有這麽一個妹子,告訴她一聲,也是人之常情,其他的都沒提,誰會想到他會找我來着?”
  次長的女子道:“那這個你負責!”
  老劉連忙躬身道:“是……是!小的一定負責,回頭我就打發他回去,絶對不準他對外說半個字。”
  最長的女子纔收回劍,冷冷地道:“好吧!看在你老實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了,山主那兒也別說兩否則你我都有不是,要不是念在你炒的菜合我們的胃口,我絶不會放過你的親戚。”
  老劉連聲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次長的女子道:“叫他穿上衣服。”
  那最長的女子這回卻笑着道:“既然是老劉的外甥,那就沒有什麽關係了,大熱的天裏,何必叫他受罪呢?就這樣吧!到我們的桌上一起坐坐,我想聽他說說你們傢裏那兒的情形呢!”
  老劉哈腰陪笑道:“姑娘,你就放過他吧!”
  那次長女郎卻一瞪眼道:“我們邀他一起用酒,又不是要殺他,你緊張個什麽勁兒,快讓他過來。”說完準備回座了。
  老劉朝羅菩提一打眼色道:“你就去陪陪三位姑娘吧!把咱們九江的情形隨便跟三位姑娘談談,她們都沒到過外面,所以感興趣。”
  這番話已經作了兩點暗示。第一,是說他是九江人,別對不上嘴,第二是說三個女子都不明白外面中原的情形,鬍講一點也沒關係。而且,老劉的眼色包含着懇求與警告,示意羅菩提小心應付,別惹來殺身之禍。
  但羅菩提心高氣傲,剛纔已經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此刻怎能再受這種委屈,不過他也看出事情的蹊蹺,而且多半是與他要找的何妙容有關。這個老劉先前推說不知道,是怕惹上麻煩,他不但知道何妙容,很可能還是為何妙容做事情的。而這三個女子,都是何妙容的弟子或下人。老劉冒認自己為外甥,是一片好意。因為那三個女子口中說話的語氣,這洛馬池根本就禁絶外人前來逗留,犯者必有性命之憂。所以老劉纔一個勁兒的讓自己離開,以免為這批人碰上難逃一死。想到這裏,他對老劉不禁生出一種好感,不忍使他為難。
  於是,羅菩提冷冷地道:“舅舅,我不過去,也沒什麽好談的,你是長輩,更不該要我跟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
  此言一出,那兩個女子都倏然變色。
  最長的女郎跳過來用劍指着他喝道:“你說什麽?你不要命了?”
  老劉也嚇得變了臉色,連連拱手道:“姑娘,你別生氣,我這外甥他不懂事,姑娘千萬別見怪!”
  那女郎冷冷一笑道:“他說話可很懂道理呀!”
  那最幼的女郎款款起立,微笑着過來道:“大姐,人傢是中原來的,風俗習慣不同,自然看不慣我們的行為。”
  羅菩提道:“中原與雲省雖然地殊俗異,但禮義不變,你們身為女子,在廣庭大衆下,赤身裸體,成何體統?”
  最長的女郎聞言莞而道:“原來是書呆子,你真是少見多怪了,在苗疆邊遠之地,由於天熱的緣故,男女都有裸體的習慣,有時還可以不着存縷,共浴一池呢!衹要心中無邪,那並不算什麽罪惡。你是把書給讀迂了,你們孔夫子不是說過男不露臍、女不露皮嗎?可是你仍然把上身脫得光光的,這算不算有失禮義?”
  這番話倒把羅菩提問住了。
  男不露臍、女不露皮確是禮法所規定,雖不是出自孔子,不過她說的話,倒也相當有道理。
  那女子見他不開口,笑笑又道你為什麽不敢擡頭看我們,可見你自己心裏有鬼,卻拿不合禮法來責難我們,你十足是個讀死書的偽君子。”她讀過的書可能還不少,居然搬出大道理來了。
  羅菩提將頭一擡道:“誰說我不敢看你們,我衹是不願意見到你們這副樣子而已,你憑什麽說我是偽君子。”
  他先前不敢擡頭正視,確是為胸中後天所授的禮法所拘,遵守着非禮勿視的規範,被人一激,毅然地擡起頭。一看之下,心中不自覺地也是一動,因為他距離這三個女子近,看得很清楚,見她們肌白如玉,麯綫均勻,個個都是人間絶色。
  那最長的女子打量了片刻,纔點頭贊許道:“嗯!很不錯,滿臉正氣嘛!剛纔說你是偽君子,倒是冤枉你了。”
  次長的女子笑道:“姐姐,你怎麽知道他滿臉正氣呢?”
  最長的女郎微微一笑,說道:“書上說,胸中正,則眸子正焉;胸中不正,則眸子斜矣;他的目光很堅實,不象那些人骨碌碌直轉,一肚子鬼胎,可見他是個規規矩矩的讀書人!”
  次長的女郎道:“好了,別搬書籠子了,姐姐,那盤山雞端來半天了,冷了就不好吃,叫他過來吧!”
  最長的女郎竟不避嫌疑,伸手拉着羅菩提道:“走,到我們桌子上去一起坐吧!我們很想聽聽你們中原的情形。”
  羅菩提覺得她的手勁很大,自然而然地一用勁掙開,道:“我不去,我不習慣與陌生人同席。”
  次長的女郎粉臉一變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邀你同席是看得起你,別的人還巴不到呢!”
  羅菩提一仰頭道:“我就是不識擡舉。”
  最長的女郎臉色一沉,回頭嚮老劉說道:“老劉,你給我說老實話,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外甥?”
  老劉嚇得直顫抖道:“是……是的。”
  最長的女郎厲聲道:“是真的?”
  老劉急道:“小的怎敢騙您姑娘。”
  女郎冷笑道:“你這個外甥是幹什麽的?”
  老劉戰戰兢兢地道:“他在傢裏讀書。”
  “他叫什麽名字,來找你幹嗎?”
  這次老劉無以回答,結結巴巴地道:“他……也剛到不久,店裏生意忙,小的還來不及問他。”
  “他叫什麽名字你總知道吧?”
  老劉畏縮地道:“他……”除了這個他字,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羅菩提忍不住道:“我姓羅名叫苦提,到這兒來探訪母舅又不犯法,你們憑什麽這樣追根究底,象盤問犯人似的。”
  三個女子都為之一怔。
  最長的女子道:“玉面修羅羅菩提?”
  羅菩提沒說話。
  最長的女子又道:“你是不是外號叫玉面修羅?”
  羅菩提道:“姓羅的生不改姓,死不改名,就叫這三個字,從不管外人如何稱呼,也不承認有什麽外號。”
  那女子冷笑一聲道:“老劉,你真好福氣,居然有這麽一個名震天下的外甥,跟山主同列八奇之一呢!”
  老劉的臉都嚇白了,做聲不得。
  那最長的女子又道:“玉面修羅名揚四海,在蠻荒卻嚇不倒人,再說我還不相信你就是那個傢夥,非得試試你不可。”
  話到劍出,直刺他的前胸。
  羅菩提身形微側,避過了那一刺,跟着手掌輕揮,砍在她握劍的手臂上,錚然一聲,長劍墜地。
  次長的女郎倏無聲息地轉到他身後,一劍攔腰襲來,又急又快。
  羅菩提名列八奇,身經百戰,會過無數高手,自然不在乎這一手背後偷襲,但是他心胸磊落,最痛恨背後暗地傷人,再者也覺得這些女子動輒傷人,出手兇毒,也就不再客氣,身子不動,等對方的劍鋒快要及體的剎那,纔暴起反擊,一手抓住了劍葉,另一手運掌成刃,砍在她的肩膀上。但聽得她痛叫了一聲,身子平飛出去,撞倒了好幾張桌子,好容易掙紮起來,那條胳臂已不能動了。
  最幼的女郎也嬌叱一聲,運劍進攻。她年紀最輕,劍術卻比兩個大的高明。
  羅菩提連躲了幾次猛攻,最後迫不得已,纔用奪來的劍搭上對方的兵刃,一格一絞,暗勁疾發,把她的長劍從手中震飛出去。
  那少女瞪目道:“羅菩提,你是中原的有名的俠義英雄,卻衹會欺負女子,我姐姐與你無怨無仇,你居然用重手擊碎了她的肩骨,使她成了殘廢……”
  羅菩提沉聲道:“你倒會怪人,怎麽不想想自己……”
  那少女道:“自己又怎麽樣?”
  羅菩提道:“她在背後突襲,使用兇招,羅某若非懂得自衛,早死在她劍下了,我廢掉她一條胳臂,已經很客氣了,若不因為她是女子,我早就不讓她活下去了。”
  那最長的女郎見羅菩提赤手空拳,擊敗了她們三人,臉泛寒霜,沉聲道:“妹妹,技不如人,還有什麽可說的,走吧!稟告山主後自然會找他算帳的。”
  說完過去扶起受傷的女郎,回頭冷冷地道:“老劉,人是你引來的,且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外甥,總要你負責。”
  羅菩提昂然道:“如果你們的山主是何妙容就最好,羅某這次遠入蠻荒就是為了找她。如果不是,那就很抱歉,等我找到何妙容之後,再跟你們作一了斷,總之羅某不退縮,衹是別為難不相幹的人。”
  最幼的少女忙問道:“你要找何妙容幹嗎?”
  羅菩提道:“這是我的事,見到何妙容再說。”
  少女沉吟片刻纔道:“你算找到了。”
  羅菩提道:“你是說你們山主就是何妙容?”
  少女點點頭道:“不錯,不過此刻山主並不在山裏,明早叫老劉帶你來吧!不過我要問了你的來意才能决定接待方式,如果你是想找山主的麻煩,或是找她拚鬥,我就先警告你一句,盡量別把你條命留下。”
  羅菩提大笑道:“我與何妙容素未見面,找她的麻煩幹嗎?我衹是找她情商乞取一樣東西,不過我進入蠻荒幾天,對何妙容的跋扈情形多少也有點瞭解,好好商量大概是不可能的,明天我準到,任憑是竜潭虎穴,刀山劍樹,也擋不住姓羅的,拚了命也要闖它一闖。”
  那三個少女一言不發,相偕出門,連衣服都來不及穿整齊,便登馬疾馳而去。
  這次,那老劉纔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苦着臉說道:“羅公子,你是不是八奇之一的玉面修羅?”
  羅菩提道:“有人這樣稱呼我,但我自己並不承認,也不知道什麽叫八奇,怎麽談得上列名其間呢?”
  老劉道:“我的爺,八奇的第一位就是您,您難道沒聽說過那八句歌謠嗎?玉面修羅名菩提……”
  羅菩提道:“聽過,八句歌謠剛好湊成一闋菩薩蠻,但八個人除了諸葛山真伯伯外,我一個也不認識。而且,聽說其中有一半是為世人唾駡的邪魔外道,我覺得把我跟他們說在一起,簡直是侮辱……這且不去管它了。請問,剛纔那三個女的,她們是什麽人?跟何妙容之間是什麽關係?”
  老劉道:“她們是百花信使,百花山主就是蠻荒聖女何妙容,她的手下有一百個百花山的孩子,百花……”
  “何妙容不是在百獸𠔌嗎?”
  “是的,百獸𠔌在百花山之後,那屬於禁區,連百花信使未奉準都不準進去,何妙容對外宣稱居住在百獸𠔌,是用來分辨敵我的。如果是來找她的人提到百獸𠔌,則必殺無赦,衹有提百花山的人,我纔予以接待,領入山去。”
  羅菩提笑着說道:“原來你是替何妙容辦事的,剛纔我嚮你問起百獸𠔌;你還推說不知道呢?”
  老劉苦笑道:“何山主殺人雖多,卻不是壞人,在她的盛威之下,雲貴兩地是宵小絶跡,強盜絶蹤。一般的老百姓雖然怕她,也很敬畏她,公子一來就問百獸𠔌,我以為是來嚮山主報仇的,可是見公子年紀輕,不象個壞人,不忍心見你去送死,纔推說不知道……”
  羅菩提道:“現在你推也推不掉了,明天到了山上,你還是實話實說吧!把我們的關係解釋清楚,別連累上你。”
  老劉又是一陣苦笑:“我是瞎了眼,沒認出你是名聞中原的玉面修羅羅大俠,否則我鬥膽也不敢占你的便宜。”
  羅菩提笑笑道:“沒關係,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何況你的歲數比我大得多,也算得上一個長輩。”
  老劉忙道:“那怎敢當!”
  接着,他又問道:“羅公子,你找何山主要什麽東西?其實她倒不是不講理的人,她對你的印象很好,假如你以禮相求,她一定會答應的。”
  羅菩提道:“她怎麽會認識我呢?我們從未會過面。”
  老劉道:“雖然沒見過面,可是她對宇內八奇都相當清楚,除了你羅公子外,她衹對終年不醉常醒客稍有好評,認為你們兩個還是俠義中人。其餘的幾個不是邪得到底。就是假冒偽善,欺世盜名。假如不是事情忙,她真想到中原去把八奇找齊了,好好清理一下。”
  羅菩提道:“她忙些什麽?”
  “那可不知道了。百花山的百名信使,終年有一半不在傢,進進出出,替她忙着傳信辦事,我想無非是行俠仗義,打聽哪裏有強梁橫行而加以懲戒吧!”
  “這麽說來,我對她倒有點誤解了!”
  “真正瞭解她的人太少了,我跟她十幾年了,對她稍微知道一點,她外剛內和,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羅菩提道:“我想嚮她要一株竜須草……”
  老劉一怔,道:“那恐怕不容易了。”
  羅菩提道:“為什麽?”
  老劉道:“這是她唯一不肯給人的東西,她的性命就是靠它維持的。”
  羅菩提道:“我師父佛印上人被人暗算,中了百日消魂草的毒,百日一過必死,衹有竜須草才能救活,何妙容莫非也中了毒,要仗它活命嗎?”
  老劉道:“這可不清楚了,竜須草一共纔衹得六株,種在百獸𠔌中,每株草一年纔開花一次結果兩枚。何山主每月必須服用一枚果實才能維持生活,這是她自己說的,如果給了你一株,她就活不成了。”
  羅菩提不禁皺起了眉頭,暗暗想到:“師父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是要奪取別人的生命來救他師父,這種事他是做不出的。”
  老劉也無法再說什麽,羅菩提已經得罪了百花信使,明天是非上山不可,否則他自己也脫不了關係。至於能否取得竜須草,則不是他能力範圍的事。
  羅菩提最後纔道:“何妙容是否知道還有其他的地方能采到竜須草,我想救我師父,但不能要求她捨命以讓……”
  老劉道:“明天到山上再說吧!這個我可不清楚,公子此來既無敵意,最好明天的態度放和氣一點。”
  羅菩提道:“那當然,今天的事也不能怪我,是她們先找上我的,我並不想生事!何妙容對這些手下太縱容了!”
  老劉道:“這兩個大的最愛生事,山上的人倒不是全如此,尤其是薩玲娜姑娘,對人最和氣不過了!”
  “薩玲娜又是誰?”
  “她是百花山的總管。”
  “噢!”
  “山主不在傢時,就是她當傢,人既長得很美,武功又高,比山主差不了多少,羅公子,你別以為那三個女的容易對付,就看輕了山主的武功,她們衹是薩姑娘教出來的下人,比薩姑娘還差得遠呢!”
  羅菩提道:“我從沒有輕視過誰,何況我也不是來生事尋仇的。衹要人傢不逼我,我很少出手傷人。”
  老劉忙道:“是的……”
  兩人又談了一下,羅菩提對百花山的情形又多了一層瞭解,知道了這裏纔是通往百花山的唯一入口,但何妙容為了掩蔽行蹤,除非有把握知道無人跟蹤,纔直接上山。平常,她總是在別處繞幾個圈子纔回到此地入山,所以從來沒有人知道百獸𠔌在什麽地方。百花山的事倒有人知道一點的,但大部分由薩玲娜負責,誰也不知道山主就是何妙容。而薩玲娜是蠻荒虎皮苗的族長,要到百花山必須先通過苗區,所以何妙容的形蹤就更難捉摸了。
  老劉在此地的工作,一則是為蠻區對外作中間的交易,二則也是為何妙容察看動靜,一旦有身份不明的人追蹤至此地,好通知山上早作防備。何妙容本人是漢夷的混血種。她的父親是漢人,母親則是夷女,老劉則是她父親早年的隨從,以此淵源,纔獲得她的信任。
  至於何妙容一身超凡武功以及她役獸的奇技由何得來,則連老劉也不清楚了。除了薩玲娜之外,任何人也沒進過百獸𠔌。對百獸𠔌裏面的秘密,就更無人得知了。
  這些事對羅菩提毫無用處,他也不感興趣,唯一所知的是蠻荒聖女何妙容的年歲,今年最多不會超過二十八歲。因為老劉是三十年前來到此地的,他的主人在苗區娶妻成傢,讓他攜貨回到九江去安排傢務,他一去十幾年回到此地時,舊主人已經去世了,留下一個女兒,就是何妙容,那時已亭亭玉立,是個少女了。因為蠻荒的女孩子早熟,容易成長,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就能嫁人生子做母親,所以何妙容究竟有多大,他也不清楚。反正那時候總不會超過十四歲,一晃十四年,二十八歲是最大的可能,而且至今尚未嫁人,依然孤身獨處。百花山是近五六年纔建立起來的。百花信使都是薩玲娜族中的苗女,薩玲娜傳她們武功,何妙容教她們讀漢書,習漢語。可就是改不掉她們原來的生活習慣,個個美豔如仙,卻又不拘形跡,以前常常引起不少的睏擾和麻煩。凡是有人想占她們便宜的,總是丟了腦袋,因為虎皮族是蠻荒最大的一族,生性兇悍,被殺的也衹有自認倒楣。
  幾年來,百花山在附近一帶建下了權威。蠻人們本來就怕她們,漢人們也知道了厲害。
  所以她們在店中不拘形跡,甚至於當衆裸裎,也沒人敢正視一眼。她們一到,大傢趕緊背過臉去,以免引起誤會,招來橫禍,偏不巧卻被羅菩提碰上了一次,引起一場衝突。
  第二天清早,羅菩提在老劉的伴同下嚮百獸𠔌進發。
  他騎着自己的馬,老劉卻跨了一頭老脫了尾毛的驢子,慢慢地走着。為了要老劉領路,羅菩提衹得耐着性子陪着他。走了有半個多時辰,不過纔行進了四五裏。
  羅菩提十分着急地道:“劉老丈,你的店裏拴着三四匹馬,幹嗎你要挑上這頭老驢呢?象這樣慢吞吞地走,要多久才能到?”
  老劉不慌不忙的道:“羅大俠,你別急……”
  羅菩提道:“我怎能不急嘛!”
  老劉道:“去早了沒有用的,保證你趕得上,百花山的柵門一定要過了辰時纔開,這以前是山上的早課,誰也進不去。”
  羅菩提道:“百花山又不是什麽寺院廟宇,也做早課嗎?”
  老劉笑道:“大俠是禪院出身,衹以為和尚出傢人才做早課,其實一般練傢子都有早課的。早上空氣新鮮,最適合練功,尤其你們練氣功的……”
  羅菩提道:“這個我知道,但僅限於日出之前,吸初升太陽的光華,調和竜虎,到了辰時,日頭都老高了。”
  老劉道:“百花山可不同……”
  羅菩提道:“有何不同之處?”
  老劉道:“這兒是苗區,清早的空氣中含有瘴癧之氣太重,不適於練功,必須等日出之後,瘴癧為日光所化,纔是她們練功的時間。”
  羅菩提心中一動:“日光對瘴癧,有剋製作用嗎?”
  老劉笑嘻嘻地道:“是的,日光是瘴癧之剋星,但也僅限於早晨的朝陽,到了中午陽光轉毒,反而能增長其癧了。”
  羅菩提沉默思索着。
  老劉又道:“羅大俠,你練的是佛門禪學,應該懂得這一套的,否則憑你一個外地來的人,在蠻區過個十幾天,非得病不可。回頭到了山上,她們可能會招待你吃喝,你可小心一點,最好先用少陽神功將飲食煉一煉再吞下去。”
  羅菩提嗯了一聲道:“她們會下毒害我嗎?”
  老劉笑笑道:“那是不敢的,但你昨天打傷的那三個女孩子,尤其是最長的一個,叫做妲妮,人倒不壞,心胸較狹。山中的泉水本身就含瘴氣,她三個衹要不加入清癧散,在無意之中,也可以使你吃點小虧,還是小心點好。”
  羅菩提點頭謝了他一聲,忽而又道:“劉老丈,你對我好象很清楚呀!怎知道我練過少陽神功呢?”
  老劉笑道:“何山主說的。”
  羅菩提道:“她怎麽知道?”
  老劉道:“何山主對你很清楚,山主常提起,你們佛印禪院的少陽神功,是她唯一的剋星,要不是敬佩大俠的為人,她早對你們不客氣了。”
  羅菩提道:“我與她素無瓜葛,她為什麽要仇視我呢?”
  老劉笑道:“沒有的事,她從不仇視你,否則還會誇奬你嗎?衹是你的功夫跟她練的百花氤氳飄香羅神功起了衝突。站在一般練武人的立場上,你們是天生的敵對者,她怎能坐視呢?但她的心胸究竟還是豁達的,打聽清楚你的為人後,忍住沒對你發作,她最遺憾的就是八奇中一個你,一個常醉客,你的少陽神功,終年不醒酒仙的烈火神功都跟她衝突,而你們兩人卻是她不願為敵的。”
  羅菩提聽後沒出聲。過了一會,他纔說道:“劉老丈,你能不能快點,就算要辰時後纔開柵,你這種走法也到不了呀?”
  老劉微笑道:“大俠,你別急,我挑這頭老驢是有用意的。”
  羅菩提道:“什麽用意?”
  老劉笑道:“回頭你就知道了,那時你還會嫌我太快追不上呢!”
  羅菩提自然不信,道:“我這匹馬是在川中花四百兩銀子買的,腳程一日六七百裏,會追不上你這頭老驢子?”
  老劉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到百花山的路可不比平原,除了山裏專用的馬匹,否則誰都追不上這頭老傢夥呢。”
  說着走着,他們已進入了一個蠻寨。
  那也是蠻地最兇悍的虎皮夷居集地,居民個個紋身刺面,腰圍虎皮,十分兇惡,但對老劉卻十分客氣,紛紛上來打招呼。一些小孩子還過來嚮他索取糖果,老劉將店中預先帶來的炒米糖,每個人給了一塊,摸摸他們的小腦袋,一一打發了。
  羅菩提看着好玩,因為他自己是個孤兒,童年都在寂寞中渡過,因此對天真無邪的兒童十分喜愛。尤其是那些蠻童,每個還對他友善的笑着,因此他道:“蠻區的人都說虎皮夷兇,不講道理,我倒覺得他們很和善……”
  老劉已笑道:“那是因為有我陪着,你一個人來試試,不活剝了你纔怪!尤其是那些小鬼,更是壞透了,我以前帶人來,被他們用吹箭射得叫苦連天。”
  羅菩提道:“不會吧,他們全衝着我笑呢!”
  老劉笑道:“那是因為你送他們糖吃的緣故,否則哪會這麽客氣,他們是六親不認的,就是百花山的客人,他們一樣得罪,除非有百花信使陪同,才能免於其擾。”
  羅菩提一怔,道:“那些糖是你送的呀!”
  老劉一笑道:“不,我告訴他們是你送的,還告訴他們說你是他們的朋友,叫他們回頭別難為你。”
  羅菩提又是一怔。
  老劉道:“何山主是他們的酋長,但不大管他們的事,百花山與蠻寨前後相連,卻是兩下分開的。而這個蠻寨,也是百花山最堅強的防綫,許多上百花山來的人,跟裏面言語間起了衝突,山上的人仍會很客氣地送他們到柵口,然後就交由蠻人來對付了,很少有人能夠活着下來的。”
  羅菩提忙道:“這是為什麽呢?”
  老劉笑道:“這是何山主對付不友善的客人的辦法。”
  羅菩提道:“這未免太……”
  老劉接口道:“她自已經常在外面走動,不便太得罪人,就交給這些蠻人來對付,事後可以推托不管。”
  羅菩提道:“何妙容往來結交武林中人,還怕這些蠻人嗎?”
  老劉神色一莊道:“羅大俠,你別看不起他們,這些人自幼生長在山中,雖沒受過武功訓練,但天生的銅筋鐵骨,縱跳如飛,吹箭含毒,神鬼難逃。再兼生性嗜武,憨不畏死,人數又多,憑他絶頂高手,對之沒辦法,所以我預先為你打點一下,使你回來方便。”
  羅菩提一怔道:“我回來時有什麽不便?”
  老劉道:“這就難說了,假如你跟何山主談得不愉快,她雖不會對你無禮,昨天被你打傷的妲妮就難說了。何山主也不能禁止她嚮你尋仇,她自己打不過你,可能就會利用這些蠻人,我先為你爭取到他們的友誼就不礙事了。”
  羅菩提沉思不語。
  老劉又道:“羅大俠,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名列八奇,當然不會怕他們,可是你想衝出重圍,勢非傷人不可,尤其對那些小孩子,你忍心下手嗎?”
  羅菩提感激地道:“謝謝老丈,我幼秉師訓,行走江湖以仁恕為道,當然不能隨便傷人的,別說小孩子,就是大人我也不能去傷害他們。”
  老劉一笑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批蠻人是不懂得仁慈的,他們以殺人為快呢!甚至於把被殺也當作光榮,你想不傷人而離開是不可能的,他們會用人壁為障,一排排地衝過來,你衹有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去。”
  羅菩提嘆道:“那是不可能的!”
  老劉道:“什麽不可能?”
  羅菩提道:“我所受的教導是不準我如此殘殺無度的,突圍之法,我或許還能勉強以行,當然不如和平而去的好,衹是老丈會受連累了。”
  老劉笑道:“我不要緊,何山主是我的幼主,她知道我對她是忠心耿耿的,別看那些丫頭們對我兇,但真到危急時,山主自然會為我出頭的,別人不知道我和山主的關係,薩玲娜姑娘是知道的,她也會保護我。”
  說着,已走出了蠻區。
  到了一條山道前,寬僅兩三尺,衹容一騎,一面靠岩壁一面臨深𠔌,就象是硬在絶壁上鑿出一條路。
  老劉笑道:“羅大俠,這是考驗腳程的時候了!你剛纔嫌我慢,這下子你可要嫌我太快了!”
  那頭老驢到了這條路上,精神陡長,散開四蹄如飛似的跑上去,而且還十分平穩,絲毫不覺得它老。羅菩提連忙策馬追去。可是他那匹馬不慣走險路,一步步戰戰兢兢。羅菩提催得急了,它性子突發,一顛屁股,差點沒把羅菩提掀下來,幸虧他騎術精,連忙穩住了。
  那馬也差點掉下山𠔌去,自己害怕,不敢再發性子了。
  羅菩提也不敢過份催它了,憑着優異的騎術,控製引導着馬匹前進,居然也能得得小馳,慢慢地追了上去。
  老劉回頭看了笑道:“羅大俠,你還能趕上可真不容易,但是你得小心,這條路叫三十六裏斷魂溝,全程有九九八十一處險隘,弄得不好,連人帶馬都會掉落深𠔌。”
第二章
  羅菩提皺了皺眉,說道:“為什麽不把路開寬一點呢?”
  老劉說道:“羅大俠在說笑話,這是鑿開山壁開出來的,就是這麽點寬,也費了上萬的人工,整整鑿了幾年的功夫。如非山主是虎皮夷酋長,免費動用人力,誰也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再開寬一點,那得費多大的事?”
  “為什麽要把百花山建得這麽隱秘呢?”
  “自然是為了安全呀!”
  “安全?”
  老劉點點頭道:“是的,何山主立威苗夷雲貴,不知有多少仇傢,就連她的朋友客人,也未必是真心交往的。可有了這條天險的道路,自然而然地打消了他們生事之心。何況還為了要遷就百獸𠔌的環境,非由此通過不可。”
  又走出四五裏,那匹馬慢慢能適應山道了,也不須羅菩提小心控製了,羅菩提好不容易纔籲了口氣。
  眼看前面有一處較為平坦寬闊之地,纔低頭去欣賞一下𠔌底的風景。
  不防一塊巨石之後,響起一聲悶吼,一隻斑斕吊眼的猛虎,突然竄上大石,欲嚮他撲過來。
  羅菩提雖吃了一驚,還沉得住氣,飛身拔劍離鞍,準備上前拒虎迎敵,可是他的馬卻為猛虎嚇破了膽,猛地回頭急竄,一個立足不穩,翻落絶𠔌。
  羅菩提救馬不及,含怒去攻擊那頭猛虎時,它竟翻落石後,在絶壁上幾個縱跳,悄然隱去。
  老劉過來道:“這一定是妲妮含恨,把守柵的大貓給放了出來,大俠放心好了,這些猛獸受過山主的訓練,最多嚇嚇人,不會認真撲擊的,除非得到山主的命令,這些猛獸纔會真攻擊人。”
  “我忘了告訴大俠一聲,提早作個準備,結果白丟了一匹馬,沒關係,大俠到了百花山,可以叫薩玲娜姑娘賠你一匹。”
  羅菩提苦笑了一聲,道:“不必了,何妙容居於百獸𠔌,以驅獸而著名,我應該想象得到,提了反而丟人。”
  老劉卻道:“不,何山主律下甚嚴,除非是對付外敵,否則不準動猛獸的,大俠可以據理力爭,衹要提出來,那個丫頭至少也得挨上幾十鞭不可。”
  羅菩提苦笑道:“我雖非存敵意而來,可是昨天魯莽出手,傷了百花山的人,她要找我是理所當然的,何必要藉重山規去懲戒一個女孩子呢?她殘了一臂,豈有不懷恨於心的,讓她消消氣也好,到了山上也別提了,就說我的馬是失足跌下去的。”
  老劉點點頭,感嘆道:“大俠如此坦蕩胸懷,無怪山主對你推重備至,那就不提了,否則也夠那丫頭受的,藤鞭是含毒的,二十下挨上去,破皮流血,兩年都無法痊愈的。”
  “百花山山規如此嚴厲嗎?”
  “那是必須的,否則這些丫頭們更無法無天了,她們跋扈的情形大俠是親眼見到的,不管得緊還得了?其實她們昨天的行為山主也是不允許的,我是怕她們挨罰後可憐,纔沒有告她們的狀,不然她們可有得受了。”
  羅菩提將劍歸鞘,準備步行。
  老劉道:“我們纔走了三分之一,大俠還是上我的驢來吧,兩人共騎。”
  羅菩提搖搖頭道:“不必了,二十多裏,我走着去就行。”
  老劉笑道:“二十多裏固然難不倒大俠,但大俠要靠步行,恐怕很難走到山上。”
  “這怎麽說?”
  “這條山路上不設防,卻有很多伏弓暗箭陷阱一類,佈置得很巧妙,完全是靠重量來控製的,如果不用代步,簡直寸步難行,危險重重。”
  “為什麽要這樣呢?”
  老劉道:“前面雖然有蠻寨為防,但對於一些輕功身法好的武林高手,仍是不夠周密,山主纔設下了這一條禁製,如果有人要偷偷進來,自然不會騎馬,那麽這條山道就有他好看的了!”
  羅菩提道:“步行會觸動埋伏,騎馬反而不會嗎?”
  老劉笑道:“山主設計之精就在此,騎了牲口,再輕也在兩百斤以上,可以安然渡過;輕於兩百斤的,就會觸動消息,所以山中的人出入都以馬匹代步,大俠一定要步行,衹好扛一塊百餘斤的大石,再加上你的體重,這未免太辛苦了吧?還是上驢吧!”
  羅菩提不禁佩服何妙容設計之精,防備之密。
  老劉又催促道:“除了百花山的人外,就衹有我一個人知道這秘密,以前也有人想溜上山,死在這條路上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呢。他們再也想不到這會是山主的精心設計而使他們中埋伏的。”
  “我現在說了出來,就是怕大俠回頭吃虧,最好你騎我這匹驢下山,要不就搶一匹馬,實在不行,別忘了帶件沉重的東西。”
  羅菩提道:“老丈認為我上山必然會不歡而散?”
  老劉一嘆,說道:“你要山主的竜須草,無異是要她的命,就算山主肯捨命割愛,別人也不會同意的。”
  羅菩提道:“那也不至於翻臉成仇呀?”
  老劉苦笑了笑說道:“山主拒絶了你,就是不把你當成客人了,因為山主有個規定,凡是上山的人,有求必應,假如是不答應,就沒有交情,妲妮要找你報復,山主於例是不能阻止的。”
  羅菩提想想纔道:“我知道了。”
  “大俠的武功當然不會怕她,山路上的禁製與蠻寨都不成問題,安然下山就沒有阻礙。”
  “謝謝老丈指點!”
  “羅大俠,我衹能為你盡心到此,其他就愛莫能助了,上來吧。”
  “這衹驢能載得起兩個人嗎?”
  “沒問題,它能負重四五百斤呢!送東西上山都是它,一年不知跑多少趟,蒙上它的眼睛也掉不下來。”
  羅菩提不禁打量那頭老驢一下,笑笑道:“真看不出它有這份能耐,在山下它好象連路都走不動。”
  老劉笑道:“他一上山就活了,因為他原是山上養大的,山上種了罌慄花,他成天吃那玩意兒上了癮,到了山下就懶得象條蟲,衹有上山纔起勁。”
  “罌粟花,那不是提煉阿芙蓉的嗎?”
  “是啊,川中盛産此物,人們都管它叫鴉片,原來是産在天竺的,傳到中華後,不知有多少人上了癮,連這頭畜牲也上了癮,所以它到了山道上就全身是勁兒,急急上去過癮呢。大俠就別耽誤它了。”
  羅菩提上了驢背,兩人共騎。
  那頭老驢依然健步如飛,在路上為了試探一下老劉的話,羅菩提拾了幾塊碎石,隨意嚮後擲去,前兩三塊還沒有什麽動靜,拋到第四塊時,果然聽到咔咔急響,閃過一抹銀光,速度奇快,居然沒看出是什麽暗器。但為數極多,波及的範圍很廣,在落下之處兩三丈內,無一不及,假如是個人的話,絶對無法避過。
  老劉道:“大俠,我對你是一片誠心。”
  羅菩提道:“老丈別誤會,我不是懷疑你的話,衹是想試試這佈置的威力,何妙容可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老劉一嘆道:“這位少主人,我對她也真摸不透,不知道她這身武功,這份鬼纔是從哪兒學來的。”
  “我那老主人不過是個普通人,衹會一點粗淺的防身功夫,再也想不到會生出這麽個女兒,羅大俠,如果她沒有多餘的竜須草,你就想別的辦法吧!千萬別跟她作對過不去。”
  羅菩提忙道:“那是當然,恩師固重,但我不能強取人傢的生命來救我的師父,老丈放心好了!”
  老劉輕輕籲口氣道:“她對你的品評很好,她這個人脾氣很古怪,說不定會豁出自己的性命成全你的。”
  羅菩提道:“那我也不能接受,我衹想嚮她求取一份多餘的,如果危及她的性命,傢師也不會要的。”
  老劉道:“佛印上人是個活菩薩,她對你們師徒都敬重得很,我倒不是偏嚮她,有時她的作為也太過份,拿她一條命換老禪師,我亦不反對,可是她在蠻區建下這片基業很不容易。尤其是壓製住強梁橫行,也頗有成績,雖然她也殺人,但救的人比殺的人多出千百倍,我是為了公義纔提出這個要求,大俠別以為我自私。”
  羅菩提欣然道:“我入蜀滇以來,也打聽過何妙容的為人,可是我問的都是江湖人,對她的看法自不盡相同,聽了老丈的話後,我已改變了看法。”
  老劉道:“就憑我一個人的話,改變了大俠的印象嗎?”
  羅菩提道:“是的。”
  老劉道:“你這麽信得過我?”
  羅菩提笑着點點頭道:“不錯。那些江湖人對她的口碑很壞,似乎想藉我之手打擊她一番,老丈是她的心腹傢人,居然能處處為我設想,我覺得老丈一個人的話,比他們更可信百倍。”
  老劉十分感動地說道:“幸好我問心無愧,否則對大俠的如此信任,我就是人頭畜鳴之類了。”
  驢行頗快,一路上也沒有什麽阻礙了。
  行了一陣,路面漸寬。轉過一個大彎後,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大片𠔌地,小丘起伏,有流泉穿插,緑草如茵,百花逞豔,鶴鹿漫遊其間,有如人間仙境。
  近𠔌之處有一道木柵,已經打開了,𠔌中有許多女孩子,一半是衣着輕羅,在花叢間或倚石讀書,或是裸着雪藕似的胳臂,擊劍嬉戲。
  另有一半則衣着蠻裝,短短的虎皮裙僅及股上,上身穿着一件披肩似的皮背心,坦着前胸,一無遮掩,底下也裸着腳,足登蠻靴,英氣勃勃,婉約而自然,個個容貌姣好,卻又引不起人一絲的邪念。
  昨天與羅菩提交手的兩個女子都身着蠻裝,腰懸長劍,等在柵門前,卻沒看見那個斷臂的女子。兩個女孩子臉色都很沉重,迎上前道:
  “羅菩提,你來了,怎麽沒騎馬呢?”
  老劉道:“騎了馬來的,可是羅大俠的馬在中途墜崖,衹好和我一同騎驢來了,薩姑娘知道了嗎?”
  那年紀稍長的女子冷然一笑道:“老劉你怎麽稱他羅大俠不再叫他外甥了?你好大的膽子!”
  老劉微微一笑道:“是別人我還可以勉強認個親戚,大俠是八奇之一,與山主同列,我可實在不敢冒犯。”
  那女子還待申斥他幾句,最幼的女子忙道:“姐姐,為了妲妮大姐,你就少說兩句吧。羅大俠,昨天是我們姐妹的不是,可是我大姐受傷斷臂……”
  羅菩提笑笑道:“昨天羅某也有不是之處,那位妲妮姑娘的手傷勢怎麽樣了?如果療治得法,應該可以保全。”
  “手傷倒不成問題,衹是……”她欲言又止,好似十分為難。
  老劉見她吞吞吐吐的,便笑着說道:“桑妮姑娘,你有話儘管說好了,羅大俠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
  桑妮頓了一頓,纔指着身邊的女子道:“我叫桑妮,這是我二姐莎妮,我們三個人雖非同胞,卻情勝手足,昨天大姐受了傷,心有不甘,今天不該將……”
  老劉連忙道:“桑妮姑娘,羅大俠的馬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幸好他及時躍開,也沒受到驚嚇。”
  桑妮似乎不信。
  老劉朝她眨眨眼,又繼續道:“雖然你們昨天沒有告訴他應該在路上小心,或者留匹馬給他使用,但我要領他上山來的,這些過失是我應該負的,羅大俠也不會怪罪你們的,放心吧!”
  桑妮忙道:“羅大俠,是這樣嗎?”
  羅菩提笑了一笑道:“不錯,而且這是我騎術不精,怪不得任何人的,當然更怪不到你們身上了。”
  桑妮臉上一紅道:“大俠一片俠心,使我們十分慚愧。”
  羅菩提道:“娘快別這麽說……”
  桑妮又道:“薩玲娜姐姐是個很精明的人,整個情形她都清楚,已經把大姐囚禁起來,要當大俠的面發落。”
  羅菩提忙道:“這是為什麽呢?昨天我們都有不是之處,不能怪令姐一人,羅某應該自承猛浪,當面請求開脫令姐。”
  桑妮低聲道:“昨天的事還沒什麽,主要的是今天。”
  羅菩提笑笑道:“今天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我自己騎術不精,失手將馬匹掉落𠔌下,怪不得任何人。”
  桑妮道:“大俠在薩玲娜姐姐處,堅持這個說法,就可以免去大蛆一頓嚴責了,我們都會感激的。”
  羅菩提道:“那本來就是事實嘛,我不能捏造一點事故來陷害你們,桑妮姑娘儘管放心好了。”
  老劉也道:“姑娘請放寬心,我已經嚮羅大俠解釋過了山中的規矩,羅大俠是何等心胸,豈會無辜冤屈你們?”
  莎妮的臉紅了,低聲道:“羅大俠,想不到你如此寬大為懷,想起剛纔對你不禮貌,我真太慚愧了。妲妮衹是氣量小一點,請你多多原諒她。”
  羅菩提微笑道:“算什麽呢?我昨天出手太重了,心中很不安,還要請她原諒我呢!請問何山主在嗎?”
  莎妮道:“山主因事纏身,如今還沒有回山。”
  羅菩提失望道:“這麽巧……”
  莎妮忙又道:“薩玲娜大姐知道你要來,叫我們在門口等候,大俠一到就通知她,以便出來迎接,大俠請稍等一下,我們就去通知。”
  羅菩提道:“那怎麽敢當?我自去拜見好了!”
  老劉笑道:“大俠別客氣,你是山主很敬重的人。理當相迎,否則薩玲娜姑娘也有不是了。”
  經他這麽一說,羅菩提衹好站住了。
  莎妮返身入內。
  桑妮卻壓低了聲音說道:“妲妮大姐私自縱虎去驚阻羅大俠,薩玲娜大姐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為山規,一定要處分大姐。我們想請大俠代為說一下情,衹是不便啓齒,想不到大俠如此寬大。”
  老劉笑道:“羅大俠聽我說明情形後,自動提出來是自己失手免得妲妮受責,他如非那種俠義胸襟的人,怎會得到山主如此推重呢?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桑妮低聲道:“我們衹知道羅大俠名列八奇,卻不知道山主對大俠的印象如何,昨天才多有得罪。回來一說,已經被薩玲娜大姐駡了—頓,說我們自不量力,活該吃虧,大姐不甘心,今天又犯了禁,被薩玲娜大姐知道了,立刻將大姐囚禁起來,纔說出大俠是山主最推重的人,幸而大俠無恙,否則大姐一定會受處極刑的……”
  老劉微笑道:“羅大俠如果經不起那點考驗,還能夠名列八奇,跟山主同為菩薩蠻上的英雄人物嗎?昨天他還是對你們客氣的,否則你們那樣對他無禮,殺了你們也不為過。桑妮姑娘,你以後可得勸勸你那兩個姐姐,幸虧是遇上了羅大俠,換了八奇中其他的人時,你們白丟了性命,還會被山主再鞭打三百的,八奇中別的人不必說了,就是換上終年不醒常醉客,他也不會放過你們,他人雖正直,卻是個火爆性子,對逞強凌人之徒,尤為深惡痛絶。”
  桑妮低下頭輕輕地道:“那也怪你,我們對八奇不清楚,你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一聲?”
  老劉笑道:“姑奶奶,我如果早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玉面修羅,還敢冒認是他的舅舅嗎?”
  正說之間,薩妮已陪了一個女郎出來。
  羅菩提不禁為之一震,他遊俠江湖,各色人等接觸很多,也見過不少被譽為美人的女子,但跟眼前這個女郎一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他見到的漢傢女子,美則美矣,多半帶點人工修飾,塗脂抹粉,掩去本色,而這個女郎所表現出的純粹是一種天然之美。
  她身上也穿了苗裝,衹是多了一件薄薄短襖,不象其他的女孩子,將胸膛襢露出來,烏黑的長發用個金環束住,算是唯一的飾物了。
  薩妮恭敬地道:“這就是薩玲娜大姐,這是羅大俠。”
  羅菩提拱手,稱了一聲:“薩姑娘。”
  老劉在旁邊笑道:“羅大俠,薩玲娜姑娘可不姓薩,她的名字纔叫薩玲娜。”
  羅菩提頗為尷尬。
  薩玲娜卻笑笑道:“沒關係,就這樣稱呼好了,我們夷族的姓氏太繁贅,有六七個字。羅大俠,失迎了,江湖盛傳玉面菩提,何師姐談起來也對羅大俠推崇備至,卻沒想到會這麽年青。”
  薩妮在旁說道:“昨天也是因為他太年青,我們不相信他就是八奇之一的玉面菩提,纔多方失禮。”
  薩玲娜瞪了她一眼,嚇得她不敢多說了。
  羅菩提忙道:“昨天的事就是羅某太失禮了,深以為歉!”
  薩玲娜笑道:“大俠別客氣了,她們冒犯俠威,不知進退,是該好好懲誡一番,大俠給她們的教訓太輕了,象她們動輒拔劍傷人的行徑,殺之亦不為過。”
  說着又沉下臉說道:“莎妮,你別以為昨天的事我不知道,你們在外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我的耳目,你還沒上山,我已經知道所發生的事了。”
  莎妮嚇得臉都白了。
  老劉笑笑道:“姑娘真厲害,連我店裏都埋下了人,以後我倒要特別小心了!”
  薩玲娜微微一笑道:“劉老伯,你可別誤會,你跟師姐的關係這麽深,那些人可不是為了監視你的。”
  老劉笑道:“那是幹什麽?”
  薩玲娜道:“一來是怕你年齡大了,照顧不到,幫你留神一點,二來是這些女孩子到你店中作威作福,你脾氣又好,老順着她們,我不得不另外派兩個人,註意一點她們的行為舉止……”
  老劉忙道:“沒有,她們都很客氣。”
  薩玲娜冷笑道:“客氣!一切我都很清楚,你別替她們掩飾了,下次再有人敢麻煩你,你就摔她兩個嘴巴!”
  “你這麽大歲數了,為師姐不辭辛勞,還要受她們的氣,師姐是不知道,否則一定會說我疏於管教,讓你受委屈。”
  她對老劉如此客氣,使得桑妮和莎妮都怔住了。
  老劉卻笑笑道:“姑娘,別怪她們了,要是她們對我一客氣,人傢都會感到奇怪,我這個店也開不下去了。”
  薩玲娜道:“師姐早就想請你上山來享享福了,你辛苦了這麽多年,又對她如此忠心耿耿,不能一直委屈你。”
  老劉忙道:“還是讓我在山下好,這把老骨頭勞碌慣了,閑下來反而難過,山上又沒有我可做的事。”
  薩玲娜道:“怎麽會沒有呢!山上幹苦活的男工還沒有人管理,你衹來看着他們一點,也不要多費心。”
  老劉笑道:“那些兇神惡煞,我可管不了。”
  薩玲娜道:“到了山上,他們還兇得起來嗎?你看誰不順眼就給他一鞭子,他敢動一動就算有種。”
  老劉搖搖頭道:“謝了,我寧可管那傢店鋪的好,打人的事我下不了手,而且也沒這個膽子,他們萬一兇性發作起來,隨便一伸手就可要了我的命。”
  薩玲娜笑道:“隨你的便,衹是以後再也不能慣這些小丫頭了,給師姐知道了,我可擔待不起。”
  語畢又朝莎妮道:“劉老伯是山主父親的同伴,何老伯在此地留下後,將經營的全部收入,請劉老伯帶回中原去交給傢裏。劉老伯明知何老伯不會再到中原去了,卻一絲不苟,將幾萬兩銀子全部交給何老伯的故傢,這種操守又是何等難得!他把何老伯的傢事料理妥當,幫助山主的異母兄長成傢立業後,又趕回此地來追隨何老伯。”
  “何老伯不幸亡故,他又忠心耿耿,追隨山主,連山主都拿他當長輩看待,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作威作福。”
  莎妮和桑妮為之色變。
  老劉卻一笑道:“怪不得她們,是我自願的,她們這樣子,反而使我的工作進行的方便。”
  薩玲娜笑笑道:“劉老伯,暫時你別下去了,聽說武林八奇有一大半都來到了邊區,不知有何作為?那些人你也對付不了,我已經另外派人去接管你店裏的事務了,你在山上安逸的休息幾天吧!莎妮,領劉老伯去歇息。”
  羅菩提卻一驚道:“什麽,有哪些人來了?”
  薩玲娜道:“羅大俠難道不曉得嗎?”
  羅菩提道:“說來慚愧,羅某雖然名列八奇,那衹是江湖朋友擡愛,以及傢師的福蔭而已,羅某技疏學淺,實在愧列奇榜,而且所謂八奇,僅衹有諸葛師伯是個熟人,此外從未謀面,更不知他們何以前來。”
  薩玲娜的一雙香目牢牢地盯住他道:“羅大俠是信義君子,你說不知道,或許是真的不知道,但大俠此來何為呢?”
  老劉道:“羅大俠是來求取一樣東西。”
  薩玲娜道:“什麽東西?”
  老劉道:“這等會兒再談,我也不想休息,我們進去再談吧!”
  薩玲娜點點頭,將他們引到裏面。
  穿過了一群群的花畦,那些女郎駐足觀望,而且對羅菩提投以驚奇的眼光,但因為有薩玲娜在旁,她們不敢上前。
  翻過一座小丘,纔是建築物。
  但見一幢幢的房捨,倚山勢而建,在一面空地上,正在建一座大樓,有兩三個女郎手執藤鞭監工。其間司操作的,都是些赤膊的大漢,個個彪眼濃眉,滿面兇氣,身上肌肉虯結,分明個個都有一身好武功底子。可是在那兩個女郎的監督下,居然馴若綿羊,有一兩個因為他們走過,停下來看了一眼,臂上立刻就挨了一下重的,頓時皮開肉綻,他們哼都不敢哼—聲,忙又低着頭去幹活。
  羅菩提看得不解。
  薩玲娜笑道:“這些人都是雲貴川三地的無惡不作之徒,或為緑林巨寇,或為當地的惡霸,被我們捉來,在此地磨去他們的惡性。”
  羅菩提哦了—聲道:“他們怎麽肯乖乖受驅策的?”
  薩玲娜一笑道:“他們要命就不敢反抗!”
  羅菩提道:“我看他們都有一身武功,也沒有受什麽禁製,為什麽不敢反抗呢?就算打不過也可以逃呀!”
  薩玲娜笑道:“逃?沒逃出百花山他們就沒命了,劉老伯將山道上的埋伏都告訴過大俠了,但這點還難不倒他們。”
  “他們在上山之前,都服下了蠱毒,除了我們解藥之外,誰都解不了,要想活下去,衹有在這兒挨着。”
  老劉一笑道:“姑娘把我的話全聽去了?”
  薩玲娜笑道:“任何事都瞞不過我的,不過我倒不是存心去偷聽你的談話,我早上發現守山神虎少了一頭,問知是妲妮放出去暗害羅大俠,想趕去阻止,那知已遲了一步,幸好大俠技高藝精,安然無恙。”
  老劉笑道:“我說呢!那頭大貓怎麽會乖乖的回去了,原來是姑娘召回的,要不我可要遭殃了!”
  薩玲娜笑道:“劉老伯,那些安排衹是為對付武林不肖之徒的,羅大俠人中麟鳳,怎麽能用來冒犯呢!你應該告訴我的,不過以後你可別亂認外甥了,這一次幸虧還好,碰上是羅大俠,如果遭上個不肖之徒,你這片菩薩心腸,豈不是給我們惹麻煩。”
  老劉道:“我別的不敢吹,這雙眼睛卻頗有知人之明,我—看就知道羅大俠是個正直的青年,因為他一來就問百獸山,我以為他是受了蠱惑,前來生事的,想幫他一個小忙而已,相信姑娘也不會見怪的。”
  薩玲娜見羅菩提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做工的大漢,笑笑道:“大俠可是不滿我們對這些人的手段,他們都有名册資料在此,大俠不妨過目後,出去印證一下,他們都是罪該萬死的兇人,這樣對待他們已經客氣了。”
  羅菩提道:“這我相信,看他們的形貌也知道絶非善類,被折磨一番是應該的,但至少要給他們一個自新的機會。”
  薩玲娜笑道:“自然有的,每個人的刑期都定為一年。他們如果能改過自新,立刻解除禁製,放他們回去,不能則延長一年,如果到了五年,斯人尚無悔改之心,則是惡性重大,一殺了之。”
  羅菩提頗感興趣道:“一年的刑期倒不算是太長,但是如何知道他們是真正悔改了呢?”
  薩玲娜笑笑道:“本山自有辦法,服刑期滿後,有一項測試可以知道其心性如何而决定其處置。”
  羅菩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測試準確嗎?”
  薩玲娜得意地笑道:“絶對正確,那項測試中包括人之七情六欲,立見真性,五年來,我們處决了九名惡徒,放走知悔的人,他們出去了之後,素行良佳,已經成為當地衆所周知的善人了。”
  頓了一下,薩玲娜又道:“為了隱惡揚善之故,這些人名不便對外公佈,而且希望大俠對外也別談及此事,因為那十六七個人都是知名之士,他們無端的失蹤一兩年,雖然找了個藉口混過去。但此事一經宣佈,別人就會懷疑到是從這出去的,這樣對我們沒好處,對他們都有很大妨礙。”
  羅菩提立刻道:“那當然,貴山以這種措施替天心代行仁道,羅某十分欽佩,怎會加以破壞呢?”
  薩玲娜嘆道:“我們倒不在乎,問心無愧,衹是替那十六七人着想而已,他們也是知名之士,師姐不願意讓人知道他們曾經受過女子的折辱,損卻他們的尊嚴。”
  羅菩提不禁對何妙容起了一種尊敬之感,贊嘆道:“立意行善,不欲人知,何山主被譽為聖女,確是當之無愧。”
  薩玲娜喟然道:“可是,在一般人心目中不是這樣看法。”
  羅菩提道:“何必要求別人諒解呢?但求心安即可,如果是為了要別人知道,反是沽名釣譽了。”
  薩玲娜嫣然笑道:“大俠與師姐倒是一般論調,難怪未曾謀面,卻已引為神交知己了。如果她知道大俠來看她,一定非常高興的。”
  說着走到一所華廈前,薩玲娜嚮桑妮、莎妮一揮手道:“你們去把妲妮放出來。她縱虎之罪,羅大俠不願去追究,我也就算了。以後可不準再如此胡闹。”兩個女子面現喜色,恭身而去。
  薩玲娜接着道:“我聽了大俠與劉老伯的談話,對大俠的胸襟十分佩服,所以不等大俠開口就遵命實施,免得大俠又要拿話替她們遮蓋。”
  羅菩提臉上一紅,衹有謝了一聲。
  薩玲娜笑道:“怎麽要大俠道謝呢。該是我表示歉意纔對。一來是我管教無方,二來也是我失察,沒想到她的膽子會這麽大。所以將她拘禁起來,使她知所警惕,同時也嚮大俠作個交代,以免大俠誤會我們是心胸狹窄之輩。”
  羅菩提忙道:“姑娘言重了。”
  進入屋中,衹見堂軒高敞,陳設雅潔,一塵不染。
  薩玲娜親自倒了兩杯茶奉上,笑道:“這茶水是山泉經過曝曬後煮沸的,不含瘴氣,大俠可以放心飲用。”
  羅菩提紅了臉。
  老劉笑着說道:“我是怕妲妮那丫頭弄鬼,纔警告羅大俠要留神,薩姑娘自然不會做那種事。”
  羅菩提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老劉道:“薩姑娘,既然你聽見了我們的談話,也知道羅大俠的來意了。”
  薩玲娜道:“那可真不知道,我在看見羅大俠測試過山道上佈置後,就離開你們了,以後你們說些什麽我沒聽見。”
  羅菩提道:“羅某此來是為了傢師被人用百日消魂草所陷害,命在旦夕,想求取一本竜須草以救傢師。”
  “但聽劉老丈說,此草為山主繼命所需,倒是不便再求,衹想問問何山主,此草是否尚有他處生産?”
  薩玲娜一怔道:“竜須草本來有很多,確為何師姐保命之物,但多年前忽被人連根拔除了,僅師姐存有六本,僅敷一年之用……”
  羅菩提臉色黯然道:“那傢師就沒希望了。”
  老劉忽然道:“令師佛印上人有衆傢生佛之稱,淮會陷害他?”
  羅菩提道:“還不知道,羅某前月回佛印禪院為傢師祝壽,到了那兒,見他老人傢已昏迷不醒,連口都不能開!”
  薩玲娜道:“是誰說他中了百日追魂草毒?又是聽誰說的必須要竜須草才能救治?那根本是鬍說,百日追魂草産自蠻區,聽說金竜草就可以療治,本山這兩種草都種植有,你不用擔心。”
  羅菩提神色也一怔道:“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兩種草都是我培植的,我對它們的藥性都很清楚,它們互為生剋,都是毒草,卻可以互相衝和。”
  “那就是說中了金竜草毒,則百日追魂草可解,反之亦然了?”
  “是啊!這兩種草原産自雪嶺之巔,我移植下來後,將母本全部拔除了,除了此地外,再無他人有之。奇怪了,令師怎麽會中百日追魂草之毒呢?我們的人沒到中原去呀!”
  羅菩提更覺得奇怪了。
  薩玲娜又皺眉道:“再說,這兩種草衹有四本,我每天都親自澆灌,也沒有遺失過。羅大俠,你會不會弄錯,令師真的是中了百日追魂草的毒嗎?”
  羅菩提道:“我並不清楚。”
  薩玲娜道:“那你怎麽知道說是……”
  羅菩提道:“是諸葛山真師伯診斷的。”
  薩玲娜道:“聖手儒醫名列八奇,醫術冠世,他的診斷絶不會錯的,但他怎麽會叫你來取竜須草為解藥呢?竜須草是這兩種毒草的冤傢,吃下去益增其厲,會立刻送命的!諸葛山真說什麽也不應犯這種錯誤呀?”
  一言未畢,廳後有人接口道:“你錯了!諸葛山真判斷的完全正確。金竜草和百日追魂草互相衝剋,但如果將兩種毒草事先並合提煉,兼具其毒性,則必須竜須草才能解除。我本來覺得不解,玉面修羅乃俠中之聖,不會來湊這場熱鬧的,何以跋涉窮荒,遠道來到此地。”
  “我又揣測他是有所風聞,前來阻遏那批邪魔的,但不該找到我頭上呀?”
  “現在一聽,就完全明白了,同時也把一個心頭的懸疑澄清了,諸葛老邪一定也來了,他怎麽捨得不來呢?”
  說着,廳後轉出一個漢裝麗人,羅衣高髻,容貌莊嚴。雖然也很美,但另有一種懼人的威儀。
  看她年紀不過二十五六,但她雍容的儀態卻又使她看來更為成熟一點,總之她給人的印象很特殊,使人絶不會去想到她的年齡,也無從估計,既不是老,也不是年輕,即非華年,亦非妙齡。
  薩玲娜肅然起立道:“師姐,您來了,消息怎麽樣?”
  老劉一見,也恭敬地作了一揖道:“山主好,老奴參見!”
  羅菩提肅容拱手,不待介紹,已知此人就是蠻荒聖女何妙容,同時也明白她得號之由來了。她給人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如此,除了聖女之外,也沒別的稱呼了。
  他纔叫了一聲:“何山主……”
  何妙容卻笑笑道:“坐!羅大俠,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你比我想象中年青,但也恰如我想象的,玉面修羅就應該是你這個樣子,坐……坐……”
  她連說了兩個坐字,羅菩提衹得坐下。但薩玲娜與老劉都不敢坐下,他們在何妙容面前都很拘謹。
  薩玲娜又端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然後道:“師姐,剛纔我們的話您都聽見了,您說什麽百日追魂草可以與金竜草並合提煉,那似乎是不可能的。”
  何妙容一笑道:“怎麽不可能,一到了諸葛山真手裏,有什麽不可能了,要不,他怎會有聖手儒醫之稱呢?”
  薩玲娜又是一頓道:“就算可能,也找不到這兩種藥草。舉世之間,就衹有我在藥圃中各留了四本。”
  何妙容道:“你纔多大,早在你沒有出世之前,就有人在雪嶺之巔將三種藥草都移植幾本去了。
  “竜須草也是那時絶種的,幸虧我為了療治我先天的痼疾,預先移了六本在百獸𠔌中,纔把命留到現在,也幸虧是在百獸𠔌中,才能使竜須草留到今天。”
  薩玲娜忙問道:“是誰?”
  何妙容道:“本來我也不知是誰,現在纔確定了,你想還有誰能識得這三種藥草的性能,還有誰知道金竜草絶了種,更有誰知道竜須草在我這兒?衹是此人百密一疏,沒有想到百日追魂草是被移植到此地來了。”
  “那個人重登雪嶺,發現那兩種草都絶了種,大放其心,以為從此也沒有人能夠認得他的毒謀了。”
  薩玲娜叫道:“您說的是渚葛山真?”
  “不是他還有誰?普天之下,除了我們百花山和百獸𠔌外,大概就衹有他的藥葫蘆裏藏着這三種異草。”
  羅菩提失聲叫了起來:“山主,你的意思是說,陷害我師父的是諸葛山真師伯了,那怎麽會呢?”
  何妙容道:“假如不是他,就是我這師妹了。”
  羅菩提道:“這更不會了!”
  何妙容道:“衹有這兩個人擁有百日追魂草,但諸葛山真叫你來求取竜須草解毒,則金竜草也在內了,而薩玲娜師妹恰好也是擁有這種草的人,你自己去判斷吧!我不想在此多作解釋!”
  羅菩提苦苦的皺眉沉思起來。他自然絶不相信薩玲娜會有此可能的。但他也不相信諸葛山真會陷害多年知交老友。
  何妙容見他臉上充滿痛苦之色,也不再多說,衹淡淡地道:“師妹,你去把兩種草各都摘—株來。”
  薩玲娜道:“做什麽?”
  何妙容一板臉道:“我的話就是命令,需要嚮你解釋嗎?”薩玲娜不敢說,轉身便行。
  羅菩提道:“不必了,在下絶對信任薩姑娘。”
  何妙容微微一笑道:“太信任人會吃虧的,有許多人貌似忠厚,內藏姦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羅菩提不敢多說。薩玲娜轉身去了。
  廳中顯得很沉寂。頓了片刻,老劉纔說道:“山主,剛纔聽說宇內八奇有—半多都到蠻區來了,不知是真是假?”
  何妙容道:“不假,本來我的消息中獨缺玉面修羅與諸葛山真,等我回到山上,纔知道羅大俠已經先期光臨。”
  “再一聽他所說的來意,相信諸葛山真那老邪物一定也到了,加上我這個地頭蛇、坐山虎,可以一朝八奇齊聚,倒真是一場難得的盛會,藏竜池畔,可有得熱鬧看了。”
  羅菩提忙又問道:“藏竜池在什麽地方?又有什麽熱鬧?山主能否賜告其詳,我越聽越糊塗!”
  何妙容道:“羅大俠別忙,等我師妹拿了藥草來,我證實了我的猜疑,再看看你的態度,然後决定是否該告訴你。”
  她的臉上有一股令人不敢侵犯的威儀,使羅菩提不敢多問了。說也奇怪,他自己名列八奇,從未對人屈服過,行道江湖以來,他也沒落過下風,但不知怎的,今天在何妙容面前,他不由自主地被徵服了。那固然是入山之後,種種所見,以及老劉與薩玲娜口中把何妙容塑就一個典型,使他暗生敬意。但何妙容本身也具有一種令人折服的氣質。
  沒有多久,薩玲娜拿了兩個瓦盆進來。
  一盆中植了—株高及尺許的小草,粗如竹筷,生得密密節節,每一節上對生兩片緑色尖圓形的小葉,就象是一條蜈蚣。
  另一盆中則是一株小花,葉大如錢,不過五六片,花作竜頭形,巧妙的是花蕊由花萼處伸出,短短的兩根,就象是竜的兩衹角。唯妙唯肖,色泛金黃,不問可知是金竜草了,另一盆也必是百日消魂草了。
  薩玲娜指點着道:“這是百日追魂草。其特點很怪,天生幹枯無比,點上火就能如綫香一般,衹是其味惡臭,入鼻即嘔,通體百節,發芽後每天長一節,長到百節後,就停止了生長,要種十年,纔由根部長出來二枝新芽。”
  “另一種是金竜草,見形知名,卻具有奇香,熏人即醉,現在因為兩種草在一起,氣味衝淡了,所以纔沒有多少感覺。”
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馬紫煙 Sima Ziy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36年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