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
南疆飞龙记
  作者:司马紫烟
  第一章 靖难之变
  第二章 节外生枝
  第三章 虎头蛇尾
  第四章 隐龙山庄
  第五章 兵不血刃
  第六章 金蝉脱壳
  第七章 千里护兄
  第八章 深谋远虑
  第九章 剑气扬威
  第十章 李代桃僵
  第十一章 祸隐南疆
  第十二章 先发制人
  第十三章 魔女柔丝
  第十四章 穷途末路
  第十五章 海上屠鲸
  第十六章 犁庭扫穴
  第十七章 凯旋而归
  第十八章 行宫遇险
  第十九章 宝藏迷踪
  第二十章 柳暗花明
  第二十一章 奇珍巨宝
  第二十二章 人面兽心
  第二十三章 自食恶果
  第二十四章 宦海波澜
  第二十五章 迷案疑踪
  第二十六章 帝宛风云
  第二十七章 萧墙之祸
  第二十八章 余波未已
  第二十九章 巫女情缘
  第三十章 针锋相对
  第三十一章 佛光盗影
  第三十二章 白莲遗孽
  第三十三章 直捣魔巢
  第三十四章 漏网之鱼
  第三十五章 作法自毙
  第三十六章 赏宝大会
  第三十七章 欲擒故纵
  第三十八章 妙手解惑
  第三十九章 狼子野心
  第四十章 邪不胜正
第一章 靖难之变
  假如说梅玉的人如其名的话,那块玉一定是墨玉,因为他长得又高又黑又壮,浓眉大眼,不过他的长相并不粗野,而且还相当的英俊。
  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世袭的汝南侯世子,慷慨、强侠、好打不平,在南京城里是有名的惹祸精,什么人都敢惹,什么架都敢打。
  这倒不是他的小侯身份唬人,南京城里大官儿多得很,比他老子汝南侯爵位高的国公也不少,但只要犯上他们这一伙人,没一个不被揍得脸青鼻子肿的。
  他们这一伙人都是世家子弟,一个他,还有一个文学博士,太子少师方孝孺的儿子方天杰。方孝孺是当今一代大孺,文章巨匠,当世无出其右。但方天杰却并无父风,反而对舞拳弄脚感兴趣。
  这两个人领着一批世家子弟,成了南京城里一霸,不过这批世家哥儿倒不是全会胡闹,他们只是不畏权势,看不得一些豪门仗势欺凌老百姓而已,只要有那种事给他们碰上了,对方一定会被他们修理得惨重不堪。
  上个月,他们在秦淮河畔,把宁王朱权给揍了一顿,宁王是当今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叔叔,权势喧天。骑马游秦淮时,被一个买花的女郎挡住了他的坐骑,朱权火了,抽了她一马鞭,平民阻王驾,挨一鞭子是便宜的,那个被打的卖花女郎也不敢多说,反而跪在一旁叩头赔罪。
  但是恰好梅玉和方天杰伙同一批哥儿们在旁看见了,当时就把朱权拖下马来狠揍了一顿。朱权还带了十几名家将,却敌不过梅、方二人一顿拳脚,被打得东倒西歪。
  宁王朱权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宫里,却碰了一鼻子灰,建文帝在他的状子上批了十个字——逞势殴辱民女,咎由自取。
  朱权只说自己被打,谁知皇帝却一清二楚,他只有自认倒霉了。其实要怪他照子不亮,否则就该看见那天的挥拳少年中,就有一个是皇帝。
  太祖在位时,朱允炆还是王孙,就经常跟这些小朋友在一起玩儿,太祖死,因为太子先死,允炆即位为建文帝,却还是不忘旧谊,常溜出宫来,仍是找这些朋友们一起逛逛窑子,打打架,当作无上的乐趣。
  不过,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到家,极少有人知道而己,连跟着一起闹事的世家子弟们都不知道有皇帝在一起,他们只知道和方天杰有一个结拜的老大叫朱坚,人很和气,也很风趣,也很爱闹事。
  梅玉和方天杰对朱老大很亲呢,可也没特别客气,经常吵吵闹闹,还互相嘻嘻哈哈,大家只知道是哪一家皇亲而已,也没认真的考究。
  因为太祖是个多产的父亲,儿子就有廿几个,孙子多得不计其数了,除了几个特别显赫的,谁都少有兴趣去查家世,甚至于连方孝孺和汝南侯梅殷,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跟皇帝一起胡闹。
  宁王的那一状没告倒他们,梅侯爷却生了气,把梅玉关到郊外清凉寺侧的农庄中闭门读书思过。
  那片农庄是梅家的产业,建了一楹颇幽静的书房,老侯爷在公余之暇,也抽空一两天到那儿去读书,所以经常有人在那儿照料。
  梅玉被关到这儿读书,倒是不感到气闷,因为清凉寺就在附近,寺中的住持天正大师不仅佛理精通,而且还有一身好功夫。他每天到寺中去跟老和尚练武,倒也颇为自得其乐。
  这天,他刚从寺里学了三手剑式回来,觉得那三式剑法博大精深,穷极变化,自己还没能模到诀窍,回到农庄后,一个人拿着剑,又在院子里仔细地揣摩着。
  忽然,方天杰匆匆地来了,见了他急急地道:“二哥,你还有心情练剑啊,天都塌下来了!”
  梅玉笑道:“天塌下来有我这高个子顶着,你急什么?”
  方天杰焦急地道:“大哥来了。”
  “大哥找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又要出去散散心,这次可不行,老头子关我在这儿读书半年,说如果我偷跑出去,他就要打断我的腿,老头子这次是真生气了,他说得出做得到的,你们两个人去追逐吧!”
  “唉!真急死人,你跟我去见大哥再说吧!”
  他拖着梅玉一直来到书房中,只见一个年轻的僧人,满脸忧色,模着新剃的黄色光头发愁。
  仔细地认了一下,才看出是谁,不由惊道:“老大,你怎么弄成这副德性了,你爱玩儿也不必如此呀,剃光了头发,明儿上朝,戴不整龙冠,就不像个皇上了。”
  他跟皇帝开玩笑惯了,说话间无尊卑,而皇帝也喜欢这个调调儿,从不见怪,认为只有这段时间,他才能真正获得自由,领略到一点做人的乐趣。
  不过此刻他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叹了口气道:“我四叔燕王领军破城而人,我是化了装逃出来的,城破家亡,我已不是皇上了。”
  梅玉也怔住了道:“这怎么可能呢,我父亲不是领军伐燕去了吗?我还听说他打了几次小胜仗。”
  皇帝叹了口气道:“老侯爷的战况我不清楚,先前他是打了几次小胜仗,后来却节节败退,不过这次燕军来得很突然,守城的徐增寿左都督跟四叔早有勾结,打开了城门,未加抵抗就把燕军放了进来,我是趁乱逃出来的,现在的金陵城已尽入燕军掌握。”
  梅玉道:“城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过还算平静,四叔也是朱家子弟,还打算做皇帝,没有撤兵乱抢,只是到处都是燕军,我们不敢久留,怕被人搜出来,只有去找老三,他说他那儿也不平静,带着我来找你,在你这儿先躲一躲。”
  “躲在这儿当然没问题,此地对外隔绝,谁都找不到,也不会闯了来,你们安心地住下好了。对了,就你们两个人来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在燕军破宫前片刻,启开太祖留下的锦囊,里面有三份僧家的度碟,分别是应文、应能,与应贤三个法名,我用了应文,教授杨应能顶了应能,监察御史叶希贤顶了应贤,跟我一起落了发……”
  梅玉道:“这两个人凑什么热闹,老大一个人落了发,没人认识你,这两个人却是金陵名士,认识的人很多,很容易叫人认出来的。”
  皇帝苦叹道:“他们一片忠心,要追随侍奉,我也没办法,更说不出拒绝的话,出门时多亏这三份度碟,通过了关卡,他们也怕在一起容易被人认出,叶希贤和清凉寺的老和尚认识,和应能投到寺中歇宿了。”
  梅玉想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也好,老和尚是世外高人,很受尊敬,大概还能庇护他们。老大,现在你是怎么一个打算?”
  方天杰道:“好大江山,不能叫燕王给占了去,自然要设法争回来。”
  “这当然,不过也不能靠着咱们三个人,总得找一处可靠的地方先安定下来,再名令勤王。”
  皇帝满脸忧色地道:“我就是不知道什么人可以投靠,什么地方才是可靠。”
  “老大,你当了几年皇帝,连哪一个人是真正忠于你的人都不知道呀!”
  皇帝有点惭愧,又有点愤然地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当皇帝时,他们表现的是个个忠贞可靠,可是燕军兵变,大家就不是那回事了,有的按兵不动,心存观望,有的干脆就降了四叔。”
  正说着,门外有个中年汉子叫道:“少爷,宫中有位姓郑的公公,带了一批人来了。”
  那正是庄上的庄头梅忠,皇帝一听脸色就变了道:“不好,郑和找来了,他是掌印监,在四叔做王子时就跟他很要好,两个人还是同师学艺的师兄弟!”
  “老大,你怎么把这么个人留下来呢?”
  “人是我爷爷留下的,他一直很守规矩,没出过错,我也不能换掉他,太监虽不是官,但他们为了人宫而净身,等于是终身职,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宫里的太监不少是老人,他们对我这个皇帝也时作干扰,动不动搬出祖宗的规矩来压我,我也只有忍着。”
  “唉!真没想到做皇帝的还有管不了的人。”
  “这倒也不是,他们在尽本身的职分,我必须对他们有一份尊敬,他们若是太过分而越了本分,我还是可以砍他们脑袋的,皇帝的尊严毕竟还是不能冒赎的。”
  方天杰急道:“老大,老二,别谈这些了,郑三宝找上门来了,该怎么个应付法?”
  三宝是郑和的小名,这种称呼自然不够尊敬,但以他们的立场,对郑和倒是不必太尊敬。
  梅玉道:“他们是来找老大的。老三,我们俩出去挡一下好了,挡得过就挡,挡不过就干他一架。老大,后面有条秘道,可以通到清凉寺,必要时就让梅忠带你从那儿先走,老和尚本事很大,应该可以保护你。”
  说完,他拉了方天杰,匆匆地向农庄门口而去。
  三宝太监郑和不过四十上下年纪,白面长须,个子很高,皮肤都很白,面貌姣若女子,他现在显然是个很有权威的人,站在那儿,背后站了一大堆的人,都是宫廷侍卫的打扮,却都是垂手侍立,不敢有一丝跋扈的样子,跟他们平时在市上张牙舞爪的形状大不相同。
  更远的地方,散着几十匹骏马,有两个人在那儿招呼着,马匹自然是他们骑来的。
  郑和见了他们,居然先行了一个礼:“小侯,方公子,咱家来得冒昧,请恕罪。”
  人家很客气,梅玉也只有拱拱手道:“不敢当,郑公公听说现在是宫中的大红人了,怎么会有空出来闲逛?”
  郑和一笑道:“小侯言重了,咱家只是个侍候人的奴才,再红也得意不到哪儿的,而且咱家是奴才命,这几天大内易主,咱们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有闲逛的工夫,咱家是奉了上渝,出来找皇上的。”
  方天杰立刻道:“皇上不是在宫中烧死了吗?”
  “大军入宫之际,宫中曾传火警,烧死了一个人,皇帝的九龙冠也烧毁在一起,人家都说是皇帝自焚殡天,咱家去看了残骨,却知道那不是皇帝。”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皇帝呢?”
  “因为那具残骨的右脚趾有六段趾骨,宫中只有皇后一个人是右脚生六指的,是以咱家知道那是皇后的遗体。”
  梅玉有点愤然地道:“皇后的脚趾有几枚你都知道?”
  “小侯,咱家是自幼净身入宫的,对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咱家很少有不知道的。比如说,皇上在做皇孙的时候,就跟二位交情莫逆,即使登基之后,也经常乔装出宫跟二位在外面一起嬉游,这事情虽然知者无多,但咱家却是知道的。”
  梅玉脸色变了一变道:“郑公公,我不否认有这种事,但那只是我儿时的交情,我们可没有因此得着什么好处,你可别想偏了。”
  “这个咱家明白,二位的志行高洁,咱家是十分钦佩的,小侯这世子是祖上的余荫,方公子至今仍是布衣,二位跟皇上交往,不是为寻求富贵,咱家也十分清楚,所以咱家来到此地不敢放肆,叩门而诣,更不敢叫儿郎们包围农庄,由此可见咱家的敬意。”
  “你的意思是说皇帝会藏在此地?”
  “这个咱家可不敢确定,只是想到皇上平时别无交往,若是离宫出走,来找二位的可能性很大。”
  梅玉道:“我说我也不知道皇帝在哪里,你信是不信?”
  郑和居然一笑道:“小侯说不在,咱家绝对相信,不过咱家也要请小侯带句话给皇上,燕王爷跟皇帝闹的只是家务事,自家叔侄,没什么说不开的,王爷找到了皇帝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你口中还是称王爷,难道燕王还没有登基?”
  “天下易主,哪有这么随便的,必须要得到天下的承认与拥戴,才能正式即位,登殿易号,那时才能改口。”
  方天杰道:“可是有很多人已经等不及地称燕王为万岁爷了!”
  “那是他们胡闹,咱家玉玺掌印,必须重视规矩。”
  梅玉冷笑道:“听说你和燕王是结拜兄弟,也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弟?”
  郑和平静地笑道:“结拜是王爷抬爱,咱家可不敢僭越,不管人前人后,咱家都守住本分,称他为王爷,同门学艺倒是有的,我们都拜在国师大和真人门下学剑。”
  “我也听说了,你是大和真人的得意高徒,尽得真传,他是宇内公认的第一剑手,你至少也可以排在第二位了!”
  “这个可不敢当,王爷的成就比咱家还高,要排第二,该是王爷才对,不过连国师大和真人都不敢自承第一,他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老师谦辞第一不就,我们做弟子的更不敢说是第二第三了。”
  梅玉没想到他是如此的客气。顿了一顿才道:“你是来找皇帝的,我告诉你说皇帝不在这儿,你也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还是到别处去找吧!”
  郑和一笑道:“咱家虽然相信小侯的话,但咱家奉有上谕,那是公务,那不能因为咱家的相信就交差了,所以咱家还是要进去看一看。”
  “你要搜我的农庄?”
  “不敢,咱家只是进去看一看而已,咱家会叫众儿郎们特别小心,绝不至扰及府上。”
  “要是我说不让你搜呢?”
  “小侯,咱家执行一次公务,那可是不容人阻挠的,小侯还是让咱家看一看的好,至少咱家对小侯还有一份敬意,若是今天小侯蓄意阻挠,就构成了妨碍公务的行为,换了个别的人,小侯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梅玉对这个家伙倒是没辙儿了,他已经放足了人情,说的话也在情在理,实在难以拒绝他,可是让他进去一搜,皇帝虽是由秘道中离开了,搜不到人的,如果被他们找出了秘道,再找到清凉寺去,那可就麻烦了。
  想了一下,梅玉咬咬牙道:“郑公公,搜一下本无不可,可是我知道你剑术高明,总得领教一下,你击败了我,我也挡不住你,只好让你搜了,否则我以后在哥儿们面前,实在抬不起头。”
  这番话简直不成理由,完全是世家子弟耍无赖的口吻,但郑和居然接受了,哈哈一笑道:“说的是,小侯是金陵世家侯少的领袖,被我一批人登门搜查,的确是脸上无光,咱家也知道对小侯这样的世家子,光靠公务两个字是不行的,少不得只有在剑上领教领教了,拿剑来!”
  一名侍卫恭敬地献上了剑,郑和抽出了剑,挽了个剑诀,微一躬身道:“小侯请了,咱家这是切磋,用不着性命相搏,大家点到为止吧!”
  梅玉的剑本来就执在手中,一扬剑道:“郑公公,我没真正学过剑,练的也不是名家手法,只知道拼命,也控制不了手下,不会什么点到为止,所以你不必客气。”
  郑和笑道:“小侯客气了,谁不知道小侯是技击名家,剑下无十合之敌,咱家提出点到为止的要求,只是请小侯剑下留情而已!”
  梅玉懒得多说了,挺剑追击,势子很利,但郑和却从容地化解开了。
  梅玉是天生的身高力强,郑和赞他剑下无十合之敌倒也不是虚夸,他在金陵跟人挥拳动武,还有挨揍的时候,若是动起兵刃,却从来没输过。正因为如此,他怕杀伤人命闯大祸,才很少跟人动家伙。
  今天他虽然也知道郑和在宫廷中是个杰出的剑手,却没太当一回事,他跟宫廷侍卫和剑术教练供奉们常打架械斗,心中很瞧不起宫廷武学。
  可是今天跟郑和一交手,他才发现宫廷武学确有其不可轻侮之处,郑和的一支剑并无精招,却尽得一个稳字。他连攻了几十手精招,对方却稳如泰山,使他连平招都递不进去;不由打出火来了,攻势更急。
  郑和一面招架,一面却低声道:“小侯,燕王觅皇帝很急,必欲得之,你还是让我去搜一搜的好,否则日后小侯和方公子将举步维艰,这是为你们好,咱家已经接受密报,知道皇上必在小侯处,我去搜一下,掩人耳目,一定不会把皇上搜出来的,你们才可以掩护他离开。”
  梅玉一怔道:“你到底帮谁?”
  “咱家只是皇家的奴才,燕王和皇帝都是太祖后人,咱家谁都不帮,不过咱家一直以为皇帝太年轻,行事不免意气了,还是让燕王摄理几年的好。”
  “你倒说得好,摄理几年?以后呢?”
  “以后的事要靠皇帝自己了,目前只有云南的黔国公沐英,军力壮大,自居一隅,而且对皇室忠心可许,只有他才可以庇护皇帝,上那儿历练个几年,然后再待时而回,他是太祖嫡系,又于正式受命,该比别人有更好的机会,如果实在不行,也只有付之天命了。”
  “燕王有了天下,会放过他吗?”
  “事在人为。小侯,燕王也是从皇帝手中争来的天下。燕王能,他为什么不能,假如他不行,那就是他真的不行,怨不得人了。咱家只能为他尽到这一点心,记住咱家的话,目前别作什么勤王之举,燕王的势力太大,不是任何一个人能抗御的,而且燕王是他的叔叔,在诸王中,也比他得人望,这一段时间,他只有认了吧!”
  说完,手下忽地加紧,前两剑把梅玉逼得连连退后,第三剑却挑飞了梅玉手中的长剑了。
  这固然是梅玉因为他的话而减低了敌意,但郑和的剑技也确实比他高明!
  方天杰也没想到梅玉会落败的,一时不禁呆了。
  郑和笑笑道:“承让!承让!小侯,咱家可以进去了吧!对你的剑术,咱家还是十分佩服,只是你勇猛有余,稳健不足。再过十年,咱家一定不如你!”
  梅玉一言不发,只比了个手势,郑和回头道:“来四个人,跟咱家一起进去,其他人就在这儿散开等着,不准进入屋里,不准扰及农庄的一草一木,违令者,处极刑。”
  郑和带了四个人进入到农庄,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搜到,向梅玉道了声得罪,又带人到别处去搜了。
  其实皇帝就躲在地窑里,地窑上面有个盖子,郑和一进屋子,就直接站在盖子上,指挥那四个人东搜西寻,十分仔细,却始终没搜到地窑。
  梅玉是跟着进来的,看了郑和所站的位置,心中对他既感且佩,这个太监是有两下子,他几乎一眼就知道皇帝的藏身处了,若非他有意成全,皇帝是很难脱身的了。
  所以那四名禁卫军在搜查时,梅玉表现得十分合作,举凡是能藏人的箱笼橱柜,他都自动地打开了。
  郑和在临走时,说的话尤其有意思:“小侯,天下易主未易姓,还是朱家的江山,只不过你们的爵位是否能保住就要看自己了,尊大人与新主素来就不和,咱家想他老人家是不会恋栈那个侯爵的,所以小侯最好也预为之计,不必留连此地了。男儿志在四方,出门游历一下,行万里路,未尝不是人生快事,小侯以为如何?”
  梅玉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也不会留在京师惹人讨厌的。一两天内我就滚蛋,只是怕有人不让我们走!”
  郑和道:“这个小侯放心,咱家现在暂兼禁军总监,金陵城
  中的守卫由咱家负责,小侯要想出城就趁快,咱家总有一份情面
  的。若是拖久了,守城的换了人,那就较为难以说话了。”
  梅玉拱拱道:“承情!承情,郑公公,盛情心感,难得你有这份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郑和叹了口气:“还有一点小侯该明白的,咱家虽是监军,但只是临时受命,那些人未必事事都听咱家的。当着面,咱家可以镇压住一点,背着咱家,他们对小侯未必就有那么客气。请小侯也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凡事总要忍让一点。”
  梅玉道:“在下理会得。”
  郑和这才带了人走了。方天杰吁了口气:“真没想到这绝后的杀人剑技有如此精湛,连二哥都输给了他,不过他的眼力却是太不济了,大哥躲在里面,他都没搜到。”
  梅玉摇头一叹道:“他哪里会搜不到,只是放了一次人情,故意如此而已,此人倒还有点良心。”
  “什么,他是卖放人情,那怎么可能呢?我听说燕王朱棣跟他交情最深,从小就是兄弟相称,这次燕王入京,他居间内应,出了不少力,是燕王的死党……”
  “这些都不错,他是燕王死党,拥主燕王,他很卖力,但是对老大,他到底还念及主属一场,没有赶尽杀绝。这些话都不必说了,我们还是快点保护着大哥离开吧,南京是危地,不可久留。”
  他们从地窑中请出了建文帝,商量了一阵,还是决定上云南去投奔镇南王休英。
  这是郑和指点的,他对朝中的情形很熟悉,什么人跟燕王交好也最了解,他指点的人选是不会错的。
  建文帝与清凉寺中的几个侍驾大臣商议了一下,也是赞同前往投奔沐英,因为沐英手中那支兵是自己召募训练的子弟兵,对沐英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他们又能征惯战,训练精良。而且云南地处面南湾,沐英本人又极得苗夷的拥戴,燕王不敢轻易发兵征剿。最主要的是沐英对太祖忠心可期,太祖死时,他是主张拥嫡最力的人,对建文帝极力支持,现在去投奔他,一定可以得到庇护的。
  只有一个问题,就是燕王遍寻建文帝不获,也会考虑到他们会去投奔云南,沿途必然派人追缉,这一路行去,必然危险重重。
  危险归危险,该走的路还是要走,只有冒险此行了。
  最使梅玉感到泄气的是建文帝出奔时,随行的这几个大臣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碰到追兵时,那些人不但帮不上忙,还得分神去照顾他们。
  照方天杰的意思,是丢下那些人,叫他们自己设法到云南去,只由他跟梅玉保着朱允蚊走。
  但是建文帝却不忍心丢下他们,梅玉也狠不下这个心,他们虽是文臣,却能抛下富贵家人,不避危险,冒死追随伴驾,忠心还是可感的,丢下他们不管,于情于理却说不过去,最后的决议还是由已有度碟的应贤、应能伴着皇帝同行,三个人都是和尚打扮,以行脚僧的姿态结伴而行,也容易掩人耳目些!
  梅玉与方天杰则仍旧以原来的公子哥儿的身份,或前或后,
  只有一脚之差,盯牢了那三个人同行。
  由于建文帝落发成僧是个绝大的机密,而且他们三人又有正式的僧籍度碟,倒是没人去注意。闯过了好几道关口,反倒是梅玉和方天杰受到了不少盘查,不过他们的世家公子身份还是有用的,到时发个脾气,都顺利过了关。
  这当然是由于郑和的关照。郑和对那些锦衣卫都有过吩咐,说是燕王即位天下,朝廷的人事不会太大的变动,对那些旧有的公卿们仍多礼遇,要这些锦衣卫们对一些公侯的子弟,仍宜多加优遇。
  又过了几天,情况就有了变动,燕王已正式宣告即位,迁都北京,易元为永乐元年。
  汝南侯梅殷因为不肯拥戴新君,已被明令颓除了侯爵,下在狱中,家产查封入官,大学博士方孝孺的境遇更惨,他因为不肯代燕王起草诏告天下,而且还当廷辱骂燕王篡位,被武士们当廷击杀,家人同罪。
  郑和还称够意思的,他没有把方天杰在逃的事申奏,只说方氏一门尽屠,没有再颁令追缉。
  不过这一来,两个人的世家公子身份都不在了。梅玉只是不能再以小侯的身份出现。方天杰则连身世都不能提了,两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悲愤之情,但是情势迫人,他们只有咬牙忍悲,寄望建文帝能够到了云南,得到沐英的支持,勤王重掌江山,他们才有出头的日子。
  他们行经的路线是沿着长江南行,到四川后再转道入云南,这是比较迂回的走法,原来是想可以借由水路而省却一些跋涉之苦的,但是后来发觉不能行,燕王的逻卒对水道盘查极严,沿江各府三十县都奉有密令,严查每一条上行的船只,而且还画了建文帝的图容,详细比照。
  图形出于宫廷中的画师,十分传神,宫廷中还刻了版,印了十几万份,飞书传到天下,搜拿建文帝。
  朱允炊虽然已经剃发易装,但经不起按图对照的,在陆上,可以用风云之色作为掩护,在船上可不行了,总不能长途乘船,也是灰头灰脸的。
  所以他们还是沿着江水而陆行,走得慢一点,人辛苦一点,也就安全一点。
  而且他们也不能住店,有庙宇可挂单的地方,他们尽量住庙,因为他们有着度碟,十方道友都有义务招待的,倒是安全得多。
  这天晚间,他们行经荒郊,既不能住店,也不敢轻易投宿民家,因为燕王朱棣对建文帝的搜追更力,不但悬下了万两黄金的重赏。给发现踪迹通风报信的人,对拿杀朱允炆的人,更有封侯的奖励,而且往南路上,逻卒密布,更派出不少的便衣。
  所以他们五个人,只有歇宿在一间破庙中,那是一座靠近江边的水神祠,庙已破落,神殿一半倾塌,也没人居住了,且喜庙后尚有一口破锅与一口冷灶。
  应贤与应能去整修殿房,用枯草扎了个扫帚,勉强打扫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以供休息,同时也把锅刷一下,烧口热汤,好伴着干粮裹腹。
  朱允炆却跟梅玉和方天杰坐在石阶上说话,利用庙中的残烛,点了个灯火照明。
  朱允炆苦笑道:“一连几天都是吃素,这儿四下无人,不怕露了形迹,最好是能弄点肉来解解馋。”
  他虽贵为帝王,但是在这两个拜把兄弟面前,却从没什么架子,经常还流出几句粗俗的话以使感情更亲密。
  梅玉笑了一笑道:“大哥,这一路行来也够苦了,小弟就去找找看,能否弄点肉食来呢!”
  他知道大哥锦衣玉食惯了,是受不了这种苦,但是既以和尚身份为掩护,又不能当着人吃荤,现在四下无人,倒是不妨放松一下。
  他跟方天杰是骑着马来的,再出去一趟,倒是不费事,而且他没多久就回来了,带回了一头香喷喷的烤乳猪。
  他笑着道:“运气真不错,我跑出了两里许,看见一堆叫化子,偷了一头乳猪在烤,我化了十两银子,向他们买了来。”
  方天杰也笑道:“二哥真是大出手,十两银子买一头肥猪都够了,你却买了这么一头三斤左右的小猪。”
  说笑归说笑,但能够打次牙祭总是好的,应能和应贤也很高兴,他们陪着皇帝吃了几天的素也是苦不堪言。
  每人分了一大块,正在高兴的大嚼时,忽然庙门口一阵脚步声,已然有六条汉子冲了进来。
  他们都穿着锦衣卫的服装,一望而知是京中派出来的,皇帝的手中正捧着一块猪腿,虽然丢了下来,但手上有油,嘴上也有油,想瞒也瞒不了人。
  为头的那名汉子看了众人一眼,微笑道:“荒寺吃烤猪,各位真是好兴致。对不起,打扰诸位雅兴了。”
  方天杰忍不住道:“吃烤猪不犯法吧?”
  那汉子笑道:“自然不犯法,我也不是来干涉各位吃肉的,方公子紧张什么?”
  方天杰一怔道:“你认识我?”
  那汉子笑道:“在下郑文龙,在锦衣卫当差,方公子和梅小侯都是金陵闻人,在下的弟兄们好几次都蒙受过二位的拳脚赏赐,自然是不敢不认识。”
  梅玉平静地一笑道:“原来是金陵故人,那就难怪了.郑老哥也知道我们两家出了事,不必提当年的话了,郑老哥如果记恨旧事,要打还我们一顿出气,现在正是机会。”
  郑文龙道:“小侯言重了,当年虽蒙受教训,但兄弟对二位的府上仍是十分尊敬的,而且家叔也有吩咐,对一些旧有公卿世家,仍应恭敬,所以当年那些话都不必提了。”
  “令叔是哪—位?”
  “现在禁军总监,兼任大内宫中掌令监。”
  “原来是郑三宝,失敬!失敬,他现在是新朝的第一大红人.阁下是他的侄儿,想必也跟着得意了。”
  郑文龙笑笑道:“小候说笑了,家叔为人很古板,我这个侄儿虽然得了一点照顾,但是当差却马虎不得,否则处分比别人还重,所以,这口饭并不好吃。”—梅玉道:“这些闲话都不必扯了,郑大人此来,必然是为了公事,是不是要抓我们的呢?”
  “小侯言重了,在下怎敢冒犯,小侯也知道,我们是奉谕出来找寻逊皇帝的。”
  “逊皇帝?哪来的逊皇帝?”
  “就是前建文皇帝,前些日子宣告逊位,由燕王永乐爷接掌大权。”
  梅玉冷笑道:“建文帝可没宣布逊位?”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诏令是宫中传出来的,小侯,皇帝的家务事我们管不着,谁坐在那个位子上,咱们就听谁的。上谕要找逊皇帝,咱们就找逊皇帝!”
  梅玉道:“这可是要务,我可不敢妨碍各位治公。不过这个地方可没有逊皇帝。”
  郑文龙笑笑道:“我们找的也不是小侯,是这三个和尚,和尚你们是哪个庙里的?”
  应能忙道:“僧家师兄弟三人都是皇觉寺的,要往南海普陀朝圣,有度碟在此可以证明。”
  他伸手入怀要掏度碟,郑文龙冷笑道:“你们既是受戒的和尚,怎么还吃猪肉?”
  应贤是御史出身,能言善辩,忙插口道:“阿弥陀佛,僧家因借宿荒寺,未曾携得干粮,刚好这位公子带了一头烤猪前来,不得已随缘一番,僧家等行脚十方,随同而安,所修在心,倒不必太拘礼于一些戒持。”
  做皇帝的应文也合十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诸缘皆法,诸法皆缘,出家人但戒杀生,但此猪既非为我而杀,两位公子善意布施,暂结一份善缘有所不可,善哉!善哉!”
  郑文龙大笑道:“和尚吃猪肉不干我们的事,但是和尚都与我们的公务有关,少不得要麻烦你们走一趟衙门了?”
  应贤一惊道:“僧家们可没犯法呀?”
  “犯没犯法不知道,金陵城外抓到了两个和尚,却是前皇帝驾前大臣乔装的,所以永乐爷怀疑逊皇帝也有可能乔装为和尚,下谕彻查天下在外行脚的和尚,所以要你们到衙门去走一趟,官中会派人前来相认。”
  应贤道:“施主没开玩笑吧,皇帝怎么会当和尚?”
  郑文龙大笑道:“连太祖洪武爷都当过和尚呢,皇帝跟和尚有缘得很。三位大和尚,咱们走吧!”
  梅玉道:“郑大人,这三位中没有逊皇帝。”
  郑文龙笑笑道:“这可不是你小侯说了就作准的。小侯,这不干你的事,你就别管了呀!”
  梅玉道:“你要在我面前抓人就干我的事了,我不信。”
  这时站在后排的两个汉子之一道:“郑文龙,你太噜嗦了,我看这一堆人都有问题,此地不远处就是市镇,他们看样子也不是付不起店钱的,却偏要挤在破庙中,分明就是有问题,一起带走,捆上。”
  这两个汉子似乎地位比郑文龙还高,说话很不客气,而且他一发命令,另外三个人都抖开链条,上前要锁人了。第一个就是奔向建文帝,可能是三个和尚中,他的年龄最受嫌,其他的应能、应贤,涉嫌的可能性不大。
  建文帝哪肯真叫人锁上。这边链条套上了脖子,他已抽出腰间所藏的巴首,猛地划了出去。
  这是一支宝刃,系大内藏珍,斩钉截铁,锋利无匹,那个差宫胸前受刃,大叫一声后退。心肺内脏都掉了出来,后面两名汉子神色一变,一人喝道:“杀官拒捕,显系叛逆,杀上!”
  郑文龙连忙叫道:“二位供奉,杀不得,家叔转达上谕是要生擒的。”
  那汉子冷笑道:“你叔叔只能命令你们,却管不了我们,我得到的上谕却是生死不论。现在我们双方人数相同,五个对五个,生擒太费事了,杀!”
  这家伙喊杀就杀,出手就攻向了建文帝,而且全是杀着,看来他没有打算生擒,好在建文帝自己也来得几下子,他的那支宝刃尤为锋利,那家伙的单刀才递进来不到两招,就被锵银一声削断了。
  急得他大吼道:“老毛,郑文龙,你们还等什么,这家伙手中的匕首非同凡品,必系出自大内……”
  郑文龙道:“李供奉,我在京师当差,认得逊皇帝,可不是这样子的。”
  这姓李的供奉吼道:“管他是不是,先剁了再找人来认,我认为他们这一伙儿大有嫌疑。”
  另一个姓元的供奉却抽出了一支判官笔,上前进攻,匕首虽利,却不容易削断它,而且他的武功不错,建文帝就挡不住了,连连后退。
  梅玉忍不住了,锵然拔剑上前加入战斗,挡住了判官笔,姓李的又在腰间撤下了一支护手钩,继续逼向建文帝时,方天杰也拉剑挡住了。
  郑文龙道:“小侯,方公子,二位这是自己在找麻烦了,这几个和尚又不关你们的事,二位何必硬插一手?”
  梅玉和方天杰都不说话,拼死想搏杀对手,他们知道今天如果不把这些人摆平,是很难脱身了。
  郑文龙拉开刀上前帮毛供奉合斗梅玉,这家伙的刀法精熟犀利,几招就把梅玉缠得施展不开,毛供奉赞许地道:“郑文龙,你还真行,这一手流云刀法在江湖上并不多见,怎么你叔叔只叫你当一个小小的队长呢?”
  郑文龙道:“家叔为人方正,他怕被人落个徇私的口实,营里有了优缺,他先提升别人了,所以我这个侄子始终难以抬头。”
  “那是太委屈你了,好好地立下了这次大功,我跟老李一定会大力保举你的。”
  “谢谢毛供奉了!”
  郑文龙口中说着话,手中的刀一紧,由空门中掠进去,眼看着快要劈中梅玉了,可是他的刀却忽地一收,倒掠回去,反而把毛供奉一刀砍成了两截。
  那姓李的供奉眼睛一直盯着这边,大惊道:“郑文龙!你怎么……”
  郑文龙的刀迅速转向,对他直劈而下,李供奉忙用护手钩架住了,而且还锁住了他的刀,两人相持不下。
  梅玉和方天杰两支剑却毫不留情地一前一后刺了过去,也一前一后地将李供奉刺了个对穿。
第二章 节外生枝
  方天杰本就和李供奉对搏,梅玉则因郑文龙忽而转刀砍杀了毛供奉,知道他有意相助,也及时配合出招。
  李供奉一倒下,郑文龙顺势抽回了刀,挥刀把李供奉的头也砍了下来,然后道:“小侯,这两个是我的亲信兄弟,他们不会泄漏消息的!”
  梅玉吁了一口气道:“郑大人,谢谢你了,你……”
  郑文龙道:“在下临行得家叔关照,对二位要客气,不过那两个家伙都是旧燕王府的侍卫,现在都被封为供奉了,嚣张得很,在下不得不得罪一下!”
  梅玉道:“再次多谢了!”
  郑文龙道:“那倒不必了,家叔说他很抱歉,他的立场是拥燕王的,只是念及太祖洪武爷的一番旧情,不忍见逊皇帝惨死于刀斧之下,在下受了家叔的嘱咐,也不过是聊尽寸心而已,皇室的家务事,咱们做臣子的不便干涉,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
  他看看应文,又道:“逊皇帝乔装伪僧的消息已泄,这副行藏恐怕不容易瞒过沿途耳目,你们还要多加小心!”
  他和同行的两名差人,每人扛起一具残尸,也没多说什么,就出门而去了。
  他也没有对建文帝说任何话,或是做任何交代,只跟梅玉一个人交谈,这也说明了他们叔侄的立场,是不想再跟建文帝发生任何的瓜葛了。
  应能对郑文龙的态度很不满意,冷哼了一声道:“这家伙太不像话了,见了圣上,连礼也不行一个!”
  做皇帝的应文叹了口气道:“他能够顾念旧情已经很不错了师兄又何必争此一礼来呢?”
  “君臣之礼,乃大节之所在,这是不能随便的。”
  梅玉听来很刺耳,因为他们对皇帝是最不讲礼数的。以前皇帝没蒙难前,他们就跟皇帝没大没小地称兄道弟,有一回被他父亲汝南侯梅殷知道了,还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板子,以至于皇帝来找他们玩儿时,都是偷偷的。
  所以梅玉对这些老臣们也特多反感,于是冷笑一声道:“老和尚,讲礼仪要看时地,再说人家所拥的是燕王,能够在手底下放过一马,已经很够意思了,难道你还要人家跪下三呼万岁不成!”
  应贤也插上嘴道:“小侯!话不是这么说的。”
  梅玉火了道:“不是这么说该怎么说,要说到春秋大义,你们这些做廷臣的,不能为君分忧,使皇帝蒙受这种苦难,你们就罪该万死,你们该留在金陵城里,跟逆贼拼死一战才是臣节。”
  方天杰也道:“二位大人,你们是讲究臣节的,可是你们的穿着跟天子一样,平起平坐,并没有对皇帝特别尊敬一点,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这……只是从权而已!”
  方天杰冷笑道:“你们自己可以从权,别人就必须一步不差,两位大人,你们的账是怎么算的?”
  梅玉道:“你们要求郑文龙的也没错,但是你们却没有那个种当他的面说,却来背后放马后炮,这种行为最可恶。皇帝会落到今天,你们要负一半的责任?”
  应能急了道:“小侯,怎么该我们负责呢?我们都是文臣,无兵无勇,燕王入寇,是武将倒戈……”
  梅玉愤然道:“武将倒戈是被你们逼的。燕王跋扈不是一天了,有人提倡征剿,你们就提出什么不能轻动干戈,乃使燕王势大,燕王发兵时,前线告急,我父亲要请率禁军支援,你们又多方阻止,说京畿重地重于一切,禁军不易轻动……”
  “我们说的也不无理由呀!”
  “屁的理由,你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师,怕禁军调走了,京防空虚,你们的安全就没了保障。却不想想,唇亡齿寒。燕军攻到京城,你们还不是一样遭殃?”
  他的辩才如泻,把两位大臣驳得哑口无言。
  应文痛苦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别说了,这是我失德所至,一切的错失,我都要负最大的责任。”
  梅玉道:“大哥,这不能怪你,天子不是万能的,原是要臣下为辅,才能治好国事的哩!”
  应文道:“臣下无能,是我识人不明,别人犯了错,都还可以推诱,只有我是无可推抵的。”
  梅玉也不说话了,对这位皇帝义兄,他有着比兄弟更深的情谊,所以也不忍心再增加他的痛苦了。
  皇帝乔装伪僧的消息泄漏,这份行藏就不足为掩护了。
  梅玉想了一下道:“现在风声太紧,我们的计划要改变一下,不再以这个样子走路了。而且燕王的侦骑太密,走路也不安全,我们要避一避。”
  应能道:“避到哪儿去呢?我们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间破庙中呀!”
  方天杰道:“我有个表姐,就嫁在附近,她上无公婆,前年守了寡,家道还不错,我们到那儿去避避吧!”
  梅玉道:“你那表姐夫原先是干什么的?”
  “开漂局的,我那表姐姓陆,武功很高,我们也可以请她帮帮忙,请几个有本事的人帮忙护送大哥到云南去,经过今天一战,后,我才知道我们的本事太差,也应付不了沿途的拦截。”
  梅玉自己也有同感,他们自己平时在京中常跟人打架,很少吃亏,以为自己的武功很过得去了,可是今天这一战,他才意识到差人很多,若不是郑文龙及时帮忙,光那两个供奉,他们就抵敌不住。
  应能和应贤更不敢有意见了,他们全仗两个年轻人的保护,自己根本就一筹莫展,而且他们在宦途日久,对大局的看法也没有那么乐观,投奔沐英是惟一的希望,但沐英是否会支持建文帝,他们也没把握。
  能够找个地方,先避一阵子,看看情形;甚至于先找人上云南去探探沐英的口风再作决定,才是最可靠的做法,所以他们十分希望能观望一阵。
  方天杰的表姐在江南南昌府,这儿是宁王朱权的辖区。
  朱权自从燕王登基之后,还没有表明态度。所以燕王的人到这儿还不敢太过分地张牙舞爪,搜查建文帝的行动也不十分积极,只有一些便衣的干探们在暗中活动。
  方天杰的表姐姓陆,婆家姓姚,本来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女杰神弹子陆秀姑,现在顶了夫姓,成了姚秀姑。‘”
  他们开的这家镖局叫广源,规模颇大,在南七省中也很有名气。鄱阳蛟姚天星过世后,遗嬬姚秀姑仍然挑起了镖局的担子,干得有声有色。
  梅玉和方天杰先来拜访了姚秀姑,说明了处境,姚秀姑为人慷慨好义,一口答应了,亲自带人把建文帝接进了镖局,也把应能和应贤安排在附近的地方住下,那是为了掩人耳目,不适宜很多人住在一起。
  漂局中人手多,探听消息较为方便,探听的结果却令人颇为泄气,燕王登基之后,天下十之八九的藩镇亲王都上表拥护了,有些地方态度未明,但也没有表示反对的,连云南的沐家都在保持缄默。
  宁王已公开表示了拥燕,燕王不但加以抚慰,而且还扩展了他的领域,增加了四个府,街上已经有了京中派来的护卫公开活动,搜查建文帝下落的行动仍在继续中。
  寄望于沐英勤王的事更为渺茫了,但也没有绝望,因为沐英没有明白表示态度,只是云南传来功消息说老国公病了,重得经常不省人事,所以一时未有表示。
  梅玉等人在德局中得到消息,都十分沮丧。姚秀姑道:“消息到底还不算太坏,黔国公也许是故意称病而观望情势,主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陛下的消息而无所适从。以妾身之意,是我们该有人先到云南去,面见国公,把事情告诉他,看看他的态度……”
  梅玉沉思片刻道:“这个办法好,去看看情形,假如沐英有诚意,就要他派人来接大哥去,否则我们就另求打算,也免得糊里糊涂地撞了去。”
  方天杰道:“派谁去好呢?这个人还必须是说得起话的,才能使人相信。”
  梅玉道:“我去吧,沐公世子沐荣在京师时跟我还有交情,他也参加过我们的打架,我看他为人颇有侠气,我先去跟他私下接触一下。”
  事实上也只有梅玉的身份最适合了,他这小侯的身份虽然被燕王撤消了,但汝南侯梅家的世家身份仍在,许多的镇将领都是梅候门生部属,多少能有点照应的。
  姚秀姑笑道:“小侯要去是最好不过的,镖局正好接了一支镖,是大理国段家订制了一批景窑的瓷器,价值千万,指名要我保了去,小侯委屈一下,算是局中镖师,正好一路走了去,也免得引人注意。”
  建文帝道:“二弟辛苦一趟吧,我家一封私函托你带去交给国公,看看他的态度如何,也别太勉强了。老实说,我现在对复位的事倒看得十分淡薄,祖宗把江山交在我手中,是我自己没守好,四叔毕竟也还是朱家子孙,宗庙不易,我对泉下先祖也稍稍好交代一点。”
  做皇帝的人自己说这种话,自然是很令人泄气了,但梅玉他们原不是为了富贵才帮皇帝的,听了倒无所谓,若是应能应贤等人在,少不得又要痛哭流涕一番了。
  镖队在一天后启程了,这一趟镖的价值虽巨,却不是红货,十几大车的瓷器再加上包装,更是庞然巨物,预料到也没什么风险。
  此行但求保密,所以除了姚秀姑和梅玉之外,没有再带其他的镖师随行,但镖局出动的人手却不少,镖伙,车伙,趟子手,浩浩荡荡的三四十人。
  因为瓷器怕震,尽量要利用水路,实在河流不通的地方才改为陆行,他们所雇的船只都很大,要连马车都赶上去的,这种走法自然不可能太快。
  好在随行的人员都是老江湖,一路上照料得十分仔细,而且广源镖局的江湖路子很熟,沿途都没发生什么意外,船行人川,到了宜宾,上游是金砂江,水流转急,无法再行大船了,只有拾船就陆,走了一天,歇在高县时,他们在客栈中接到了一张拜帖。
  帖上的具名是吴大魁,头衔是川南陆路十八寨的总瓢把子,设宴坚邀一叙。
  这种邀请是不容拒绝的,但是拜帖的指名却是姚秀姑和梅玉共同受邀,梅玉的名衔上还特别具名是汝南侯世子。
  一个绿林魁首设宴邀请一位世家公子,这就显得不寻常了。
  梅玉虽然在回帖上批了“敬诺”两个字,心中却踌躇不定,不知道对方在捣什么鬼!
  姚秀姑的心中看法更为不同了。梅玉杂在她的镖队中,应该是无人知道的事,而对方却指名相邀,分明是冲着梅玉来的,自己这一批瓷器不是红货,又是属于大理段氏的,更不会有人动脑筋。
  因为大理国段氏是一个真正的小国,大理国王段氏立国多年,现任国王段端正当盛年,不仅武功自成一家,宫中也有无数的好手,本来他们是不必找人护送的,只因为广源镖局的先人做过段氏家臣,而且是为大理殉国而死,他们才隔几年弄一笔货色托保了去,是变相的津贴而已。
  江湖上的绿林豪雄,谁都不会动这支镖的,川南十八寨的总瓢把子,更没有设宴邀请自己的必要。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这顿酒想得到的很难下咽,但也不能不去,倒是梅玉显得毫不在乎,不住地请问一些江湖上的礼数以及赴宴的规矩。
  时间定在下午申酉之交。两个人准时来到了设宴的丹心园,那是本地一位大豪马志雄的家宅。
  来到门口,两人大感意外的是并没有看见一般绿林道的排场,门口没有武装的仪队,只有四名穿着长衫的汉子,姚秀姑是镖局中的领队,依例由她亲自送上拜帖,那四个人很客气地把他们接了进去。
  吴大魁的外号叫九头狮子,人也长得像头狮子,一头乱发,满脸胡子,意外的他也穿了长衫跟宅院主人马志雄一样穿着斯文。
  见面行礼后,姚秀姑道:“妾身途经此地,因为不知道总瓢把子也驻节此地,有疏拜候,反蒙先邀,失礼之至。”
  吴大魁哈哈大笑道:“姚女侠客气了,吴某今天原也是客人,真正的主人是马老弟,因为他怕面子不够大,二位不肯赏光,才拖着吴某具个名。二位能够赏光,吴某深感荣幸之至!请入座!请入座!”
  他把二人邀到厅上,摆下一桌盛筵,竞有八副碗筷,宾主双方只有四人,显然的还有四个人。
  姚秀姑心中微动道:“庄主另外还邀了客人?”
  马志雄笑道:“不是客人,不过是在下的几个亲戚,久闻盛名,远思识荆,其实在下也只是受托代邀,那四位敝亲才是真正的主人。”
  姚秀姑知道他们一定在捣鬼,忍不住看了吴大魁一眼道:“总瓢把子,妾身虽是一介女流,但在江湖行走也不是一天了,对江湖上的朋友,从来也没有失礼过,今天是蒙宠邀,妾身为了江湖礼数,才奉名而来,可是到了现在还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这就叫妾身太失礼了?”
  话很厉害,点明了我们是冲你九头狮子来的,你却弄这些玄虚,在武林道义上,看你如何交代?
  吴大魁有些难堪,汕然地道:“抱歉!抱歉!今天吴某是单身一人在此做客,所以没有采用江湖规矩接待,安全是私人性质,说句老实话,吴某也不知道主人是谁?”
  姚秀姑脸色一变道:“帖上是总瓢把子具名,阁下现在说这种话,未免太不上道了?”
  川南十八寨的总瓢把子究竟是在外面跑的,被人家用话一挤,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对马志雄道:“马老弟,究竟谁是主人,你快请出来吧,否则姚女侠怪罪下来,敝人在外面就没法子混了。”
  后堂一阵哈哈大笑,出来了四个人,领先一人白面无须,身材微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咱家出来了,姚女侠,你不认识咱家,梅小侯可是熟人,咱家先不表明身份,请马庄主和吴总瓢把子出面,乃是怕我们见面不便……”
  梅玉见了此人脸色一变,他认识这家伙,是宫中的尚衣监司太极,也是建文帝最贴身的人,以前皇帝偷溜出宫玩,他都跟着,的确是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但是在此地见到他,却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梅玉表面不动声色,仍是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老杂碎,你不在宫中享福,怎么跑出来了?”
  他以前当着皇帝的面,叫司太极老杂碎,因为皇帝也是如此称呼司太极的,司太极脸上微一变色道:“梅小侯,咱家的职司还是尚衣监,不过还兼掌内廷供奉领班。”
  梅玉道:“原来你又高升了,恭喜!恭喜!”
  司太极微带愤色地道:“咱家虽是内臣,但也兼掌了外务,今上永乐爷是很重视规矩的,咱家对小侯也十分恭敬,所以请小侯也尊重咱家的职分。”
  梅玉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是内廷红员了,要端架子了,那就称你一声公公好了!”
  司太极哈哈地笑道:“小侯,咱家知道你跟逊皇帝的交情不浅,但那是过去的事了。”
  “我记得我大哥对你的宠信也不浅呀!”
  “逊皇帝过去对咱家是很宽厚,只是太不够庄重,他从来也没有正正经经地叫过咱家的名字。”
  “那正是对你亲热和信任。”
  “咱家可不习惯这种亲热,咱家也不是妄臣,咱家按规矩行事处人,应该得到一份尊敬……”
  梅玉也默然了,建文帝平易近人,从不搭皇帝架子,对人嘻嘻哈哈的,经常开个小玩笑,他们这一伙年轻人,觉得皇帝很够意思,很有人情味,但有些人却不习惯,许多大臣也不习惯,他们总觉得皇帝对他们不够尊重。
  默然片刻后,他才道:“司公公,关于大哥的处事态度,我无法说什么,各人的看法不同,我觉得他为人谦和,没有架子,但有些人显然不同意。”
  “他是皇帝,更该庄重一点,人家尊敬他,他也该尊敬别人,嬉笑之行,出之人君,诸君子便是侮辱,今上代之而起,得到大部分朝臣的拥戴,多半是为此。”
  “这些我不抬杠,反正现在皇帝也垮台了,你们拥护燕王的目的也达到了,应该是没事了。”
  “小侯不要装糊涂,天下大事难定,但逊皇帝还没有下落,今上索之甚急。”
  “燕王大权在握,天下己定,干嘛还要赶尽杀绝!”
  “小侯错了,逊王乃太祖嫡孙,今上不会不利于他的,找到他只想好好地保护他,免得他流浪受苦。”
  梅玉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却道:“这些事跟我讲没用,我现在是无家可归,流落江湖,蒙姚大姐收留,在她的德局中保镖度日,皇帝家的家务事已与我无关了。”
  “小侯当真是改行保镖了?”
  “这还假得了,我现在就是保着一支镖上大理去,你要找皇帝,皇帝可没跟我在一起了。”
  “这个咱家知道,咱家手下这三位供奉,已经跟踪小候多日了,的确是没有发现逊皇帝。”
  “那不就结了,我现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江湖人,希望你们别再烦我了。”
  “小侯,这支镖是保到大理的?”
  “是的,云南大理段家新烧的一批瓷器,货物都在,司公公如果不信的话,尽管可以去检查。”
  “检查不必了,咱家确实知道是瓷器,可是咱家不相信小侯是到大理去。”
  “不到大理去,还到哪儿去?”
  “这个小侯心里明白,咱家不必说出来了。”
  “我心里就是不明白。”
  “小侯不明白也行,咱家愿意代贵局分劳,贵局在此地交镖,由咱家开具收据,派兵替贵局送去。”
  “这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希望小侯到云南去。”
  “为什么,难道我到云南去也犯法?”
  “到云南去并不犯法,只是本座认为小候此时不适宜到那边去,本座以为这个理由已经够了。”
  他由咱家改口自称为本座,表示他已用内廷供奉领班的身份在说话,那等于是皇家的密探头子,他们做事本来就不需理由的,司太极给了一个理由,已经算是客气了。
  梅玉将头一吊道:“我认为还不够,我们保镖的得人酬劳,为人出力是本分,不想领别人的情。”
  司太极微微一笑,看着吴大魁,吴大魁只有咳了一声道:“梅小侯,如果你不接受司公公的条件,在下只有留镖了。”
  姚秀姑一怔道:“总瓢把子,你也要插手进来?”
  吴大魁有点汕然地道:“姚女侠,很对不起,在下有几位把兄弟都在司公公属下效劳,在下这个总瓢把子也是司公公的提拔与捧场,所以司公公的吩咐,在下不敢不听。”
  姚秀姑明知道此刻逞不得强,但是这口气却难忍,镖局的镖叫人留下,以后也不能混了,因此她冷笑道:“总瓢把子既这么说,妾身也只有挺上去了,我们回到客栈去,恭候总瓢把子大驾光临。”
  吴大魁笑道:“二位不必回客栈了,六辆车子,十四名镖局朋友,都已经请到一个隐秘处安顿了!二位如果同意,司公公立刻奉上收据,替贵局将镖送去,否则二位只有凭本事来讨回货色了。”
  梅玉厉叱一声,挺身前扑,长剑也出了鞘,他看来是想立刻制住这吴大魁的,可是人家的动作也不慢,司太极身旁的两名中年人立刻挡住了梅玉。
  姚秀姑也同时发动了,四支神箭,挟着四梅烟硝弹都出了手,在一阵烟雾中,竟然失去了他俩的踪迹。
  这是姚秀姑和梅玉早就约好的行动,他们知道这次的宴会必无好事,但也不能不去做一番了解,所以他们先商定了一套办法,两个人一致的决议是不作死战,先求脱身,当梅玉发动抢攻时,实际是撤退的先声。
  两个人冲出门后,没有立即回客栈,姚秀姑心思续密,她的镖队中另外派了两个人,装成普通行商,不跟大队走一路,也不跟大队联系,却住在同一所客栈,就是为了暗中照应的。
  这两个都是广源的镖头,是她丈夫的结义兄弟,也是绝对可信的人,她相信这两个人一定会有消息的,果然在约定的另一家小酒馆中,他们找到了其中的一个黑豹子伍奎,独占了一桌,两人过去在他的横头坐下,姚秀姑低声问道:“伍兄弟,是不是镖队出事了?”
  “是的,有一批人,还带着几名官差,把镖车都押走了,镖队中没人做主,只有跟他们走了!刘少夫已经随后跟了下去,大概就快有消息了。”
  “好了,我们投宿在街尾的利泰客栈歇足,用的是俞梅的姓名,那是我们约好的,等有了消息,再做商量!”
  姚秀姑的经验老到。事先已经提防有变,她和梅玉都以另一个身份,在附近另辟了一个宿处,两个人只要了一个单间,称是夫妇。
  这种障眼法一路行来都没有遇到麻烦,没产生作用,但今天却用上了。
  他们回到了利泰客栈,歇下不到两个时辰,首先是地方上官府找来了,由于他们在客簿上登记的日期是和镖车同一天到达的,搜查的人没想到他们会同时辟两处住所的,只问了店中伙计几句,也没进来打扰他们。
  入夜,他们两个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在地下打地铺。
  梅玉歉然地道:“秀姐,很抱歉,连累你们了,他们要防备的是小弟,我想小弟单人上路,秀姐再去找吴大魁,凭江湖道义向他讨镖,他会归还的。”
  姚秀姑苦笑道:“兄弟,你还是要到云南去?”
  “当然了,这是帮助皇帝复辟的惟一机会,他愈是阻止我去,就证明机会越有可为的。”
  姚秀姑道:“兄弟,你肯不肯听我一句话!”
  “秀姐,有话你尽管说好了!”
  “假如你此刻溜开了,他们更确定你是另有目的了,不但沿途会加强拦截,甚至会守在云南,加强对沐公的压力,使他不敢见你。”
  “这个他们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沐英上了年纪,最近常闹病,国公府的大小事都由世子沐荣在管,他的态度如何你恐怕无法肯定吧!”
  “他来京几次,跟我私交颇驾,跟皇帝也有交情,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支持建文起兵勤王,兹事体大,一般的交情是否可靠就难说了,我不反对你去,但是不赞成你一个人去,要到云南,你就必须跟镖车一起去。”
  “有我在一起,镖队也走不了。”
  “这你错了,你既然是镖局中的镖头,护镖才是你当务之急,假如你跟我在一起,全力护镖,尽你镖客的职责,他们可能不再怀疑你了,只要你脱身一走,他们才会对你此行特别重视。”
  梅玉默默无语,姚秀姑又道:“如果你身负要务,自然是急着脱身,对方的防范也更严,实在找不到你,转而对沐公下手了,那不是更糟,所以我认为你要想到云南,就暂时丢开你身上
  的要务,全力护镖。”
  “官方已经插手了,我们还能抢救镖货吗?”
  姚秀姑笑道:“大理段氏的那支镖并不需要人保护,交给我们,只是一种酬惠的意思。这支镖不怕丢的,必要时我可以找段王府的人出面,摆脱官方的干预。至于吴大魁那儿,他也不敢太留难的。这次的事情是他理屈,我可以邀请道上的镖行同业来跟他理论。”
  “这一来事情不是闹大了?”
  “兄弟!那不单纯是你的事情,这牵连到漂行与绿林道的默契与约定,你不在这一行,不会懂的。”
  “谁说小弟不在这一行,小弟不是广源的镖头吗?”
  “那只是对司太极的说词而已。”
  “可是吴大魁也听见了,这就等于是公开宣布了。”
  语中之意,是表示他已经接受了姚秀姑的劝告,姚秀姑十分兴奋,又告诉了他一些江湖上的事,两个人才蒙昽地睡了。
  第二天清早,伙计在门外敲门道:“俞客人,有两个朋友来找你!”
  姚秀姑忙道:“是我兄弟,快请他们进来!”
  开了门,伍奎和另一位镖师三手剑刘少夫进来了,看见地下另摊的地铺,两人脸上不自而主地显出了满意之色。
  梅玉才深深地佩服姚秀姑的细心,这两个人都是她已故丈夫的兄弟,对守寡的义嫂行节,他们自然无权干涉,但心中多少有点偏向于那位在泉下的拜兄的。
  梅玉本来想在两人进来前把地铺收好的,但姚秀姑却叫他等一下,就是叫他们了解一下昨夜两人是分铺睡的。
  姚秀姑一面把被子抱到床上去,一面道:“刘兄弟!辛苦了,昨夜怕是一宿未睡吧,真是不好意思。”
  刘少夫外号叫三手剑,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连忙抱拳道:“大嫂,一个晚上没睡算什么辛苦,这是小弟应该尽的义务。”
  “镖队到哪儿了?”
  “二十里外的吴家集,是九头狮子吴大魁的老家。”
  “他的家原来是在这儿?”
  “是的,他家原来只是个佃户,现在可抖起来了,建了一所大庄院,养着二十多个家丁,成了吴员外了。”
  “吴大魁自己去了没有?”
  “昨天半夜里到的,同行的还有马志雄和司太极手下的两名供奉。”
  “庄上还有什么江湖人物没有?”
  “这倒没有,据小弟打听所知,吴大魁在家乡并不以江湖人身份出现,也没人知道他是十八寨的总瓢把子。”
  姚秀姑冷笑道:“江湖人多半不愿意被人刨出老根,只是这一次他弄错了,恐怕这下半辈子不会太平了。”
  伍奎道:“马志雄是司太极的外甥,替他拉线搭上司太极的关系,大概他打算今后也混个供奉干干。有了官方的身份,他可以公开地出头了,所以才不怕人挖他的根。”
  姚秀姑道:“现在他还没摆脱山大王的身份,走!咱们登门索镖去,这下子我会叫他后悔终身。”
  梅玉道:“秀姐!还是别抓破脸的好,镖局以后还要在这条路上走镖呢!”
  伍奎笑道:“小侯,不必担心这个,这次他插手进官方,而且跟官方的人联手,已经犯了江湖之大忌,再者九头总瓢把子也干得不顺当,十八寨的人,至少有一大半的人不听他的了,所以他才要搭上官方的线以求自保,否则做十八寨的总瓢把子,不比一个大内供奉风光多了?我们挑了他,绿林道上的只会感激!”
  梅玉发现自己对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太少,只有讪然一笑道:“小弟已人了镖局,资格可还浅得很,还望二位前辈多加提拔教诲。”
  伍奎笑道:“小侯太客气了,你那一支剑誉满金陵,在江湖上也大大地有名了,听说有不少剑道高手,都在金陵被你比下去的。”
  梅玉苦笑道:“伍兄别使我汗颜了,经过几次真正的决斗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浅薄,我会的那几手剑法,只能跟人切磋来玩玩,跟江湖上的剑法或宫殿中的武学,还有一段大距离。”
  伍奎笑道:“小侯别太自谦,你的剑法造诣与天赋都是上乘之选,只不过欠缺经验与狠命的搏击而已,多历练几次,你就可以进入新的境界了。”
  姚秀姑也笑道:“眼前就有一次好机会,我们突击吴家集去,兄弟!这次你可不能再存仁慈之心,出手不能犹豫,搏命之战,不是对方倒下去就是你倒下,还有,我们这次是以少敌众,不能耗费太多的体力,出手务求简捷有效。”。
  梅玉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承各位教诲,从现在起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四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就整装出发了,所谓整装,就是略事掩饰,使外表看起来不像个江湖人。
  指明了到吴家集的路程,伍奎与刘少夫又先走了,他们是配合著暗袭的一部分。
  姚秀姑和梅玉则徐徐步行,走到吴家集的吴家大院,不过是午后没多久,那儿的门口已经有了戒备,居然站了两名带刀的汉子。
  梅玉到了门口,抛去了伪装,也丢掉了暗藏长剑的那柄雨伞,一冲上前,横剑叫道:“吴大魁出来,告诉他广源镖局上门索镖来了。”
  那名汉子喝道:“你胡叫些什么?”
  梅玉一探手,长剑刺出,已把那两个汉子刺倒在地。
  为了要方便伍奎和刘少夫潜入庄中,搭救被禁的镖伙,所以梅玉他们是存心闹事。
  梅玉这边出剑伤人,另外有几个汉子都是没经过大场面的庄丁,瞧着都吓坏了,纷纷向后跑去。
  姚秀姑的神弹子,也开始发挥了威力,嗖嗖声中,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她的神弹声誉江湖,出手自有分寸,那些人都是肩头或腿弯处中弹,钢弹射进肉里,不至于丧命,但是却无法再行动了。
  等到吴大魁和两名中年人匆匆地赶出来,地上已经倒下了七八名汉子,惨呼之声不绝。
  吴大魁愤怒得像一头狮子,吼叫着道:“梅玉,姚秀姑,你们居然敢杀上我的家宅来了。”
  梅玉冷笑道:“这是你自己找的,你劫了我们的镖,我们当然要找上门来。”
  姚秀姑用手一指院中的几辆大车道:“这是我们镖局的车子,就停在你的院子里。吴大魁,你把我们的人和货都劫了来,可怪不得我们上门伤人。”
  一个中年汉子挺剑而前冷笑:“梅玉,司公公正在带人抓你,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梅玉冷笑道:“司太极凭什么带人抓我?”
  “你是朝廷的钦犯。”
  “笑话了,我家只是被撤销了爵位而已,可没有行文捉拿,我在金陵时自己还会见过锦衣卫总领郑和,他也没有说要抓我,只是劝我离开金陵,你们内廷供奉只是捍卫内廷的安全,凭什么来抓人。”
  那中年人一怔道:“你见过郑公公了?”
  “不错!我投身江湖是听他的劝告,到广源镖局也是他推荐的,抓钦犯是锦衣卫的事,他不抓我,你们倒要抓我。目前我要取回失镖,没空跟你们理论,否则我就陪你们回金陵打官司去,我是官家子弟出身,你们那一套唬老百姓的手段可别在我面前施展。”
  这番话把那两个内廷供奉唬住了,他们跟司太极出来找建文帝,虽奉有上谕,但郑和也曾告诫过他们,除了那一桩任务之外,不准在外招摇生事,尤其是对地方兵镇和旧日的功勋子弟,更不准作威作福,否则必得严惩了。
  所以司太极昨夜在马家庄,也只是说阻止梅玉上云南,却不敢说抓他的话,而且就是不让梅玉上云南,也只是司太极自己的主张,并没有请示京中。
  燕王登极,云南没表示态度,那是因为老国公卧病,黔国公府中无人做主,但黔国公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沐家在朝地位极隆,燕王以前还要称他叔叔,郑和特别告诫所属,不得去冒犯黔国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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