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
金玉盟
  作者:司马紫烟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 一 章
  每一个怀春的少女,只要见过司马青的,就无法不为他的丰采所倾倒,而偷偷地爱上了他。
  因为司马青是一个无比的美男子,他朝你笑一下,你就会猛烈地心跳,跟你说过一句话,你会昏过去,如果有幸能让他握过你的手,不!那就是你的不幸了,因为你会为他而终身不再想嫁人,因为你永远不想再让第二个男人再握你的手。
  这不是渲染,也绝非夸大,司马青一共只握过三个女孩子的手,一个是因为在路上摔了一跤,恰好司马青骑马经过,被他伸手扶了起来,这个女孩子没有许配人家,她进了一座深山的尼庵,在古佛青灯里寄托她终身的相思。
  第二个女孩子是个富家千金,在出嫁的那一天,坐在花轿里抬往夫家的时候,遇到了强人打劫,把她擒到山寨,盗魁正要强暴她的时候,她抢了一支匕首,正想自杀以保全贞节,司马青突然来了,先夺下了她的匕首,保全了她的生命,也杀死了那个盗魁,保全了她的贞节。
  她原是为了对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表示贞节而想自杀,可是为了司马青握过她的手,她竟然拒绝了男方再次的迎娶,把自己终身关在一间阁楼上。
  第三个女孩子是个酒家的女儿,司马青去喝酒,她送酒菜去,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把酒杯碰倒下来,向桌下掉去,她去抢接酒杯,结果两个人都慢了一步,酒杯还是跌碎了,司马青的手却捉住了她的手。
  这是很平常的事,司马青不是存心轻薄,而且不知有多少存心轻薄的客人在调笑时握过她的手,她也不在乎,酒家的女孩子没这些讲究,也免不了这些麻烦的。
  可是被司马青握过后,她就在乎了,而她的职业,却又很难避免再让别的男人去摸她的手。
  只有一个办法,砍下这只手来;她就是这么做了。
  司马青并不知道这些事,别的人也很难知道,因为那是属于这些女孩子内心的秘密。
  她们所做的一切近似疯狂,为自己造成绝大的痛苦,但是她们自己却不以为然,她们都十分的满足。
  没有人强迫她们这么做,是她们自愿的,为了永远保有司马青的一握,她们觉得任何代价都值得的,何况她们都认为自己付出的那么少,收获却那么多。
  司马青是这么一个令人倾心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少女梦想着能够嫁给他,或者去得到他的感情。
  感情是自私的,但是只有对司马青,每个女孩子都会变得理智,她们都知道自己不配。
  世上只有一个女孩子能配得上司马青,那就是上官红。
  上官红的美是绝世无匹的,她的美能使一个最恶、最猥亵的男人都起一种肃敬之心。
  男人们不会像女子那么痴,也不会有那么疯狂的举动,当然,上官红不会去握一个男人的手也是原因之一。
  上官红永远不会用手碰男人,她用的是剑。一支薄薄的,狭长的,锋利的剑!
  这支剑杀过四十九个人,其中八个是女人,这四十九个人都是声名狼藉的凶恶之徒。在被她杀死的四十一个男人中,有九个是凌虐妇女的恶霸,四个是采花的淫贼,但是这十三个人中,没有一个是为了冒犯上官红本人而被杀的,因为上官红的美已经是进入神圣的境界了。
  随便抓上一万个人来问:“上官红的应该是谁?”
  一万个答案绝对是相同的司马青。
  正好如果问题的主角换成了司马青后,答案也必定是上官红一样。
  这是每一个人都公认的事实,上天似乎是专为司马青而造设上官红,也专为上官红而造设了司马青。
  两个人都是造诣极深的剑客,都是行侠仗义的侠客。
  两个人都是绝世无双的人中麟凤。
  但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并没有如大家所想像的那样相互吸引,也没有像大家心中认为理所当然地配成了对。
  司马青出道江湖已经有七年了,上官红五年。
  在这五年中,前两年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互没见过面,虽然在上官红行道一年后,已经有人为他们配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他们自己却只付之一笑。
  于是有些热心的人想为他们撮合一下,刚好在武林中最具声望的名宿明月刀赵明月要在七旬寿诞上宣布封刀归隐,由他出头柬邀两人作为见证,好让他们见面。
  当时大家都怀着兴奋的心情去赴会,一则为赵明月祝寿致贺,二则也想看看这一对武林璧人见面时是如何情景。那知道事与愿违,上官红倒是早就来了,司马青则因为临时接到他师门的急召,他的师长清道人病笃垂危,他赶去易篑送终以尽弟子之礼,在暖寿之夕,着人带了封信来,说明爽约的理由。
  这是绝对可以同情的理由,何况清道人更是武林中的耆宿之一,声望之隆,尤在赵明月之上。
  事后有人怂恿上官红到西湖一游,因为清道人主持的松阳观就在西湖的飞来峰下,赵明月的明月山庄在姑苏虎丘,而上官红的故里则在直隶南宫,一向也在北方行侠,南来不易,游过苏州,不可不游杭城,一领人间天堂风光,上官红原本也有这个打算,倒是欣然就道了。
  伴行的是赵明月的小女儿,外号称为飞凤儿的赵映雪。也是闻名武林的美人儿,只是跟上官红一比,就黯然逊色了。大家怂恿的目的,无非是希望上官红跟司马青见上一面,上官红口中不说,心中也想见见这位美剑客究竟是怎么一个潇洒法。
  到达杭州时,恰好是清道人羽化的第九天,道家重九数,他的门人弟子遵照遗嘱,在这一天为他的遗体火化尸解登仙,清道人誉满武林,他的死讯传出,虽然没有大事举丧讣报,但闻讯前往吊唁的武林人物还是络绎于道。
  上官红为了尽礼,也备了个晚辈的帖子前往吊唁,那知道反而引起了一场不愉快。
  原因在她穿的一身红衣服,红衣服并没有错,上官红打从出道以来就是穿红衣服,而且也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何况道家以尸解为羽化登仙之道,不以俗礼为拘,连服丧的门人都没有穿孝,来吊唁的客人更不必拘泥服饰,再说那天去吊唁的堂客很多,穿红着绿大有人在。
  只是因为上官红太突出了,使她那一身红衣服就特别显眼,而且客人中并不知道上官红会来,有很多人更没有见过上官红,所以名帖递进来,已经引起了一阵骚动,等到上官红进了灵堂时,那些争欲一睹芳采的客人们竟然忘了礼仪,拥拥挤挤地乱成一团,结果把灵帏也挤倒了。
  这自然是很失礼的事,但失礼的责任并不在上官红,只是使她很尴尬而已。
  可是司马青却忍不住了,清道人不仅是他的授业恩师,而他自小父母双亡,受着清道人一手抚育长大的,他的父母也是武林中人,跟清道人是方外至交,因为得罪了一个厉害的仇家,纠众夜袭,清道人闻讯往援,已经迟了一步,他的父母已经身受重伤,浴血苦门,护住了六岁的孩子,清道人一怒之下,尽歼强徒,只来得及救下这个孤雏,他的父母在托孤后双双伤重死去。
  清道人早已停止收徒,因为那时他已六五高龄,门下已有了三代弟子,但是一则为了亡友重托,再者是为了司马玉龙夫妇之死,间接由他造成的,那些恶徒杀死了他一个弟子,而且还擒住了他两个门人,而他自己正值闭关练功,无法抽身,恰好司马玉龙伉俪为他坐关护法,听见消息后,也没惊动他,赶去替他把两个门人救了回来,因以结下的仇,是以清道人对司马青有着一份难言的歉咎;破例又收了这个关门弟子,而且将自己毕生所学,以及晚年对武学的钻研,全部传给了他。
  在松阳观中,司马青年纪轻而辈份高,松阳一派的掌门祖师是清道人,首座弟子松月也是司马玉龙当年从仇家救出来的,因此害得司马玉龙伉俪身死,松月道长对这个小师弟自然也是万般呵护。而司马青本人不但聪明伶俐、天资过人,为人也十分谦和,对同门的师兄很恭敬,对低一辈的师侄们也都没什么架子,事实上也拿不起架子,因为他们的年龄都比司马青大。
  松阳一派中只有这么一个俗家弟子,他是每个人心目中的宝,而司马青对师门的关系是这么的密切,对清道人的感情尤其深挚,小时候,他每天是骑在清道人的肩膀上登临飞来峰去练功、吐纳、学剑的,清道人活着,他没叫过一声师父,一直称呼伯伯的。
  清道人在九十高龄上丹成飞升,寿期人颐,当然不能称为夭了,但司马青的心中却充满了哀伤。
  突然见到灵堂受到这种扰乱,怎么忍得住怒气。
  灵帏碰倒下来,那些人闯了祸,也都不好意思再挤了,而且都悄悄地往外溜,上官红手中拿着三支香,不知如何是好,司马青却沉着脸,朝上官红一拱手道:“先师当不起芳驾的盛情,西湖水光山色正好,芳驾还是到湖上去风光吧,那儿的地方宽敞,也适合芳驾抖擞精神………”
  话难听到了极点,上官红一下子怔住了,赵映雪在旁边嗫嚅地道:“司马兄,这………
  不能怪上官姊姊………”
  司马青淡淡地道:“我没有怪谁,先师丹化成羽,是我们做弟子的孝养不周,灵堂受扰,更是我们做弟子的不肖,那又能怪得了谁?”
  松月道长是主人,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能不顾全礼数,忙道:“师弟!上官女侠远道而来,是人家一片诚意,咱们不可失了礼数,何况这的确不能怪她。”
  司马青接道:“大师兄!今天是师尊九转丹成之日,对这一身光鲜的嘉宾,咱们松阳观可担受不起。”
  上官红原是一腔歉意的,但是为司马青这一激,不禁也火上来了,沉下脸道:“司马青,姑娘自来就是穿这身衣服,到死都不会换颜色,何况贵观也没有为来吊唁的客人准备素服………”
  司马青沉下脸道:“先师是方外人,不拘俗礼,所以敝门也不敢要求客人,但是客人们自己也该知道自爱。”
  这句话得罪的人更多了,因为来客中有些女客也是穿了鲜色的衣服,司马青也知道这句话说得不上路,所以顿了一顿才道:“当然,有些是本门的知交故旧,知道先师生前素不拘小节,芳驾却与本门素味平生………”
  上官红哈哈一笑道:“司马青,我念在你今天是丧家,不便眼你争论,不过我告诉你一声,就是我的父母死了,我也是这身穿着。”
  司马青看她一眼道:“很好!那就是在下失言,等尊堂上仙游之日,在下一定前来瞻仰一番,那时再向芳驾叩头赔不是。”
  上官红冷笑一声:“到时候我不会忘记的,今天我不是为呕气来的,更不屑与你计较,我是向清仙长致敬而来,更不能为你的无知而废礼,这个香一定要上。”
  她忍住气,把香插进香炉,跪下行了九叩大礼,松阳观的弟子都跪下答礼了,只有司马青站着昂然不动。
  上官红原以为他会阻止的,见他没有动作,倒是一怔。
  上官红是北地武林大豪上官嵩的掌珠,直隶南宫的嵩云别庄更是北五省武林的领袖,不过她的母亲早故,上官嵩续弦的是北方另一武林世家卫天风的妹妹黑凤凰卫彩云。而且把原名上官堡改为嵩云别庄,这是卫家的要求,也不算太过份,因为卫天风的名望仅次于上官嵩,这门婚姻把两大武林世家合而为一了,只是上官红跟这位继母不太合得来,当卫彩云有意把上官红下嫁她的侄儿卫铁民时,上官红当时表示反对,一气之下离了家。
  尽管她不回家,但上官家的盛名仍是让人侧目的,而上官红也就养成了她的傲气,今天受了司马青的气,很想跟他打一架,但自己出身名门,打架也得有理由,否则闹了事,卫彩云就有借口把她捉回去了。
  因为上官嵩领袖北方武林,门规极严,上官红在外面不肯回家,上官嵩对女儿多少有点歉意,卫彩云几次要上官嵩命她回家,上官嵩都没点头,如果上官红在外面逞着性子胡闹,上官嵩就无话可说了。
  上官红先前对司马青百般忍让,也是这个原因,心里却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才对清道人的灵位行大礼,其实以上官家的身份,她可以不必如此的,松阳观虽是武林一个门户,却只是百十人的一所道观而已,比起号令北五省武林的上官家而言,实在还差得太远。
  司马青已经在言词上拒绝受她的吊唁,语气冷漠,措词却用了当不起三个字,挑不出错。
  所以上官红坚持要行礼,就是希望司马青用行动来阻止,那样她为了上官家的声誉,名正言顺地可以跟司马青一斗了,谁知司马青可恶得竟然没有采取行动。
  上官红有着上当的感觉,叩拜已毕,站起来,见司马青没有答礼,眉头一挑,正要开口,那知司马青竟然一拱手道:“先师为世外人,原当不起如此重礼,不过芳驾如此盛情乃是对松阳一门而施,故而由敝师兄敬领,在下身在俗家,不敢陪领,谨此表示一点私人的谢意。
  ”
  说完他扭回头走到后面去了,上官红气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清道人是一观之主,他死了,门户由首座弟子松月接掌,松月跪下谢祭,就是尽了礼了,其他门人,答不答礼都没关系,何况司马青是俗家弟子,可以称是清道人的徒弟,却不一定要列入门户。
  望着司马青冷然而去的背影,上官红只有咬牙的份,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件事演变及此,却是每一个人都想不到的,陪着上官红前来的赵映雪更是十分不安,但也无法补救了。
  这是两年前的事,而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两人没再碰过头,虽然那一天闹得很不愉快,但双方都是心胸正直的侠女豪杰,不会把意气之争当作仇恨的,自然也不会有故意找麻烦的举动。
  只是在上官红面前,再也没人提起司马青。
  在司马青面前,也没人提起上官红,虽然大家心目中还是认为他们是一对,只是谁也不敢多事来撮合,只有祈告上天能创下一个奇迹,使他们能够在一起。
  一晃两年,上天没创造奇迹,却制造出一出悲剧,而这出悲剧,却促成他们再度的相逢。
  以一手无敌的回风舞柳剑法,领袖北五省武林近三十年的上官嵩,在五十五岁的壮年,忽然以暴病疾卒。
  上官嵩的死,自然不像黑道人物那样可以奢简由之。一方武林盟主,他的丧事自然也不能草草了事,从三朝开始,一直到终七前这段日子里,南宫的嵩云别庄都设下了灵堂,钟鼓之声不绝,四班僧尼道士,日夜不停地做法事,以供远远近近前来致祭的武林人士上香致哀。
  整个嵩云别庄的几百名人手全部都在忙得团团转,接待各方的武林同道,还是感到人手不足。幸好过了头七后,上官嵩的内兄卫天风把滦州天风山庄的人手搬了一大部份过来,才使他们松了口气,可以换班休息了。
  卫天风既是上官嵩的妻舅,又是北地坐第二把交椅的武林大豪,他在嵩云别庄,自然可以当大半个家,而上官嵩的声势虽盛,人丁却少得可怜,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上官红,再者就是续弦了五年的未亡人卫彩云了。
  卫彩云撑了几天,心力交疲,兄长一到,她就把款待宾客的责任整个地交给卫天风,除了特别重要够身份的客人,她才自己出来答个礼,此外就由她的内侄卫铁民来代表了。
  卫天风是内兄,腰间系了条白带子,就算是服丧,不过他表现得很够意思,叫他的儿子披重孝,顶粗麻来代尽孝子之责,所以在同道间,获得了很好的口碑。
  南边来的宾客到得较迟,讣闻送到南边,再快马赶来,多半已经在一个月之后,而北地群豪,来了也没有走,大家都有一个借口要为上官嵩执绋送葬,看着死者人土为安以表敬意。
  够身份够交情的,被招待在宾舍中,身份较低或者交情泛泛者,则住在南宫的城里客栈中,实在住不下的,就借居在民宅内,把一个南宫县城挤得满满的。
  平时并不太热闹的南宫县城,街上、集镇上,甚至于靠近的几个乡镇,满眼都是挂刀佩剑的江湖朋友。
  嵩云别庄够气魄,早就放出了一句话,在大殡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不管是酒馆客栈,只要是住进去的武林朋友,不必花费一文钱,概由嵩云别庄统筹结算了。就是借住的民家,也得到了通知,一应款待开销,都不准向客人收一文经费,悉由嵩云别庄支付。
  鸡鸭鱼肉猪羊菜蔬,每天从四城成车的往城里送,这是武林一次别开生面,从所未有的大手笔,也只有领袖群伦的嵩云别庄,才有这份豪举。
  不过有人私下结算了一下,嵩云别庄举办这次大丧,不但不会亏蚀,还着实大有进益。
  因为够资格收到嵩云别庄一份讣闻的,多半是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致送的奠仪没有一个是寒酸的,黄金、明珠,车载斗量,帐房上的礼簿用完了一本又一本,每一笔都是千金之数。
  当然,这些武林人士居然不离去的目的,一半是为向上官嵩先致敬意,另一半则是在等着看一件新闻。
  上官红在杭州飞来峰松阳观中清道人的丧事中跟司马青闹翻的事,早已传遍了武林。
  上官红所发亲死不服丧的豪语也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他们都没看见上官红,问起嵩云别庄里的人,前几天说是上官红外出未归,这倒是可能的,因为上官红的鲜衣白马,走到那儿都很抢眼。
  上官嵩未死前,没人看见她回家,死讯传出后,也一直没看见她,想必是在那儿还没听见噩耗!
  上官红什么时候回来,成了每个人最关心的话题;差不多每天都有人问起。
  六七过后,南宫城聚集的人更多了,嵩云别庄的人传出了一句话:“小姐回来了,悲伤过度,一回家就躺下了,所以没有出来谢客。”
  “什么时候回来的?从那儿回来的?”
  这是第二个问题,但没人好意思问,对上官红不出来谢客,每个人都很谅解。
  因为她对司马青所发诺言不能推翻,但是严父之丧,真要以那一身鲜红的衣服出来周旋宾客,实在也说不过去。
  大家都耐心地等着,在上官嵩大殡落葬的那天,她一定要出来的,那怕是病得快死了,也得抬出来,这是身为人子的必尽礼数。
  也许嵩云别庄乃是借用病重的理由推托不让她出来,但司马青来吊唁时,她该怎么办呢?
  了解上官红脾气的人知道,上官红不会输这口气,那怕有人用刀剑拦着她,她也非出来不可。
  “她是否不肯易服呢?”
  这正是每个人最感兴趣的一件事,留着不走,也是要看看这件事情的演变了。
  因此大家又关心的是司马青会不会来了?
  有些老成持重的人则抱着另一种心情,他们希望司马青不要来,免得使上官红为难。
  他们不希望使这件意气之争,变成武林中的一件憾事。
  上官嵩的女儿说话要算话。
  但上官嵩的女儿做事也不能越礼招致物议。
  司马青不来,上官红就不必出面,这是最好的结局,这批人以明月山庄赵明月为首,他们住在南宫的城里,每天轮流守在路上,以便看见司马青时劝他回头。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等的人始终没等到司马青,存心看热闹的人很失望,这些人却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终七的那一天,也就是上官嵩的大殡之期,所有的人都又聚到嵩云别庄,那些看热闹的很失望,因为司马青还是没有来,吉时将届,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涌向了嵩云别庄,等了这么多天,多少总得尽这最后一点心。
  和尚高声在念绖经,道士们穿着锦绣的法衣,敲着法器,新寡的卫彩云素服白袍,素帕包头。睑色冷漠,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出悲哀。
  卫铁民虽然蓑帽经服,手中执着哭丧棒,可是脸上也没有什么悲色,这两个重服服丧的人似乎都挤不出一点眼泪,倒是旧日上官嵩的那些部属们个个脸色沉重,眼睛红肿,似乎只有他们才为故主的死亡感到悲哀。
  因为这是暑伏天,棺盖早就封好了,召魂的道士已经念完了最后的一句经咒,抬棺材的杠夫们也都准备好要行动了,执事者捧着一束燃香,分给凉棚中上千的吊唁者,由卫天风率着待行最后一次的公祭。
  就在这时候,一条青色的人影施施然地来了,司礼生嘹亮的声音喊道:“杭州飞来峰松阳门下长老司马青大侠致唁!”
  这一声使得千百人的心为之一震,司马青终于来了,在最后的节骨眼儿上来了。
  松阳一派自清道人升霞后,由松月道士接掌门户,司马青是他的师弟,地位也晋升为长老了。
  但使人震动的不是他的地位,而是这个名字,以及他在这次葬礼中的戏剧性身份。
  司马青的神色很凝重,一步步地走过来,在几千对眼睛的注视下,从执事人手中接过三支香,站在灵堂前却没有行礼,只是望着灵帏后面,显然是有所等待。
  卫天风皱着眉头道:“司马大侠,不敢当,不敢当,请行常礼就好。”
  司马青淡淡地道:“卫庄主,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先师殡殓之日,上官前辈的令嫒枉驾杭城,曾以重礼宠降,在下岂能失礼。”
  卫天风碰了个钉子,但又不便发作,司马青望着灵堂先一拱道:“上官庄主,想您仁侠英风而仁被天下,千金一诺,信守四海,不幸天夺其寿,侠人其萎,再晚获噩耗太晚,致未能及早来唁,深以为咎,幸好总算还是赶上了,只是遗憾的是上官家的信诺之风,恐怕要及前辈而止,后继无人了。”
  然后转向穿着粗麻绖服的卫铁民一声冷笑道:“上官女侠,在先师的灵堂上,你曾说过即使是亲丧也不会易服的,才事隔两年,想必言犹在耳………”
  这分明是存心找碴了,赵明月连忙道:“司马大侠,这是何苦呢………”
  司马青淡淡地道:“赵老前辈,您已经当众封刀退出江湖了,再晚所求的是江湖公道,您似乎不便再过问。”
  赵明月也碰了个钉子,只有讪然退后,卫天风只有过来,陪着笑脸道:“司马大侠,舍甥女年轻无状,失礼之处万祈海函。”
  这是在说好话了,可是司马青却不领这个情。
  “卫庄主,上官女侠是两年前说的那句话,斯时上官大侠犹健在人间,总不会不知道,两年来没有听见他对本门表示过上官女侠失礼之意,想必是承认了,既然承认了,今天就应该做到,松阳一派在武林中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声势显赫的上官世家,但江南的武林道总也不是如此好欺负的。”
  很多人本来还认为司马青在这个时候挑眼,未免不近人情,听司马青说出了这番话,才感到这件事关系着江南武林道的声誉。
  清道人在江南武林道上的地位极为崇高,隐然也是一方领袖,如果上官红今天不如约也穿红衣出来亮亮相,那无异是对清道人的侮辱,也是对江南武林道的侮辱了,因此七嘴八舌,跟着附和起来。
  而北方的武林道则觉得司马青的要求未免太过份,事关南北两方的声誉,也就乱了起来。
  由吵嘴而护骂,然后就将动手了。
  卫天风见闹得太不像话,先大声喝止了自己这一方的人,然后才沉声道:“司马大侠,你好像要挑起南北两地武林的风波?”
  司马青淡淡地道:“没有的事,在下只是要求一份公道,在下对上官前辈一生处事公正,信诺必守的高风亮节,异常尊敬,因此也不想见到他一生令名,被毁在后人手上。”
  这番话在情在理,把北地群豪的怒气也平了下去,两年前上官红在杭州的那件事无人不知,上官嵩在世时也没说过有什么不对,因此对司马青的要求也就应该做到了。
  卫天风沉声道:“司马大侠的意思要怎么样?”
  司马青一指卫铁民道:“请上官女侠脱下素服,换着红衣,让我在上官前辈的灵前尽礼,如此而已。”
  卫天风道:“司马大侠,这不是舍甥女,是犬子卫铁民。”
  司马青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上官女侠,那我倒是失礼了,不过我倒有点不明白,上官大侠的毕生事业,不留给自己的女儿反而留给令郎了………”
  卫天风脸色微变道:“司马大侠,上官兄暴疾而终,根本没有留下遗言,在下因为与上官兄谊属至亲,所以才命小儿代为执礼。”
  司马青道:“卫庄主,上官大侠留下的不是产业,而是执北地武林盟主的令符,那不是你作主要给谁就给谁的………”
  卫天风脸色很难看,沉声道:“北方武林道的事,用不着阁下来过问。”
  司马青冷笑道:“我并不想过问,只是绖服粗麻,乃亲丧之服,也不是随便可以穿上的,我今天来求的是一份公道,自然要一个能代表上官家的人出来给我一个交代,上官家的人没有死光,我当然要问问清楚,假如上官大侠的事业由令郎接替了,我就请他给我一个交代,否则………”
  “否则又将如何?”
  “否则我只有请暂停举丧,等上官女侠给我一个交代为止,因为这不仅是她本身的事,在先师的丧礼中,她是上官家的女儿身份说话的,目前她又是上官家的唯一亲族,总得摆句话出来。”
  卫天风怒声道:“司马青,你如此目中无人,在上官兄的灵前无理取闹,当真以为我北地武林是好欺负的?”
  这句话却没有引起反应,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内情不是那么简单,而司马青所争的也不是意气了。
  因为大家都明白司马青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卫天风顿了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他知道不能再多说什么,否则更将引起纠纷了,因此他只有道:“妹妹,你出来说句话,你是上官家的女主人………”
  司马青沉声道:“令妹也不行,她虽是上官大侠的未亡人,却非正室,先师生前曾经来此作客,上官大侠介绍令妹时,只称小妾,再问问那些与上官大侠有交往的人,可曾听过上官大侠对令妹有别的称谓?再说令妹如果真是能当得了家的,就不会叫她娘家的侄子穿这身打扮。”
  卫彩云从帏后冲了出来,厉声道:“司马青,你是来吊丧还是来捣乱的,先夫骨尚未寒,你却在灵堂上恣意咆哮,欺凌孤儿寡妇………”
  司马青冷冷地道:“我没看见一个上官家的人,何来孤儿寡妇………”
  正说到这里,厅后忽然窜出一条红影,正是一身鲜衣的上官红,她衣着未变,只在鬓上簪了一朵白花。
  灵堂上的空气一下子似乎冻了起来,卫天风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上官红冷冷地道:“我不出来行吗?卫叔叔,上官家的一切你都可以接收过去,但是上官家惹下的麻烦,你却接收不了,人家还是指名找我交代的。”
  卫天风脸色大变道:“小红,你………你说什么?”
  上官红根本不理他,只是对卫铁民道:“扒下你身上这层皮,滚到一边去,等你老子死了,你再穿上这身衣服才不会惹人笑话,上官家的人亲丧不易服,是我在两年前就放出去的话,每个人都听见了,你真要是聪明的,就该记住这句话………”
  卫天风怒极冲过去,上官红冷冷地道:“卫叔叔,你就是要杀我,也得等我还掉人家这笔债,因为这是你们还不起的。”
  卫天风手已经举了起来,但当着这么多的人,说什么也拍不下去,上官红根本不理他,迳自在灵堂的侧面跪了下去,而司马青也肃然地把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上官红也肃然地回礼,叩拜已毕,上官红站了起来,朝一脸怒容的卫天风道:“卫叔叔,亲死不服丧,你是否准备用这个理由宣布我不孝,而将我逐出家门呢?那大可不必了,我什么都不跟你们争的,一切都让给你们,你也不必把爹的遗命拿出来找人过目了,我承认那是爹的亲笔,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嵩云别庄的那个嵩字也划掉,改为天云别庄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庄上有些人,他们是我爹忠心的部属,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说完又朝司马青一弯腰道:“司马兄,谢谢你的帮助。”
  司马青居然也拱手道:“没什么,这是先师临终的指示,以先师与上官伯伯的交情应该尽力的,遗憾的是先师未能对老伯多尽一点心。”
  上官红轻轻一叹道:“别说了,能够这样,先父已经很感激,我们走吧!”
  两个人并肩由灵堂中一直向外走去,留给大家的却是无限的惊诧,也留下了数不尽的悬疑。
  跟在司马青与上官红之后,走出嵩云别庄的是上官嵩一批旧日忠心的部属,以及南北两地的侠义道英豪,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样地沉重。
  大家都明白,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的丧礼中,隐藏着一个绝大的阴谋,这个阴谋虽然因司马青的帮助而揭开而已,并没有使事情作一个终结,平静了多年的江湖,很可能又要面临一场凶猛的风暴,血雨腥风,又将弥漫武林。
  尤其是身居北地的武林人士,心情更为沉重。
  所谓武林盟,并不是一个严密而有力的组织,只是各武林世家,基于道义与信诺而共组的一个联盟。
  武夫重名而轻生死,好斗而逞意气,谁也不服谁,这是必然的通病,两个世家经常为了一点小事情而闹得不可开交,聚众邀朋,报复寻仇,演成血淋淋的惨剧。
  在几次重大的门户对抗之后,武林中充满了一片戾气,终于最有实力,艺事最精的上官嵩出来登高一呼,邀集北方所有的武林长者名家,倡组武林盟,事专调停各门户之间的纠纷,每有冲突,交由盟会秉公处断。
  很多世家身受其祸,也有很多人是为了情面或义气被牵连进去的,痛定思痛之下,表示一致的拥护,并公推上官嵩为第一任盟主,铸成金剑令以为盟主信符。
  如果有人恃强抗命,不服裁断,则盟主可以用金剑令号召所有的盟友,共作声讨。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上官嵩以四十壮年及一百二十八手精绝的回风舞柳剑以及日丽中天的声望,膺选盟主后的第一年,裁决的第一件事,就是卫家的。
  康州的卫天风的妻弟梅乘风酒后乱性,奸污了清河太极剑陈三泰的胞妹,然后悄悄溜回家去了。
  陈三泰告到上官嵩那儿,要求公断。
  上官嵩查证之下,事情确实有之,可是内情又并不如此,梅乘风承认与陈三泰的妹妹有情,却不是强暴,而是双方情愿的,而且陈三泰的那个妹妹虽然没出嫁,已非处女之身,这也是事实。
  上官嵩很为难,最后只有判断梅乘风娶下那个女子。这是情理兼顾了,陈三泰的妹妹婚前失贞固是不当,但梅乘风事先并不知道,作客陈家,夜入深闺,显然于理有亏,居心有亏,更痛诉梅乘风,说既是两厢情愿,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纵然被人发现,也没什么难以见人的,撒手一跑,而污人名节以图卸责,有失武林风范,着令梅乘风非娶她不可。陈三泰的妹妹姿色平平,梅乘风却是个有名的美男子,他自然不肯,可是上官嵩亲自把人送到天风山庄。
  因为梅乘风自幼失怙,跟着姐姐一直住在姐夫卫天风的家里,卫天风拒而不纳,上官嵩凭着一枝剑,折服了卫天风,勉强同意了,抓着梅乘凤拜了天地。
  可是造成了另一场悲剧,在洞房里梅乘风杀了新娘而又自杀了,双双并尸在洞房里。
  这使得上官嵩感到很遗憾,可是他问心无愧,虽然死了两个人,却平息了另一场纠纷,天风山庄固为北地大豪,太极陈也是大户,双方都看不起人,坚持不下的结果,恐怕会将北五省大半个武林道都牵进来。
  陈三泰死了妹妹,卫天风失了内弟,双方心里都很不高兴,差一点又要火并,又是上官嵩力排岐见,将死者归并合葬,同时也在其他人的支持之下,才算平息了下来。
  卫天风对上官嵩很不谅解,有好几年没有来往,一直到七年前,卫天风五十大庆,上官嵩亲往祝贺,才算是恢复了交往,使得北五省的武林人士很欣慰,因为卫天风的天风山庄在北方的实力仅次于上官家,而卫天风也有一批过命交情的朋友,互为朋党,等于北方第二个武林盟,那使得北五省的武林盟,形成了另一个派系,虽然还没有宣布脱离武林盟而另起炉灶,但对立之势已十分明显。这两家的交好,使得武林盟又形成了新的团结。
  卫天风自从与上官嵩交好后,表现得很友好,对上官嵩十分敬重支持,以前有了纠纷,如果理屈一方是卫天风的至好戚友时,往往使得上官嵩十分为难,必须要想很多的方法,才能使事情摆得平,有时更须邀约多人,登门交涉,才能让对方折服,也才使卫天风不来干涉。
  正因为这个缘故,上官嵩觉得很不是办法,借着为卫天风庆寿为名,找到他作了一次恳谈。使得卫天风心悦诚服,倾忱相交,自后有了问题,不劳上官嵩开口,卫天风自己带着人把闹事者送来接受处分。
  这是北五省的武林道真正达成精诚合作的一段岁月,不但使上官嵩的声望日隆,也使大家改变了对卫天风的看法,认为他也是一个正直公平的侠义表率,受到了与上官嵩相等的尊敬。
  两年后,上官嵩中年丧偶,卫天风把他的妹妹黑凤凰卫彩云送来给上官嵩为继室,两大武林世家更为密切了,不过这桩婚事却没有惊动人,但是上官嵩把他的住所改为嵩云别庄,而卫彩云别庄的女主人身份出现在人前。
  起初,大家是颇为惊诧,如此大事,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一声,热闹一番呢?
  但是往深处一想,觉得还是不铺张也有道理,上官嵩本来就不喜欢惊动人,他身为盟主,整天都是急人之急,排除别人的料纷,从没为自己的私事烦过人。
  比如说他的女儿上官红出世,他的妻子过世,都是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因为续弦而大事庆祝的。
  另一方面,卫天风倒是个爱热闹的人,可是他的幼妹卫彩云三十五岁才嫁,到底也不是很光彩的事。
  不过经此一来,上官与卫家的关系更近了,这是大家很感欣慰的事,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上官嵩的女儿上官红与继母之间,相处并不融洽,卫彩云嫁过来一年就想亲上加亲,把上官红许给她的侄儿卫铁民。
  上官红不答应,一怒离家,才使她的鲜衣白马的倩影丽姿遍见江湖,也使很多人暗中念佛,天心无私,毕竟在司马青之外,又降生了一个上官红。
  看着他们并行的俪影,原该使每个人都感到羡妒的,但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萌起妒念。
  这两人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叫人妒不起来的。
  大家只觉得很安慰了,他们毕竟在一起。
  只是在并行的那一双骑影间,并没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样,虽是在一起了,却还有着一段距离。
  他们只是清除了隔阂,并没有在往更进一步的感情上推展,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在上官红说来,她没有这个心情,但先开口打破沉默的还是她。
  “司马兄!多谢你的帮助。”
  司马青潇洒地笑了一笑:“没什么,这本是我该做的,而且我很抱歉,没有能早点来,让你为我受了几天的罪。”
  两人间又是一段沉默,又是上官红道:“但你来得恰是时候,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揭穿他们的阴谋卫天风才不敢发作,如果在早一点的时间来,全是他们的人,他们根本不会让我出来;司马兄,你来几天了。”
  “三天,我前天就来到了。”
  “你躲得真密,差点没把我急死,五天前,我就遣了四个人,分别迎向四面去等你,今天早上,回来了三个,却都说没有看见你,只有雷四没回来,我只有寄望在他身上了,对了;是雷四告诉了你的吧?”
  “是的;他在四天前就找到了我。”
  “司马兄,你对他所说的事还没有完全相信吗?”
  “是的!那的确很难令人置信,尤其是他说令尊是被卫彩云以慢性的毒药慢慢毒死的,更是难以令人取信,因为他们毕竟是夫妇,何况这件事关系太大,只凭一面之词,我实在不敢轻于取信;上官姑娘,你不会见怪吧!”
  “不!我也知道很难令人置信,因为他们的做法太周密了,我乍闻噩耗时,也不敢相信,所以先父的遗言,原是叫我不必回来,但我非回来看看,那知一回来,就被他们软禁了起来,不让我跟人见面。”
  “令尊既然先着人通知你,可见是早已洞悉了他们的计划了,为什么不加揭穿呢?”
  “先父在三个月前才发觉中毒已深,功力全失,也才真正知道是卫家的人下的手,但是已无力振作,因为卫彩云已经收买了嵩云别庄上大部份的人手与四大总管,九个门徒,只有他老人家身边的四名卫士与十几名庄丁,还是先母陪嫁时带来的人,忠心耿耿,全庄都在他们控制之下,如果冒然加以揭发,这些人都将难逃毒手,万不得已之下,只有叫他们要忍着,设法保全小妹了。”
  司马青颇感意外地道:“卫彩云虽非正娶,但已经是你家的人了,她怎么忍心对令尊下这个毒手的?”
  上官红却恨恨地道:“她虽然嫁了过来,却根本不能算是我家的人,先父对先母伉俪情深,先母临终之际,先父曾当着我的面,发誓守义不娶,先母身故才满三年,怎么会娶她呢?”
  “可是令尊毕竟是娶了她呀。”
  “那是迫于情势,不得而已,娶过门之后,一直没有跟她同过房,两人只是一个名义而已,所以卫家虽然说是将她嫁给先父续弦,先父却从没有在人前承认过,只是碍于卫天风的颜面,未加否认而已,就因为这缘故,先父才要我出去行侠,不要留在家里,跟她冲突,因为先父家中人来客往很多,他可以用小妾名义对人介绍,我却不能失礼,不以继母称之,但事实上她的确不是我的继母,先父也不能要我如此称呼她,为免尴尬起见,只有两不见面。”
  “这………对卫家而言,的确是很委屈了。”
  “是的!不过先父当时就提出条件,绝不续弦,也不能公开承认她的名份,我很奇怪他们怎么肯委屈求全地答应了,刚嫁过来的第一年,先父还在怀疑她别有用心,而加以防范着,可是她表现的确很好,理家有条不紊,对人温婉可亲,只有为卫铁民提婚时,与先父争执了两句,我也正好借机会跑了出去,卫天风还来把她妹妹斥了一顿,说儿女婚事全凭缘份,卫铁民不过是对我思慕倾心,怎可强求,又向先父致歉说不可伤了两家和气,他这样合情合理,先父才疏于戒备,更因为本身事情,慢慢的把家中事务也分了一部份给她管,让卫家的势力插了我家。”
  司马青叹道:“巨奸大恶之徒,伪善的工夫一定做得特别好,卫天风本不是那样委曲求全的人,忽然会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其中必有图谋,令尊太不小心了。”
  上官红苦笑道:“司马兄!你也常在江湖行走,卫天风这几年的表现,谁能挑出他一点错来,连昔日受过他的欺凌,对他成见极深的人,也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今天我们虽然揭穿了他的一部份伪善面目,但对他的声望并没有多大打击,跟着我们一起离开的人,不过十之一二,大部份的人,还是对他存着希望,希望他能像先父一样,致力于武林安宁。”
  司马青只有一声长叹:“那也怪不得那些人,因为北地五省武林道中,除了他之外,别人也挑不起这份担子,如果他能本着前几年的行事准则,倒也不失为一方人杰、。”
  上官红轻叹道:“先父也是这样希望,所以在知道自己受了计算后,未加发作,反而立下遗书,把上官家的一切遗给了卫铁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他们放过我;我今天只揭穿了他们的夺权阴谋,却不敢说出他们谋害先父之事,也是为了保全他们一点颜面,希望他们能真正负起武林盟主的职责。”
  司马青肃然道:“上官女侠,你的心胸实在令人钦佩。”
  上官红黯然道:“要不是他们硬逼我回去嫁给卫铁民,我也不会向司马兄求援了,先父对武林盟主一职无意恋栈,如果不是对卫天风的为人尚未十分了解,早就荐之以代了。”
  想了一下,司马青又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令尊既无意续弦,为什么会答应卫天凤嫁抹的要求呢,这件事双方都很勉强。”
  上官红道:“司马兄想必听过梅乘风的事。”
  “听过了,这也是卫天凤与令尊交恶之始。”
  “司马兄对此事看法如何?”
  “我对内情并不太清楚,只是听见了外面的传说。”
  “事情与传说差不了太多,梅乘风生性风流,仗着他人物俊俏,到处拈花惹草,而陈三泰的那个妹妹也不是安分的,在酒席上对梅乘风就眉来眼去,而梅乘风又有了八分酒意,趁着酒兴就跑到了她的房里,第二天早上,被小丫头看见了,告诉了陈三泰,梅乘风见陈三泰带了几个人上来,一骇怕就跑了,陈三泰就告到了先父这儿来。”
  “有关陈三泰的妹妹的传说呢?”
  “也不错,而且更有过之的是先父在洞房血案发生后发现陈三泰的妹妹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而梅乘风酒醉闹事到先父送女上门完婚,中间只有一个月的距离,显见得是陈家有心要赖上梅乘风,因此先父心中颇为歉咎。”
  “陈三泰怎么说呢?”
  “陈三泰说她妹妹品行不端他承认,却不知道已有身孕,这种事做妹妹的不会告诉他做哥哥的,所以人死在卫家,他也没有再要求什么。”
  “这事可就难为了令尊,但是他的判决也没有错,就事论事,是梅乘风素行不端,这可是他跑到人家姑娘屋子里去的,何况是否陈女失贞,也不是事先就知道的,吾辈江湖人行事在正己立心,不过这与令尊娶卫彩云又有什么关连呢,难道卫天风以此相逼吗?”
  上官红苦笑道:“卫天风没有逼,是卫彩云逼的,因为梅乘风与卫彩云早有婚约,而且梅乘风洞房惨剧的时候,卫彩云也怀着梅乘风两个月的身孕,梅乘风是为了愧对卫彩云才杀了新娘而自杀的,而且还留了一封遗书,请卫彩云顾全先父身护武林道义与盟主的尊严多予原谅。”
  司马青一震道:“还有这种事!”
  上官红苦笑道:“当时卫彩云并没有公开遗书,而且躲到一个秘密的地方生下了孩子,原打算一辈子不嫁人守着那个孩子了,可是就在先父丧偶之年,那个孩子得了天花死了,卫彩云苦痛逾恒,要召开武林会,请求公道,卫天风把先父请了去,问他怎么办?”
  “是否真有此事呢。”
  “那个小孩子已经十岁了,面貌很像梅乘风的,遗书为证,而且卫彩云老大不嫁,这种种的一切使人无可置疑,先父当时就表示自求一死以谢,但卫天风却说此事行不得,卫家也丢不起这个人,要杀了她妹妹。”
  “令尊一定不会伺意的。”
  “先父自然不同意,接着卫彩云提出了条件,要求下嫁先父,说先父害死了她的丈夫,就该赔她一个丈夫。”
  “这—是什么话,梅乘风是自杀的。”
  “话虽如此说,但她却说如果不是先行强行出头,他们可以不理陈家的碴,更说先父处理不公,调查不实,陈三泰的妹妹与他人苟且在先,硬赖上梅乘风,而梅乘风的遗书上却又振振有词,说了先父许多好话,说他既不能违抗先父的判决使武林盟主失威,又不甘心受人摆布,唯一死以求心安,望卫彩云顾全大局。”
  司马青苦笑道:“这一着真厉害,令尊大人恐怕是难以推托了。”
  “是的,她说了一句话更厉害,以前为了大局,把梅乘风不要的老婆硬塞给他,现在就该自己尝尝滋味,也要接受一头不情愿的婚姻。”
  “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梅乘风是淫人在先。”
  “她后来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她那时也挺身出来一争,问先父将何以处理呢。”
  司马青觉得这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上官红叹道:“不过最后她有句话驳倒了先父,说先父如果不以盟主的身份硬断此事,梅乘风就不会死,如果那陈月娥真是个贞烈之女,梅乘风死有余辜,但事后证明陈月娥只想为她未婚而孕之事找个担当,却害得她一世没了归宿,错由先父铸成,是否该为她的下半辈子负责。”
  “那也不能以娶她为条件呀!”
  “她就是这个要求,说先父知道强人所难,就该自己有接受的勇气,又骂她的哥哥卫天风,说他为了颜面,漠视胞妹的幸福,屈于上官嵩武林盟主之威,不敢据实以告,迫使她忍辱多年,假如先父不答应,她就要向天下武林道求取公道,要先父与她兄弟当众自刎,而卫天风一面骂他的妹妹,一面拔剑要杀人,在这种情形下,先父能不答应吗?”
  “卫天风如果真要顾全颜面,杀死他妹妹,早就该做了,何必又要当着令尊的面做作,这分明是做就的圈套。”
  “先父也知道,但他老人家对当年梅乘风自杀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又发生了这种事,内心愧疚更深,只好开出那些条件后,回来向我请求谅解,说如果我反对,他情愿一死以拒,而我是根本就希望先父续弦的,听见这件事情后对卫彩云的处境十分同情,对她能持情守孤也十分尊敬,一力促成,还劝先父正式纳聘,先父坚持不肯答应,说卫彩云只要一个名义,就给她一个名义,无情无义之会,绝不能欺神明,过没多久,卫天风竟把他妹妹送来了,完全答应了先父的条件,只求先父将庄宅易名为嵩云别庄,以示两家结合之意,也为了顾全卫家人的体面,先父再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这么把她留了下来。”
  司马青沉思有顷才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地方很不合情理,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哦!是那些地方?”
  “像梅乘风杀死陈月娥自杀的事,梅乘风既有那种烈性,为什么又要答应拜天地入洞房呢?卫彩云既有为梅乘风守贞之义,为什么守了十几年后又要下嫁令尊呢?”
  上官红道:“我自后那年离家后,就很少与先父见面,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外面朋友家中见的面,也没机会作长谈,有时我也觉得先父似有难言之隐,却一直没机会问个清楚,对了,司马兄,今天你在灵堂上说你之所以来帮忙,是为了尊师清仙长临终之遗命,这是怎么说呢?”
  司马青道:“是的,先师与令尊虽只一面之晤,却十分投契,先师临终之时,曾吩咐过我,说他曾受令尊之托照顾你,他又把这个责任转托给我,先师似有预见,说府上迟早必有巨变,但由于江湖上好事之徒已经把我们的名字扯在一起,先师说日后你必会有需我帮助的时候,但为了使人不防备,最好是先找个理由跟你吵上一架。”
  上官红道:“所以你才在灵堂上故意跟我过不去。”
  司马青苦笑道:“我不能无缘无故找你来吵架,那天正好是个机会。”
  上官红苦笑道:“我正在奇怪,先父死时我不在身边,但他老人家留给我的遗言却是在危急时向你求援,我实在想不透,原来先父又与清道长早已有了默契。”
  司马青道:“先师是仙游前两年云游南京而造府拜访的,两人谈笑甚洽,但他们也就是见那一次面,令尊的托付也是那时而托的,可见在那时,令尊已有预感,或者说对今日之事有所知觉了。”
  上官红黯然道:“清道长仙逝后,我见过先父一次,那是去年十月,我因为在杭州闹了那一次,感到很不好意思,唯恐先父责骂,但先父并未提及,只是对清道长仙游,感到很伤悲,而且还问我对你的观感如何。”
  “那时你恐怕没有好话说吧?”
  上官红的脸一红道:“司马兄,说老实话,那天我倒是真想跟你打一架,可是到了飞来峰,我就后悔了,论理,实在是我不对。”
  司马青道:“不,是我的错,那天的情形不能怪你,若非先师的遗言,我不会找你理论的。”
  “可是你训斥我的话却很对,我该换件衣服去的,可是你当众给我难堪,却使我性子上来了,怎么都不能忍那口气,因此先父问及我的时候,我倒是没说你坏话,只说你性情太傲。”
  司马青一笑道:“这话也只有你一个人说,却没人会信,因为我对任何人都很客气谦虚。”
  “为什么要对我特别呢?”
  “也不是特别,只是找一个吵架的机会。”
  “假如没有令师的嘱咐,你会怎么对我呢?”
  “就像现在一样,也像我对别人一样。”
  上官红有点失望地道:“难道我不能给你一点特别的印象。”
  司马青笑了一笑道:“当然有一点,你比我见过的女孩子都美丽,可是我觉得一个人的内在更重要,如果表里不一致,徒具美丽的外表,那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毫无动人之处,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如果以为凭她美丽的外表就该使人向她屈膝低头,那就是浅薄无知得可怜了,美丽也就变得更丑恶了。”
  上官红笑了一笑,笑容有点牵强道:“司马兄以为怎么样才算是美呢?”
  司马青道:“一个女孩子如何有了动人的外表,就更易表现她的谦虚仁慈,像你一样,如果你对人笑一笑,将此一个脸貌平庸的女孩子更能取得别人的友谊,也更容易表现你内在
  的优点,因此你只要能多表现一点你内在的美德,也就能达到表里一致的美了。”
  “司马兄以为我不够谦虚?”
  司马青一笑道:“我可没有这样说,事实上你给我的印象十分良好,因为你讲理,明白是非,正直、爽朗、聪明,这些都是动人的条件,只是你过份重视你的容貌。”
  上官红低头想了一下,才低声道:“司马兄!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些话的人,第一个指出我缺点的人,以前,我只听到别的人赞美。”
  司马青笑道:“赞美你的人还没有骂过你,这证明你已经很好了,如果你的行为一无可取,你不会得到这么多赞美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更进一层而已。”
  上官红嫣然一笑道:“我会记得的,假如我有失态之处,也望你随时提醒我,司马兄,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
  司马青道:“这个我也不知道,问你有什么打算?”
  “先父只有一个遗嘱,要我离开北方到南边去,只有在一个情形下才能回来。”
  “什么情形?”
  “开棺验尸的时候。”
  司马青不禁一愣:“这是怎么说呢?”
  “先父虽死于非命,却犹不忘所职与江湖上的责任,卫天风只要是好好的当他的盟主,以大公无私的态度,为北地武林缔造和平,就叫我不必追究了,否则如果他们藉以图霸武林,凌人自肥,行为有失道义的时候,先父就死得太冤枉了,所以要我开棺验尸,证明他们的下毒阴谋,进而邀集侠义同道,对他们声讨罪责。”
  司马青道:“如果卫天风行为不义,就已经可以讨伐他,何必还要去惊动老人家他的遗体呢?”
  “先父遗言若此,小妹应得遵行,因为先父遗言无多,每一句都有深意,不容更违,以免乱了步骤。”
  司马青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道:“令尊能见事于数年之前,大概是有所安排了,不过后面跟来的那些人,你总得为他们作个安排。”
  “那也不用我管,他们自有去处,先父对他们都预作交代了,如果有须用他们时,他们自会来找我,现在却不必去过问,只要安排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安然不受拦阻,离开嵩云别庄就行了,这也要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的帮助,使卫天风不敢轻动,他们走时不会如此顺利。”
  司马青回头看看,才发现那些跟来的人,大都份都已散去,只有五六骑还遥遥地跟在后面,因此摇头道:“令尊大人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要照着做就行了,根本不必问我了。”
  上官红道:“我是为自己的去处向司马兄请教,先父只要我上南边去躲一阵子,可是我在南边举目无亲,也许有一两个熟识的朋友,却不便去打扰他们。”
  “那又为什么呢?”
  “卫天风对我已经是恨入了骨,今天在灵堂上,他都忍不住差一点下毒手,如果他不死心,一定会继续找我的,我投靠到那儿去了岂不是给人添麻烦。”
  “江南武林道,还不会容许卫天风任意横行。”
  “他要找我,当然不会明着来的,一定是暗中派遣杀手,扰了人家的家宅,我也于心难安。”
  司马青想想道:“这倒也是,那就那一家都不去,到处走走玩玩好了。”
  “南边我既不熟,而且我一个女孩儿家,每天餐风饮露,投宿逆旅,到底也不是办法。”
  司马青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上官姑娘,先师已经答应了令尊照顾你,又把这个责任交给了我,我当然不会任你单独流浪的,你放心好了,你到那里,我也会跟到那里的。”
  上官红的脸红了道:“司马兄,并不是我想拖上你,只因为我们未见面之前,别人已经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了,因此我们在一起,到那儿都会比较受人注意,卫天风如果派人暗算我们就不太容易了,我个人的生死事小,但不能让卫天风之辈一手遮天,掀起一场武林大变而无人发觉………”
  司马青笑笑道:“我明白,我今天到令尊灵堂前来胡闹,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否则我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特地来找你呕气的。”
  上官红嫣然一笑道:“司马兄能够谅解小妹的一片苦心,那就好商量了,司马兄在江南有没有什么丢不开的事。”
  “没有!我是门中唯一的俗家弟子,门户中的事不要我管,多年游侠,只是我自己去找事,不然我就没事。”
  “那就屈驾司马兄在北方留些日子,四下逛逛。”
  “这本无不可,我一直没到过北方,这次来了,也想游历一番,只是我们不光是为了逛逛而留下吧!”
  “那当然,父骨未寒,我这个为子女的也没有逛逛的心情,我是想留此作镇,卫天风如果一定不放过我,因为先父的武林金剑在我身边,有了那支金剠,他才能够名正言顺地号令北五省,使那些跟他不合作的人也听命于他,我在北方逗留,就是给他一个下手的机会。”
  “那不是太危险了吗?”
  “所以我才要请司马兄帮忙,先父说过了,如果你我两支剑联手,虽不敢说无敌于天下,但是任何龙潭虎穴,我们也可以闯得出来了。”
  “这个我倒没有那么大的自信。”
  上官红正色道:“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司马兄帮助我,完全是为了正义,而不是因为我是上官红,我不想在你面前自负姿色,如果我要求人帮助,也可以找到一大堆为我拚命的人,只是想到他们的动机,我不屑以求。”
  这番话使司马青心里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望望身边这个美绝人寰的女郎,希望能看透她的内心。
  但是上官红脸上却一片湛然道:“司马兄,我刚才的那番话,对任何一个人说,都能使对方热血沸腾,而慷慨挺身的,但是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因为我说这番话,必须要发自内心,对一个值得的人才开口,而且我也知道,任何一个女孩子对你说这番话,都能使你义不容辞,并不因为我是上官红。”
  司马青笑了一下:“上官姑娘,我要说的话都被你说了,而且事实上也没有我拒绝的余地,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个腹案,你就吩咐吧,我们下一站是什么地方?”
  “河间大名府,到双泰镖局去拜访太极掌门陈三泰。”
  “什么?陈三泰在那儿开设镖局。”
  “是的!我要听听这件事的始源,陈月娥死后,他自觉无颜,交出了掌门人的信符,退居大名,开设了这家镖局,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但是另有隐情,先父之丧,他居然没有去吊唁,再者,据先父的部属暗中侦悉所得,这所镖局竟是卫天风斥资支持的,镖局开设了四年,每年做不了几票生意,但是人员却越用越多,规模越来越大,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马青显然也提高了兴趣,忙问道:“你准备怎么样着手呢?”
  “司马兄,我只是知道了这些资料,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虽然我出道江湖六七年了,一直在外面转,但脚步少出北五省,靠着先父与上官家的声势才没有出过岔子,论江湖阅历,仍然浅得很,所以我一切都听你的。”
  这个慧黠的女郎,在恰到好处时表现了她的谦虚,使得司马青不知不觉地投入了她的柔情绾覊,她在张开了柔情的网,要捕捉司马青,但司马青会跌进这面网里去吗?
  大名府,双泰镖局是个很大的镖局,座落在最热闹的街上,很气派的门面,不分日夜,永远高挑着那面两个铜钱相连为图案的大旗。
  刚开设时,仅只是一间门面而已,可是短短的四年间,镖局以重金盘下了左右邻近的店面,拆了店面,建了围墙,留下了后面的屋子住人。
  说保镖,那简直没人相信,因为大名府虽然在河北境内,离京师不算太远,也够得上称为一个大郡,但是却不是做生意的好所在,因为这儿并没有什么大商家,也没什么大富豪,更没有什么显宦要人。
  商旅经过的很多,但都是外地往京师去的,由大名往京师,一路都是坦途,治安良好,没有什么大宗的强人、匪徒聚啸,而京师有什么大笔生意,也不会远到大名来托保,早就在京师觅妥镖客护送了。
  大名原来还有一家四海镖局的,承保着当地几家较大的商号生意,是老字号了。
  双泰镖局的成立,照理说应该把四海镖局的生意抢走了,但事实又不然,四海镖局承保的都是老主顾,生意不大,一直没出过问题,与客户之间相处得极好,人家也不愿意换镖局,实在四海镖局太忙了,才分了那么一两笔过来,客户却又受不了双泰镖局的气势,因为他们要的保费已比四海镖局高出一倍,走镖时却只敷衍似的派出几个人,走在路上却又专横跋扈,行止由他们高兴,刮风下雨,该休息的时候,他们偏要上路,等到大睛天,他们偏又歇下来,一耽两三天,弄得随着赶路的客户苦不堪言,一次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交易了。
  双泰镖局开设了四年,加起来做不到十趟生意,照说该赔累不堪了吧,却又不然,人家门面越开越大,人员越用越多,每天进进出出,都是衣冠鲜明,神气轩昂的武林中人,而且都是颇有名气的江湖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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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于是大家猜测,双泰镖局一定是专为京师一些王公巨室保红货,走暗镖,所以才不接受小生意。
  但为什么要把镖局设在这儿呢,这也有个解释,既是暗镖,自然要掩人耳目,因为那些货主不愿意让人知道,设在京师就太引人注目了,镖局设在这儿,西出晋陕,南至川滇,东下浙皖都很方便,把镖货由京师带到镖局,这一路是平安的,在镖局里换了人送往预定地点,神不知鬼不觉,是很稳妥的一个方法。
  这个猜测对双泰镖局的局面越创越大,人员越来越多,却不见做几笔生意的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也只是一些对镖局业务有关的商家,才作这样的猜测,大部份的人,对这件事是不会关心的,因此对镖局面前突然来了那一对年轻男女,也没人付出太多的注意。
  在镖局临近的居民已经司空见惯了,镖局中经常有鲜衣怒马的江湖人出入,算不了一回事。
  这一对男女都是江湖人打扮,骑着骏马,穿了劲装,背上缚着剑,唯一引起注意的是男的穿了一身青,长得特别英俊,女的红衣红马,美得像天仙。
  但是站在镖局门口,跨着刀的几个汉子却大大地感到震惊,他们认得这两个人,却不知道何以会同时出现在大名府。挺着个大肚子,胸前长了一大撮黑毛的史文通尤其感到紧张,打从出娘胎以来,他从没烧过一支香,此刻却在暗中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一对儿别过来。
  因为门上此刻是他负责,而镖局里能负责任的镖头们又都不在,万一他们过来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待。
  可是临时抱佛脚的祷告没有用的,那一对男女,硬是冲着镖局过来了,而且就在门口下了马。
  远远望见那两个人影时,史文通已经把同伴都叫到大门的院子里去,让那一对石狮子守着大门,原是希望门口冷清清的情形可以避免引起对方的注意。
  可是那一对儿毫不犹豫地来了,下了马后,男的还把马拴上门口的石狮子,女的手里还摇着那根闪亮的,红色的皮鞭,一脚就跨进了大门。
  史文通躲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一拱手:“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女郎抬起秀丽而冷漠的脸,那一对美得令人动心的眼睛盯在史文通身上,换一个场合,换一个主儿,史文通一定会连骨头都酥了,说不定还会来上两个逗趣的话儿,因为史文通是个很喜欢开玩笑的人。
  可是今天这位笑面狼史大爷却只感到头皮发炸,两条腿忍不住想打哆嗉,脑门子上已经开始往下淌冷汗。
  因为那美女郎的眼光冷得像冰,利得像刀。
  “这儿是双泰镖局吧!”
  在别的镖局,这一问是多余的,因为一般的习惯,镖局都把字号用黑漆写在大门里的白粉照壁墙上,每个字都大如桌面,黑白分明,两里外都瞧得见。但双泰镖局却不作兴这一套,雪白的照壁上不着一字,即使是高矗在院中高达十来丈的旗杆上,也只有一面双钱为记的大旗,旗上的飘带倒是绣着双泰的字样,但已小得可怜。
  所以这一问不算多余,用不着否认,虽然史文通极不愿意承认,也只好点点头。
  “是的,姑娘要是来谈生意,可就不巧了,这几天局子里有事,镖师们都出去了。”
  女郎点点头道:“我知道,他们都上南宫去了。”
  “原来姑娘知道,那就更好了,南宫的上官大侠是咱们北地武林的第一号英雄,不幸英年而逝,敝局的镖师们都去吊唁了,还没回来。”
  “他们回不回来没关系,我也不是来谈买卖的,我是来拜会贵局主陈老英雄的。”
  史文通一怔,心头更为紧张了:“姑娘没弄错吧,敝局的局主不姓陈!”
  “不姓陈,那又姓什么?”
  “姓钱,赵钱孙李的钱,所以敝局的标记才以双钱为号,他们是兄弟俩,大东家叫钱开泰,二东家钱得泰,因此敝局又以双泰为字号。”
  这时那个男的拴好了马过来了。
  “贵局不姓陈,那是我们弄错了,不过我们可没找错门儿,请禀上一声,就说江南司马青,南宫上官红,专诚来拜会贵局的陈三泰陈老爷子。”
  史文通再也装不下去了,忙又拱手道:“原来是司马大侠跟上官姑娘呀,幸会!幸会!
  在下史文通,是本局的管事………”
  史文通不是个字号上的人物,也不会对这两位访客造成任何印象,但司马青仍是客气地一拱手:“久仰,就烦史兄去通报一声,因为上官姑娘正在制中,不便投帖。”
  史文通一脸都是尴尬的强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上官红已经不耐烦了,道:“别说陈三泰也到南宫吊唁先父去了,我在南宫没看见他,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这儿!”
  史文通眼珠转了几转才道:“陈老爷子是敝局的总镖头,姑娘若是嗔怪他没去给上官大侠吊唁,倒是错怪他了,因为,陈老爷子得了风湿症,平时就不太能行动,听见上官大侠的噩耗后,心中一难过,病情又加重了,两条腿都不能走动了。”
  上官红却冷冷地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过,不过我不是来找他责问的,吊亡庆生,原是各凭人情没什么该不该去的,我是有事情来向他请教。”
  史文通的脸上又堆下一层假笑:“上官姑娘,陈老爷子已经在局子里告了假养病,大夫说他老人家必须静养,不能再受刺激打扰,你过两天等他好一点再来行吗?”
  上官红倒是怔住了,司马青一笑道:“史兄,陈老爷子只是不良于行,嘴还能说话,我们只是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史文通笑道:“陈老爷子就是为了听见上官大侠的丧讯,伤心过度才使病情加重,如果见到了上官姑娘,一定会更为伤心,二位想必不忍心加深他的病情吧!”
  这家伙的确会说话,提出来的理由使人无法驳斥。
  而更可恶的则是司马青,他居然笑道:“史兄说的是,陈老爷子跟上官大侠的交情非浅,乍闻故人丧讯,自是难免伤感。”
  史文通道:“可不是吗?甭说陈老爷子了,连我们听了这个消息都感到很难过,上官大侠英武绝伦,侠心仁怀,不知为此地武林造了多少福。噩耗传来,敝局的那些镖师们个个都伤心万分,所以搁下了一切业务,前去吊丧了,在下位卑名浅,够不上去叩个头尽份心……………”
  司马青一笑道:“史兄客气了,大家都走了,镖局总得有人照顾着,像你这么能干的人,怎么能离开呢?”
  史文通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有干笑道:“司马大侠过奖了,在下只是个看守门户的无名小卒………”
  司马青不理他的碴,继续道:“陈老爷子是因为听见了上官大侠的丧讯而告病情加重,这份情义远较前来吊唁更能感人,上官姑娘身为遗孤,不能不向他老人家去道谢一声!”
  上官红连忙道:“是啊,我也更应该去探探他的病!”
  史文通大为着急,可是司马青又道:“但你去了,却又给陈老爷子更大的刺激,使他的病情加深,则反而失去探慰的本意了,所以你去不得。”
  上官红瞪起了眼睛,差点没骂人了,史文通却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是极,是极,二位如果有要事,就先去办事好了,陈老爷子那儿,在下可以替二位把意思带到,如果不急,就在这儿找家店栈先歇着,等上两三天,陈老爷子的病情略微好一点,二位再来相见………”
  司马青道:“我们是有要紧事情等不及的,但是我们也必须见到陈老爷子,请教几个很重要的问题………”
  “陈老爷子目前实在不便见客………”
  司马青笑道:“他见到上官姑娘不免会加重伤感,但我却是个不相干的人,见见无妨,由我去见他一下好了。”
  上官红这才明白司马青的意思,连忙道:“好极了,反正我们只要问两个问题,谁问都是一样,那就请司马兄进去代我致侯一声………”
  史文通急得汗水直淌,他知道遇上了厉害的对手,自己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挡驾的理由,却被对方一下子推翻了,擦擦汗水道:“司马大侠,陈老爷子吩咐过了,什么人都不见。”
  司马青脸色一沉道:“史兄!我们顺着你的话,给你一个可交代的理由,已经够交情了,你可别自己找没脸,老实告诉你一句话,我们在南宫跟卫天风闹翻了,一路急行而来,就是要赶来别人前头找到陈三泰,你是否可以让一让。”
  史文通怔住了道:“司马大侠,你的话在下听不懂。”
  司马青冷笑道:“阁下虽善做作,可惜太过份了,我跟上官姑娘在江南闹得不欢而散,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两个人同时来到这儿,你居然毫无惊态,上官姑娘以守制之身,不在家守孝而跑到这儿来,你也不感到奇怪,她红衣红马,在此地无人不识,你却装作不认识,这些都是破绽,双泰镖局的底细我们早已清楚了,你还装什么?”
  史文通整个呆住了,司马青这才道:“小红,走!咱们自己找陈三泰去,我想他不是腿上有毛病,是心里有毛病,不敢见你才是真的。”
  两人昂然前行,史文通被逼得连退了几步,才伸手道:“二位,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但是双泰镖局是有字有号的地方,在江湖规矩上,你们不能擅闯。”
  司马青冷笑道:“阁下别拿这一套来唬人,上官大侠就是太讲规矩了,才会被小人所陷,我们却不理这一套,今天非进去不可,除非你把陈三泰叫出来。”
  史文通硬着头皮道:“他是总镖头,在下只是个小伙计,不敢去叫他出来,在下只知道总镖头吩咐过,任何客人上门都挡驾。”
  上官红沉声道:“假如我们一定要进去呢?”
  史文通道:“上官姑娘,上官嵩虽然死了,北五省的武林规矩还是有人维护的,你虽是上官嵩的女儿,也不能违反规矩,你一定要闯进去,在下拚了一死也要拦住你,反正是非公道,自然会有人向你索取的。”
  这番话很厉害,把上官红给挡住了,擅闯人家镖局,是触犯武林忌讳的,跟硬闯别人门户一样,因此她停止前进,侧头问道:“司马兄,我们这么一来,不是叫卫天风逮住理由了?”
  司马青一笑道:“我们在南宫闹的那一场,已经抓破了他的脸,他逮住理由要对付我们,没有理由,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话是不错,但总是先站稳自己的立场好。”
  “支持你的人,怎么做都会支持你的,不支持你的人,什么立场都是一样,现在的问题不是在桌子上讲理就可以解决的,是非曲直,也不是靠嘴皮子辩得通的。”
  “我只是想,闹这一下是否值得。”
  “那要看你了,陈三泰本来没有躲着你的理由,而这个姓史的家伙未经通报就武断地不让我们见他一面,你认为是否值得呢?”
  上官红想了一想后,毅然道:“闯,我爹受制于卫天风,就是起因于陈三泰,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明白。”
  她再度前进,史文通双手作势,拦在照壁前道:“上官姑娘,你只要再进前一步,在下就要得罪了。”
  上官红果然朝前踏了一步,史文通伸手要去拔腰间的刀,上官红的动作何其快,啪的一声,红影掠出,是她手中的红皮软鞭,抽在手背上。
  这枝软鞭不是兵器,只是上官红用来策马的,不,可以说是用来装饰的,因为她的那匹胭脂火是一匹名驹,神骏通灵,已能体测主人的心意,快慢由心,只要从两膝轻微的碰触上,就能传达意念,无须鞭策了。
  上官红这枝鞭子只是拿在手里,做做样子,所以鞭身上的红色染料在油脂的浸润下红得发亮,从来也没受到一丝磨损,今天才是真正地开了利市。
  鞭梢是牛皮裹成的一个圆坠,柔韧结实,一鞭抽上去,手背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史文通痛得直摔手,这一鞭也打出他的火来了,跳脚大骂道:“臭婊子,你死了老子不守孝没人管你,可是你撞丧到人家买卖上,别人可怕晦气,你还敢动手打人,老子就怕了你不成。”
  叫着一头撞了过来,上官红倒是怔住了,她自从出娘胎以来,一直是像公主似的受人捧着,到处受人尊敬,几曾遇到过这种无赖行径与恶毒的辱骂,所以史文通整个人冲过来,她本来用鞭子去挡,但长鞭递出,才发觉对方来势太猛,细细的皮鞭无法挡住对方的。
  虽然抽人一下,但是叫这么个无赖似的汉子撞在自己身上,上官红是万万不肯干的,所以她又止住了鞭势,旋腰闪开了冲势,再用鞭子抽下去。
  那知史文通虽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色,一身功夫却不弱,与人动手搏击的经验更丰富,他把上官红的反应与动作都料定了,冲过来的时候手腕也搭住了刀把,呛然轻响中,抛出一片刀光,拦腰扫到。
  上官红闪过了对方的冲势,心中已很不愿意,所以一定要再抽他一鞭以泄心中的念恨,因此长鞭高举空中只停了一停,对方刚撩过身边,鞭子又落了下来。
  她再也没想到对方那一冲只是虚势,真正的杀手在于这反手后撩的一刀,自己全神都放在抽下的皮鞭上,再也无法闪开这一刀了,就在刀锋即将砍到她身子的刹那,突然有只手推在她的肩膀上,劲力很大,将她往侧面推了出去,跟着腰间一凉,那是史文通的刀尖划的,仅以毫发之差,划破了她的衣衫而没有伤及肌肤。
  出手推她的是司马青,这位美剑客究竟经验老到一点,他看出史文通的举止虽然像个江湖混混无赖汉,可是冲过来时的步伐不乱,埋头握刀,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是个很有底子的行家,因此作了准备。
  但是对方的动作还是太快了,快得他来不及拔剑去招架,只有采取紧急措施,先把上官红推开,然后再呛然出剑,接住了史文通一刀挥空圈回来的第二刀。
  史文通连头都没回,手臂旋绕过顶,继续挥出第二刀是一个连续的动作,这家伙手劲不弱,只是比司马青蓄势而发的一剑还差了几分,呛啷声中,大砍刀被震过一边,连带地牵动了他的身形也朝前一冲。
  他发觉不对,连忙就势一滚,以躲开对方接着而来的攻势,身子十分灵活,滚开后还连着两个虎跳,才稳住身形!转身横刀,准备搏斗时,才发现中途插手的司马青并没有追击过来,倒是上官红一脸忿色,握着长剑,就站在他的对面,美丽的眸子里涌着杀机。
  她的腰间衣衫被划破了两寸来长的一道口子,雪白似玉的肌肤也露了出来。
  如果是在平时,那是一种很销魂的感觉,冰肌凝脂,欺霜赛雪,隐约可见,该是何等旖旎。
  可是此刻的史文通却感到两腿发软,唯愿那一刀不是自己划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在这美若天仙的女煞星手下绝对走不了十招去,而自己就是真把她砍伤了,也不会像划破衣衫更能引起对方的杀机。
  他很想装得英雄一点,说两句风光话,然而嘴唇却僵了,舌头也硬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上官红的声音出奇地冷漠:“双泰镖局果然是卧虎藏龙,一个看门的伙计都有这等身手,难怪我们要请见总镖头是那样地困难了;刚才那一刀多承指教,现在我再等你发第二招,三招过后,我才回手,让你走出十招去,我就自刎在你面前。”
  这女娇娃的江湖经验虽浅,眼光却犀利,史文通才露了两三手,已经把他的底子看透了,所作的估计跟史文通自己所预测的完全符合,十招,是他所能挣扎的最大极限。
  史文通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那是极度紧张与恐惧下造成的痉挛,好容易挤出了枯涩的几个字:“上官姑娘,你是武林盟主的千金,何苦跟我们这种下人过不去,我端人的碗,受人的管,陈老爷子交代过不见客,不让人前去打扰,我只有遵命。”
  上官红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骂了,刚才你不是很英雄吗?”
  史文通又挤出一丝僵硬的苦笑:“上官姑娘,我虽然出言粗鲁,但也是你硬挤出来的,我只是奉行指示,你硬要闯进去,而且还动手打人,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可不能怪我骂人,如果你肯让我拿鞭子打一下,你骂我祖宗八代,我也认了。”
  这家伙的确有一套,稍稍缓过口气,他立刻又变为能言善道起来了,而且他看准自己不出手,上官红绝不会先动剑的,干脆把手中的刀一丢道:“以我这几手三脚猫的刀法,想在名家剑下走过十招是万无可能的事,所以我不想费事,你要杀我就下手好了,技不如人只有认命,我宁可留点精神再骂你几句。”
  上官红不是没杀过人,可是遇上这么一个家伙,她也怔住了,以身手而言,这家伙够得上是个人物了,但是他的行为举动,却没有一点江湖人的骨气。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饶了你,你要骂就骂吧。”
  她下定决心,只要对方一开口,就是一剑刺过去,可是史文通的狡猾远超过她的想像。
  “上官姑娘,史某不才,但也不会笨得自己找死,你不出手,我不开口,你一定要杀死,我还来得及在断气前骂出两句最难听的话来,你瞧着办吧。”
  他把双手平举,准备以血肉之躯来迎合剑锋,为的是争取在毙命前说两句话的时间。
  上官红的确被这家伙难住了,她倒不在乎对方再辱骂两句,但是要她如此杀死对方,她实在做不到。
  把眼睛看向司马青,希望他能出个主意,但司马青也耸耸肩苦笑一声,表示没办法。
  上官红顿了一顿:“史文通,卫天风能网罗到你这种人才的确不容易,连我也不得不对你表示敬意,我要进去找陈三泰,你是否还准备拦住不让我进去呢?”
  史文通颇感意外地道:“上官姑娘,你不杀我了?”
  上官红脸色一沉道:“我怎么不想杀你?但是是上官嵩的女儿,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因此我很希望你骨气硬一点给我个理由。”
  谁知史文通居然一笑道:“我已经尽过责任,拦过二位了,实在是力有不足,也不能怪我,双泰镖局只不过花钱雇了我管门,出的代价还不够偿我这条命的,陈老爷子见不见二位我不管,在那儿我也不能说,二位自己找吧,万一找到了,姑娘别说是我放进去的就行了。”
  说完他居然退过一边,弯腰拾起了刀,又站到大门口去了,面对行这么一个人,上官红也真叫没办法,朝司马青苦笑一声道:“青哥,我们自己进去找吧。”
  司马青点点头,两人绕过照壁,直向后面走去,经过一重院落,来到前厅帐房上,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不过一旁的桌子上还有着吃了一半的酒菜。
  可能是见他们一闹,人都跑了。
  上官红看了一下:“青哥!看来我们预料得不错,这地方是卫天风暗中部署实力的地方,陈三泰也大有问题。”
  司马青数数桌上的杯筷,点点头道:“一共是七个人,都到后面去了,看来我们要见到陈三泰之前,还得经过一番拚斗呢。”
  “厉害的人手都到南宫去了,这儿只剩下几个闲跑腿的,还能成得了多大气候?”
  司马青一叹:“小红!你又犯了轻敌的毛病了,像刚才那个史文通,难道又是帮闲的脚色吗?像那种角色来上七八个,就很够你我应付的了。”
  “不会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吧。”
  “对方并没有料到我们会来,因此史文通也不可能是在那儿专候着我们的,我们来的时候,他却只是在门上招呼着,卫天风能把那样一个人物放着看门,在里面的人自然此他只强不弱。”
  “卫天风也真有本事,上那儿找来这些人的?”
  司马青道:“他处心积虑,想代你父亲而称霸,筹划已经不是一天一日了,从四处招募来的好手养在这儿,作为他隐藏的实力,所以不把他们带到南宫去,是他还不打算把这股力量让人知道,因此我认为他留在这儿的人手,此他带去的人更为可怕。”
  “青哥!你作这样的推断有根据吗?”
  “有的,你看这桌上。”
  他手指的地方是那半桌残肴,上官红不解道:“这不过是吃剩的酒菜,又能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司马青叹道:“你的阅历的确太差,从这些地方,最能看出一些隐藏的秘密,现在我们就从这些菜上来看吧,这一味干贝烧白菜,里面的干贝丝足足有半寸来长,而且下的料子很足,单只这道菜,就值好几两银子,还有这一味清蒸鲥鱼,在江南已经很名贵了,在北方更甭说了,还有这酒,是陈年竹叶青,也要值好几两银子一罐呢,找算算这一桌菜跟酒,约莫在二十两银子上下,只为了七个人的吃喝,花费如此之钜,你想会是普通的镖行伙计吗?”
  这一番剖析,把上官红听得怔住了,她的确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会有这么大的学问?
  “会不会是他们恰好在庆祝什么?”
  “不会,即使是有什么喜庆祝贺,一批镖局的伙计们也吃不起这样名贵的菜,而且如有庆典,必然是叫整桌的酒席,不会连酱萝卜等小菜也摆上桌子,因此,这只是一餐寻常的晚饭而已。”
  上官红也引起兴趣了问道:“那这七个人是卫天风请来的高手了?”
  “是的!而且还是从江南请来的成分居多,因为这些菜多半是江南口味,北方人吃起来不习惯,还不见得能叫出名目,北人佐餐,必少不了葱酱大蒜,在桌上却找不到影子,而竹叶青也是南人所喜的酒,北方人嫌它太温。”
  司马青是南方人,这一点上官红是无法跟他争的,因此她想想道:“这些人既是卫天风请来的好手,对我们就不必客气了,他们干吗要躲呢?”
  “不一定是躲,因为我们来得急,南宫的消息可能还没来得及到此地,他们一时无法决定行动,必然是到后面找陈三泰询问去了。”
  上官红道:“对!所以史文通先在门上故意阻挠了我们一阵,然后又突地改变态度,让我们进来了,大概就是要挨一下时间,让后面的人好决定行动。”
  司马青笑笑道:“你很聪明,一点就透了,而且立刻能进入情况,产生联想,照这样下去,稍经磨练,你就能成个老江湖了。”
  上官红却苦笑道:“以前我太轻忽了,从不知忧,所以突遭打击,连一点应付的能力都没有,青哥,多亏有你帮助,否则我恐怕刚才就死在史文通的刀下了。”
  司马青也轻叹道:“别这么说,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原该是在欢乐中优游逍遥的,让你受这些磨难,已经是苍天太苛,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上官红擦擦眼睛道:“青哥,别再说我的美丽了,我就是害在这付容貌上,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杀史文通吗?”
  司马青笑道:“我实在想不透,恐怕连史文通自己都没想到,我以为你会一剑把他给劈了的。”
  “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是想了一下,我不但放过了他,而且还很感谢他。”
  “你还感谢他,他那样骂你,又用卑劣的手段暗算你,你居然会感谢他,小红,你的心胸的确伟大。”
  上官红的脸红了一红:“青哥,你别取笑我好不好,我说的是真话,以前,连爹都对我说小红,像你这么美的女孩子,连老虎都不忍吃你,再恶的人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也是实话,你父亲并没有说错。”
  上官红却愤然道:“就是这种话害了我,使我对人都没有戒心,直到不久前,史文通一顿恶毒的辱骂,以及他对我所施的暗算,才使我知道,我的美貌并不算什么,人家在骂我时望都不望我一眼,要杀我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司马青笑了一笑:“小红,你能这样想,证明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淘气的刁蛮使性子的大小姐了。”
  “难道你还是把我看成个蛮不讲理的女孩子!”
  司马青微微一笑:“我没有这样说,只是认为你大小姐的脾气还没有改,否则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着敌人时,绝不会用皮鞭去抽一个要拔刀杀你的敌人的手背的,那样对敌人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却会激起对方的杀机,而且在性命交关的时候,不该去躲敌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
  “多用你的剑,但是也要记住,杀人不是件很有趣的事,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杀人。”
  “既要多用剑,又不准我杀人,这是怎么说呢?”
  司马青庄容道:“道理很简单,你只要常警惕自己,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使自己不为人杀的。”
  上官红想了一下道:“谢谢你的提示,我懂了。”
  司马青道:“好!那我们就进去吧,其实这一趟找陈三泰的确多余,双泰镖局的内情我们已经知道了,陈三泰既是这里的总镖头,他的立场不问可知了。”
  “我们就别进去了。”
  “不!进去问问也好,至少我们可以明白,你父亲为他受了这么多的牵连,他却在暗中跟卫天风串通了,阴谋对付你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得好,老夫正准备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声音是从屋后传出的,跟着一个长身老人,率着七名黑衣汉子,慢慢地踱了出来。
  陈三泰有近十年没在江湖上露面了,很多人都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的形貌,但上官红却还认得他。
  怔了一怔后,上官红才有点不相信地道:“是陈掌门人当面?”
  陈三泰嘴角牵起一个苦笑,接着却是种突然而发的愠怒,声音变得很冷漠,道:“老朽是陈三泰不错,可不是什么掌门人,早在十年前,陈某已辞去了掌门人的位子,更脱离了太极门,现在的太极门是丁一鹤。”
  上官红顿了一顿才道:“可是江湖上提起太极门时,北陈南丁并列,太极门也没有否认陈老的地位呀。”
  “那是令尊的德政,在他正直无私的处断下,仅仅要老朽辞去太极掌门之位,没有让老朽身败名裂,勉强维持个虚名而已,太极门却已由北转南,只剩南丁了。”
  上官红讶然道:“什么?是先父逼陈老辞去太极掌门位子的?”
  “是的!他总算很仁慈,没有要老朽自戕。”
  “为什么?先父为什么要如此做?”
  陈三泰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痛苦之色,半晌才道:“因为他从舍妹的口中,问出当年梅乘风夜闯舍妹卧房,是出于老朽故意的安排。”
  他居然直言坦承这件事,倒是颇出意外。
  陈三泰脸上红了一红道:“老朽仅此一妹,惯纵了一点,又疏于管教,以致于使她跟老朽的一个门下弟子有了恋情,且已有了身孕。”
  上官红道:“那就干脆成全他们好了。”
  陈三泰望着她冷冷地道:“上官姑娘,太极门是个门派,门派极严,而且老朽的那个弟子还是族中的子侄辈,像这种双重逆伦的事,如果传之江湖,太极门岂非要颜面扫地。”
  光是师门辈份的不同,倒还可以将就,武林中师徒联姻的例子并不鲜见,但是男方又是本家的子侄,同冠一姓,未出五服,这就比较严重了。
  上官红没有说话,陈三泰轻叹一声道:“这是老朽家门之羞,事发之后那个弟子首先畏罪自杀,可是舍妹的问题,却使老朽十分为难,因为舍妹年轻好动,倒不是天生淫贱,老朽自己没精神处处照顾她,才叫那名弟子陪着她出去玩玩,原是认为他们同为一族,辈份悬殊,不会招致物议,谁知那个该死的畜生,居然利用舍妹的无知,做出了这种事。”
  “这不能专怪一方面吧。”
  陈三泰沉声道:“老朽的那名弟子辈份虽低,年纪却比舍妹大上五六岁,这总不会是舍妹引诱他的吧?”
  空气陷入了沉寂,陈三泰继续道:“那个弟子畏罪之后,留下来的难题却使老朽十分难以处理,如果咎在舍妹,老朽一刀杀了她,倒也罢了,但她根本是个天真未凿,人事不知的十九岁小女孩子,是老朽疏于监察,误托非人,才造成这个结局,这不能怪她,但她腹中已有孽种,老朽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你才设法栽到梅乘风的头上。”
  陈三泰颇有悔意地道:“梅乘风一向风流成性,老朽也不是故意想栽在他头上,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使舍妹能够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担个名义,老朽早知梅乘风与卫彩云两情相悦,根本没打算要想把舍妹嫁给他。”
  上官红不禁皱眉插嘴问道:“担个名义,不打算嫁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三泰红着脸道:“梅乘风是卫庄主的妻弟,又跟卫庄主的胞妹订有婚约,卫庄主在武林中的地位势力也高出我太极门,老朽的本意是让大家知道了这件事后,来个忍气吞声,不敢计较,使舍妹的孩子能生下来,有条生路,这个存心虽不太光明,但是为了保全至亲骨肉,这总是可以原谅的。”
  上官红道:“可是你不该去告知先父,要先父出头………”
  “老朽并没有告到令尊那儿去,是当天在场的朋友多嘴告诉了令尊,令尊着人把老朽叫了去,而且当了很多人询问此事,老朽怎能实情以告呢?”
  “可是你也不该说假话呀!”
  “老朽并没有说假话,只是把梅乘风在寒舍作客的情形照实说了,令尊就自作主张去向卫天风理论了。”
  司马青忽然道:“上官堡主身为北地武林盟主,卫道是他的责任,有武林中人凌辱妇女,他岂能袖手不管。”
  陈三泰道:“上官堡主热心道义是值得钦佩的,可是我太极门也是一个武林门派,出了这种事,老朽居然隐忍不发,其中必有曲折,他为什么不肯多想想?就算他不肯放弃责任,也该私下问问我,这才是行事之道。可是他把我叫了去,竟是当了许多武林同道之面提出询问,使得老朽纵然想说出真相也没办法,结果硬促成了这头婚姻。”
  他的理由是值得同情的,但是司马青却昂然道:“上官堡主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但知义之所在,生死以之,阁下既然是一门之长,他自然相信阁下行事也不会有那种苟且之存心。
  陈三泰,你当年要是有那种直承的勇气,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陈三泰叹了口气:“老朽并非说上官堡主为人有所不德,只是身为武林盟主,就应该体察曲情,论断是非,也不能全凭他自己想到的那个理字,从始至终,他就没有问过老朽,是否愿意攀登这门亲事。”
  上官红厉声道:“可是你也没有说过不愿意呀。”
  “他到了卫家天风堡,把亲事硬定下了,老朽还能说不愿意吗?一直到花烛之夕,惨剧发生,他见到舍妹怀孕的尸体时,才再度向老朽严询………”
  司马青忽然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慢来,令妹在花烛之夕,也不过才三个月的身孕,除非是剖了腹,否则很难验出的,我相信上官堡主不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这是凭什么断定的?”
  陈三泰道:“是卫庄主私下调查后知道的,而且也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他倒是顾念老朽的名誉,未予揭露,直到血案发生,他也是把老朽与上官堡主请到密室中,才提出这些证据,老朽无法否认,于是,在上官堡主的逼迫下,要老朽自动辞去了掌门人的位子,使得太极门由南北并称,成为南丁独秀,我陈氏所创的太极门一脉,在老朽的手中而终………”
  上官红冷冷地道:“所以你才恨上家父了。”
  陈三泰道:“老朽咎由自取,不敢恨人,可是太极陈从此式微,舍妹惨死,俱受令尊所赐,上官大侠急公好义,德行可为武林表率,但实在不是当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
  上官红淡然道:“那么你认为卫天风才是适当人选了?”
  陈三泰道:“至少卫庄主比令尊仁厚得多,令尊本来要老朽引咎自裁的,倒是卫庄主反过来为老朽说情,才保全了老朽的一条老命,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帮助老朽为北陈太极门复起,两相比较,老朽对卫庄主自然感激万分了。”
  上官红冷笑道:“陈老,为了多管你们的闲事,我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先父硬着头皮,把卫彩云这个祸害迎进了门,使上官家的基业,一点点地为天风堡所侵代,先父在逝世前一年就受到了他们的暗算,功力全失。”
  陈三泰道:“人贵自知,也要识时务,卫庄主已经示意过令尊,请他急流勇退,他偏要恋栈这个武林盟主,卫庄主已经算是忠厚的了,让他拖了一年,待其寿终,更让他终于盟主任上,备极死后哀荣。”
  上官红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顿了半天才道:“你是知道卫天风的阴谋的。”
  “当然,卫庄主雄才英发,他做事情不会像令尊一样的独谋独断,什么事都是跟大家商量好了再做。”
  “先父是为了你才受到他们的挟制,你竟恩将仇报。”
  陈三泰也生气了,怒声道:“恩将仇报,老朽受了他什么恩,胞妹惨死,门户濒绝,负愧江湖,生不如死,这是令尊的恩?”
  “那是你自己居心不善………”
  陈三泰的目中怒火直射,厉声道:“居心不善,老朽只想保全门户,使一个幼妹能够苟安偷生,就算老朽是故意设阱将梅乘风引诱来的吧,也不过让人知道舍妹失身于他,并没有再想其他什么,更没有去央求令尊代为出头。”
  上官红语为之结,连司马青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们没想到追查内情会是这样的结果,陈三泰愤然道:“梅乘风是个花花公子,风流自赏,在舍妹之前,他也跟别的女子欢好过,老朽只是邀他来饮酒,并没有硬把舍妹塞给他,事后老朽也无意追究,却因为令尊一意孤行,而造成了两尸三命惨案,这算是对老朽的恩德吗?”
  司马青湛然道:“陈老,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上官堡主这么做是否错了,他仗义出头是否有一点私心?”
  陈三泰道:“司马大侠,道义、国法,都要讲究人情,本城去岁出过一件风月案子,一名少妇夜行,被一个醉汉强暴了,事毕恰为巡夜所执,送到县衙,醉汉是本城一家富户的独子,而该少妇也是书香门第,当时双方都希求寝息其事,可是县太爷恰好是个清廉的好官,断然不顾,当堂鞠审,结果将男的付以大辟,那名少妇却因当堂作证,失贞之事传遍全县。
  难堪蜚短流长,投缳自尽了,于公理而言,那位县令节操廉明,秉忠所守,可是他却断送了两条人命,如果他肯抬抬手,就不必死两条命了。”
  司马青道:“陈老,你举的这个例子很有意思,而且你也说到了问题的症结,那位县令是秉忠所守,惩奸伐恶,是民牧之所守,未可以私情而通融,正如你的问题一样,上官堡主既为武林盟主,维护道义是他的责任,他当然要问,如果你说出了内情,他自然会另有所处置,可是你为了面子,不肯坦承,他以为你是畏惧天风堡的势力,才替你出头的,因此在整个事件上,你该负全责。”
  “难道老朽错了吗?”
  “是的!你应该对上官堡主说明令妹的情形,你为了颜面所关,不肯明说,还情有可愿,但是在上官堡主为令妹缔姻时,你还可以拒绝,上官堡主绝不会强迫你接受的。”
  “老朽用什么理由拒绝?”
  “很多理由,就说梅乘风素行不端,你宁可认吃亏也不愿把令妹的终身托给这种人,这个理由也够充分了,可是你一直不开口,可见你私心之下,还是想将计就计,把令妹嫁出去的,一直等卫天风调查确实时才承认,可见你人格之可卑,再说那些血案吧,卫天风既然已经知道了内情,在花轿抬进门时,他仍然可以拒绝的,那时上官堡主也不会强行再主婚了。”
  “卫庄主是顾全老朽的体面。”
  司马青冷笑道:“卫天风不是这种人,否则他就不必在血案发生后,又把内情揭开了,因此,我认为整个事件都是你们商量好的阴谋,算计上官堡主的阴谋。”
  陈三泰厉声道:“你说什么?”
  司马青道:“我认为令妹不是被梅乘风杀死的,梅乘风也不是自杀的,梅乘风若有自杀的勇气,就不会等到令妹进门,你真要痛惜令妹,也不会为她安排那种寡廉鲜耻的勾当,更不会在事后两家结成密友。”
  陈三泰脸色转为阴沉,司马青道:“你有个败坏门风的妹妹,卫彩云有个用情不专的未婚夫婿,这都不是你们所能忍受的,加上个野心勃勃的卫天风,恰好构成了这个阴谋,也许安排梅乘风到你家去,就是你们互相商议了的,否则以你畏缩怕事的个性,说什么也不敢惹到天风堡头上去。太极门虽然有南丁北陈之说,但是到了你这一代上,南丁人才辈出,艺业日精,早就凌驾于北陈之上,除了你们本姓子弟外,太极门已经没有一个外姓门人,你这个掌门人早已摇摇欲坠了。”
  陈三泰暴怒道:“小子,你简直满口胡言。”
  司马青冷笑道:“我一点都不胡言,你的弟子敢诱奸你的妹妹,姑姑与族侄私通,可见你这个师长与族长的尊严早已扫地,在北方武林道中,太极门声誉日下,卫天风看准了这一点,许以重利,串通好了来演出这一出丑剧,想打击上官堡主的威望,可是又慑于上官堡主的武功,处心积虑,一步步地慢慢进行,酝酿了十多年之久,最后才算达到了目的。”
  上官红好似受了莫大的震惊:“青哥,你说他们是早就安排好的阴谋。”
  司马青深叹了口气:“是的,因为我想到很多不合理的事,像洞房夜的血案就是个破绽,梅乘风是个窝囊废,没有杀人自杀的勇气,很可能卫彩云或卫天风下的手;第二个不合理的事,就是卫彩云下嫁你父亲为续弦,他们利用情势道义为借口,强迫你父亲接受,甚至于正式迎娶,只担个虚名,也都不计较,这都与卫氏兄妹俩的性情不合,除非他们是另有目的,现在他们的目的总算达成了。”
  陈三泰目现寒光,向前逼近了一步:“小子!你太聪明了,你该知道聪明人都是短寿的。”
  司马青泰然抱胸而立,淡淡地道:“陈三泰,你想干什么?杀死我们?那不是显得太性急了一点吗,卫天风在嵩云别庄苦心孤诣,经过十几年才把路铺好,虽然已取得了一半的控制权,但还有一半的人没有入其牢笼呢,那一半的人还要靠他伪善的面孔来维持的,你要是杀了我们,不是把他的计划全破坏了吗?”
  陈三泰赫赫一声冷笑道:“小子,你说得不错,所以在上官嵩的葬礼上,卫庄主让你们走了,不过有一点是你们没想到的,那就是老夫为什么不去参加执绋送葬。”
  他见到两个年轻人都怔住了,得意地笑道:“上官嵩还留下了一部份忠心的部属,卫庄主算准了他们一定会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上官红的,也算准上官红一定会到这儿来的,所以才叫老夫在此恭候,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杀死上官红,在这儿,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因此,你们今天死定了。”
  上官红显得很激动,司马青却很冷静地道:“是真的吗?那卫天风倒真是算无遗策了?
  ”
  “卫庄主一代英杰,若非上官嵩在作梗,北地武林霸业早就大成了,虽然是晚了十几年,但也不无收获的,尤其是他在前几年,充分地表现了跟上官嵩合作的诚意,树立了口碑,已经取代了上官嵩的地位,使我们的实力更为壮大,在今后的岁月里,天风别庄所及之处,当者披靡,将没有一个人敢抗拒………”
  司马青仍是镇定地道:“如果卫天风真是安排好了要在这儿杀死上官姑娘,你刚才何必还多费口舌,说了那么一大堆的理由呢?”
  陈三泰一笑道:“问得好,卫庄主在霸业之初,不想太刺激人心,并没有打算杀死上官红,那番理由是留给你们的一条生路,如果你们接受了,则无损于卫庄主的盛德,留着你们活口作个见证,偏偏你小子太聪明,居然把深藏在幕后的隐秘也揣摸出来了,这样一来,还能放你们离开吗?”
  司马青微微一笑道:“卫天风一代枭雄之才,我相信这儿是有个陷阱布好了在等侯上官姑娘投进来,只是他算计太精了,认定了上官姑娘纵使会来探询昔年隐秘,也一定是悄悄来,不会带别人的,为了控制大局,他把人手都布置在嵩云别庄了,他更没料到上官姑娘会找到我协助,你这儿的人力,狙截上官姑娘一个人也许够了,但是要对付我们两支剑,恐怕还差了一点。”
  陈三泰挥挥手,他身边的七名汉子迅速移动,采取了包围的姿态,司马青夷然回顾道:
  “就凭这七块料?”
  陈三泰微微一笑道:“不错!这是天风七英,是卫庄主隐藏的实力,十年来他们隐姓埋名,就是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风云雷动的机会,今天是你们运气好,第一次就拿你们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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