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
風塵三俠
  作者:司馬紫煙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上)
  第 三 章(下)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 一 章
  二月,初春,在一個小縣城,一傢逆旅中。
  清晨,李靖一早就出去探聽消息了。張出塵包起那身差官的衣服,換上了女裝,對着鏡子,放散了盤在頭上的長發,讓它像流水似的披在肩上,拿起鏡臺上的木梳,準備把頭髮梳好的。
  一路上,為了逃避越國公的追騎,她不得不穿上差官的衣服,女扮成男人的形狀,使她彆扭死了。在人前,她還得裝啞巴不開口。記得有一次夜行,碰到了巡夜的官人,盤查時,她一不小心開口回了一句話,那尖嫩的聲音立刻引起對方的懷疑,幸虧李靖機警,連忙塞了一塊銀子在對方手裏,而且還湊上耳朵,說了兩句悄悄話。
  那傢夥總算是不懷疑了,但是瞧着她的眼光卻充滿了邪惡輿曖昧,帶着混帳的微笑放過了他們。
  張出塵先不知道李靖跟那傢夥咬耳朵說了什麽,居然把對方打發了。
  李靖先不肯說,她再三追問,纔含笑告訴她:“我說你是某公府裏的小相公,回傢省親,特別派我同行照料。”
  張出塵道:“幹嘛要說是某公府的呢?你說是越公府的不好嗎?我身邊還帶着越公的令箭呢,必要時還能搪一搪,你說別的公府,他若進一步要身份證明又怎麽辦?”
  李靖笑着回答:“越公楊素執掌兵符,權傾天下,自然是此其他人神氣多了。但是我怕楊素老兒的緝亡令急報已經先一腳來到,那可就糟了,所以還是換個宅第的好。”
  “那也不必說是X公府呀,長安豪門貴族排名,X公連二十名都擠不進去,說那一傢都此X公強呀,而且另外的那些府第,我都比較熟,問起來也不會出岔兒。”
  “娘子,你若是不開口,不照面,說是那傢都行,可是你一開口,跟人照了面,衹有X公府最合適了。”
  “為什麽?難道X公在京外特別吃香嗎?”
  “不是待別吃香,他衹是有一項嗜好天下聞名!”
  張出塵聽懂了。她在前朝陳主宮中當女官,隋代楊氏滅陳後,她又轉到第一權臣楊素的越國公第為女官,而且是楊素跟前的紅人,對長安的權貴,多少也知道一點。
  她約略也聽人說過,X公有斷袖之癖,雅好男風府中多蓄俊男美童,服以女飾,嬌媚尤勝蛾眉。
  難怪那個巡夜哨官直對地曖昧地瞧着,原來是把她當作是男優孌童了。混帳的李靖,怎會想出這該死的點子!
  不過倒也很實在,她曾經見過一兩個所謂的小相公,雖然是穿了男裝,卻是塗脂抹粉,忸怩作態。
  張出塵頗有須眉豪氣,也有一身頗為不錯的技擊功夫和一肚子的學問。
  但她卻是個女人,而且是很美麗的女人,所以儘管她的性格爽朗,有點男性化,在外表上卻是個十足的女人。聲音輕柔,唇紅齒白,柳眉杏眼,假如要把她認做是男人,衹有往那個地方去想了。
  為了這件事,她很生氣,發誓不肯再作男裝打扮,所以昨天投店時,她把女裝都買妥了,决定在今天改裝。
  他們之所以要倉促離開長安,一路上逃避追騎,主要的是因為李靖闖了場大禍,在元宵夜賞玩花燈時,跟一批來自江湖草莾上的豪傑好漢,如程咬金、尤俊達、王伯當、秦叔寶等血性朋友,看不慣國舅宇文惠及倚勢強搶民女,一場衝突下,打死了宇文惠及這場禍實在闖得不小,宇文氏不但是隋朝的開國保駕大臣,宇文述身為國丈太師兼掌兵部,女兒入宮是隋文帝的寵妃,次子宇文士及尚南陽公主,宇文惠及是最小的兒子,被人打死了,那還得了!
  偏生這幾個又都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認得他們的人很多,那衹有立即逃亡了。
  李靖原來也是在越國公楊素府上謀出身的,因而纔有機會認得張出塵,他對這個手執拂塵的紅衣女郎也頗為欣賞,但也僅止欣賞而已,因為楊素對張出塵倚為心腹,出入與共,連多說兩句話都不可能,更別說是進一步的作非份之想了。
  那知道他聞了禍急待逃亡時,張出塵着了男裝,懷着越公的令箭,夤夜找了來,要跟他私奔。
  在以前,李靖是不敢接受的,因為楊素絶不會放過他們,越公的勢力及於天下,很難逃得過偵騎的追索。
  但是闖了殺身之禍後,李靖反而豁開了,反正也是死,一個人不能死兩次,多犯一個死罪又有何妨?
  就這樣子,他帶着張出塵,一路上躲躲藏藏地逃離了長安,想找一個安身之處。
  張出塵對着鏡子,望着裏面模糊的影子發怔。她想看看自己,可是這鏡子太差了,鏡面上已長了斑駁的銅緑,好久沒磨了,使她的臉看起來像是藏在一片陰影裏。
  她嘆了一口氣,回頭想從包袱裏拿出自己的粧鏡來,眼光突掃,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高大、魁偉、粗壯的男人,最惹眼的是他那把鬍子,又黑又濃,彎捲盤麯,幾乎蓋住了他一半的臉。
  衹有一個挺直的鼻子和一對炯炯發光的眼睛。
  這男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進入到屋裏的。他坐在那張靠窗的竹椅上,直直地盯望着她。
  若是別的女人,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長得又是如此的恐怖,即使不嚇昏過去,也會驚惶失竪尖叫起來,但張出塵卻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本來就是一個極為突出的女郎,習過武藝,精擅技擊,膽識過人,善觀氣色,察人肺腑。
  她—看出這個大漢長相威猛,隱隱有一股君臨天下的尊嚴,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人。
  這樣的一個人,絶非姦盜之流,也不會是越公府中的邏者,因為這個大漢的目光與神情中有着股目空一切的傲態,絶不會屈於人下聽從驅策的。
  不過,由於對方的來意不明,行動飄忽,不聲不響地闖入私室,張出塵還是懷着相當的戒意。
  她仍是不動聲色地梳粧如故,但是已經把幾支特用的簪子別在頭髮上了。
  那是地隨身不離的利器之一,而且是極具攻擊性的,一支風磨銅的鳳釵是由巧匠精製的,釵身堅利可洞穿金石,必要時握在手中就是一支七首,但釵頭雕成鳳狀,尚另有妙用,鳳口中可射出五支鋼針,細如牛毛,上淬劇毒,用機關發射,當者立斃。
  另外兩支較細的簪子則作柳葉狀,彎如蛾眉,可作暗器發出,且手法獨特,可成麯綫迂回取的,令人防不勝防。
  張出塵把這兩種利器都準備好了,纔從容回身輕輕彎腰斂袵道:“尊駕為何方高人 ?有何指教?”說着話,她的手卻按住了鬢角,扶在那支風釵上,衹要手指微一用力,鳳口中的鋼針就會射出。
  那大漢哈哈大笑道:「好!好!夫人果非常人,在乍然發現咱傢之後,還能繼續從容完成梳粧,夫人當是第一個,佩服,佩服!”
  張出塵微微一笑道:“問明當前,妾身不敢失儀,蓬頭亂發,不敢款待君子,有勞等候,怠慢之至!”
  大漢初是一怔,繼而大笑道:
  “好!好!夫人分明是在怪咱傢不懂禮儀,不告而擅入私室。”
  張出塵又是微微一笑,這次卻沒有答話。似乎是默認了對方的話。
  大漢卻不放鬆,繼續迫問道:“夫人,咱傢的話對不對?”
  張出塵笑笑道:“妾身倒沒有這個意思,不過看尊駕風貌儀態,不類宵小之流,想必一定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夫人太客氣了,素未謀面,又是在此等突兀的情況下相見,夫人因何斷定咱傢的善惡呢?”
  張出塵微微一笑道:“妾身這雙眼睛看人倒還不會錯到那裏,尊駕氣宇堂堂,不是那種小手筆的人。”
  大漢眨眨眼睛道:“夫人是否把話說清楚一點?”
  “妾身夫婦寄身逆旅,客途之中,不過是一些隨身之物,全部所值,不過數百金而已,尊駕不會看得上眼的。”
  “數百金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升鬥小民,終歲積勞也不過數金而已,一輩也賺不到數百金之數。”
  “話誠然不錯,但這些箋箋之數,卻不會在尊駕的眼中,尊駕手上那枚翠玉的扳指,即值千金之數。”
  “哦?夫人竟有這麽準的限光!”
  “妾身一直在富貴膏粱之傢生活成長,對珠玉珍寶的認識頗具心得,相信不會有多大的出入。”
  大漢微現欽敬之色道:“夫人估價極精,這枚扳指的價值的確是一千一百兩黃金。”
  “妾身畢竟少估了一成。”
  “這類物品本無定價,衹是一個大概的數目,何況咱傢買東西嚮來不討價還價,人傢一開價,咱傢就如數買下了,若是多虧他一下,千兩定可成交。”
  張出塵笑道:“是了,尊駑對百金之數,絲毫都不在意,當然也不會為了愚夫婦身邊這點些微財物而費心。”
  漢子大笑道:“夫人說對了,若是有十萬百萬金之數,咱傢或許會有興趣伸伸手,區區數百金,咱傢若是也伸手,會叫人笑掉大牙的。”
  張出塵心中不禁一勁,聽這人的口氣很大,而且並不以掠奪之事為非,想來必是個大幫的盜賊首領。
  他不是來劫掠的,那又是幹什麽的呢?對江湖上的好漢們,她是不太清楚,但李靖的江湖朋友很多,他可沒說此地有什麽特殊的人物啊?而且他們夫婦二人為避追騎,在這兒用的都是假名,他也不可能是為慕名而來訪的。
  到底他要幹什麽呢?張出塵不住地在心中怙懾着,神色間也顯出了猶豫。
  那漢子卻站了起來,笑笑道:“首先,咱傢要為擅入之罪道歉,也要說明咱傢何以要不速自至,不告而入。其實道理很簡單,咱傢若是循一般的規矩唱名而訪,首先就不知道賢伉儷在此間用的是什麽名字?因為咱傢知道二位在此絶非用的是真名。”
  張出塵神色微微一動,不經意地道:“尊駕何以知道,我們用的不是真名呢?”
  漢子哈哈大笑道:“夫人,你真沉得住氣,咱傢就說得更詳細一點吧!長安京師的宇文太師懸賞萬兩白銀捉拿殺死國舅宇文惠及的一幹兇手,其中就是以藥師兄為首!”
  張出塵忙道:“這是怎麽說?外子那天不過是在一起湊湊熱鬧,那批人他一半是慕名之交,一半根本不認識,怎麽會以他為首了呢?”
  漢子微笑道:“夫人別緊張,咱傢可不是公人來抓二位的,而且宇文惠及行止無端,本就該死,那批好漢們所為真是大快人心,殺人之際,藥師兄也在場,倒是不能說完全無關係;至於將他列為榜首,則是因為宇文傢人在那些江湖好漢中,衹認得藥師兄以及兩位較為知名之士,這要怪藥師兄太出名了,長安城中,誰不知道三原藥師李靖的大名呢?濁世翩翩佳公子,經天緯地一奇才。”
  張出塵聽見有人誇她的夫婿,總是心裏高興的,因此忙問道:“尊駕是外子的朋友 ?”
  漢子笑道:“心儀斯人已久,惜未謀面,咱傢這次就是專誠來拜訪的,而且也是來為二位一效棉薄。”
  “哦!尊駕與外子還沒見過面?”
  “可以這麽說,但是也不盡然,因為在長安市上,咱傢就經常與藥師兄不期而遇,衹是他身邊一直有他人作伴,咱傢不便上前自薦以通契闊。”
  “尊駑若是衹為要與外子交個朋友,大可即時上前直說,外子最喜歡交朋友了,尊駕這一表堂堂的人品,外子斷無見拒之理。而且他身邊的那些朋友也都是血性漢子,同樣也可以成為尊駑的朋友。”
  漢子笑笑道:“咱傢知道李藥師公子慷慨好義,交遊廣博,上及王孫公子,下至販夫走卒,都是知心好友,但咱傢交朋友卻有個抉擇,在長安市上,雖是豪傑雲集,但是能令咱傢傾心結交的人衹得藥師兄一人而已。”
  “尊駕這番話雖然對外子很捧場,但妾身卻頗不以為然。長安市上,英雄豪傑不計其數,豈獨外子一人而已?”
  “諸子碌碌,咱傢看不上眼。”
  “尊駕說得太過份了,就是外子的那些朋友中,頗不乏慷慨悲壯之士……”
  漢子大笑道:“夫人!或許長安市上還有些豪傑之士咱傢沒遇着,但是藥師兄身邊的那些朋友,咱傢卻十分清楚,他們有的衹是些勇鄙之夫,有些太過平庸,有些雖具心計,卻又城府太深,有些人缺乏道義,不足以共心腹,所以算來算去,衹得藥師兄一人,堪稱人中麟鳳。”
  張出塵還待辯白。漢子笑道:“夫人別再說了,長安濟濟多士,多半是獨身未婚,有些曾出入於越公之間,較之藥師兄更早,何以夫人未加青睞?……”
  張出塵籲了口氣,這個比喻實在是狗屁到了極點,不過仔細地想一下,倒也不無道理。
  越國公楊素權重功高,連皇帝都有點猜忌他了,他自然也有點警覺,所以纔廣攬人才,置於門下,一則是博個禮賢下士之名,再者則是嚮皇帝示威,表現自己之得人心,讓皇帝少在他頭上動腦筋。
  張出塵是他最親信的跟前人,每次招待客人,都在跟前招呼着,因為楊素很相信張出塵的眼光和纔具,每次有人來求見時,都由她來考核對方的韜略方策,由前陳後主的妹妹樂昌公主衡文。
  經過這兩個人點頭示可,來人才會被留下,不過她們也確能不負所托,真給楊素網羅了不少人才。
  李靖也不是第一個上門的,更不是第一個被留下的。
  在以前,經她們核可的門客中,也有此李靖更為英俊,才華也不遜李靖,但張出塵都沒有對那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靖有一種不同流俗的氣質,自然而然地令人心折,所以張出塵纔會放棄了侯門舒適的生活,心甘情願地,跟着這個年青人私奔出來,流浪江湖。
  漢子又放縱地哈哈大笑道:“咱傢擇友,正如夫人之擇偶,半點也不肯馬虎,但是被我看中了,卻又千方百計,一定要追到手,說什麽也不肯放棄。”
  張出塵的臉紅了,是因為這漢子說話太過直率刺耳,看來自己跟李靖私奔的事,對方也很清楚。
  可恨李靖還不回來,張出塵感到有點難以應付了,衹得敷衍地道:“還沒有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咱傢姓張草字仲堅。”
  這個名字很響亮,但是並不見得特別,張出塵衹有禮貌地點點頭:“原來是張壯士,久仰!久仰!”
  張仲堅笑道:“咱傢很少對人稱名道姓,夫人深居侯門,也無由得知,不過咱傢的匪號,夫人恐怕不太陌生。”
  “哦?請教尊號是什麽?”
  張仲堅大笑着用手理着頷下虯結深猛的黑髯道:
  “咱傢在江湖上就以此特徵為號,看過的人也都不會忘記。”
  張出塵一震,她終於記起了一個人來了,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人虯髯客。
  傳說此人是東海的大海盜,武藝高強,行蹤飄忽,有如天際神竜,見首不見尾。
  此人亦俠亦盜,貪官污吏為富不仁之徒,吃足了他的苦頭;但他也極得人心,很多窮人都得過他的好處。
  尤其是那兒發生了水旱災難時,他的錢總是在朝廷的賑銀之先到達,數額也經常超過朝廷所撥的金額。
  所以那些災民受他的恩惠遠超過官方的救助,人人都把他視做萬傢生佛,更有不少人暗中供着他的長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終生不斷,以表示對他的感激。
  他從不留名,但是受惠的人都記得他有一部又黑又亂的繞頰虯髯,稱他為“虯髯客”。
  江湖上的好漢們也稱他為神竜俠,不過也是人言人殊,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為他極少跟江湖朋友打交道。
  楊素的部屬被他殺死過不少,送給越公的奉敬禮物或金銀被劫的也不在少數。
  楊素對這個人相當頭痛,曾經着令各地的官府嚴加緝拿,也曾私下派了府中的幾名高手暗探,要覓訪此人,撲殺以除患。
  那知纔派出去三天,楊素的書房裏卻多了一口箱子,裏面裝了六顆人頭,不知用了什麽奇藥妙方,把每顆首級都縮成了核桃大小一般,面目栩栩如生。還留下了一張字條,寫了能氣死人的四句話:“遣返來使,以報相思,天長地久,相見有時。”
  書房裏是楊素最密秘的地方,警戒極嚴,連張出塵未經奉召都不準前去,卻被虯髯客悄悄地去放了一口箱子。
  而且可能還帶走了楊素一點不可告人的隱私,因為楊素立刻發下了令諭,取消了對虯髯客的緝捕令,不但如此,而且還通令官府二裏以後都不得對虯髯客有冒犯行動。
  當然,這些內情有的是屬於極端機密的,張出塵為楊素參贊機密,也衹知道楊素的書房中丟了一些極機密的文件,這些文件纔是楊素撤消通緝的來由,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文件。
  她心中對這位傳奇性的人物有着一份奇特的好感,想不到居然會在此地見到了面。
  她好奇地打量着虯髯客,對方也友善地看着她。張出塵在心中打算着,她跟李靖避難流落江湖,目前急需要一個能托庇安身的地方。
  可是宇文太師與越公楊素都在追捕他們,這兩傢的勢力太大了,大得沒有人敢收留包庇他們。
  當然還有些江湖朋友可以投靠的,但是他們多半是聚嘯山林,打傢劫捨以為生,李靖是世傢弟子,可以跟他們交朋友,卻不想與他們為伍。
  這個虯髯客倒是真正能庇護他們的,但恐怕李靖會反對,因為他是最不齒飲盜泉之水的。
  自己離開越公府時,原帶了不少的珠寶珍玩,那都是越公楊素饋贈給自己的,也有權利帶走。
  可是李靖卻堅决不要,打點了一包,又命人送回去交給樂昌公主,還給楊素了。除了一個人,一身公服之外,什麽都沒留下。
  虯髯客雖是名閱江湖的豪傑,但畢竟也是盜賊,李靖是絶不肯淪身為盜的,必須要想個辦法。
  想了一下,她計上心頭,笑笑道:“張大哥,妾身也姓張,跟您是同宗。”
  “真的嗎?那可太榮幸了!”
  “不!這是小妹的榮幸,叨在同宗,小妹對張大哥有個不情之請,想托在大哥名下為妹……”
  虯髯客怔了一怔纔道:“這個咱傢自然沒問題,但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喔,夫人莫非是怕咱傢來得冒昧,緻引起藥師的誤會嗎?咱傢想藥師是一時之英傑,不會那麽不講理吧!再說憑咱傢這付長相……”
  張出塵道:“大哥,不是為這。小妹另有下情。小妹是心慕李郎之人品,也看得出他日後會有點成就,纔不避嫌疑、譏誚,夤夜私奔以投……”
  虯髯客笑道:“這正見得夫人之慧眼識英雄,咱傢得到的消息聽說楊素那老兒不計一切要夫人回去呢。”
  張出塵道:“小妹是决計不會回去的,但是為了李郎日後計,總不能永遠背着一個越公府逃姬之名,所以纔想托請大哥收為手足,並為小妹遣嫁。”
  虯髯客道:“這會有什麽好處呢?”
  張出塵道:“小妹知道大哥能夠使越公就範的,衹要大哥肯記小妹為同胞,越公必然會召回追騎,撤消追捕之令,而且更不會再給小妹冠以逃姬之名了。”
  虯髯客想了一下,大笑道:“行!咱傢倒真有點箝製住楊老兒的手段本來也是準備在這上面為賢伉儷略盡棉薄的。”
  “現在則是為了您自己的妹妹盡心,您更該賣力了。”
  虯髯客大笑道:“當然!當然!這是咱傢求之不得的事,而且咱傢的確有個幼妹,假如她還活着,年歲該和你差不多,衹可惜地在六歲時因為染了傷寒而去世了,咱傢着實傷感了一陣,因為咱傢對這個幼妹十分鍾愛。”
  這個粗豪的漢子不禁略露唏噓,可知他是個性情中人。張出塵倒是有點慚愧。她之所以要認兄,並不是真像她說的那些原因,而是一種籠絡的手段,也是一種權術。
  因為她參與了越公楊素的機密,而楊素又掌握了朝廷的一半大權,對天下情勢,有着很完整的資料,也因此,她纔知道神竜俠虯髯客手中,有着多大的勢力。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亦俠亦盜,縱橫海上,打劫夷商鬍賈,看來似乎是個大海盜。
  但是他真正的意圖,卻是誰也不知道,他不但在海上稱雄,在陸上的勢力尤為可觀,衹不過他把那些實力都隱藏了起來,從事各種資生行業作為掩護。
  遇上有可觀的財源,他也做上一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人,但張出塵卻知道他的人遍布天下。
  舉凡大一點的鬧市要邑,他都伸進了一腳,就像是一隻大蜘蛛,把蛛網罩住了整個天下。
  楊素一直在找他。並不是想抓他,而是希望能跟他合作,誰能得到他的支持,誰就可以擁有天下。
  現在這個傳奇人物居然自己找了上來,可是個難得的機會,張出塵出身陳宮,後又寄身於越國公第,機緣湊合,使她成了個不甘雌伏的女人。
  雖然,她不想成為一國之後,但她卻渴望能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
  地要離開楊素,是看透楊素屍居餘氣,不會有多大的作為了。
  楊素手中掌着權,但已經沒有了鬥志,缺乏進取心,整天耽心是怕失去權勢而不是擴張權勢。
  她最崇拜的一個人是漢末的魏公曹操,雖然魏武帝曹丕篡漢廢帝自立後,曾追封魏公為文帝,但終其一生,曹阿瞞始終以周公自許,楊素也是一樣。
  隋文帝楊堅取得天下,楊素的功勞不少,因以得晉封為越國公,賜國姓楊,這使楊素已心滿意足了,這或許是因為他的年紀大了,上了歲數的人總是較為保守的,衹想抓住手中已有的。
  但張出塵卻還年輕,一肚子的學問與一手還不錯的劍技使她不安份,她看中了李靖,主要是因為李靖也是個不安份的人,他們出奔離開長安,並不僅僅是為逃亡,也是出來找機會。
  虯髯客手中有財、有人,就可以自己製造機會,問題是怎麽樣去拉攏他,剛好,虯髯客自報了姓名張仲堅。
  張出塵也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傢,這一點淵源使張出塵靈機一動乃有認兄之意。
  不想虯髯客對此很認真而真情流露,雖然他是因為對早夭的幼妹而推愛,但這畢竟是使人感動的。
  因此張出塵雙膝一屈,跪了下來道:“出塵叩見大哥!大哥,您的幼妹並沒有死,她衹是暫離了一陣子,現在又回來了,望您還像以前一樣的愛護她。”
  宮廷與公侯之出身的女孩子,自然善體人意,何況張出塵絶頂聰明,她知道如何把握對方的心理而做些令人感動的事,說些令人感動的話。
  虯髯客果然被她感動了,目光一陣熱,他跟張出塵認為兄妹,本來衹是一陣籠絡的手段。
  X XX XX X
  此刻卻觸動真情,也跪了下來,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哽咽而又興奮地:“小妹!小妹,以往大哥慚愧,未能好好地照顧你,今後大哥可以保證,絶不讓你受任何的委屈!”
  拉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來,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竟是越看越高興,笑着道:“小妹,你跟藥師的事情,大哥都知道了,大哥衹想問一句,你們成禮了沒有?”
  張出塵的臉紅了一紅,低聲道:“我們還在逃亡中,不敢驚動人,不過小妹相信李郎不是那種負心的人。”
  虯髯客大笑道:“當然,三原李靖乃人中之傑,小妹看中的人還錯得了嗎?但是你既為我的妹妹,這件事就不能馬虎,由大哥來替你作主。”
  正說着,門外青光一閃,一個人運劍急進,直刺虯髯客,又勁又疾。
  虯髯客的動作很敏捷,將張出塵拖到一邊,閃過那一刺,接着反掌一撩,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架住了刺來的第一劍,定睛看去,正是李靖,乃笑着道:“藥師老弟,快住手,我們是自己人。”
  李靖卻不肯住手,運劍再度進攻,沉下臉道:“鬍說,我們素昧平生,怎會是自己人?”
  然後又朝張出塵急叫道:“娘子,此人跟在我們後面已經有好幾天了,鬼鬼祟祟的,必非善類,你快拔劍,幫着我把他收拾下來,再來好好問他。據我看,他若非越公府中的偵騎,就一定是國丈府中派出來抓我們的。”
  虯髯客笑道:“藥師好眼力,居然在幾天前已經發現我在追躡了。不過你卻誤會了咱傢的身份,咱傢若是那兩處的鷹犬,早就該捉下尊駕纔是,何必要越跑越遠呢?”
  李靖語為之塞,看到張出塵的手猶在虯髯客掌中,神色更變,他錯當張出塵已入對方掌握,於是暗中凝氣,想將對方一招斃於劍下而脫睏。
  張出塵忙道:“李郎,不得對大哥無禮!”
  “大哥?誰是大哥?誰的大哥?”
  張出塵不住地嚮他使眼色道:“室中沒有他人,這位虯髯客張仲堅,是妾身新認的大哥呢。”
  虯髯客大大有名,他叫張仲堅卻沒什麽人知道,但怎麽又會是張出塵新認的大哥呢 ?李靖目中疑色未減。
  虯髯客這纔笑笑道:“藥師,實不相瞞,咱傢是心慕高明,由京師一路跟下來,原就是伺機攀交的,那知一路行來居然發現有好幾撥人,偷偷地跟蹤在後,與咱傢的行動竟不謀而合。”
  李靖神色一變道:“還有人跟蹤?那是些什麽人?”
  虯髯客笑道:“有官府的捕役,也有國公府的追騎以及國丈第中的耳目,他們的目的固然在二位,但是知道二位身手非凡,不敢輕舉妄動,要待二位駐足之後,再去招助手前來圍捕。”
  張出塵聽得面容失色:“李郎,我們還得快走,這兒恐怕還是耽不下去。”
  虯髯客笑道:“好叫二位放心,那些尾隨的人,早已由咱傢手下的兒郎們解决了。到了此地,咱傢已經確定無人跟蹤,纔現身與你們相見。”
  張出塵欣然道:“多謝大哥!”
  虯髯客笑道:“這不算什麽,本是順手為二位略效微勞,現在更不值一提了。”
  李靖心中卻一直在盤算着,虯髯客的名字他並不陌生,卻沒想到在此地相見。聽對方的口氣,似乎是有意安排要認識自己,他的用意又何在呢?
  他看看張出塵,發現她的一雙美目中含着期盼,看着自己似有所求。對這位嬌妻處事的决斷力,李靖是相當信任的,張出塵跟這個大海盜談了些什麽?李靖尚不得而知,但她認虯髯客為兄長,必然是有意義的。
  因此,他朝虯髯客一揖道:“大哥,小弟多有得罪。”
  虯髯客大笑這:“那裏!那裏!是咱傢太冒昧了。”
  張出塵看了他們一眼笑道:“李郎,大哥,你們都不是尋常的人,際此非常之會,卻說這些尋常的客套話,不是太無聊嗎?”
  李靖笑道:“正是,正是。佳會不能無酒,娘子,你去叫店傢整治一下,擺上一席上等酒菜,我們跟兄長好好的暢飲快聚一下。”
  張出塵正要答應,虯髯客卻笑道:“小妹,藥師,你們別客氣張羅了,不是愚兄挑剔,我這個人雖粗,飲食卻不肯馬虎,這個小鎮上弄不出什麽好東西的……”
  張出塵笑笑道:“那衹有委屈大哥一下,等我們安頓了下來,小妹下廚整治幾樣東西,相信還能博大哥一贊。”
  虯髯客縱橫七海,積財之豐,天下可稱數一數二,他說自己精於美食倒不是吹牛,因為他夠資格享受。
  但張出塵居然敢說燒出來的菜必可博得贊賞,可見她對自己烹調手藝的自信了。
  虯髯客笑道:“小妹原來也精此藝?”
  張出塵笑笑道:“我在前陳宮中時,與美人張麗華為伴,陳後主是個老饕,所以學會了幾味,後來為樂呂公主徵去為伴,她的纔藝舉世無雙,尤其烹調之道,小妹追隨樂昌姐三年,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李靖笑道:“娘子,我倒不知你跟樂昌公主是姐妹。”
  張出塵神色微黯道:“金陵城破之日,後主與張麗華匿身胭脂井中被執,陳宮中人,多半被隋主分賞給功臣勳戚了,妾身與樂昌都被分在越國公第,那時候,她就與我姐妹相稱了。”
  “哦……樂昌公主也在楊素的府中?”
  “是的!李郎,你記得第一次謁見楊素時,跟妾身一起,手捧長劍的那個女子。”
  “記得!你手執拂塵,身着紅衣,她手捧寶劍,卻是着了一身素衣,府第中那麽多的女子,我記得的衹有你們兩個,因為你們太突出了。”
  張出塵笑道:“我算什麽!樂昌姐纔是絶世纔女,百藝精通,我這點玩意兒全是她教的。”
  虯髯客不禁神往道:“如此佳人,伴着一個屍居餘氣的老兒,實在太委屈了。”
  張出塵看出他心中之意,笑笑道:“楊素雖非人傑,卻不是好色之人,陳宮宮人分發到他府中的,他一無沾染,而且他每夜獨宿,從不要人侍寢。”
  虯髯客笑道:“這一點倒是不錯,咱傢曾經夜入他的寢處,衹見他獨據一榻,雖有兩名侍女,卻是衣冠整齊的坐在一邊,聽候呼喚。”
  張出塵道:“大哥到過他的寢處,那可是最秘密的地方,戒備森嚴,不準任何人前去。”
  虯髯客笑道:“不錯,重重警衛,但卻難不住咱傢,我長軀直入,不但到了他的寢處,而且還在他的枕畔留下了一柄匕首和一封柬帖,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錦盒。”
  張出塵道:“裏面可都是他的機密?”
  虯髯客道:“可以說是吧。那是他跟楊廣的來往私函,裏面有如何設謀陷害,使太子楊勇被蹬的內情。”
  張出塵訝然道:“原來太子被廢是他跟楊廣二人設謀陷害的!難怪那段時間,他跟楊廣時有接觸。”
  虯髯客笑道:“隋文帝衹得二子,坑了一個,繼統的必然是第二個了,他預先安排好了走通楊廣的門路。將來大權一把抓,朝中大員,誰都沒他聰明。”
  張出塵道:“可是他的年紀此文帝還大,今上春秋正富,禪位之事,言之過早,所以朝中那些人都沒急着打那個算盤,他不是操之過急了一點?”
  虯髯客笑笑道:“當皇帝的不見得都能壽終正寢,天有不測風雲,人生壽夭是很難說的。”
  張出塵驚道:“大哥,你是說他們會弒君?”
  虯髯客笑道:“他們沒肯定說要如此做,因為有人替皇帝算過命,說他沒有幾年好活了,楊廣與楊素傢中都養了一些術士,終日占星望氣,也是在作安排,假如天象不徵,我想他們也會用人力推一把的。”
  “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小妹!這話出自你的口中就不該了。天下無定主,有為者居之,你還是前陳的人,隋楊的江山是從陳氏手中奪來的。他們殺了後主,不也是大逆不道嗎?”
  “小妹不是這個意思。江山陵替,在這幾十年內見得太多了。東晉之後,天下大勢已一分為二,北有鬍人所建之魏,姑且不去管它,南宋未及百年,即已有宋齊梁陳之興替,權臣凌主而易,倒還可以一說,但子弒父以遞禪,恐怕是難以得到百姓支持的。”
  虯髯客嘆道:“宮廷之中,逆倫亂常之舉最多,這是權勢對人的誘惑力太大了,由古而今,不知有多少罪惡出之於宮廷,卻鮮有流傳,因為那些罪行都被掩蓋了。”
  “天下悠悠之口,掩蓋得了嗎?”
  虯髯客笑道:“小妹,你是存心跟我擡杠了。”
  李靖知道張出塵的心中想的是什麽,楊素畢竟是她的故主,對她多少有點恩惠,她不願楊素是個大姦不惡之徒,也是情理中事。
  因此笑笑道:“他們不需要掩盡天下人之口,衹要堵住宮裏幾個人的嘴就行了。不過這些已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也不會再回到越國公第了,楊素再做什麽,也不與我們相幹了。”
  張出塵知道自己太過於激動,笑笑道:“我倒不是為楊素辯護,但有些地方,他還算個好人,尤其是他對樂昌姐,更是敬重有加,一直以夫人稱呼。”
  虯髯客笑道:“哦?怎麽會稱夫人呢?”
  “本來他是稱公主的,可是怕犯了當今皇帝的忌諱,得知樂昌姐已曾婚配後,纔改稱夫人。”
  “公主婚配應是大事,怎麽我們沒聽說過?”
  “樂昌姐的婚姻很奇特。當她成年後,她的哥哥陳後主曾經多方為她擇配才貌俱佳的少年郎成,可是她都不中意,後主衹有任她自擇了。”
  虯髯客笑道:“一國之君,竟連個妹妹的婚事都作不了主,實在也夠可憐的了。”
  張出塵道:“南陳後主是個昏庸無能的可憐蟲,若不是有個妹妹替他拿主意,恐怕早就彼人擠下去了,所以他對樂昌公主倒是千依百順。”
  “樂昌公主嫁了什麽人?”
  “嫁了個磨鏡的少年,姓徐,叫徐德言。”
  “她怎麽曾看中了這樣一個人呢?”
  虯髯客的見解卻與李靖不同,他笑了一笑道:“風塵湖海之中隱虎藏竜,這位磨鏡少年,必有他不凡之處。”
  張出塵笑道:“不錯,徐公子胸藏萬千,精於兵法,而且武藝高強,他衹是藉磨鏡以隱身,徐圖良機,待時而起,感於樂昌姐對他的賞識,他答應迎娶樂昌公主。”
  李靖道:“迎娶不是招贅?”
  “不是。他不肯入宮,不屑以裙帶而貴,也不願接受以駙馬身份而得來的任何封祿,所以他要堅持迎娶樂昌。”
  虯髯客道:“好!小子,好志氣。不過咱傢有所不解,他既是想有所作為,由駙馬而進應該是個機會,衹要他能有所表現,沒人會看不起他的。”
  “樂昌也勸過他,他卻說了:天下紛爭將起,陳祚必不能久,他不願意把自己投入一個不可為的朝廷上。”
  虯髯客笑道:“這小子也頗有眼光,把天下大勢都看準了。後來呢?”
  “樂昌姐終於答應下嫁,沒多久,楊堅兵起,直破金陵,陳亡後,樂昌姐到了楊素府中,她身邊懷着一片破鏡,那是她跟徐公子的定情表記,衹等破鏡重圓之日,就是他們夫婦重逢之時。”
  “楊素會答應地嗎?”
  “會的。楊素聽了她的故事,十分感動,親口答應地,衹要她的丈夫找了來,他絶不留難,成全他們夫婦重圓。”
  虯髯客笑道:“楊老兒此舉還象個英雄。”
  張出塵道:“他這個人雖好權勢,卻沒有太大的野心,雖工心計,卻多少還有點氣度,因此,他可以成為一個姦雄,卻不會成為大惡之人。”
  李靖笑道:“姦雄與大惡之人,有什麽區別呢?”
  張出塵莊容道:“差別很大,姦雄也是英雄,衹是不循正道以遂其目的而已。卻不會做出很卑鄙的事;而大惡之人,卻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李靖道:“娘子,識人之能,我實在不如你,難怪我那天見到楊素時,你一再嚮我暗示,把話題引到曹孟德身上去,大概那就是他最欣賞的人。”“不錯,”張出塵道:“他此生最崇拜的人就是曹操,衹想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目的就滿足了,此外別無雄心。”虯髯客笑道:“他跟世子楊廣暗中來往,大概就是為將來打算,但楊廣不是漢末的獻帝,他吃得住嗎?”
  張出塵笑道:“樂昌姐精於相人術,她說楊廣心狠而手辣,陰沉而工心計,剛愎獨斷,掌國後,可以是個雄主,卻不會是個明主,勸他要小心一點,他卻笑說不在乎,他自有製住楊廣的手段。”
  虯髯客聽得十分有興趣,但是看到兩個人顧忌之狀,知道在逆旅之中,高談闊論這種話題,究竟不太方便,於是笑道:“小妹、藥師,來日方長,我們盡有歡談的時間,現在我可要催駕了。”李靖微怔道:“上那兒去呢?”
  “上我傢去,今天正好是我嫁妹,特邀二位前去暍一盞喜酒。”
  李靖道:“這是應該前去道喜的。娘子,你檢點一下,看看有什麽東西能拿得出來的。”轉嚮虯髯客道:“大哥,身在客中,又是臨時纔知道的,寒酸之處,要請你多原諒了!”
  虯髯客大笑道:“好說!好說!別客氣了,你們二位光降,就給足我面子了。”
  他握着李靖的手,來到外面,卻見一輛華車已經準備好了,停在門口,另外則有一對駿馬,各由一名俊童牽着。
  虯髯客道:“兄弟,車子留給小妹坐,我們騎馬先行一步吧!”
  少年遊俠子弟,沒有不愛馬的,李靖一看那兩匹馬,竟是萬中選一的大宛名種,神駿非凡,心中早就想一試了,聞言自然正中下懷,欣然上了一匹,虯髯客則嚮那牽馬的俊童吩咐了幾句,也就上了馬。李靖迫不及待地放馬奔馳出去,虯髯客也放馬緊隨,二人順着大路,跑出了城後,馬行更速,就像是飛一樣。
  李靖越跑越高興,也越欣賞這匹坐騎,它不但是速度快,腳程好,而且步伐平穩,善體人意。
  雖是行進如前,但是依然能控製自如,有時遇上了閃避不及的行人,它自動地會由一旁擦身而過。
  虯髯客的馬似乎更好一點,他根本不加控製,衹是坐在馬上聽任馬兒自己跑着,卻也沒有落後,始終跟他保持一個馬身的距離。
  跑出將近有半個時辰多,距離也將近百裏,李靖纔慢慢地勒住了馬。
  虯髯客上來笑道:“兄弟,這兩匹坐騎如何?你還看得上眼嗎?”
  “太好了,衹可惜不在長安,否則樂遊原上的春郊賽馬,穩可以把一二名給拿了下來。”
  虯髯客一笑道:“那種賽事有什麽稀罕的!”
  李靖道:“大哥,樂遊原上春秋兩次賽馬雖然衹是一些大宅院之間的競逐活動,但卻是天下良駿駿騎薈萃之期,各大宅第為了求勝,不惜重金,廣求天下佳種,所以在樂遊原春競中搶過第一,也就是天下第一了。”
  虯髯客道:“但我這兩匹馬卻是來自西域,在天方波斯的宮廷大賽中奪過魁,那纔是一次真正的駿駒之集,與賽的三十四頭名駒,每一匹都是千裏竜種,賽程約五十裏,路途崎嶇,要衝上急坡跳越深溝、翻過丈餘高的樹叢,若是將樂遊原上的那些馬搬去比賽,能有一兩匹順利跑到終點就算是奇跡了。”
  李靖不禁神往道:“天方本就産馬,波宮的賽事自然又非中原所能此了,大哥去參加過?”
  “去年去的,而且是專為捉這一對馬匹去的。它們是野生在沙漠中,當地的土人始終未能捕獲,我一聽就提高了興趣,帶了二十名伴當,遠行波斯,深入大漠,烈日狂沙,我帶去的兄弟折損了一半,但總算沒有白辛苦,把這對畜生捉了回來。”
  他說的雖是輕鬆,但是李靖想像得到那種艱險,忍不住道:“我以為大哥衹是在海上活動呢。想不到大哥還揚威到大漠去。”
  虯髯客道:“我衹是在海上起傢而已,幾年前我已經把眼光看在陸上了,因為我發現海上發展太難了,滄海變幻無常,前一刻還風平浪靜,轉眼間就是狂風疾雨,驚濤駭浪,而且天地之烕,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還是在陸地上安定些。”
  李靖道:“大哥已將勢力轉到陸上,怎麽沒聽人說?”
  虯髯客笑道:“在海上我是個大海盜,在中原我可不幹那一套了,那太引人註意,何況,我在海上多年,錢也積夠了,用不着再來強取豪奪的那一套了,規規矩矩做生意,獲利之豐,尤甚於盜劫。”
  這是李靖最聽得進的,連連點頭道:“大哥說的是,兄弟跟幾位緑林朋友也談過,強取豪奪,終非久遠之計,即使能占山設寨,發過幾回利市後,商旅視為畏途,裹足不前了,豈非仍是守株待兔,徒耗力氣?倒不如就已得之利,從事商賈,既可利民,又可得源源之利……”
  虯髯客笑道:“這些話恐怕不容易取得他們點頭吧!”
  李靖嘆道:“是的,好逸惡勞,真乃人之常情,他們嚮來就不事生産,嘗到了無本生意的甜頭後,再要他們去將本求利,自然不肯幹了。”
  虯髯客笑道:“這衹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懂得做生意。要幹這行並不是有人有本錢就穩賺了的,必須有眼光、有計劃,更不能單就一行,必須要多頭並進,互相配合,才能一本萬利。”
  “啊!”李靖道:“做生意還有這麽大的學問?”
  虯髯客微笑道:“升鬥之民,衹博個蠅頭小利,衹要勤儉就夠了,但如若不以糊口維生為滿足,想要求發展,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李靖道:“我的那些朋友沒一個是安份的,當然也不會有口飯吃就滿足,如何由賈而求發展,倒是要請大哥能指點一條明路。”
  虯髯客道:“我倒不是要賣關子,把握住秘密不肯說,而是這些繁文碎節太多,一時也說不清楚。兄弟,你若是一時別無他就,倒是不妨暫時幫幫我的忙,料理一下各地的生意,自然就能摸清竅門了。”
  “小弟夫婦逃亡出奔,一時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衹怕會連累大哥。”
  “哈!哈!兄弟,這個你放心,愚兄若是怕受牽連,就不會主動來找你們了。不是我這大哥的吹噓,我衹要拍一下胸膛擔保你此刻就是回到長安,在市上大搖大擺地走着,也沒人敢抓你。”
  對虯髯客的這番豪語,李靖也衹有聽着,不便反駁。他在長安耽過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而且也在越國公楊素的門下擔任過記室的工作,掌管往來文書信札,也算得上參與了楊素的機密,因此,他對長安的情形相當瞭解。
  天下動蕩不安,京畿的軍力特重,目前是楊素和宇文一族各掌一半,加起來約為天下兵馬的三分之一。
  然而其他三分之二的軍力卻分散為幾十處兵鎮或節度使手中,因此這三分之一的軍力足可控製天下了。
  基於這個認識,李靖知道就是楊素或宇文傢的人,也不敢說這種狂話殺人犯法後,還能逍遙於長安市上,那究竟是個有王法的地方。
  本來,他對虯髯客還是懷有些許戒心,因為他對這個傳奇性的緑林梟雄瞭解太淺,想不透他找上自己的用心何在,也因聽了這句話後,他放心了。
  信口吹噓是江湖豪雄的通病,也是他們的本色,但這種人卻不會有太大的機心,一根腸子通到底,他們對某些事情雖然會不着邊際地鬍吹一通,但是卻很講義氣,可以推心置腹,生死以共的。
  虯髯客引路,折嚮一條岔路,又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纔看見一所很大的莊院,張燈結彩,十分熱鬧。
  他們走近下馬,李靖纔發現幾個丫環使女把成匹的新綢剪開來紮成彩球,往兩邊的樹上挂,顯然這是臨時纔準備的,而且莊院旁邊,也開始殺豬宰羊。
  然後是那一對拉馬的小童過來,行了一個禮道:“莊主回來了,姑娘已經到了半天了。”
  李靖不禁一怔道:“出塵怎麽會走在我們前頭呢?”
  虯髯客笑道:“我這莊院離你所住的客棧不過纔十來裏,你一上馬就跑,而且是奔了個反方向,再繞個大圈子回來,她自然早到了。”
  李靖想想的確是自己太冒失,再者也因為虯髯客跟了上來,他以為不會錯,放心地縱轡而行了。
  “大哥,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呢?”
  虯髯客笑道:“我想讓你試試馬也好,因為我打算把這兩匹馬留給你跟小妹,我這一匹很馴,就是你騎的那一匹雪獅子,脾氣很倔,不對眼的人,絶不準上它的身子,我還擔心你們會糾纏一陣的呢,那知道竟是如此順當,可見你們早註定有緣份。”
  “這……如何敢當!這是大哥的坐騎,又是大哥辛辛苦苦地捕來的……”
  “兄弟,你又見外了。馬是我捕來的不錯,但我不是為了要把它們作為坐騎纔去捕捉的。我衹是要證實一下,天下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這太貴重了。”
  “什麽叫貴重?良駒擇主,雪獅子今天乖乖的叫你騎了半天,就證明你是它的主人,再說,我還有一半的時間要到海上去,豈不是白白的糟蹋了它們?”
  李靖還待分說,虯髯客已經笑道:“別蘑菇了,你我既是兄弟,自當富貴與共,我的東西就是你的,還分什麽彼此?走!走!見見我的弟兄去,今天我沒有請外人,就是一些自傢弟兄熱鬧一下。”
  他又輓了李靖的手臂,進入到莊裏。
  迎面來了一個三十上下的中年漢子,氣概軒昂,止步打拱道:“參見莊主。”
  虯髯客道:“見過二莊主,三原李藥師,當代人傑,以後你要聽他的指示。”
  然後又指着那人嚮李靖道:“兄弟,這是此間的總管張豹,也是我同宗的一個小兄弟,以後有什麽事,你就吩咐他好了,不要跟他客氣。”
  張豹對李靖倒是不敢怠慢,屈下了一條腿見禮:“屬下叩見二莊主,還請二莊主多加賜誨提攜。”
  李靖也還了一禮,纔問道:“張豹兄可是雄懾四山十八寨的總頭領飛天豹子?”
  張豹忙道:“不敢當,那是莊主大哥指派屬下的職份。”
  李靖先前衹是問問。因為他知道河洛桐柏伏牛等四山十八寨是由一個張豹的年輕好漢率領,外號叫飛天豹子,年紀也差不多,而且腰下帶着一口豹皮為鞘的大刀。這個張豹也帶着那樣一口刀,李靖想世間怎麽有這麽多巧合,這兩人或者有點關係。
  那知一問之下,果然就是那個張豹,這纔使李靖吃驚不小,據所知,那飛天豹子技藝出衆,一口鋼刀,連戰皆捷,打服了十八處山寨的頭領,贏得了他們一致的推戴,因而纔成了總頭領,手下的弟兄有幾千人,聲勢何等浩大,但他在此地,卻衹是一名總管,而且衹是一個莊院的總管,由此可見虯髯客的勢力有多大了。
  虯髯客知道李靖心中的感受,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張豹這小子在山上是響馬頭兒,到了這兒,卻衹是一名總管而已,要是他犯了錯,你這個二莊主一樣可以打他的板子,摘他的瓢兒。”
  張豹十分恭順,對虯髯客的話毫無慍意或屈辱之感,這也使得李靖對虯髯客更感到懷疑和不解了。
  當然他也相當的好奇,他想知道這位江湖上的大豪傑更深入一點。
  除了張豹之外,虯髯客不住地為李靖介紹一些人,男的女的都有,但聽他們的職司,卻都是莊宅中任事的人員,個個都衣着華麗,神態從容,禮貌周到,令人都有一種不同凡俗的感覺。
  李靖心中感到奇怪,虯髯客把這些人介紹給他是什麽意思呢?一直到最後一個中年婦人被介紹過後,纔算是有了答案。
  虯髯客笑着道:“賢弟,莊中重要職事人員,差不多就是這幾個了,勿促之間,你可能記不住,回頭入席的時候,他們還要過來敬酒,到時我會叫張豹在旁邊提示一遍,你也不妨隨便的問他們兩句。”
  “這……我想不太好吧,小弟頭一次登門……”
  “這倒無須客氣,你有權問他們的。因為我很可能在明天就要離開,趁我還沒走,發現有什麽問題,我還可以為你解釋一下,否則就衹有你自己去摸索了。明天早上,張豹就會將所有的清册帳簿轉交給你。”
  李靖先還是不明白,末後總算聽懂了,不禁愕然道:“大哥!你是要小弟替你管這所莊子?”
  虯髯客笑道:“不衹是這所莊子,而且還有鄰近幾個縣城的生意。它們的負責人都在,回頭你會見到的。”
  李靖對這份工作不感興趣,再者更不想在一個地方耽下來,為此立刻道:“大哥,你可選錯人了,兄弟對司簿帳目是十足的外行。”
  “這無須內行。生意營業的帳目,我也從不盤查的,衹看一下他們每半年的收支,而且你可以放心,他們在帳目上都很誠實,絶不敢玩假的!你主要是管理他們的人,以及在重大事情上給他們指示,若是兩個地方需要配合時,調度司令纔是你的工作。”
  李靖還想推辭,虯髯客笑道:“還有,你不是替我管,而是替你自己管,從今後他們都是屬於你的了。”
  “什麽?他們是我的?”
  “是的,兄弟。完全屬於你,你有生殺予奪之權:對誰不滿意,你可以換掉他,誰對你不恭敬,你也可以製裁他。不過我相信他們絶不敢如此大膽,衹要誰的態度有一絲不敬,沒等你開口,張豹就已經作處置了。”
  李靖忙道:“兄長,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為什麽,兄弟?我跟小妹已經結為手足,這是給她的陪嫁嫁粧,你是個豁達灑脫的江湖豪傑,總不會拘泥這些小節,不肯用老婆的錢吧?”
  李靖道:“兄弟,小弟不是這個意思,小弟生性疏懶,不善經營,恐怕有負重托。”
  虯髯客笑道:“無須你去經營,每年他們自會將營利送上來。你衹管把錢收下來就是。”
  李靖衹有說老實話了:“兄長,小弟志不在此。”
  虯髯客道:“我知道,所以我纔把這些人交給你,並不是要你帶着他們做生意。”
  “那要他們做什麽?”
  “隨便你,你要他們幹什麽都行。這些人雖然不敢說無所不能,但他們都有個好處,就是能聽話,衹要你下個命令,他們絶對服從,斷頭流血,决不敢辭。”
  李靖還要爭辯,卻見張豹捧了冠服袍帶以及兩名僕婦前來道:“吉時將屆,請二莊主更衣迎親成禮。”
  李靖一怔道:“要我去迎親?”
  虯髯客笑道:“當然了,你不去迎親誰去?”
  李靖道:“兄長,今天不是你嫁妹之日嗎?”
  “不錯,我這幼妹德容無雙,絶不辱沒你。”
  李靖大急道:“兄長厚愛,小弟十分感激,可是小弟已經有了傢室。”
  虯髯客笑道:“你與出塵妹子雖是兩情相悅,但究竟是過於草率,無媒無證。”
  “那是因為時候匆促,未及文定,可是此情此心,唯天可表,在兄弟而言,此生姻緣已定了。”
  虯髯客笑道:“在我而言卻還作不得數。”
  李靖神色一變,幾將拂袖而起,但是看見虯髯客輿張豹都是一臉的笑意,不禁恍然道:“兄長是為出塵遣嫁?”
  虯髯客笑道:“我衹有一個妹妹,本來是不該如此倉促遣嫁的,但是目前我實在太忙。衹有匆匆出嫁了,把她托付給你照顧。對兄弟的為人,我是十分的信任,夫婿是她自己挑選的,所以婚禮雖是草率一點,相信你們都不致於抱怨。兄弟,快着裝去迎親吧,別讓新娘子等急了!”
  李靖來到之候,一直未見出塵,心中略有所疑,已經想要開口動問了,聽他如此一說,心中纔恍然。
  原來虯髯客所謂嫁妹,即是為李靖與張出塵補行嘉禮。
  難怪進來時,看到莊門口雖已有佈置,卻是纔着手的,本來是感到頗為奇怪,以虯髯客的身份與地位傢勢,嫁妹不應如此倉促,現在反而驚異於他的神通廣大了。從張出塵認兄締交到現在也不過纔兩個時辰,把偌大的一所莊院,居然佈置一新,可見他人手之充裕,財力之雄厚以及那些手下人的能幹了。
  辦喜事到底不是普通的宴客,衹要菜餚人手齊全就可以了,有許多佈置都必須臨時籌措,但虯髯客衹是在臨行離開客棧時,纔吩咐了那兩個隨行的少年俊童,而後則是陪自己躍了一趟馬,竟然已大致就緒。
  也因此可見,虯髯客的這批手下弟兄辦事效率之高,以是推之,天下已沒有他們辦不了的事。
  心裏對虯髯客着實感激,但表面上卻沒什麽表示,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能太俗氣,更不能太過熱衷而叫人瞧不起,再者他還是深有戒心,總認為虯髯客如此拉攏自己,一定是有目的,好在自己此刻已成了亡命天涯的浪人,沒什麽好被人貪圖的,好歹先混一陣再說。
  他嚮虯髯客一拱手道:“兄長,小弟不多說了。”
  虯髯客大笑道:“正是自傢郎舅了,還有什麽好客氣的?要這樣纔痛快。”
  大笑着把李靖擁了出去。滿頭朱翠綺服的張出塵也正由兩個喜娘伴着,在大廳門口等着。
  雖然蒙着臉,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絶不會認錯的,心中更為踏實,連最後的一絲懸疑也掃除了。
  大廳中,紅燭高燒,喜氣洋洋,參拜天地後,虯髯客以兄長的身份受了他們一拜,隨即送入洞房。
  洞房中一切都是新的,雖華麗而不俗,益見得佈置人胸中頗有丘壑。
  挑去面紗,喜娘們說了幾句吉祥話就出去了。李靖看張出塵,竟較往日更為豔麗,迫不及待地擁着她,要去吻她那鮮紅的嘴唇,張出塵嬌羞地推住他:“李郎,別這麽猴急好不好?今天又不是真的初入洞房,弄亂了胭脂,回頭怎麽去見客人?”
  李靖笑着道:“出塵,我覺得你今天特別美,尤其是着上了這身新嫁娘粧,簡直美得不可方物。給我吻一下,衹要輕輕的吻一下,絶不會弄亂你的粧扮……”
  看他那付情急之狀,張出塵不由笑了,也不忍堅拒,於是閉上了限睛,微微將臉嚮前湊去。
  李靖吻上了她那嬌豔的紅唇後,就再也捨不得分開了,張出塵也是一樣,兩個人都沉浸在忘我的情愛中,已不知身在何處。
  也不知這一吻有多久,他們是被一聲轟然的巨震驚醒,張出塵惶然地道:“這……這是什麽?!”
  李靖道:“好像是號炮的聲音,大概是外面在鳴炮慶祝吧!”
  但是繼之而來的又是一陣嘈雜的人聲,似乎很驚惶,然後又聽得有人在說:“別驚擾了新人,把莊門看緊……”
  李靖覺得事態不平常,連忙脫下了錦袍,張出塵也匆匆地換上了勁裝,好在屋中的墻上懸了一對寶劍,他們每人拿了一支,開門出來,到了外屋。衹見每個人都執着兵刃嚮後面急急地走去。虯髯客也執劍帶了十幾人勿勿而來。
  李靖迎上問這:“兄長,是什麽事?”
  虯髯客歉然地道:“兄弟,妹子,真對不起,在你們的好日子裏出了這種掃興的事。不過沒關係。小醜跳梁,不足為患,你們別出來了。”
  李靖急問道:“大哥,是不是官兵來了?”
  虯髯客笑道:“我不去尋他們的晦氣已經算好的了,那個官兵有那麽大的膽子敢來找我的麻煩!”
  “那又是什麽人呢?”
  “是我在江湖上的仇傢,以前吃過我的虧,這次來找我報復了,你放心,沒什麽了不起的。”
  李靖道:“以兄長的名望,對方居然敢找上門來,想必是早已有了準備。”
  虯髯客輕嘆一聲道:“這批狗頭也真有點本事,居然能不聲不響地聚集了三、四百人,發動突襲,不過已經被拒在莊門之外,你們放心,我這些弟兄們都是訓練有素,足可擋住他們。”
  張出塵道:“啊,三四百人?足可把莊子包圍住了。”
  虯髯客道:“是圍住了,不過我這莊子圍墻高,防備設施很好,別說衹有三四百人,就是再多十倍,也難越雷池一步。兄弟,你和妹子放心回新房去。”
  李靖道:“大哥說什麽話,這正是兄弟效勞之際。”
  虯髯客道:“可是今天是你們花燭良辰。”
  李靖大笑道:“江湖兒女,沒這麽多的講究,再說,像小弟與出塵這麽特出的婚姻中,也應該有一些特殊的儀式與特殊的賓客,才能見其不平凡來。”
  虯髯客也大聲地笑了,高興地道:“好!兄弟,衝着你這片話,我也不能再攔你了,而且我也正在傷腦筋,那批不長眼的混帳東西好像頗有兩下子。現在分了一半人由後面想摸進來,我這些兒郎都是有勇無謀,我一個人無法分身指揮,你能分擔一半是最好了。”
  他迅速地把那些手下分出了一半,吩咐他們聽李靖指揮,又把張豹留下給李靖作副手,自己到前面拒敵去了。
  李靖與張出塵來到後院,但聽得墻外喊殺連天。爬上碉樓嚮外望去,但見對方人數約有百餘,個個都很驍勇,聚進在橋頭,硬要搶渡過來。
  X XX XX X
  這邊有五、六名莊勇則死守住橋頭,情形很危險。
  幸好繞着圍墻有五六丈寬的深河,僅有一條可渡,所以還能擋一下子。
  李靖看了一下問道:“我們這兒有多少人手,這兒平時有些什麽防禦設施?”
  張豹在一旁回答:“啓稟二莊主,目前能供作戰的,大約四十名左右,至於防禦設施卻未曾準備。”
  李靖微微皺眉道:“高墻深溝,就是在緊急時以備拒敵之用,既然在外面作了如此嚴密的防範,怎麽在裏面不作一點防禦的準備呢?”
  張豹低頭道:“此地原衹是莊主的一處行館,每年來不了幾趟,而且也衹是一些生計營業的管理中心,與江湖行當無涉,因此沒想到會有遭受攻擊的可能。”
  張出塵也道:“李郎,這兒在鬧市附近,誰也不會想到有大批人馬攻擊的,現在暫慢推究防範得失吧,橋頭快守不住了,你快下令派人出去支援呀!”
  李靖看了一下道:“不必派人支援,讓他們攻過來。”
  張豹一怔道:“什麽?讓他們玫過來?二莊主,對方人數此我們多,若是讓他們渡了河,我們就難守了!”
  李靖笑道:“長河遠隔,一橋險阻,固利於守,但也有缺點,把我們自己也睏住了無法出擊。”張出塵愕然道:“李郎,你還要出擊?”
  “是的。攻擊纔是最好的防禦。我們的目的在剋敵而不是拒敵,要把敵人擊敗而不是擋住敵人,所以我們要主動地打敵人而不是被動地挨打。”
  張豹囁嚅地道:“是……是……主公也是常常如此說,可是今天我們的人手太少,衹及對方的三分之一。”
  李靖傲然道:“那有什麽關係!將在謀,兵在精,三分之一已經夠多了,若是訓練得當,以一擊十都可穩操勝券,現在你跟我下去部署去。”
  他跟張豹下了樓,運用地形,把人員三三五五的分配定當後,單身一人出來,到了碉樓上。
  張出塵看得十分着急,因為守橋的五六個人已經倒下了四名衹剩兩個人在拼命苦撐。
  李靖笑笑道:“我們接應去。”
  “就是你我兩個人?”
  “那還不夠?你我兩支劍聯手,怕過誰來?”
  張出塵不再多問了,她對李靖具有十足的信心,不是相信李靖與她雙劍合璧即能無敵天下,而是相信李靖的才華與策略。
  李靖雖然挾劍遨遊江湖,然而,他的志嚮卻不是做一個遊俠。因此,他所持的,也不會暴虎憑河的血氣之勇,一定早巳計劃好了。
  兩個人開門纔衝到橋畔,對方已經把最後兩名守者也砍落河中,衝過橋來,剛好迎着李靖夫婦廝殺過來。
  這一批來犯的敵人都是久經戰伐的好手,李靖的劍技精湛,武藝也受過真傳,張出塵的劍藝也不錯,雙劍聯手,確是無人能敵。但是對方人多,分出十幾個纏住了他們夫婦,其餘的一哄入了後門。
  張出塵急了道:“糟了,李郎,我們出來時,忘了叫人關門,敵人都進去了。”
  李靖從容地道:“不要緊,這原是我的計劃,放他們進門的。”
  “啊?”張出塵道:“為什麽呢?閉門而拒,至少也可以擋一陣子。”
  “擋一陣子有什麽用!他們每一個都有越墻之能,我們的人又少,無法守住每一個地方,倒不如開了門,放他們進來,他們反而不會亂竄,會循着堡中已有的路綫前進,也才能進入我的控製中。”
  這雖是很簡單的道埋,卻大有學問。
  閉門而拒,敵人勢必會分散在每一個地方設法搶登越墻而入,那就必須用相等的人手去防衛了。可是堡中並沒有這麽多的人。
  李靖敞開了門戶,聽任敵人攻入,對方就不會捨易就難,全由門戶中進堡了。
  進入堡中之後,他們也不會亂竄,多半從已有的道路推進,這樣一來,至少已控製了對方的行動,相機設伏而擊了。
  李靖的計劃是十分成功的,他看見大部份的敵人差不多全進堡了,裏面殺聲震天,他即奮勇殺退糾纏的人,與張出塵雙雙回到堡中,反而落在敵人的後面了!
  大批的敵人進堡後,遭到伏擊者的突擊,已經亂成一團,張豹帶着二十個人,分散成四組,守在四條通路上,成功地阻止了敵人推進。那些通路都很窄,有四五個人擋住腸口,就可以擋住全部敵人。
  反而是人多的一方吃了大虧,自己把自己擠住了。
  李靖與張出産兩人奮勇殺上碉樓,然後叫張出塵守住樓梯口,不讓敵人衝上來。
  梯子很窄,僅容一人登臨,張出塵居高臨下,以她的劍技,拒敵自是遊刃有餘。
  李靖則在碉樓上了望,對全局都瞭然目中,揮劍司令,指揮進退,守伺埋伏的另一半人也出動了,有的用繩網近拿,兩頭一堵,把敵人全部擠在夾道中,進退維𠔌。
  戰爭結束得很快,不過纔頓飯時光,百餘名來犯的敵衆至少有八十多名被活捉擒獲,傷了一二十個,衹有十幾個人,捨命逃竄而去。
  檢點一下戰果,四十名弟兄衹有五名受傷,其中一人較為嚴重,其餘都衹是輕傷而已。
  這是一場空前的大勝利,因此李靖再次把張豹召來,詢問戰果時,每個人都對他表示了極度的尊敬。
  這些人對李靖本來也沒有不敬的,衹是以前是為了虯髯客的命令,現在則是發自內心。
  這兩種尊敬差別很大的。
  問清了成果之後,李靖顯然的還不滿意,輕輕搖頭道:“大傢可能是沒有受過訓練,超出了我規定攻守的範圍,否則我們連一個人都不會受傷。”
  張豹低頭道:“是的,那五位弟兄貪功心切,衝出了二莊主所定的範圍去追殺敵人,被其他的敵人所傷,但他們决不是故意違抗二莊主的命令,而是一時殺紅了眼難以自製,屬下回頭一定嚴加懲處。”
  李靖搖搖頭道:“算了,這也怪不了他們。他們若是受過戰陣的訓練,就不會失去自製了。戰陣的運用是整體的,逞個人的匹夫之勇,不特於事無補,而且還足以誤機,這次我可以不責怪他們,以後就不行了。”
  張豹恭身稱是。
  李靖又問道:“前面的戰事如何?你去問問莊主,看看是否要我們增援。”
  “不必了,前面早就結束了。”是虯髯客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原來他早巳在後面隱身觀戰,這時哈哈大笑着走出來,握着李靖的手,先是一陣搖撼,然後纔興奮地道:“兄弟,了不起!了不起!愚兄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以前愚兄知道戰陣的運用,可以少勝多,以寡擊衆,但是一直不明白其妙何在,今天在兄弟指揮運用之下,總算是看到了它的妙處。”
  李靖笑道:“大哥誇奬了。這不過是一點策略的運用而已,還說不上是戰陣佈置。”
  “我知道,但是就憑這一點已經了不起了。現在我纔明白,何以烏合之衆,不能與正規訓練的軍旅相抗。前幾年,江湖道上有個號稱不敗天王的黑道巨寇,聚集了幾萬人,在琅琊山之寨,意圖大舉,但是與大將軍韓擒虎相遇,韓擒虎衹有八千人馬,卻將琅琊山寨一擊而潰,那時我還想不透,現在總算明白了。”
  李靖笑道:“韓擒虎為當世名將,不僅本人武藝高強而且對兵法謀略也有獨到之處,琅琊草寇,豈能與之抗衡!”
  虯髯客笑道:“賢弟,你也別太謙虛,你衹是沒機會,若是讓你帶上幾萬人馬,又何嘗不是一支無敵勁旅!”
  李靖莊重地道:“大哥厚愛,兄弟也不敢妄自菲薄,兄弟對這方面很有興趣,也下過一番苦功,但最多衹能說小有所得而已,一個將纔不是熟讀兵法就能培養出來的,還要經過多次的實地體驗,記得心得與教訓,才能夠略有所成,小弟還差得很遠。”
  虯髯客點點頭道:“兄弟說的是,你年紀還輕慢慢地歷練一下,不怕沒機會出頭。”
  張出塵關心地問道:“大哥,你前面究竟如何?”
  虯髯客大笑道:“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嗎?早就解决了,人都集中到後面,前面早巳平靜了。”
  張出塵道:“大哥不是說來敵有四五百人嗎?我們遭遇的不過百餘人,還有大批的敵人呢?”
  虯髯客笑道:“妹子,這雖是要衢通道,但是聚結個四五百人械鬥,畢竟還是太招搖了,沒有那麽多人,總共就是那麽百來個,而且是專為對付你們的。”
  張出塵猶自不解,問道:“怎麽是專為對付我們的呢?我與李郎並未在江湖上結怨呀!”
  李靖卻已經聽懂了,笑道:“出塵,那些人確是為了我們而來的,如果我們守前面,他們就在前面進攻,我們守後面,他們也擁到後面來了。”
  “這……他們專找我們幹嗎呢?”
  “唉,出塵,你怎麽還不明白?他們都是大哥的手下,奉命來測試我們的應變能力。”
  張出塵怔了一怔問道:“大哥!是真的嗎?”
  虯髯客笑道:“是的,小妹,請原諒大哥跟你們開了這麽一個小玩笑,不過大哥還是有用意的。”
  張出塵怫然道:“什麽用意!是不是要看看我們夠不夠格做你的妹妹妹婿!”
  虯髯客忙道:“小妹,你別誤會,結義之情,已經一拜而定,永遠也不會改變,在任何的情形之下,你都是我的小妹妹,這點你可以放心。今日相戲,卻是為了另外的一個目的。”
  “什麽目的?是否要測驗一下我們的劍技修為?”
  “不,我知道你們都有一身好本事,但劍為一人敵,成就再高也有限,相信你們也可以看得出來,我這些手下的弟兄兒郎,個個都有一身好本事,一個比一個,也許此不上你們,兩個敵一個,已能不相上下,三個對一個,絶對可以勝過你們,這點你們總承認吧?”李靖淡然道:“兄弟從未以武藝自許,所習幾手劍法,僅衹為防身,更不是仗此以取功名。”
  虯髯客忙道:“當然,當然。愚兄知道兄弟是位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胸羅玄機,你精擅的是萬人敵的兵法,今天我也就是要賢弟展示一下這方面的才華,使我這批兒郎們心服口服。”
  李靖連忙道:“兄長,承蒙不棄與出塵結義,小弟也高攀而為姻婭之親,但也僅及你我而已,對你的這些貴屬弟兄,小弟並不想跟他們産生什麽關係。”
  “怎麽能沒關係呢?他們也都是你的部屬。”
  李靖一怔:“這個小弟卻萬不敢當。”
  虯髯客道:“兄弟,你別客氣了,我已經宣佈過,把這些人歸屬於你了,因為我即將有一次遠行,一時沒精神來照顧他們,能得賢弟這樣的一個人來管理,實在是再好也沒有了。當然,我交待一聲,他們也不敢不敬賢弟的。但是他們出身草莾,敬的是英雄豪傑,讓賢弟表現一下,他們會更虔敬。”說完又對那些被擄的群衆道:“現在你們對二莊主的才華該沒話說了吧?”
  那些人都跪了下來,由一人領頭代表答道:“二莊主神機妙算。英勇蓋世,屬下等深以追隨為榮。”
  “好,今後你們都歸於二莊主節制,要像對我一樣,服從二莊主的命令,忠心不二,如有違者……”
  百餘人齊口同聲接道:“但死無怨。”
  虯髯客笑道:“兄弟,你看,你的部屬已經嚮你示忠了,你該對他們表示一下。”
  李靖對這種近乎強迫入夥的方式很不滿意,他正待表示反對,張出塵卻知道這不是僵持的時候,獲罪官兵或楊素,他們還可以出亡,還有江湖朋友會翼護他們,如若開罪了虯髯客,則天下之大,幾無可容身之處。
  因此她一笑道:“大哥,你也未免太急性了吧!今天是小妹和李靖的花燭之夜,我們還是在洞房中被你拉出來的,放着喜酒不去喝,卻要談這些問題,不太煞風景嗎?”
  虯髯客大笑道:“小妹說的是,愚兄太不該了,如此良辰,衹宜飲酒,弟兄們,先去喝二莊主跟我妹子的喜酒去,明天再談正經的。”
  那些人的捆綁自然都被解開了,一陣歡呼後,蜂涌而前。
  張出塵道:“還有幾個受傷的呢?”
  虯髯客笑道:“小妹你放心好了,他們衹有受了點輕傷,不礙事的,我的弟兄們都很有分寸,打鬥雖然認真,但落在身上,都已收回了大部份的勁力,衹是皮肉的小傷,幾杯酒落肚,他們就忘了。”
  張出塵道:“還有幾個陣亡的呢?大哥,假如你衹是一場演習,就犧牲太大了。”
  虯髯客笑道:“沒有人身亡。他們衹是在要害上被對方擊中,照規矩倒下而已,這些弟兄們是我的手足,我怎會拿他們的生命如此作踐?再說,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大哥我也不能如此的不近人情,找些晦氣呀!”
  語畢朝地上躺着的假死者笑喝道:“你們這些該死的狗頭,還躺着幹嗎?下次可得小心些,別叫人真把腦袋給摘下來,還不換衣裳喝酒去!”
  地上那些屍體一個個爬了起來,笑着嚮李靖與張出塵行禮,然後退了下去。
  李靖倒是嚇了一跳道:“他們是假死?”
  虯髯客笑道:“自然是假的,這批狗頭們的命長得很呢,沒這麽容易就死了。”
  李靖道:“有幾個人是小弟刺傷的,一劍穿胸,血漂如泉,倒下後萬無幸免,怎麽居然會像沒事人似的?”
  虯髯客笑道:“賢弟,你被他們愚住了,他們身披軟甲,可禦刀劍,衣服內以魚肚盛豬血為偽飾刺上去後,鰾破血出,但實際卻沒有受傷。這是我操練手下時用以辨生死勝負的方法,中劍者必須倒下,這是規矩,但是與敵人戰鬥時,這一套居然也有奇效。有一次,我掠一艘夷舟,抵抗頻烈,我們衹得二十多人,遭遇頑抗,相持不下,於是我發出了一個暗號,我的弟兄們就一個個相繼中劍倒下,等對方以為自己大獲全勝時,他們突然跳起殺敵,敵方以為見了鬼,全無鬥志,紛紛跳下海逃命去了……”
  他說到得意處,忍不住大笑起來,但見到李靖的臉上有着不以為然之色,忙止笑問道:“賢弟以為這個法子如何?我知道你一定會認為這不夠光明……”
  李靖道:“是的,雖然兵不厭詐,但非王者之師所應為。戰陣之上,切忌行險,應以穩重為主。”
  “可是諸葛武侯亦曾以空城之計,嚇退司馬懿之大軍。”
  “不錯,但那衹是無可奈何之下不得已而為之,武侯雖得逞於一時卻未以之為法,而且那一戰,後人也頗多爭論,未嘗以司馬公之舉為怯,後世論兵者,也有多人以為司馬之退為然。戰陣之勝負不爭一時,蜀中究竟未能以諸葛之行險而保天下,魏氏卻得司馬之力而滅吳蜀,這纔是真正的勝負之分。”
  這番話把虯髯客駁得呆了,默然片刻纔誠懇道:“賢弟說得對極,我也知道我的行事不合正統,難望有大成,所以纔想請賢弟相勸,把這些人交給賢弟從頭加以訓練,使他們能夠成為一支真正的勁旅。……”
  李靖又要推辭,虯髯客道:“兄弟,我們今天不談這些,改日再深入研究,走,走喝酒去!”
  他拉了李靖與張出塵走嚮前廳,那兒早巳擺好了筵席,而且滿滿地坐了一堂,衹有正中空了兩張短幾,相對而置,底下則是一張大紅氈子。
  虯髯客自踞一席,讓李靖夫婦並坐一席。
  這種席次安排很有意義,兩相對立,說明了他們的地位與虯髯客是平行了,而且虯髯客自居右首,空出了左邊的席次給他們,似乎還屈居其次。
  衹不過今天是李靖與張出塵的吉日,讓他們居上倒不覺得特別明顯,所以兩人都沒有在意。
  坐定後,酒席就開始了,各桌上都有人來敬酒,他們對李靖與張出塵的態度十分恭敬,而虯髯客也一個個地介紹他們的職街。令李靖吃驚的是,他們都是一城或一地的總管,所領約為三四十人不等。
  以是而推之,這百餘人所領的部屬,就是幾千人了。而這幾千人,衹不過是虯髯客所屬的三分之一。
  由此可知,虯髯客的勢力確實驚人。
  驚人的不是人多,綜其所有,也不過萬餘人,這點人數尚不足以成就事業的;但是這些人分散於各地,一面從事商業之經營,一面還在從事於人員之擴充訓練,甚至於各地軍事的采悉,那就可觀了。
  再者則是這些人的忠心,看他們的神情,似乎都將虯髯客奉若神明,隨時都可以身殉。
  看了虯髯客的部屬以及他把人員分散各地的用心,對虯髯客的所志已不難想像。
  李靖在心中盤算着,他知道虯髯客把班底絲毫無隱地介紹出來,也就是揭示了他心中的秘密,如果不入夥,就很難全身而退出了。
  李靖與張出塵都善飲,那些敬酒的賀客也很有分寸,大傢表示過敬意就退下了。
  喜筵進行的很愉訣,很輕鬆,但也沒有人喝醉。這使李靖更為驚心,因為他發現這一批草莾豪雄,雖然沒有受過軍施的訓練,卻能有鐵般的紀律。
  在長安打死宇文惠及時,李靖也跟着一批江湖上的好漢們作伴,如程咬金、尤俊達、秦叔寶等人。
  他們有的是一方之豪傑,有的則是占山為王的草寇,可是都沒有這一批的深沉,可怕,因為他們有一個嚴密的組織。
  喜筵結束了,新人再度被送入洞房,卻沒有人來鬧新房,那也是虯髯客授意的,他似乎著意在培養李靖的領袖權威,不讓部屬們過於狎近。
  掩上門後,張出塵看見李靖的神色不悻,好像有什麽心事,乖覺地問道:“李郎,你似乎很不安。”
  李靖嘆了一口氣:“是的,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使我很擔心,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是為了我擅作主張,認了張仲堅為兄?”
  “不是這個,我們從離開長安後,就一直在他的註意中,即使你不跟他攀上親誼,他也會找別的理由接近我們,他根本就是專為我們來的。”
  張出塵低下了頭,想了一下道:“虯髯客似乎是個可交之人,他對我們沒有惡意。”
  “這個我知道,以他對我們的種種,不僅是沒有惡意,而且太慷慨了!”
  “他很看中你的才華。”
  李靖傲然一笑道:“娘子,不是我妄自菲薄,憑我胸中所學,衹要有心求售,還不怕沒有賞識的人!”
  張出塵嬌笑道:“這個妾身很清楚,越公楊素就對郎君十分器重,一晤之後,立即就聘到府中任事,妾身也是因為心慕郎君高才而不恥夜奔,以身相托。”
  李靖輕嘆道:“你們器重我跟虯髯客不同,你是為了依托終身,楊素則是用我鞏固他的權柄,虯髯客卻要我幫他圖大舉,取天下。”
  張出塵沉思有頃纔道:“郎君,我們在一起雖已近月,但是從沒有好好的談過,今天倒是可以敞開來談一下,希望你不要有所隱瞞,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李靖稍稍想了一下也道:“好,我們已是夫婦,而且同在患難之中,自該生死同命,無所不談;而且你不是個庸俗脂粉,對我們的將來,是該好好的策劃一下。”
  張出塵很感動,也很興奮,握住李靖的手道:“郎君,既蒙見重,妾身也不說空話了,今後我們不但生死同命,而且禍福相共,不管你作何决定,我一定全力支持。”
  李靖拍拍她的手背,輓着她的香肩,兩人就在榻上並頭躺下,眼睛望着帳頂。
  在洞房中,這本是綺麗纏綿的親熱情景,可是兩個人所談的話題卻是十分嚴肅的。
  張出塵略略整了一下思緒纔道:“郎君,對天下大勢,你有什麽看法?”
  李靖想了一下道:“現在的這個皇帝雖居九五之尊,但是懦弱無能,太子楊勇文弱無勇,也不是人君之器,倒是他的弟弟楊廣頗有點作為,而且跟楊素走得很勤,大概是在籠權,以為將來作奪位的準備。”
  張出塵笑道:“郎君,看來你果真有些神通,居然把這麽隱秘的事情都料透了。不錯,楊廣和楊素確是相互勾通作奪統的準備,設法先叫皇帝廢太子,若是行不通,他們準備在皇帝殯天之時,以兵力奪權……”
  “這種機密大事,你怎麽會知道的?”
  “郎君別忘了,妾身在越公府中是參贊機密的親信。”
  “妾身衹是從他們的往來情形判斷。不過虯髯客曾經潛入楊素的私室,取走一些他們往來的密札,掌握了確切的證據。”
  李靖一驚坐起,但又被張出塵拉得躺了下來,說道:“你別這麽沉不住氣,這跟你又沒關係。”
  李靖道:“難怪虯髯客要暗中布署一切,原來他已算準了天下將有大亂,準備特機而起上!”
  “郎君,你認為天下一定會亂嗎?”
  “我有個朋友狄去邪,曾得異人傳授,精擅望氣占星之術、預言休咎,無不靈驗,他說在十年之內,天下必將有巨變,而後真主出現,始能大治而定,開秦皇漢武之後,前所未有之偉業。”“郎君!難道你也相信這一套嗎?”
  李靖輕輕一嘆道:“我本來是不大信的,可是他對我的指示一一都應驗了,叫人無法不信。”
  “他對你說了些什麽?”
  李靖道:“我是從三原到長安去的途中遇到他的,他先談了一下天下大局後,又為我測了一下未來,說我到長安之後,事業小順而大挫,因為我的雲路未開,還沒有發跡的時候。十年之內,衹宜靜守待機。”
  “郎君志行遠大,性情高潔,寧缺而不苟就,必須要在亂世才能發展所長,這種話不須卜卦,我也會說的。”
  “可是他又預說了兩件事,一是我在長安可得佳偶。”
  “這也是容易猜測的,長安多佳麗,郎君又是翩翩一表人才,不乏佳人垂青。”
  李靖笑道:“他不是說我會有豔遇,而是說我會得到佳偶,你要知道我擇偶極嚴,非得佳人如卿,我不會輕易俯就的,所以我得到了你,而且一見到你就知道找對了人。”
  “這就怪了,難道郎君是定好了模子,再把人往上對去,對合了纔作决定的嗎?”
  “那倒不是,但是狄去邪告訴我說意中之人,身着紅衣,手執長拂,我一見到後,心神受震,結果我在越國公府見到你後,完全是那個情狀……”
  張出塵紅了臉道:“難怪那天你一見到了我,就目光爍爍,死盯着我看,原來心中已有了底子。”
  “不!老實說,我已把狄去邪的話忘了,乍見到你,是真的為你傾倒,回寓後,纔想起他的話來。”
  張出塵籲了口氣:“難怪那天晚上,我到寓所來找你時,你居然毫不意外,好像算準了我會去似的,原來已是胸有成竹了。”
  “那倒不是。”李靖道:“衹是看到是你,我纔鬆了一口氣。因為那天我剛闖了禍,準備出奔,然而城門緊閉,出城不得,我正在內心焦灼,懷疑狄去邪的預言不靈了,……”
  “這又與狄去邪有什麽關係?”
  “這是我說的老狄第二個靈驗,他給我預卜休咎,說我在年初必有驚禍,叫我特別小心。不過又說不必耽慮,事情有驚無險,到時必有貴人相助,可保無礙。我那天跟大夥兒在忙亂中殺死了宇文惠及……”
  “郎君,到底是誰打死的?我聽說是個黃臉大漢!”
  “人傢都動了手,不過我記得最後是秦叔寶一鐧打碎了宇文惠及的腦袋,而放火燒燈樓引起混亂的則是我!”
  “所以大傢都很註意你了。那場火燒得不小,有很多人受了傷,也踐踏死了幾個。”
  “對這我很抱歉,但我也是出之善意,在街道上,人又多又亂,官兵堵住了兩頭,而我那幾個朋友全是亡命之徒,若是逼急了,他們性起,拼命亂殺亂砍,就不知要死傷多少人了。我放火燒棚,引起大亂,人潮涌嚮街口,官兵也不能再緒,我們也跟着脫身了。”
  張出塵笑道:“大將之才,每出奇而製勝,對你的才華我固知之已久,但是今天看你指揮布陣,纔算是真正的領教了,好教人佩服,難怪虯髯客如此器重你!”
  “我能耐大着呢,今天衹是牛刀小試而已。”張出塵嘆了口氣。
  李靖忙問道:“娘子!你又想到什麽了?說出來給我聽,別悶在心裏。”
  “我在想:若是前陳有你這位大將,或許國祚不會如此快結束,天下也不是今天這付局面了!”
  李靖笑道:“大廈將傾,獨木難支,一個朝廷之危亡,靠一個人是難以支撐的。前陳並非沒有人才,但陳後主自己不是一塊材料,兵臨城下,他還和張麗華在宮中作樂,這種朝廷,怎麽能持久呢?”張出塵道:“那時我也在陳宮,張麗華是我的族姐,我不是替她辯護,陳室之亡,怪不到她頭上去,她根本就不懂得政治!也無法給皇帝任何影響!”
  李靖笑道:“沒有人怪她呀!”
  “怎麽沒有?很多人論及陳室之亡,都說她蠱亂君王,沉緬嬉樂而致亡國,又說什麽紅顔禍水之類……”
  李靖道:“那是些沒見識的人說的話,還有一些則是陳朝的遺臣故老,他們自己沒有盡到輔助君王的職責,推卸責任,賴在張美人的頭上去……”
  張出塵道:“這纔是良心話,那時在陳宮中,消息全被外臣蒙蔽了,兵睏金陵,楊堅帶著大兵渡江圍城,那些大臣居然還奏說大捷,後主與我堂姐於是設宴慶祝!”
  李靖道:“你族姐是個女流,不去說了,陳室之亡,後主卻難辭其咎。一個君主,對國傢戰事應該特別關心,斷不可交給二個人去處理的。”
  張出塵輕嘆道:“後主衹是個懂得享樂的紈絝子弟,那裏懂得治國?不去談他了,衹說眼前,你看虯髯客,是不是個人傑呢?”
  李靖道:“這是毫無疑問的。一個俠盜就這麽大的事業,必然會有他的條件。”
  “你認為他將來能入主中原嗎?”
  李靖搖頭道:“不能。狄去邪說過:正是潛竜勿用之象,真命之主,尚未有發跡的徵兆!”
  “這種預言之說,究竟未可全信。”
  李靖道:“這個我也知道,但是照我的觀察,虯髯客行事的魄力雖是驚人,但威望不足……”
  “怎麽威望還不夠,他的弟兄對他都是忠心擁戴的。”
  李靖道:“這個我知道,但是也僅僅是他的幾千名部屬而已,天下卻有億兆百姓呢!他但知功利在握,卻沒有為天下衆生作過一些打算。這是他眼光和胸懷都太狹隘之故,所以他雖然看來竜眉鳳目,頗具帝王之儀,但恐怕不會是中原華夏之王。”
  張出塵呆了一呆纔道:“郎君,那就不太妙了。他對我們如此器重,你卻對他持這種看法……”
  李靖輕嘆道:“我正想跟你談這個問題。眼前我實在不好意思說得太率直,傷他尊嚴,但是我不可能幫他成事的,最好你以兄妹之情,在私談中約略地點他一下……”
  張出塵苦笑道:“難人都推給我來做。”
  李靖擁住她笑道:“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你此較適合,我不與他共事大業,但他這人仍是慷慨可交。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如果我跟他當面談,話不投機,很可能就要撕破臉了。你以兄妹之誼跟他談傢常,可不致傷他的感情。”
第 二 章
  張出塵想想也是,衹有苦笑道:“好吧,看來衹有我去勉為其難了。”
  李靖一把抱聚了她,笑道:“好了!公事商討完畢,現在該談私事了。”
  “私事?私事有什麽要談的?”
  李靖笑道:“說的也是,閨房之中,燕爾之私,應該是行動多於言談。”
  他開始吻着她的頸子,臉頰,然後慢慢由敞開的胸膛前延伸下去。
  張出塵癢酥酥的,不禁扭着身子躲避着道:“郎君,等一下,燈還沒滅呢!”
  “那是竜鳳花燈,不能吹滅的,要一直點到天明,預兆着白頭相偕到老。”
  張出塵道:“那有這麽多的迷信!何況這也不是我們真正的花燭之夜,我們已經共過花燭,難道你忘了?”
  他們的第一夜共處,是在出亡的第一天,在一個偏僻的小客棧裏,張出塵還是作差官的男裝,買了一對紅燭點了,卻還要擔心追兵以及夜巡的官人。
  那一夜過得相當的窩囊和草率,一夕數驚,聽見了人聲就要趕緊着衣。
  李靖嘆道:“別提那一天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何嘗有過一點點洞房的意味!”
  “要怎麽樣纔算是洞房呢?”
  “我也說不上。但至少,我認為今天比那一天旖旎。”
  張出塵輕嘆:“我倒認為那一天才真的值得懷念。”
  女人與男人在觀感上不盡相同。女人重視感情上一點一滴,第一次戀情,第一個吻,獻出初貞的第一次,在他們都是永恆難忘的記憶,即使到了七老八十,仍然可以歷歷不忘地記億、同味。
  男人卻衹看見眼面前的。若是旅遊在外,懷中擁着一個女人,即使她又醜又蠢,也會忘記遙遠傢中美麗的妻子。
  不過,在目前,洞房中並沒有衝突與矛盾。
  張出塵懷念着第一次共眠的繾綣,李靖則迷醉於地現在的美豔。他們仍然沉浸在愛戀之中。
  第二天起來,每個人都嚮他們道喜,神情客氣麗尊敬,完全是下人對主人的那種拘謹與恭敬。
  張豹也趕來了,道過喜後,垂手問道:“二莊主、夫人有什麽指示或吩附?”
  李靖微怔道:“這我聽不懂,有什麽要我作决定的?”
  張豹道:“各地的總管經理人不能久離職守,他們今天都要回去了,特請屬下轉詢一聲,二莊主有什麽指示,吩咐下來,屬下好依命轉示。”
  “這怎麽問我呢?該去請示大哥纔對呀。”
  張豹道:“莊主已經走了,行前吩咐一切都聽二莊主的指示。”
  “什麽?走了?幾時走的?上那兒去了?”
  “昨天半夜,本來莊主想留二天,等二莊主和夫人過了三朝再走,可是昨夜突接魯東地面急報:我們在海上的船衹被高麗的海盜們擄去了一艘,莊主立刻就趕去了。”
  “哦?你們跟高麗人常有衝突嗎?”
  “沒有的事,莊主縱橫七海,誰也不敢碰我們一下。這次因為莊主不在,那些傢夥以為有機可乘,居然吃到我們頭上來了。莊主一去,他們就後侮莫及了!”
  張出塵道:“我聽說高麗的海寇,實際就是他們的水師,十分兇悍的。”
  張豹笑道:“不錯,高麗與隔海的倭奴都是官盜不分,他們的水師就是海盜,經常到海上擄劫商船,橫行無忌。衹有遇到莊主,算是過上了剋星,每次都被殺得落荒而逃,有時逃到岸上,進入他們的本土,莊主也都不予理會,長驅直入,一直追進關裏去。”
  李靖道:“他們的守關官兵也不阻攔嗎?”
  張豹傲然地道:“他們擋不住。莊主所率領的海上弟兄,個個都有高來高去的絶頂功夫,城墻擋不了,衹有乖乖聽任我們進去把人殺盡為止。”
  “殺盡為止?追到人傢國土中去殺人傢的軍卒?”
  張豹冷笑道:“他們是打着海盜的旗號,在海上行劫的,我們追了去,他們的守將也不敢包庇,他們總不能承認說是命令官兵去做賊吧?”“高麗素稱兇蠻,怎麽會如此窩囊?”
  張出塵也道:“是啊,前一陣子我還看到邊報,說高麗國這些年又有蠢動之意,要求加強邊防。”
  張豹笑道:“夫人、二莊主,二位對高麗的地勢恐怕不太瞭解。他三面臨海,衹有一面與西遼隔河相對。他們把重兵精銳都放到邊境上去了。後面濱海地區空虛得很,所以連我們也擋不住。”
  李靖笑道:“從來是這麽回事,那我們如果要徵高麗,應以水師渡海以擊其虛了?”
  張豹道:“海上浮舟,風雲難測,可此不上我們。數萬大軍,就不知要多少艘的大船,而且海上多巨鳳,很可能在半途上翻舟而招致全軍覆沒;再說,渡海而戰亦非易事,士卒必須能習慣乘船,否則暈起船來,四肢無力,嘔吐不止,即使僥幸未遇風浪,也都無法作戰了。”
  李靖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遠有這些枝節。”
  “不。二莊主計劃是對的,高麗沿海綿亙千裏,佈防不易,渡海而去,出其不意,不難一舉而殲,但衹要把那二點障礙剋服。”
  李靖想想道:“不錯,船衹可以打造,兵員可以訓練,若能成立一支精練的水師,人數不必多,八九千人足矣。以此勁旋,不但能縱橫海上,而且能移作他用。”
  張豹笑道:“二莊主與莊主的想法竟是不謀而合。莊主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也着手訓練了一批人,他們的水性很精熟,戰技也頗為高明,但衹懂得各自個別為戰,缺少戰陣合擊之術,正待二莊主加以調教。”
  李靖在肚子裏暗暗叫苦:“這不是搬磚頭來壓自己的腳嗎?”不過他對這件事卻又難以遏製住新奇與興奮。他對戰陣戰略十分的有興趣,讀到百年前三國鼎立,而蜀與東吳聯陣,在赤壁地方,以火攻陷住魏公八十萬大軍一事,神往不已,那完全是水師之功。
  他也一直想好好地訓練一支持出的軍旅,能適應各種的環境而作戰:水戰、海戰、馬戰、步戰、攀山越嶺,升天入地,無所不能,有此一支勁旋,天下孰能當之?
  現在看見了虯髯客的手下,他又不禁怦然心動,這一批人是最理想的敢死隊,無敵之師。
  他們一切的戰技條件都夠了,衹缺少組織與訓練。
  虯髯客藉重他的,也是這兩件工作,而這也是他最大的志趣所在,更是他埋藏在心中的一個最大的理想。
  他不能不佩服虯髯客,好像已經看透了他的用心。因而設下了這麽一個難以拒絶的誘惑。
  可是把這麽一批人員訓練好了之後呢?除非跟虯髯客合作,否則這批人就不會屬於自己統率,而且還可能成為自己的敵對力量。
  思之再三,李靖兀自難以决定。
  張出塵卻問道:“大哥臨行時對我們有什麽特別交代?”
  張豹答道:“有的。莊主留下錦盒一個,吩咐交給二莊主與夫人。”
  “裹面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莊主說必須交由二位親自開啓。”
  張出塵笑道:“大哥也怪會戲弄你我的,不聲不響地一走,又留下這麽一個神秘的盒子。拿出來看看。”
  張豹一拍手,兩名侍女端了一口漆盤出來,盤中放了一隻錦盒,是錦綉包着木塊,綴以明珠寶石,華貴尤過於皇宮大內所用之物。
  另一個空着手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將那衹錦盒捧在手中,放在張出塵面前,恭身行禮道:“請人人驗封。”
  張出塵微微一怔,她出身深宮,又在楊素府中耽過一陣,知道驗封是什麽意思。
  像一些特別秘密的函件或物件,遣人送交時,往往有一些約定的封記,做在不為人註意的地方,若是東西送到時,封記已經不完整,就證明曾被人打開過了。
  像楊素與楊廣的信札往來,都有這種封記。張出塵是無意間看到楊素檢驗封記,纔得知此一秘密,卻藏在心中不敢說出,因為偵知這種機密是很危險的事。
  虯髯客也叫自己來驗封,可是事前又沒有約好封口的志記,又何從驗起呢?
  習慣上地衹有從自己知這的地方看起,這一看到是有所發現。在錦盒的右後方靠邊之處,有四根分許長的短發,排成一個王字,發色與盒底的錦綉花色相似,若非特別留意,是無從發現的,而不是事先約好,誰也不曾去註意這個。盒蓋一開,頭髮就掉了,即使有個細心人看見,也不知原先是如何排列的。
  但這是二太子楊廣與越國公楊素之間的秘記,卻被虯髯客用上了。
  張出塵想了一下,終於明白了虯髯客的用意。第一,這個秘密是張出塵知道而別人不知道,無須事先約定就能達成保密的目的;第二,證明虯髯客確已獲知了楊素的秘密。絶對有把握可以叫楊素放棄對他們夫婦的追索,第三,這個秘記如能完整的送到她手中,證明了那些部屬的可信,否則就該追查了。
  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打開了盒蓋。裹面放着一塊金牌鎸刻着一條神態威猛的飛竜,下半身隱藏在雲中,十分精細而生動;兩顆竜眼是兩顆赭黃色的寶石,中間有一顆黑點,隨着光源而遊動,竟像是活的眼珠。
  張出塵輕呼了一口氣,拿起金牌來仔細欣賞着,忽聽振衣之聲,卻是張豹與那兩名侍女都跪下了,低着頭不敢去看那塊金牌。
  張豹道:“啓稟夫人,這是本門最高的權令,神竜金令,持有此牌者,可以號令所有的人。”
  “那就如同我大哥親臨了?”
  “差不多,不過神竜金令的權威尤高於莊主,金令持有人可以更改或推翻莊主的命令,而且本門有的弟兄尚未見過莊主,衹認識這一塊金牌。………”
  張出塵道:“大哥為什麽要鑄這麽一塊牌子來限製他自己呢?如若有人拿了這面金令,豈非可以命令他了?”
  “是的,因為莊主化身千百,有時以別種面目出現,門中弟子不認識他,唯以令牌是尊,所以莊主纔頒此令。”
  “這……要是交到一個不可靠的人手中呢?……”
  “應該不會。此令嚮由莊主親佩,從不交給別人;不過現在已交給了夫人,可知他對夫人的尊敬。”
  “到底是交給我還是交給二莊主呢?”
  張豹道:“這個小的不知道,莊主想必另有交代,但二位夫婦一體,交給誰都是一樣的。”
  李靖忙道:“不一樣,有些事情即使親如夫婦,也要分開的。娘子,你是大哥的手足幼妹,足可以代表他,所以我想是交給你的。”
  在錦盒中,還壓着一封柬帖和一本薄薄的册子,是用絲絹釘成。
  張出塵打開了柬帖,但見上面以雄渾的筆跡寫着:“……頃有急報,匆匆成行,未及告別,此行得妹如爾,兼得妹婿藥師,實為此生最大之快事。
  此行歸期未定,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五載亦難逆料,蓋海外有多處佳地,亟待經營,籌劃整頓,此皆為吾等日後大展雄圖之資,故必須親往規劃,不能假手於人。餘久欲成行,皆因中原無人照料而延誤,現得妹及藥師之助,吾其無慮成行矣!
  神竜令一支,可差令門中任何一人,令出不行者,立殺之,萬勿使此令之權威受少損。
  中原些許薄業,為愚兄半生經營,茲以作吾妹之嫁妝;册中為各地名册及人數之細目,為極端機密,除弟妹之外,不得入第三者之目。
  族弟張豹,能力稍遜而忠心可靠,留為吾弟助手,望能多加教誨。再者,兄之所部,今後皆屬弟所有。
  莾莾神洲,大好河山,形將為吾等競逐之山林,豪傑之志待伸,雄圖欲展,來日天下,且為吾與弟矣………。”
  X XX X X X
  還封密緘若是落在官府手中,足可以構成謀逆的罪名,所以張出塵看完後交給李靖,李靖看過後,那名侍女很乖巧,立刻捧來一口銅爐,裏面還燃着熊熊的炭火,好像她們早巳習慣了這些行動細節。
  李靖將字柬放進去,一陣火舌吐起,頃刻化為灰燼。張出塵苦笑一聲,望望李靖。
  虯髯客很厲害,沒等他們開口求去,就已先把一個索子套在他們頭上了,而且使他們推托的機會也沒有。
  虯髯客已作遠行,而且留下了最高的權符神竜金令,那是無法交給別人去交還的,除非是見到虯髯客,再交給他本人,但他肯接受嗎?
  李靖考慮了很久,終於嘆了口氣,拿起那本絹册。上面分別寫着一連串的人名,一小部份是李靖昨天見過的,但大部份都沒有印象;另外還有各地所有的人數,最秘密的則是一些耳目的名單以及連絡的方法。
  那些用雙圈密勾的部份,是絶不能落入他人之目的。那是各地密探的底細,李靖竟發現了不少驚人的事實;這些密探有的是府縣的衙役班頭,有的是在任的官吏有的則是官府的子弟,青樓中的豔妓,地方上的混混兒等等。
  由此可知虯髯客的勢力已遍及天下,無所不及,無所不包了,難怪他的消息如此靈通,對各地的動靜以及傑出的人才,無不了如指掌而搶先網羅,因此對天下大勢的瞭解,尤勝於地方官府及朝廷。
  隨著名册,還有一本小册子,那是虯髯客的私人所記,內容則是天下要津山川的形勢,便捷通道,以及各地的有心人的動態,布署準備情況,朝廷各重鎮的兵力,戰備訓練,以及一些要員的私行把柄等等。
  册面上寫了極機密的字樣,實際上,這本册子的機密與重要性,可說是無與倫比,不管是誰,衹要掌握了這份機密,等於已經掌握了一半的天下,如若再懂得善加運用,則八分天下已在掌中了。
  虯髯客為了收集這些資料,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的心血人力及財力,相信他從來沒有給第二個人看過,因為册子上的字很小,虯髯客生性豪邁,字如其人,他的大字雄渾有力,氣吞河嶽,但他的小字則就太費精神;可是虯髯客仍然一筆一筆,小心翼翼地謹慎記載,沒有找人代為繕寫,可見他對這份機密的重視。
  李靖看着就出了神,張出塵在一旁看着也出了神。他們沒想到虯髯客會把這一份天下的秘密嚮他們公開了。這份誠意,使李靖無法不感動,尤其是翻到後面,有一行小字,是虯髯客新添上去的。
  為示誠意,吾以天下與汝和塵妹共之,盼吾弟善為運用,則萬裏江山,盡在掌中矣!
  小兄仲堅留
  張豹與那兩名侍女都知道虯髯客,等他們看完後合上册子,張豹纔上前欠身問道:
  “對那些要離去的人,二莊主有何諭示?”
  他似乎已經知道李靖必然會講出來的,故而再度提出請示。
  這次李靖沒有再作拒絶,沉吟片刻後道:“目前我還沒有作深入瞭解,無法對他們作何建議。叫他們先回去,按照以往的指示維持現狀,過些日子,我會去巡視一遍,聽取詳細的報告後,再當面告訴他們。”
  張豹答應着躬身退下去。
  李靖目掃兩名麗姝笑問道:“二位想是大哥的身邊人?”
  其中一人忙道:“婢子等衹是莊主身畔的侍奉下人。其實莊主終歲在外,巡遊無定,婢子等衹是負責保管這衹錦盒而已,這次莊主命婢子等留下來追隨二老爺與夫人。”
  張出塵笑道:“你們知道這衹盒子裝些什麽?”
  “知道一些,是各地人員的名册動態,那是婢子們負責登記的;還有一本册子,則是莊主自己記錄的,內容就非婢子所應知了。”
  “你們有沒有在無意間翻開看過呢?”
  兩人都面現驚色,連忙道:“沒有!莊主再三告誠過,令婢子們不得翻動。婢子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擅動。”
  張出塵笑道:“很好!這裏面是有些機密,但大哥既然肯給我們看,自然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機密!”
  那侍女道:“在莊主門中,各人的職引都有定分,誰也不得鍮越,莊主說婢子們不準看,就是婢子等不得與聞,婢子們又怎敢自蹈死罪去違反呢?”
  “大哥對你們很嚴厲嗎?”
  “莊主待任何人都很和藹仁慈,下屬們如果有了急難,莊主必然會全力排解。下屬們若是犯了過錯,衹要不是必殺之罪,莊主也衹是申斥幾句就算了。”
  “什麽是必殺之罪呢?”
  “不多!衹有兩項:一項是踰分,就是參與非分內的事,另一項則是失職,就是應該做好的事,因疏忽或怠慢耽誤了。犯了這兩項!必殺無赦。”
  張出塵微微一震。這兩項在一般的情形而言,都不是死罪,尤其是後者,官府失職,輕則記過罰俸降級,重則革職去官,然而在神竜門中,卻是死罪。
  無怪乎虯髯客的門下一個個奉命唯謹,不敢少有懈怠了,這種方法用以治軍旅尚可,若用於治一城一邦,也可以收效,卻非治國之策。
  張出塵輕輕一嘆,她看出虯髯客在面相上,頗具人君之儀,行事作風也有資格被稱為一方之雄,但在氣度上,就嫌太仄了一點。
  這也許不是以之取人擇主的標準,但是多少總有點關係,就像秦末之際,劉邦見到了皇帝出巡的儀驛,陣勢浩蕩,說了一句話彼可取而代之。
  而楚王項羽見之衹說有為者,亦若是。
  兩個人的志嚮都不小,但口氣上卻有着些微之差。劉邦是直接的,要取代皇帝的地位,項羽卻衹說有作為的人,也願該像這個樣子,言下衹不過拿皇帝作為一個奮鬥的理想目標,似乎能夠追上皇帝就滿足了。
  劉邦是獨占性的,項羽則是與人共有的。就這麽一點心理上的差異,使他們的作法行事有了相當的影響。
  所以秦亡後,天下二分為楚漢,劉邦仍積極地在為一統天下而策劃奮鬥,項羽在掌握極端的優勢下,卻認為所掌握的現勢就滿足了。
  終於,劉邦把項羽吞掉了。
  虯髯客的條件很好,足可以揭竿而起,參與競逐天下,但是他就是欠缺了一份過人的氣魄。
  張出塵在心中輕輕一嘆,深為這個結義的兄長惋惜。
  這種感想是不宜於形之於口的,張出塵想想纔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奴婢姓薛,賤字飛霞。”
  “奴婢董輕雲。”
  李靖微微一震。這兩個人是很有名的女劍客,擊技之術很精,想不到被虯髯客網羅來為婢子!
  “你們原來是彩鳳雙仙。”
  薛飛霞略有忸怩地道:“二老爺還聽過婢子的匪號?”
  “二位在飛鳳山盛名遠播,江湖上無人不知。”
  董輕雲也忸怩地道:“二老爺快別這麽說,婢子等早年無知,纔有那些可笑的舉動,幸而經莊主點化後,迷途知返,乃追隨莊主,改邪歸正。”
  李靖笑道:“在飛鳳山是落草,現在………”
  薛飛霞道:“婢子等在飛鳳山上打傢卻捨,是真正在做盜賊,現在跟着莊主,則是為了一個光明的前程而努力,兩者自不可同日而語。”
  董輕雲也道:“再者,莊主現在也放棄了強取豪奪的行徑了,他認為以劫持為手段,終非善策,所以要把那些弟兄交給二老爺率領,也是想把屬下弟兄們的氣質變化一下,着手整頓,使江湖上的人,對我們颳目相看。”
  李靖皺皺眉頭,他知道虯髯客的真正目的在爭取人心與口碑,若是一直以打傢劫捨的姿態來擴展實力,總不免給人一個盜賊的印象;即使能取得天下,也難以受到百姓的推重與尊敬。
  衹是有很多人,是他當年帶領着從緑林道裏混出來的,也許有的到現在仍然是盜性難改,虯髯客自己不便加以整肅,所以纔交給自己來整飭一下風紀。
  李靖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更難脫身了,不為了別的,就是為天下蒼生,他也要擔起這個責任來。
  張出塵知道李靖的心中感受,點點頭道:“你!飛霞、輕雲,我們身邊並不要人侍候,而這口盒子仍然要你們來保管,本來我還有點擔心,因為它太重要了,怕會落在別人手中………”
  薛飛霞忙道:“夫人請放心,婢子等誓以生命保全此盒,絶不容第四個人接觸它。真到必要時,婢子寧可毀了它,也不讓人奪去。”
  張出塵道:“我對江湖上的人還不太清楚,既然我大哥指定了你們掌管機密,而二莊主也聽過你們的大名,想必你們是真有本事的。把盒子拿下去吧!”
  薛飛霞答應了一聲,取出了一根細鑰匙,在盒子的口上一插,居然找出了一個暗鎖洞,嗒的一聲,盒子鎖上了。她又將鑰匙藏進了貼胸的衣襟裏,然後纔笑道:“現在是萬無一失了,除了婢子,誰也無法打開這口盒了。”
  李靖道:“這麽一把鎖,能管什麽用?”
  薛飛霞笑道:“二老爺別小看這把鎖,它卻十分管用,因為盒子另有佈置,若是不用鑰匙開啓,衹要這盒身受到任何一點破壞,盒中的機關立能將文件毀滅。”
  李靖道:“撬開鎖也不行嗎?”
  “不行,這具鎖十分脆弱,略受強力一拉就會損壞,盒中的一切都毀了。”
  “盒子裏還有一面金令呢?那總不會也隨着毀壞吧?”
  董輕雲笑笑道:“婢子等二人聯手,要從我們手中奪去東西還不容易,而且盒中所藏,是極厲害的腐蝕性毒藥,衹要盒身或鎖件處受到破壞,盒中的物件也立即化為烏有,包括金牌令在內。”
  李靖一擺手,兩女退了下去,廳中衹剩下了兩個人。
  張出塵低聲道:“對不起,郎君,都是我多事,害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很不情願。”
  李靖忙道:“沒有的事,虯髯客既然找上了我,他一定會用種種的方法來跟我接觸,即使你不認這個兄長,麻煩也是一樣難免。”
  張出塵雖是充滿了歉意,卻亦無可如何。沉默片刻後,她纔道:“郎君之意,是否就此安頓下來了?”
  李靖道:“是的,事情已不容我們推辭了,因為大哥交給我們的東西,的確是不能落入第三者之手的。”
  對這一點,張出塵也有同感,輕籲道:“萍水相逢,相晤不過半日,他即以如此重要的權職相與,也以此重大的機密相授,這份魄力的確是難有其匹的。”
  李靖一聲輕嘆道:“不錯,他對我們之相知相待,不可謂不深不厚,但也深深地把我們給陷住了。”
  張出塵蹙着秀眉道:“我擔心的也在此,將來又如何呢?當我們要離去時,如何對他說呢?”
  李靖想了一想道:“盡我之力為他做點事替他把人員訓練好,也替他把秩序紀律建立起來,把局面的基礎打穩,然後抽身而退,我想他沒有理由要為難我們吧!”
  張出塵道:“郎君,那狄去邪的預言究竟靈驗否?我看大哥………”
  李靖笑造:“狄去邪的預言從未落空,但他所云天下大統,我也並沒有完全相信,所以纔拭目以待,看看徵象再說,反正照他的預言說,近幾年正是潛竜勿用,還要度過亢竜有晦的時期,才能飛竜在天,真命之主。始露頭角,我想我也正好藉這個機會,歷練充實一下自己。”
  於是夫婦二人達成了對未來計劃的協議,他們也開始真正地享受了新婚愛情的甜蜜。
  張出塵是個非常傑出的女孩子,她不但人長得美,更兼能武善文,精通百藝,琴棋詩畫不必說了,其他如鞦韆、蹴菊、烹調等女紅,也無不出人頭地,極盡巧思。
  他們在這所神竜別莊上小憩半月,嘗試了所有時下流行以及傳統的各項消閑活動。
  難得的是李靖對這些也是大行傢,沒有一樣不通的,夫婦二人功力悉敵,不分上下。
  這一來,把別莊上的人可開了眼界,他們是虯髯客精選出來,安置在這兒的,為了掩飾身份,襯托大戶人傢,自免不了要有所應酬挂場,諸如此類的遊戲,自然要有所涉獵,所以莊中也有各類的人才,以各種的身份安排在此。他們見到了李靖與張出塵的技藝後,纔深自瞭解到不管他們多麽的努力刻劃,與真正的所謂上流社會,還是有一段長長的距離。
  當然,他們也從李靖與張出塵那兒,學到了許多新的知識與技藝,這些都是日後他們要打入上流的社交圈中所必須的修養,而且是十分重要的。
  因為,當時的時代潮流,仍是一個十分重視門第的時代,尤其是着重身份,而身份,又不是光有金錢與錢勢所能羅緻,最要緊的是氣質。
  因為在此以前,幾千年來,一直是貴族當權,到了漢代,高祖劉邦雖以平民而有天下,但他卻沒有把平民生活帶進貴族的圈子,相反的,卻把自己投入了貴族的圈子。
  雖然,他也曾在政策上盡量的壓抑商人而加重農人,遷天下富戶至京師附近,但衹是造成一批新興的貴族而已。
  流風所及,再送經一連串的太平盛世,點綴太平的結果,遂使貴族化的消閑生活,蔚成了上流社交的象徵。
  有錢並不足以使人尊敬,要懂得生活纔有地位。李靖他們所傳授的這些本事,纔是使他們能加入更高層社交的敲門磚,這對他們打入上層社交,結交達宦巨室,刺探消息,擴充勢力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再加上虯髯客離開後,曾折道長安,為他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潛入越國公府,找到了留守的樂昌公主,不知道他是用的什麽方法,竟然使楊素撤消了對他們的追索,對外宣稱以紅拂贈李靖為婦,以成全英雄美人的佳話。
  此外,更還給了李靖一個民風采訪使的名義,准許他在四處自由活動。
  越國公楊素掌的是軍事大權,京畿的禦林軍全在他手中,民風采訪,根本與他無關,再說楊素,衹不過是一個公爵而已,地位雖高,也無權派遣專使,但是楊素的跋扈是很有名的,他要怎麽做,沒誰敢管他。
  好在李靖並不會認真地幹什麽民風采訪使,而且這個官職既無俸祿,又無品級,因此也沒有驚動到御史大人具本參奏,衹是方便李靖的行動而已。
  打死宇文惠及的事也因為楊素的斡旋而撤消了,李靖雖然參與那一夥人,卻不是行兇的主犯,宇文府中雖然心中不高興,但也不能不賣楊素一個面子。
  委任的公文是夾着樂昌公主的私函一起送來的,信中祝他們一雙兩好,永偕白頭外,也對虯髯客多所尊崇,說她帶着虯髯客秘密晉見楊素,談得很愉快,而楊素也有着過人的胸懷,一口答應了成全他們雲雲………
  李靖知道內情並不如此簡單,虯髯客與楊素間,一定還有着樂昌都不知道的協議。
  起初消息傳來時,他們還以為是虯髯客對楊素提出了什麽威脅,後來接到樂昌公主的信函後,纔知道他們竟是在和平的狀況下達成協議。
  李靖倒是對虯髯客更為感到神秘莫測了。他知道楊素是不輕易嚮人妥協的,和平地談判此威脅他更難成功,因為他是個十分現實的人。
  采用威脅的方法,衹要手中確實掌*有威脅他的證據,他權衡利害之後,會考慮接受的;但是他也會處心積慮地尋求自衛的方法來消除威脅,所以李靖等仍處於危險之中,並不就算安全了。可是和平地解决就不同,尤其是要他公開宣佈對拐逃姬人一事放棄追訴,補上一紙文書,繼續承認李靖的門客身份,這實在不容易。李靖拐逃紅拂之事已傳遍天下,而李靖參以元宵花燈之夕的行兇也是衆所目睹的事實,楊素此舉還必須去打通宇文一族的關節。
  楊素既不是個大方的人,也不是個有擔待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做,必然有着更為吸引他的有利條件。李靖不知道虯髯客許了楊素什麽條件,但想得到必是作了相當程度的 犧牲。這使李靖很感動,但也加重了心裏的負擔,他們欠虯髯客的更多了。不過從此以 後,不必再度逃亡,隱姓埋名了,更可以自由自在,雙雙公開地活動了,這畢竟是件可 喜的事,所以他們準備出發了,也正好屢行先前對那些部屬所許的諾言:出動去巡視一番。走的時候,他們不像來時那樣狼狽了,他們帶了八名健僕,一對侍兒薛飛霞與董輕雲。張豹是總管的身份前導,有時要打個前站,準備歇宿休息的地方。
  行止棲宿,自然都是最豪華的逆旅行臺,李靖這國公第使者的身份是很吃香,民風采訪使雖不是皇帝欽命所委,但是此欽差更神氣。
  那些地方官都知道:欽差大人雖然有生殺子奪的大權,但畢竟還要抓了實在的憑據,才能治他們的罪,但越國公如果要他們的腦袋,衹要輕輕地開句口就行了。
  因此,每到一個地方,府縣州官等總是遠迎出郭,呈遞手本請安,侍奉唯恐不周。
  李靖沒做過官,但是遊俠京帥,交往的都是王孫公子,在越國公府第中,見過的大官太多了,對一二品的大員也都是平起平坐,常禮相見。
  張出塵更不必說了。所以在這場合中,他們自然流露出那股尊嚴的氣質,使得那些官兒們更是唯恭唯敬,不敢少有懈怠。
  也因此,在應付過了官方酬酢後,他們開始私人行動時,十分方便。
  要在一個地方召集一兩百或是幾十個人,甚至於公開地動刀動槍,*演訓練,這是必然惹人註目的事。
  但是行軍布陣以及戰技的考核,又必須要極大的空地,很難保持秘密地進行。
  多虧李靖這特殊的身份夠資格唬住人,有人根本不敢勁問。有幾個膽子稍大,或是背後靠山較硬的,巧妙地側面打聽,李靖一句話就回答了國公第親丁*演。
  問的人自然識趣地不再詳詢究竟了。
  各王公巨室,私下培植勢力已是公開的秘密,尤其是一些執掌兵權的將領們,不斷地在擴充自己的兵力。皇帝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但他們也不能做得太明顯,衹有在各處自行招募壯勇,由當地的一傢大富戶出面,名為雇傭莊丁傭工,而後實施戰技訓練,等到訓練成熟,再具表嚮朝廷奏請報備,編一個冠冕堂皇的埋由,要求募集壯丁。
  朝廷多半照準,許他們便宜行事。於是那些訓練精熟的壯丁們紛紛由各地集中報到,編列名册,成為正式的軍隊,並開始領受朝廷的軍餉。
  朝廷之所以允許這樣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從三國鼎立而至魏晉以迄大隋,戰爭幾乎沒有停止過,各地的將領們擁兵自重,自相紛爭,犧牲者亦衆,而其中老弱充數者有之,吃空缺虛報名額者更是普遍。
  號稱數萬大軍者,往往不足半數,戰力更是問題,而邊境外寇勢力日熾,經常作試探性的騷擾,軍旅亟需整頓充實,汰舊易新;可是朝廷不敢明令行之,唯恐一些有野心的悍將藉這機會大事擴充,壯大得使朝廷無法控製。
  此其一,再者則是隋文帝節儉成性,做了皇帝,小傢子氣卻不改,捨不得拿出大筆的經費來整軍;他讓那些將領們自己去設法。
  最重要的一點,他可以控製軍隊的人數,讓各地自行補充,齊頭並進,每人增兵一千,兩百個將領同時擴張,國傢多了二十萬大軍,卻不會集中於一二人之手,朝廷不僅能收製衡之效,而且還能隨時微調移防…………
  所以李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問題擋了回去。
  這時候,李靖纔瞭解到虯髯客何以要為自己爭取這一個虛銜的用意,那可以使他們這些部屬化暗為明地接受訓練,而不受註意幹擾。
  也許,是對楊素。他也是面許以這些實力作為對楊素的支持而獲得首肯的。因為他輾轉行了五六個城市,集訓了將近有千餘人了。
  楊素必然也接到密報或通知了,卻沒有任何動靜,在楊素而言,這是不可能的事。
  據張出塵的瞭解,凡是各地的將領私人武力,超過兩百人時,即會受到註意;到了四百人,立即受到警告壓製了。他不會允許一個人的實力擴展太大的。
  纍積至千人而不聞不問,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認為這是他自己的私人勢力。
  這猜測果然得到了證實。
  那是他們來到了第六站淮陰,這是淮河重鎮,也是初漢名將韓信的故裏。
  虯髯客在此地所設的分站頭目姓侯,叫侯方宗,跟別處不同的是他沒有士紳的身份為掩護,卻有個更佳的偽裝,他是個大????梟。
  歷來????鐵二項物資,都由朝廷公營,民間不得私自買賣,原是一片善意,因為這兩項東西都是民生最重要的必需品;執掌在官府中,可以製衡經濟,控製需求,用意非為不佳,但是日久而弊生。
  尤其是迭經戰禍,國庫空虛,若增賦稅,又恐啓民之怨,衹有變通手段,改在公賣物品上打主意,提高售價,以增收入,問題於茲而生。
  鐵還便於控製,因為要開採礦砂,烈火熬煉,錘打成器,經過很多道手續,不是一二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官府不容易控製一點,????的製成太簡單了。
  沿海一帶,燒海為????,把海水引入低地後,以幹禾草燒成熟灰投入,蒸幹水分,即為食????,有些地方則更簡單,將海水導入????田後,由日炙成????。????的製成既是如此簡單,民間無不私自偷製。
  X X X X  X X
  官府不漲價尚且乏人問津,何況又要提高售價呢?
  但那些離海較遠的地區就不同了,相去千百裏,取得極為不易,而????又為攝生之必需,萬不可缺,任憑售價再高,也衹有忍痛購入。這些地方,????價高出米糧多倍,不遜珠玉,而且經手的官吏,也經常居間再加些賺頭。
  利厚必然弊生,也容易引起一些亡命之徒,捨命以赴,????梟就是這樣産生的。他們在産????的地區,以極低的代價取得食????,結夥私運到缺????的地方轉售,獲利往往在百倍以上,衹是風險太大。
  一則要躲開官府的邏騎,這是犯法的行為,一旦被執,輕則鞭笞、戍邊、罰苦役,重則剛肢斬首。二則還要抗拒沿途緑林人物的劫掠。三則負重而遠行,一定要體力,雖然也用騾馬馱運的,但那還是官府運????者居多,因為他們可以公開地走官道,不必避人。
  私梟所經,多半為山野間僻靜小道,跋山涉水,牲口無法行經之處,衹有靠人力來背負了。以是之故,????梟們必定要孔武有力,能拼能殺,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而且還是嘯聚成群。
  淮河沿海,為産????之區,於是淮河航經之地,尤多????梟,他們散布在各大都邑,手下經常養着百來個彪形大漢,與官府作對,以生命博取暴利。
  有時候,官府對一些形成了氣候的大幫梟,衹有眼開眼閉,因為他們的勢力太大了,大到可以吃掉小股的官兵,誰又肯賠上性命去找他們麻煩呢?
  若是他們再夠意思些,讓官兵們也沾一份好處,就更沒人管了。
  當然,這種????梟的勢力必須要夠大、夠兇,足以吃掉一些小股兵纔行。
  侯方宗就是這麽一個大????梟。他在碼頭邊公開設寨,聚集了數百名水陸英雄好漢,還有幾十條大船,由沿海地區,收得民間的私????,雜在其他物品中載來,再行分散轉運到各地去。
  這樣的一個組織,實力龐大,能率領數百名亡命之徒的頭領,當然是一條好漢。
  這侯方宗沒有去參加李靖的婚禮,也從來不上別莊去叩見虯髯客過,在資料上記載,他雖是隸屬於神竜門下,卻跟其他人不相往來,衹服虯髯客一人。
  虯髯客在他的名號上打了三個朱砂圈圈,表示此人極端重要,卻又加了條小眉註,說此人須妥為應付。
  虯髯客的記載多半是簡明扼要,幾個字就說明了重點,唯獨此處含混籠統,語焉不詳。
  不過;假如虯髯客說此人必須妥為應付,則這個侯方宗必然是個很難纏的人了。
  張豹對侯方宗全無認識,也從未見過一次面。
  薛飛霞與董輕雲對侯方宗也沒有印象,因此,要想跟此人搭上關係,似乎衹有取其神竜令了。
  張豹建議如此做,但是李靖反對,李靖認為神竜金令的權威是由人建立的,換言之,是虯髯客憑着個人的威望建立的,因敬其人,乃及其令。虯髯客不在,這塊金牌的約束力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
  若是對方藐視此令而不當回事,反而會使事情更糟。因為神竜令是門戶中最高的權威信物,它的權威性不容打折扣的,衹要稍受輕慢,就必須以全力去維護它。
  侯方宗既是不可捉摸,就不知道他是否會尊重此令,假使碰釘子,勢必要起衝突。
  神竜門人多勢重,當然吃得住侯方宗,可是這就造成了無端的損失,殊非李靖巡行的本意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瞭解那些人。而不是去製裁那些人。
  李靖對縱橫權術的運用很有研究,知道要建立一種符信的權威,必須經常用於絶對有把握的事,若是一開始就受了挫折,郎使以後再加補救整飭,懲罰冒犯它的人,終究是權威的尊嚴受損,不是絶對的了。
  張豹心中自然不同意,他相信神竜令的權威是沒有人敢冒犯的,但是李靖夫婦現在是金令的持有人,有權作最後的决定,他建議不成,衹有服從了。
  其實李靖何嘗不明白,亮出神竜令,侯方宗必然不敢抗拒,因為虯髯客還在,足以維持此合的權威。衹是李婿不願意處處都沾虯髯客的光。他要建立自己的聲望。因此,他决定自己去拜訪侯方宗。
  張豹忙道:“二老爺,這萬萬不可。侯方宗衹是一地的首領,應該叫他來見二老爺纔是,那有您先去拜訪他的?”
  李靖笑道:“我來的目的不是看一個人,而是要看所有的弟兄,總不能叫他把人全都帶來吧!”
  張豹忙道:“那當然不必。但是照禮製,該由他先來叩詣,然後請二老爺前往巡視。”
  “那樣一來,我看到的衹是刻意佈置好的狀況,經過安排做作,已失其真。我要瞭解的,是平素真實的情況。”
  “可是………二老爺!這…………”
  “張豹,是你作主,還是我作主?”李靖的聲調變了。
  相處以來?這是李靖第一次用這種口氣對張豹說話,使得張豹一驚,連忙恭身道:“屬下無狀,請二老爺恕罪!屬下所以喋喋不休,也是為了對二老爺一片忠心。”
  李靖冷笑道:“我先謝謝你的忠心,你是怕我做錯事,纔提醒我一聲,是不是這個意思。”
  張豹更為惶恐地道:“屬下不敢。屬下衹是以一得之愚,貢獻給二老爺………”
  “如此說來,你的一得之愚。此我的决定要高明。所以你纔一再喋喋不休地告訴我該如何做?”
  張豹嚇得跪下來。
  李靖又冷笑一聲,回頭側顧,道:“飛霞:大哥在處理事情時,這張豹是否也是常有高見的?”
  薛飛霞吶吶不敢回答。
  張出塵一沉臉道:“飛霞,老爺在問你的話!”
  經過張出塵這一聲催促,薛飛霞纔知道事態的嚴重,連忙道:“啓稟二老爺,大老爺行事有鬼神莫測之概,他下達命令,下屬們照着做,根本不明白是什麽事理因由,因此也無從參加意見。”
  李靖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那必然是我的行事太過於簡明,所以這張豹不但知道了全盤巨細,而且還看透了其中利弊,因此纔一再的告訴我該如何做!”
  張豹連連叩頭道:“屬下無狀。屬下該死!”
  他的頭在地上一再地碰,碰得額角起了皰?但李靖沒有表示,他衹有不斷地叩下去。
  薛董二人似有不忍,開口準備求情。
  張出塵卻微笑問道:“二位有何高見。”
  二女為之一震,頓時把話咽了下去,不敢開口了。
  張豹一直磕到額角出血,李靖纔道:“罷了!起來聽着。”
  張豹止住了磕頭,站起身來,不敢擦拭頭上的血,垂手道:“屬下恭候指示。”
  李靖道:“記住!以後我需要你的意見時,我會開口問你,否則的話,你衹要遵行轉達就行,而且要一字不得更易地轉示下去,不得加添你自己的意見。”
  李靖又點點頭,然後纔道:“張豹,若是衹在江湖上創一個局面,大傢都是弟兄,無所謂尊卑長僚,我對你也不必搭架子;但若是要成一番事業,你就得明白:一個主帥運籌惟幄,决策千裏,也衹正方寸之間,他的每一個决定都有目的,但這個目的卻不能嚮外人道及更不必嚮外人解釋,你明白嗎?”
  張豹道:“屬下明白了。”
  李靖道:“你明白就好。今天是初犯,我從輕寬貸,下次如果再犯,我就要嚴辦你了。下去,把臉上洗洗,然後聚集人手,準備上侯方宗那兒去。”
  張豹恭恭敬敬地答應看出去。
  薛飛霞與董輕雲肅容屏息地侍立一邊,不敢少動。
  張出塵笑道:“飛霞,輕雲,你們也學着點:除非是你受命獨當一命;否則在任何場地,都沒有女人說話的餘地,這是我們女人應守的本份。”
  薛飛霞與董輕雲都曾是叱咤一時的江湖女傑,她們的年歲並不低於張出塵,處世閱歷超過尤多,可是她們在張出塵面前卻奉命唯謹,除了說是之外,沒有第二句話。
  倒是李靖有點過意不去,他深知二姝的來歷,知道她們雖然身在張仲堅手下為屬,卻不是下人,張出塵對她們談話的態度近似教訓,惟恐她們心中不快,忙笑道:“出塵,她們成名江湖有年,大哥央請她們來協助我們,自然深知她們力可胜任,那裏還要你來教她們!”
  張出塵卻笑道:“不然,我知道她們技藝出衆,心思靈敏此我強。若是衹求在江湖上混個名堂,不但不要我來敔,相反的,我做她們徒弟都不夠格。”
  董輕雲連忙道:“夫人言重了。婢子們衹練過幾天功夫,其他方面還欠缺得很,要夫人多多教誨。”
  薛飛霞接口道:“就是論武功,婢子等也差得很多。前些時有幸得見夫人練劍,單單那份穩重,就高出婢子十年火候,婢子那一點都不足與夫人相提並論的。”
  張塵笑笑道:“這二位又客氣了。你們的劍法是從江湖殺伐中磨出來的,凌厲兇猛,是我萬萬不及的。我學劍首在強身,次為保身,所以纔走穩的路綫,彼此走的方向不同,那是不能此的。”
  董輕雲道:“劍法雖有百傢,但殊途而同歸,最終的一個階段便是穩健拙訥,返璞歸真。”
  張出塵道:“我開始學劍就走嚮穩的路子,可不是一步步地進到這條路上。”
  “夫人天資聰慧過人,一開始就取法乎上,進境自非人所能及………”
  張出塵笑道:“這個別再瞎捧我了。我自己很明白,跟人爛纏硬拖拉時間,我的耐性此你們好一點,但是說到衝鋒陷陣殺敵,你們此我凌厲多了。”
  董輕雲笑笑道:“以前婢子們對自己的幾手武功還頗行以為得,可是想到將來,就沒興頭了,而江湖究竟不是好歸宿,所以我們很高興跟夫人學學。”
  張出塵也笑道:“正因為如此,我纔不怕你們討厭地嘮叨幾句。這雖是小事情,微末細節,但是你們將來若是要做一品誥封的將軍夫人,這就非常重要了。”
  董輕雲道:“婢子等不敢有此奢望。”
  “沒問題,由我負責,給你們找兩個少年將軍夫婿。率衆最少也是萬夫以上,一等軍功前程誥命絶少不了的。”
  兩女連忙叩謝道:“多謝夫人。”
  李靖連忙皺着眉頭道:“出塵,這個願可不是亂許的。”
  “當然不亂許。我現在立下字據都行,二十年內,必能如願。”
  薛飛霞有點掃興地道:“夫人,二十年後,婢子已經是雞皮鶴發的老太婆了!”
  張出塵笑道:“你會錯我的意思了。我說的二十年,是指富貴誥加身的期限,卻不是指你們嫁人的日期。三五年後,我負責為你們找個如意郎君,不過有個條件,就是要聽我的。”
  李靖連忙道:“出塵,你別胡闹,你怎麽能替她們决定終身的對象呢?”
  “我有我的道理。我並不是強替她們作主,我推薦的人,她們可以拒絶,但她們自己擇偶,必須要我點頭,這樣我才能寫下包票,否則………”
  “否則如何呢?”
  “否則壽考可期,富貴誥命卻不保證了。”
  李靖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憑什麽作此保證?”
  張出塵笑道:“相術。妾身在陳宮中曾隨樂昌公主習過相人術,從一個人的面相上可以看出他一生休咎。”
  “靈驗嗎?”
  “十有九中,其一雖不中亦不遠矣!”
  “那你看看我將來是否會有出息呢?”
  張出塵笑道:“妾身以終身相托。總不會找一個沒沒無聞的庸夫。郎君的相貌屬貴,可及將相,壽期人頤。”
  李靖大笑道:“原來你是看準了纔作孤註一擲的!”
  “這怎麽說是孤註一擲呢?”
  “你相許之日,正是我闖了禍,準備亡命天涯之際,很可能被捉將官裏去,三通鼓響,一刀頭落地,你不是孤註一擲是什麽?”
  張出塵嫣然笑道:“妾身相信自己的相術,知道郎君必非早夭橫死之命!”
  董輕雲見他們談得很高興,忙問道:“夫人,婢子呢?”
  張出塵道:“你和薛飛霞都很好。雖是出身江湖,但都是百歲富貴的命婦之相,所以我纔要你們開始學學做一個命婦的本份,為自己的雲程鋪路,但相雖天成,運命卻半在人為,半由天定,命好的人,自助始能天助,命兇的人,廣積善德,也能易兇為吉。因此,運命休咎,有常理而無常態。”
  她言之鑿鑿,順理成章,迥非一般江湖星占術士,滿口鬍柴,倒是頗有折服人的力量。
  李靖衹是姑妄聽之,他相信的是自己的才華與能力,知道憑自己的才華,衹要善加運用發揮,自勵不輟,日後富貴且不論,至少不會沒沒無聞。
  董輕雲與薛飛霞則是深信不疑了,幾乎是同時道:“婢子將來任憑夫人作主。”
  張豹在一旁靜靜地聽着,本來他倒是沒當回事,但是聽紅拂直口論斷,不但極有把握而且也有一番理論根據,忍不住見獵心喜,問道:“夫人看屬下將來如何?”
  張出塵擡眼嚮他看了一眼,剛要開口說話,忽地打了一個冷噤,遂閉口再作仔細端詳。
  眼睛在看,嘴卻一直不開口。
  張豹不覺奇怪。笑着道:“大概總是不太好,夫人但請直說無妨。”
  張出塵閉目沉思有頃,剛要開口,忽而又是一個冷噤,使她再度閉上了口。嘆息一聲,纔緩緩地道:“你的相很好,但命裏有些小劫,應在三十四歲那年,過此則一路坦途。到那一年,你最好多加小心,遠避金竜。”
  “遠避金竜?這是怎麽說?難道世間真有金色的竜不成?還是黃金鑄成的竜呢?”
  “我不知道。我衹是根據相書的口訣偈言告訴你,我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了。這是天機,人心微妙,但必應機而告,緣機而起,天機之所在,或明或晦,或虛或實,明實者一言而喻,虛晦者則由人自己去體會了!”
  她打了第三個寒噤。
  李靖道:“出塵,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還是衣服穿少了?”
  張出塵搖搖頭。“不,我身體很好,也不感到冷。樂昌姐傳我相術時,曾告誡過說:此術易泄天機,不可輕施,須防鬼妒神怒,方纔上天已然示警,所以我從現在起,决不再說一字了。”
  她的神情很認真,而且一連三次無端而作的冷噤確實令人有神秘兮兮之感,因此張豹也不敢多問了。
  等談話結束,回到私室時,李靖纔道:“出塵,想不到你真有點神通,我本來是不信的!”
  “你的朋友狄去邪的預言你深信不疑,為什麽就不信妾身的相術呢?樂昌姐的相術的確很靈驗,她曾經為陳宮中二十一個人預測休咎,寫在一張紙上,密封收藏,三年後打開來看後,竟完全相符!”
  李靖道:“包括她的哥哥後主及張麗華美人在內?”
  張出塵道:“是的,她測定他們將遭橫禍而死於非命。預書之時,天下還很安定,一個貴為天子,一個備極君寵,誰也想不到會有災禍降臨的;可是三年後,兵變城破,主人擁張美人避禍井中,終為亂兵所執,死於非命。”
  “她為自己相過沒有?”
  “沒有,命相之術,最忌為己張本,所以相者極少為自己卜占,否則必遭天譴。不過我傳其術後,卻為地相過。照命途看,她日後倒是妻榮夫貴,晚景極佳。”
  李靖頗為有趣地道:“目前她的丈夫在那兒都不知道,生死未卜,那能算到將來去?”
  張出塵莊嚴地道:“不然。我也算出他們夫婦該有一劫,鸞鳳分飛一段時間,而後卻餘重逢,破鏡重圓,再往後就是一片坦途了。”
  李靖輕嘆道:“但願你言而能中,否則………”
  “否則將會如何?”
  “否則將會有麻煩,因為我接到大哥的來信。”
  “啊?是什麽時候的事?”
  “不久之前。我們到後面來的時候,我照例到鴿捨去看一下所飼的健鴿,薛飛霞悄悄地跟了來,遞給我一張字條,是大哥從長安寄來的。”
  “幹嗎要偷偷的給你?”
  “因為這是大哥跟我之間的秘密函信,往來俱由飛鴿為之,不經過第三者之目。”
  “難怪你每天都要去巡視一下鴿捨,原來你們還有來往。”
  “不能算來往,衹是來而不往。大哥將他所得的新情況通知我,由我全權處置,他卻不要我的回報。”
  “字條上說些什麽?”
  李靖笑道:“一些京師的情況,倒是沒什麽變化,衹是他看出楊素的權勢日增,與二太子楊廣的來往也日密。據他預測,皇城於短日內必將有變,叫我看情形把握時機;再者,他將作海上之行,歸期未定,門戶內之事,叫我全權决定,衹有那第三點,使我頗為為難。”
  “他要求你做什麽?”
  “不是要求我,是要求你。他說半生漂泊至今,中饋猶虛,隱有傢室之思。”
  張出塵興奮地道:“這是好事呀,成了傢之後,他的野性或許會馴一點。他要我為他作媒,物色對象?”
  “對象他已物色好了要求你作伐。”
  張出塵笑道:“誰傢女子,居然能叫他傾心的?”
  “要求你為他作伐,自然是你認識的人。”
  “我認識的人?我很少認識人。就是楊素的傢人,我也不認得幾個………哎呀,大哥莫不是看中了樂昌姐?”
  “何以見得會是她呢?”
  張出塵道:“樂昌姐滿腹經綸多才多藝,容華絶代…………”
  李靖道:“光是這些條件還不足以使大哥動心。多才多藝的美貌佳人多的是。”
  “當然另外還有一些條件。樂昌姐出身高貴,天生有一股華貴的氣質。”
  李靖笑道:“這兩點纔是叫大哥動心的主因。大哥志在天下,擇偶自然要氣度夠的女子。美貌、纔藝都易得,惟有這氣質難求,要求氣質高貴,衹有在皇親國戚中去找,大哥勢力雖大,目前卻隱而未顯,他要娶婦,自然也衹有在落魄的王孫中去尋找了。”
  “什麽!大哥真對樂昌姐有意思了。”
  “是的。他說曾在楊素府中得見樂昌,風華氣度,無一不佳,且年歲相當,又為小妹故人,若得便再行長安,希望為他一探口氣。”
  張出塵道:“衹是探探口氣?”
  “自然是要先探探口氣了。這種事總要兩廂情願的。”
  張出塵輕輕一嘆道:“這件事恐怕我無能為力。樂昌姐節勵冰霜,情堅金石,她對徐駙馬矢志不二………”
  “但是那位徐公子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衹是沒消息而已,並不是亡故了。他們終會有重逢之日的,我看樂昌姐不是久孤、之相。”
  “你的相人術一定靠得住嗎?”
  “這個我不敢說。我衹是以相理而測,十拿九穩,我沒有把握,不過我看過的人,多半很靈驗。”
  “多半靈驗,也有不靈驗的。”
  “人一生,要到蓋棺才能論定。我所謂靈驗,是指論定的那幾個,還有很多人還好好地活着,對他們的將來,我就不敢說必如我所言。”
  “這倒也是。就過去已成定論的都沒有錯?”
  “沒有。郎君,你究竟想如何?”
  李靖嘆道:“沒什麽,我衹是想,大哥對我們太厚,而我們可報之者又太少。這件事若能促成,也可以略為盡一點心,現在想來,恐怕又難以如願了。”
  張出塵也頗為難過地道:“是的,我也很想促成他們,尤其我看大哥眉宇間華氣透蓋,當主南面人君之象,衹是山根不厚,似非中原天朝真命之主。但無論如何,他必可擁有一片天下的。樂昌姐是帝胄親裔,身份上很配得上他。唉!無論如何,我得上長安去。”
  “去幹嗎?進行為大哥作伐?”
  “試試看。盡人事以抗天命。”
  李靖道:“你們學星占的人,不是最主張順應天命,逆天則不祥嗎?怎麽你要抗天命了。”
  張出塵道:“天心難測,往往於巧妙的機動中,假人手而為之,有時人之所為,即天心之所在,然人謀不臧,天心難及,故云天助人助。”
  “怎麽說來說去都是你的理。順天是你,逆天也是你,命理之學貴乎一,你卻是正反兩說都俱全了。”
  張出塵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天心雖難測,亦須假手於人而成之。人謀不臧,天心不及,凡事必先以人力圖之,人事已盡,事猶不諧,則為天命。”
  李靖笑道:“要是推演命理,都是這種方法,我也會了。”
  張出塵笑道:“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太玄的,事出必有因,由相而推斷人未來的命運,多少有點道理依循的。”
  “什麽道理?”
  張出塵道:“此如我今天為張豹看相,一連打了三個冷噤,這並不是天心示警,實在是他眉宇聞兇戾之氣太重,應主暴卒橫死壽夭!尤其是他的眼睛,兇脈突出,望之令人心驚。”
  李靖微微一怔道:“我怎麽沒有這種感覺呢?”
  張出塵道:“那是你沒註意,或是他在你面前時,心存警戒,故而兇狀不顯。”
  李靖道:“他為何要對我有警戒之心呢?我又沒有害他的意思。”
  “所謂警戒之心,並不是提防之意。你天生有一股攝人的威儀,令人不敢生怠忽之心,不嚴而自威,所以他在你面前時,態度十分恭敬。”
  李靖笑道:“出塵,你這一說,我對你的相術可要打個折扣了。我是個最隨和的人,最討厭搭架子。”
  “威儀不是倨傲。將相棟臣,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可是他們行止端莊,從沒有人敢欺侮,古人說:恂恂君子。也說:君子不重則不威。這兩者並行而不悖。”
  “我有那種氣質嗎?”
  “有。郎君,你記不記得初見楊素的那一天,他為人一嚮倨傲,無論接見誰都是高坐不起的,唯獨見了你,不自而主的起而答禮。”
  “這不算什麽。我嚮他行禮,他應該回禮的。”
  張出塵笑道:“郎君,你雖有纔品,但衹是個布衣百姓而巳,楊素位極人臣,貴列國公,多少顯宦大臣,見了他都要行叩拜大禮,而你衹是長揖不跪。”
  “哈!這正是布衣之尊。我不是官,不是他的僚屬,他權位再高,也管不到我,當然無須跪拜奉承他。”
  “郎君,你這是存心在擡杠了,布衣之士有骨氣的也不少,見了他長揖不拜的人也多得很,但能叫他起立回禮的,卻衹有你一人,這也不是他特別看得起你,而是在不知不覺間為你的神儀所動,不敢輕漫而已。”
  聽她這樣一說,李靖倒是有些知覺了。他在江湖上遊俠,並不是個很嚴肅的人,可是別人在他面前都很拘謹,衹有程知節尤俊達等那批緑林道中的朋友,對他嘻嘻哈哈的全無拘束,莫非這真是什麽天生的威儀不成?
  心中那樣想,口中卻不承認,笑笑道:“那有這種事?大哥對樂昌傾倒,認為她有華貴天成的氣度,這就可說,因為她原本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我若是生得大哥那樣,也還可說,而我衹是一介書生。”
  張出塵笑道:“大哥衹是雄偉,與威嚴無關,天生威嚴,也不一定要出自雄偉。舉個最近的例子,三國時粟吳兵馬大督都周公瑾,貌若好女,唇紅齒白,是個有名的美男子,可是他號令三軍,令出如山,東吳諸將,在他面前,沒人敢喘口大氣,這就是氣度使然。氣度大半得之於天,所以相士相人,也都是由人的氣度而觀之。”
  李靖哈哈一笑道:“這麽說我竟是有點福氣的了。”
  張出塵道:“是的,天生有懾人之威者,必為大富大貴之相,裂土分疆。王侯可期,此亦妾身所以獻身追隨者,但妾身還是那幾句話,富貴窮通固然為命中註定,然天下無自天而降之洪福,自助始得天助,所以郎君切切不可自傲自滿,仍須兢兢業業,自強不息以求之。”
  李靖頗為感動,握住她的一隻柔荑,搖撼了一下道:“出塵,我自始至終,未以富貴為念,衹是覺得男兒立身於世,總得要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纔不虛渡此生。得卿相許,這種念頭更為深切了,今後希望你不僅要在立業上幫助我。更要在修德立心上策勵我、督促我。”
  張出塵沒有說話,衹是把嬌軀緊緊地貼着他。兩個人似已合為一體,這就是最好的說明與承諾了。
  李靖與張出塵仍是僕僕風塵,馬不停蹄地巡視着虯髯客留下的王國。
  李靖考察他們的訓練以及組織,張出塵則盤點經濟,核查帳目收支。他們發現虯髯客這個組織不但龐大,而且精良,尤其是運財方面,尤有獨到。
  他們的生計營利深入民間大衆,都是民生必需的項目,而且大部份是集中在米糧、????鐵、布帛、綢緞等項,然後則是車船騾馬等行業。
  這些行業,平時已有厚利可因,也可以不着形跡地屯積物質。糧號存粟,鐵店打鐵,這是很平常的事,不會引人啓疑,然而一旦舉事,這些行業立刻可以轉烕必要之軍需,使糧草軍械充分供應無缺,車船支援運輪,騾馬可供戰騎,總之,一切都是在為戰爭作準備。
  目前,他的人員雖然分散,但這些人都是頭目,每個人都運用關係,手頭控製着十來個人。
  因此,這幾千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可以發展成為十萬大軍,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了。
  除掉力量雄厚之外,還有一點驚人的就是財源足。每個地方都有大批的囤糧,以及纍年所積,密藏的刀槍箭弩甲胄,還有大量的金銀。
  這些資源,除了最初的本錢是虯髯客供應,其餘都是歷年的經營盈餘,幾年來,有的已纍至數倍了。
  最驚人的是這些部屬們*守以及忠貞。幾年來,不管賺了多少,帳目上始終清清楚楚,沒有一點私落入私囊,每一分盈利都記在帳上。
  這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李靖忍不住要深入探討。他把張豹找來,問其中原因。
  張豹道:“二老爺,這很簡單,因為他們的生活已經很優厚,豐衣足食,別無他求了。”
  “這個我知道,我想瞭解的是他們每一個人為何都能潔身自守,不置一點私産。”
  “那是因為他們瞭解到,再多的財富也比不上主公所許他們日後的前程。”
  李靖點點頭道:“這倒是,富不如貴,若與日後之前程相較,一點錢財自是算不了什麽。衹是將來之事還不可期,而錢財就在手頭,他們都能想得那麽遠嗎?”
  “是的,入了神竜門中的弟兄,都不是目光淺近之輩。主公在選人時十分嚴格,早已把一些渣滓莠草汰除掉了。保留的都是精英,分配地域時也用了點心思:傢在南方的,派在北地,遙遠千裏之隔,使他們生不了根,衹有規規矩矩地從事了。當然還有一點其他的因素。”
  “什麽因素。”
  張豹道:“主公對待兄弟們十分寬待,大傢互相交換照顧傢小,無微不至,衹要謹慎從事自己的職司,主公絶不會虧待他們的傢人。每兩年,他們可以返傢與傢人團聚一月,讓他們知道傢人們的生活情形,絶無後顧之憂。有幾個地方發生了災禍,弟兄的傢小都受到最妥切的照顧與保護,別人都餓得易子而食,唯獨神竜門中弟子的傢人,傢有餘糧。”
  李靖嘆道:“這就難怪他們一個個心存感激了。”
  張豹道:“這是施之以惠,另一方面則示之以威凡是心存異念而怠忽職守,違反紀律者,不但本人要遭受嚴厲製裁,傢人也將視情況之輕重連帶懲處。”
  李靖皺皺眉頭,這一點是他不同意的,因此道:“一人犯過,與傢人何幹,罪及妻孥似乎太重了。”
  張豹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主公雖然覺得太苛,但卻不得不如此,這樣才能收警惕作用,何況,開始入門之時,主公就將規條頒示明白,任由他們自擇,他們如果不同意,可以拒而不入,既然加入了,就不容觸犯。”
  李靖一嘆,沒有再說了。
  他修習過兵法,深知領軍之道,首在樹威,而後纔是施恩,必須恩威並濟,才能使紀律分明。
  虯髯客的這一套,正是治軍之道,他也無可非議了。
  這時恰好薛飛霞進來,呈上一張紙條:“啓稟二老爺,太湖總管以飛鴿告急求援。”
  張豹一急,伸手要拿字條,口中還道:“什麽?太湖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薛飛霞將手一縮道:“張總管,這不是給你的。”
  張豹一驚,連忙收回了手,望着李靖惶恐地道:“二老爺,請恕屬下無狀,因為太湖那邊,對我們太重要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多謝你提醒我,否則我還不知道太湖的重要性呢!”
  張豹連忙跪了下來,低頭道:“二老爺,屬下該死,太湖方面的幾個負責人,都是屬下的結義弟兄,一時情急無狀,請二老爺懲處。”
  李靖纔道:“好!你自己知道錯就好,姑念你平時尚稱恭謹,寬恕你初犯,但不準有第二次了。”
  張豹連連叩頭稱謝。
  李靖道:“太湖為魚米之鄉,我們在各地糧行的米糧,多半購自該處,不過我們的人在那邊經營有年,關係良好,應該不會有問題的,要出事,一定是運糧的部份。”
  薛飛霞欽佩地道:“二老爺見微知全,料事如神,太湖第二路總管陳良安告急,有兩隊糧船被劫,損失為一千四百石,隨船弟兄六人殉職,九人被俘。”
  張豹忍不住又道:“這還得了,是誰那樣大膽?”
  他看看薛飛霞,薛飛霞卻將字條放在李靖的面前。
  李靖沒有打開,衹是問道:“是東洞庭,還是西洞庭?抑或是兩處的人聯手而為之?”
  薛飛霞道:“是兩處聯合出手的,二老爺,您莫非已經得到消息了?”
  李靖笑道:“所有連絡滑息都經過你轉報的,我從未與外人接觸,從何得知外來的消息?”
  “那怎麽發生的事,二老爺都是未卜先知呢?”
  李靖道:“說穿了並沒有什麽,多想想而已。我們在太湖的總管設在嘉興,那兒是江南大邑,不會有什麽問題的;要出漏子,必定是運輸上的,太湖糧運以水陸為主,而東西洞庭山聳立湖中,嚮為強梁出沒之所,也衹有那兒,才能聚集起足夠的人手來動我們的糧船。”
  薛飛霞道:“二老爺對太湖的地理很精熟嗎?”
  “為將之道,對天下地理都願該知道個大概,這樣才能運籌惟幄之中,决勝千裏之外。”
  衆人都面現欽佩之色。片刻後,張豹纔問道:“二老爺,對太湖地區的告急,將如何答覆?”
  李靖道:“他們既然告急,自然是對方勢力強大,本身應付不了,我們必須馳援。”
  “是。二老爺要調用那些人員?”
  李靖道:“依你的看法是那些人適合呢?”
  張豹這次學乖了,不敢立刻表示意見,垂手道:“屬下知識淺陋,不敢擅自作主,請二老爺示下。”
  李靖道:“張豹,我不是要你作主,而是問你的意見,因為你對鄰近的弟兄們較為熟悉,而且你職司總壇管事,也應該對全局有個瞭解,問到你時,你不能用不知道來作搪塞的。”
  張豹又是一驚,這纔領教到李靖的不可輕侮,默思片刻纔道:“太湖鄰近有三處分壇,全部弟兄計一千四百餘名,都是久經訓練的好手,足可一戰。”
  李靖搖搖頭,輕嘆道:“張豹,難怪大哥不放心將幫中事務交給你攝理,你實在還太差。”
  張豹躬身道:“是的,屬下愚鈍,請二老爺多加教誨。主公早就說過,屬下不足以獨當一面。”
  他的態度十分謙恭,李靖倒是不好再去訓他了,輕嘆一聲道:“那三處分壇鄰近太湖是不錯,他們大都是以糧絲為業,人手都分散出去了,一時難以集中。”
  “這可以叫他們趕回來的。”
  “不可以,第一,不能因此而耽誤正常的營業;第二,你要記得,我們的組織是秘密的,不能公開大批集合活動;第三,那批人雖經訓練,卻並不實用。”
  “啊!難道對方很厲害嗎?”
  “這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可以知道的,就是他們不習水戰,而東西洞庭山深居湖中,一定要精通水性的好手,才能夠深入,否則去得再多也沒有用。”
  張豹忍不住問道:“二老爺,請恕屬下放肆,你怎麽知道對方一定精於水或呢?”
  李靖道:“因為我們的弟兄有六人殉職,九人被俘,神竜門下弟兄無貪生怕死之徒。
  縱或不敵,也必然會拼死一戰,很少會被俘的,除非是在力不從心之下纔會為人所擒,在那種情形下,衹有水性不佳,落水被擄,纔是唯一的可能。”
  張豹欽佩地道:“二老爺分析精微,屬下佩服。”
  董輕雲道:“二老爺,精於水性的人倒是不少,但都被主公留在海上了,中原恐怕沒有這種人才,衹有緊急通知主公,請他撥人手來了。”
  李靖道:“不必。大哥行事穩健,必然會有一些人手留用的,太湖水運既是主要的生計來源,他也一定會考慮到有人會對我們眼紅而預作防備。”
  “二老爺,據妾身所知,留在中原的弟兄,確是沒有什麽精於水性的好手了。”
  李靖道:“有。我們不久以前談到的侯方宗,就是水性極佳的高手。他在瓜州把持着水陸碼頭的漕運裝卸,屬下自不乏精於水性的能手。”
  張豹道:“二老爺,我們對此人一無所知。”
  “大哥知道他就行了,此人既為神竜門下,自然該聽命效力。”
  “可是他衹服大哥一個人,別人都調不動他,除非是請出神竜令去命令他。”
  李靖一沉臉道:“張豹,你又來了,我已經告訴過你,凡事少自作主張,該怎麽辦是我的事。”
  張豹忙垂手道:“是,屬下敬候指示。”
  薛飛霞這時纔道:“老爺,婢子有一二事不解,不知當不當問,尚請二老爺………”
  李靖笑道:“你問好了,我盡量使你滿意。”
  薛飛霞道:“縱使是從侯方宗那兒調得人手,相去也太遠。”
  李靖道:“不算遠。瓜州東下,急足快馬不出五日,必可抵達。”
  “急足快馬,便於少數人行動,大隊人馬,恐怕………”
  “誰說是大隊人馬?最多衹調個三四十人,分為數起,各以其他身份掩護,到了嘉興再行集中。”
  “三四十人夠嗎?”
  “兵在精而不在多,有三四十人足矣。這三四十人是作水上掩護的,如若蕩平山寨,自然還需要較多的人手,那可以令太湖方面選擇了。張豹。”
  “屬下在,聽候二老爺諭示。”
  “你即刻前往太湖,與陳再興會合,做到兩件事:第一,要把東西洞庭山中是那些人盤據,實力如何打聽清楚,並取得兩處的詳細地圖。”
  張豹道:“這前者屬下有把握達成,後者恐怕有點睏難,因為那兒既有人盤踞,一定不會讓人前去偵察繪圓。”
  “現在去繪圖已經太晚了,照說陳再興應該早已有了那種資料,如果沒有,就多找一些常往兩處的船傢漁民,打聽引證,務必要把任務達成。”
  “是!屬下盡力而為。”
  “張豹,不是盡力而為,是必須要交捲。我大概會此你晚兩天到達,你若交不出東西,我就要軍令從事。”
  張豹衹有道:“屬下誓死必達成任務。”
  李靖道:“好!記住,我以後交代你做什麽事,都是這樣子的。如果你自認力不能逮,可以先期提出,我好另外派人力;若是答應了下來,就必須如期完成。”
  “是的,屬下記住了。二老爺還有什麽指示?”
  “打聽消息,務必要確實,然後還要通知其他地方的幾處分壇,小心謹慎,照常營業,萬一遇到狙擊,可以盡量抵抗;實在打不過時,可以放棄糧食,但務必要保全人員,可以被俘,不得被殺。”
  最後一道命令太離奇了。每個主將都要求部下的戰士,多半是不成功便成仁之類的奮戰精神,很少會要求部下們被俘投降的。在這些以江湖好漢為班底的豪傑組織中,更是不可思議,而且也很難接受。
  李靖對江湖好漢的個性很清楚,知道對這一道命令,必須加以解釋,否則是很難令人心服的。
  因此他一正神色道:“你聽好,我衹說可以被俘,卻不是準他們投降。這兩者是頗有差別的。他們必須經過力戰之後,力盡而被俘,不準在陣前自盡,你懂了嗎?”
  “懂了!但是不明白何以要如此呢?神竜弟兄都是寧死不屈的,要他們一反常道而行,必須使他們明白。”
  張豹這次變得聰明而謙恭了,在提出詰間時,立即提出必須詰問的理由。
  李靖冷靜道:“本來我不必解釋的,兩軍作戰,主帥定下策謀後下達命令,部屬遵令行事就夠了;但你們還不是正色的軍旅,沒受過訓練,所以我破例解釋一次。我要他們被俘,是為了要他們配合。在我進攻時真應外合,東西洞庭山深入湖中,我們無法大舉進攻,衹有以少數精銳,出其不意突襲。但對方以逸待勞,人數一定不少,我衹有以這個辦法,先送一些人到對方去。”
  張豹總算懂了,但又表示凄疑道:“二老爺,請恕屬下放肆多嘴,弟兄們被俘後,行動恐怕不會自由吧!”
  李靖一笑:“我知道,他們必然會受到拘束。不過我會安排,到時自然有人去替他們解開束縛,讓他們能參加戰鬥。”
  張豹不敢再問李靖要采用什麽安排。他己學會了維持分寸,不逾越自己的職權。所以他道:“如此屬下就可以對弟兄有交代了。”
  “不作解釋,你就無法交代?”
  “是的。主公教弟兄們以忠義勇戰不畏不怯為主,屬下若要求他們作畏怯之行,一定要有個解釋。”
  李靖道:“張豹,你還是沒弄懂我的意思,我要求大傢在力不從心時,可以接受被俘,卻不是要他們示怯而故作被俘,要做得恰到好處,不能露出破綻,否則對方起了疑心,有了準備。我突襲的計劃若是失敗了,將唯你是問。”
  張豹肅然唱喏而退。薛飛霞與董輕雲也是一臉恭敬,不敢透出口大氣。
  張出塵笑道:“你們輕鬆點,這不是在大堂上,無須如此拘謹。”
  薛飛霞道:“婢子等不敢放肆以逆虎威。”
  李靖笑道:“我是否對人很兇?”
  薛飛霞道:“這倒不是。但二老爺有一股懾人之威。像張豹,他極少對人如此折伏過,就是主公面前,有時也要抗辯幾句。”
  李靖道:“我大哥是不是凡事都與他商量。”
  “也不是和他一個人商量。主公行事公開,對內沒有什麽秘密,有什麽事,總是大傢商量着辦。”李靖笑道:“也聽取你們的意見?”
  “是的,不過主公思慮過人,我們的愚見提出後,經常會被主公反駁倒。最後還是照他的計劃做,但我們的意見真有價值,他也會采納的。”
  李靖輕輕一嘆:“難怪他會得到這麽多的人忠心擁戴,大哥在收服人心方面,確有其過人之處。”
  “是的。主公在宣佈一件事蒔,早經深思熟慮,計劃妥當了,但他仍是要徵求大傢的意見。我們在倉促之間,所想到的自然不如他周詳,因此,最後仍然照主公的計劃執行,衹不過他使大傢都覺得自己也參加了這個計劃,執行起來特別賣力。”
  李靖微微笑道:“不錯,不錯,這是一種權術的運用,他不但能使大傢感到受尊重,也使大傢對他的才智折服。因為他能把你們的意見一一駁倒,而你們卻很難推翻他的計劃。”
  董輕雲低呼道:“是的,的確如此。婢子等因為次數多了,漸漸看出了一些端倪,別的人卻都為主公的這種做法感到十分的興奮與折服。”
  “哦,輕雲,你對大哥這種做法有什麽看法?”
  董輕雲囁囁地不言。
  張出塵笑道:“輕雲,你儘管說好了,這是我們私事閑談,絶不會入於他人之耳。”
  李靖道:“是的,我要知道的是你們對此事的看法,不管你們對大哥態度,你們盡可暢所欲言。”
  董輕雲道:“婢子認為這有點虛偽作假。”
  薛飛霞立刻道:“不!雖然主公此舉不是真心在求取大傢的意見,但立意卻是好的。他使大傢體認到自己受重視,也使大傢對他更為尊敬………”
  董輕雲道:“可是我覺得二老爺這種做法,也一樣的能令人尊敬,像張豹這個喋喋不休饒舌的毛病,就是主公慣出來的。”
  “在主公面前,他的意見最多,好像表示他懂得很多,但到了最後,他的意見沒有一條被采納,衹是他自以為貢獻很多而己。”
  薛飛霞笑道:“主公知道他的毛病,所以要他擔任總管,並沒有叫他參與最高機密。主公不是一直告訴我們說張豹此人,小有才華,難當重計嗎?”
  董輕雲正要開口,李靖道:“二位把話題扯遠了。我要聽的是二位對大哥行事的看法,不是討論他對張豹的看法。對於張豹,我已經瞭解夠多了。”
  董輕雲想了一下道:“婢子以為主公的做法大過於瑣碎,若是僅維持這個局面,自然是很好的,若是放眼天下,則嫌氣魄不夠,因為擁有了天下,日理萬機,為人主者,必須當機立斷,絶不可能事事與人商量的。”
  李靖笑道:“大哥既是胸有成竹,他的目的就不是找人商量,而是要人明白他的計劃,清除歧見,也是使每個人從心裏同意他的計劃。”
  薛飛霞道:“這種用心是好的,衹是太吃力了,而且求全之心太切,反而把自己拘住了。一件事原本不能使每個人都滿意,决策的人,衹能着眼於大局,偏重於大者,凡事若是求巨細無遺,則反而會因小失大了。”
  李靖肅然道:“真想不到二位有如此透闢的觀察力。”
  薛飛霞忙道:“二老爺,我們衹是隨便說說。”“不………二位的見解,深合吾心,我自從接手以來,遍觀大哥以前種種的措施,對組織的精密,部屬的忠誠,以及構思的細微周到,都是異常的佩服;但是總有點放不開手去做的感覺。大哥的做法,似乎衹為着一城一邦在作打算,不是圖天下的準備,現在二位也有同樣的看法,我相信自己是不會錯了。”
  董輕雲道:“其實主公自己也有這個想法,所以他纔拋開不管,甚至於故意走開,讓二老爺來整頓一番,他要婢子等無條件的服從二老爺及夫人的命令,請二老爺放開手去做好了。”
  從她的言辭中,隱約透露,這兩個女郎所握的權限,此張豹還要大,所以她們纔保管着最高的機密。
  她們纔是虯髯客最信任的人。可是她們的態度,以及她們的表現,令李靖十分滿意。
  所以,他沒有為自己的發現而不快,衹是輕嘆一聲道:“我感到很為難,要講到整頓,必須把江湖上的那一套完全拋開,施以軍令紀律的訓練與管理。”
  “主公所期望於二老爺的就是如此。”
  “大哥沒考慮到,如此一來,勢必要把他以前所建立的體製、組織以及行事的方法整個地翻重來。”
  薛飛霞道:“主公也許沒想到這麽多,可是他交代過,他走後,一切都唯二老爺之命是從,二老爺要如何做,不必考慮到他,婢子等也全力支持。”
  李靖輕輕嘆道:“大哥如此推重,我也衹好盡力而為之了!”
  薛飛霞道:“二老爺,你還沒有明白主公之意。他不是要您放開手為他而做,是要您放開手為您自己而做。這些人,這些基業,將來將是您的,主公日後不再插手了。”
  李靖相信虯髯客此舉的誠意,也相信虯髯客是個可共富貴的人,但他沒有把國事與江湖分開。
  在緑林山寨中,可以有幾個頭領,大頭領,二頭領,三頭領,這衹是在稱呼上的差別,權限上卻沒有大小之別,整個山寨的弟兄對三位頭領的恭敬是一樣的,也必須服從每一位頭領的命令。
  但那是做強盜,不是打天下,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一個真正有組織的團體,衹能有一個主,劃定主屬,確定權威。才能使一切有秩序。
  李靖無意與虯髯客爭權,要跨到虯髯客之上去,但是他知道虯髯客這一套是行不適的。
  因為他不是人君之具,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有天下”的準備。雖然他的勢力已非常驚人,但一開始他就錯了,他沒有建立起個人的權威,這些部屬,人人都很尊敬他,服從他,但卻不是擁護他。
  虯髯客雖然對每一個弟兄都以天下富貴相許,但是沒有確定什麽,自立為帝的意思也沒作明確的表示,自然也不能給對方何種表示。
  他雖然有了群衆,也有了權力。有了目的,卻缺乏組織。
  他的神竜門雖是以取天下而設的,但群衆缺乏鮮明的意識、嚮心的力量。
  人雖多,卻是散漫的,他們心中衹有兩個人:一個是虯髯客,另一個就是他們的分壇總管。
  虯髯客的組織是以自己做中心嚮四周呈放射狀分佈,極少有橫的連係;同門之間也沒有深厚的感情。
  所以他的實力看起來是很雄厚,但實際上卻很薄弱,就像是很多磚塊,堆在一起,看上去體積很大,輕微的風固然能擋一擋,但是風大了,整堆磚堆都能吹倒。這樣的一個組織,的確是問題百出。
  李靖認真地思考了很久,覺得這一批人,個別地看起來,都是精選的佳材,放在一起,反而彼此把力量抵消了。必須要想個辦法把他們的力量集中起來,發揮作用。
  再像從前那樣,由虯髯客一個人作為權力的中心是不行的,必須要建立起紀律與秩序,分層負責,層層推進,成為一個完整的大組織。
  他要建立一個權力的指揮中心,而不是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要大傢接受這個觀念,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這次的太湖之變,是一個機會,是表現他的才華一舉以服衆的機會。
  也是對自己能力與信心的一個考驗。他的能力能否擔任這個領導統帥,能否運用兵書上的那些謀略取得勝利呢?李靖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對於這一次的行動,他的興趣很濃厚。
  張豹已經出發去執行他的第一道命令,預作部署,等待着他率領突擊的主力前去會合。
  突擊的主要原則是徵用侯方宗的人員,但侯方宗的人員在虯髯客的記錄上也是一片空白。這說明了虯髯客並沒有把握住這批人。李靖何以要動用這批人呢?誰都想不透他的用意。
  張出塵是明白的。她知道李靖是相當自負的人,虯髯客重視他的才華,把一切都交給他,雖然李靖的能力足夠挑起這付擔子,在張豹,薛飛霞、董輕雲等重要核心幹部的心目中也建立起了權威,可是李靖並不滿足。一切都得來太容易,可以說是不勞而獲,這是他不屑取的。
  他選擇侯方宗,沒有特別的原因,最簡單的一句話,就是虯髯客未能控製這一批人他要憑自己的本事,把這批人抓過來,也許可以說是一點私心,他要建立自己私人的實力。一個聯合作戰的統帥,必須要有自己本身的實力,而且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才能夠使自己的指揮係統靈活運用,配合各方面行動而不受牽製。
  所以李靖宣佈要輕騎走訪瓜州時,張出塵並沒有表現太多的驚奇,甚至於也沒有表示任何的意見,立刻吩咐薛飛霞打點準備起程。
  薛飛霞知道李靖必將有此一行,張豹已經為了這件事碰了一鼻子灰,她自然不會再去做自討沒趣的事,因此她問張出塵:“請示下要帶多少人隨行?”
  張出塵沒有去問李靖,直接就回答地道:“二老爺吩咐輕騎簡從,人越少越好,因此我想就是你和輕雲隨行就夠了。”
  薛飛霞嚇了一跳:“就我們四個人?”
  張出塵道:“是的,就我們四個人。你是否認為太少了?”
  薛飛霞在張出塵前面較為敢說話,因以莊重地道:“夫人;若是上別處去,婢子衹要一人隨行侍候也足夠了,可是這侯方宗,主公對他也未能切實把握。”
  “是的,所以纔不必帶很多人去,引起他的猜忌,以為我們是去並吞他的。”
  “正因為未能切實把握,對他的意嚮纔不明,萬一他不肯聽從調度呢?”
  張出塵笑道:“他既在神竜門下,就沒有不聽調度的理由,他如敢抗命,自然當場處置他。”
  “是啊,婢子想這是二老爺第一次出師。關係威望至鉅,出不得差錯。如果要當場處置他,我們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這是在他的地盤上!”
  張出塵道:“他的人多,但是你跟輕雲的兩支劍也不差呀,難道還怕製不住他?”
  “製他容易,衹要見到他的面,就不怕他跑得了,婢子等除了三尺青鋒外,婢子的甩手箭,輕雲的擒仙軟紅索,都足以製住他。”
  張出塵笑道:“我也聽說你們有看一身的暗器絶學,十丈之內,製人如探囊取物,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婢子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二老爺與夫人,若是處置了侯方宗,離開那兒就不容易了。”
  張出塵微笑道:“我們也有兩支劍。”
  “婢子知道二老爺與夫人劍術超群,可是他們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頗有好手。”
  “這些讓我們自己來處理好了,而且你可以放心,萬一有了衝突,我們會設法使你們突圍。”
  “夫人這麽一說,婢子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婢子等受命為二老爺及夫人護衛,理當死命追隨左右。”
  張出塵舉手止住地繼續說下去。“飛霞,記住一件事:二老爺行事與大哥不同的地方,就是二老爺力主穩重,絶不作無謂的冒險,任何一步行動,都已有了萬全的準備,你們衹要做好份內的事,不必多*心。”
  她這麽一說,薛飛霞自然不能再說了,衹得去知會了董輕雲。
  兩個人倒是着實準備了一番,腰懸利劍,腿側插上匕首,囊中裝滿了暗器,如臨大敵。
  把馬匹準備妥當後,張出塵纔叫人去請李靖來準備起程。她對薛飛霞說得很輕鬆,心裏卻是萬分的緊張,不知道自己的措置是否得當。
  李靖出來,看見衹叫二女隨行,笑了一下道:“夫人,還是你瞭解我,我忘了告訴你一聲,說不必帶太多人的,我正擔心你召集了一大堆人馬。”
  張出塵笑道:“有這一對女豪傑,何異百萬軍馬。”
  李靖看她們滿身披挂,笑了一笑道:“二位也太隆重其事,我們此去又不是動手廝殺,不必帶這麽多纍贅的。”
  董輕雲衹得道:“啓稟二老爺,婢子等若有遠行,習慣是如此裝扮,並不一定要用得到。”
  李靖笑道:“這倒也好,寧可備而不用,免得等臨時措手不及。走吧,你們在前面先行五十丈,能前後呼應就好,免得在一起太引人註目。”
  薛飛霞恭身應是,跟董輕雲上馬先走了。李靖與張出塵則在後面緩綏徐行,他們兩人都是駿馬輕裘,鞭絲帽影,男的是風度翩翩,英俊軒昂如玉樹臨風,女的則是明眸皓齒,風姿綽約而又雍容華貴,直如一雙仙侶。
  在路上,他們是很引人註目的,但路人投去的都是豔羨的目光。兩個人都沒帶劍,因此,看上去就像是一對出門踏青郊遊的神仙眷屬。
  若是知道他們身份的人,固然會赫一跳,若得知他們此行目的,是去赴一個吉兇未卜的約會,則更難以相信了,因為他們一路指指點點,欣賞沿途風景,淺笑低語,完全沒有半點緊張之態。
  近午時分,他們四騎先後近了瓜州城。
  薛飛霞過來請示行止。“二老爺,是先找個地方歇足下來,着人去知會侯方宗呢,還是一逕去找他?”
  李靖想了一下道:“貿然跑了去,萬一他不在,撲個空豈不掃興?但着人去通知他,則又先驚動他了,失去我此行的本意。我突如其來地急訪,就是想看看他平常的狀況。這樣吧,我們先找個店房歇下,就近打聽一下他的行止,確定他在那兒,再行登門造訪。 ”
  這個指示使薛飛霞十分高興,笑着道:“是!婢子以前到過瓜州,城中有傢吉安客棧,倒還幹淨。”
  李靖對在那兒歇腳倒沒意見。薛飛霞領着到了客棧,掌櫃的連忙清出一個獨院來給他們,送上茶湯淨面後,立刻又擺上了一桌盛筵,招待得十分殷勤。
  李靖道:“這傢主人倒好,我沒吩咐要酒菜,他就給我擺上來了,要是回頭,我付不出銀子怎麽辦?”
  薛飛霞笑道:“二老爺,這是店裏奉敬的。”
  “為什麽?難道這也是我們的産業。”
  “不!主公吩咐過,瓜州一地不得設立分壇,以避免引起侯方宗的誤會。”
  “是啊!”李靖道:“大哥的記載上也沒有瓜州,那這傢店主為什麽對我們如此巴結呢?”
  薛飛霞道:“店主是婢子的一個遠親開店的,本錢是婢子拿給他的,因此他也稱得是本門的外圍耳目眼綫。”
  李靖笑道:“你倒是很細心,大哥知道嗎?”
  “不知道,衹是婢子私下的舉措!”
  “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不知道,婢子與輕雲姐原本就是江湖人,以江湖身份出風,要他註意一點瓜州的動靜此較方便,主公的神竜門十分秘密,還是盡少人知道的好。”
  “這就是了。這個措施很好。飛霞,不管是開創事業也好,闖江湖也好。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耳目廣,消息靈通,而刺探消息,最好是不着痕跡,車船店腳牙,這些行業最普通,也最不受人註意,卻能得到很多意外的收穫,你能把註意放到這些地方,足見你也是個有心人,類似這種外圍,你還有多少?”
  薛飛霞道:“不多,衹得五六處,都設在本門耳目不到的地方,輕雲姐也有五六處。”
  “太少了,以後可以多設幾處。”
  “那都是婢子等的私蓄來設立的,而且用的人也都是我們的親戚,要絶對靠得住的。”
  “別擔心錢,以後我會撥一筆專款給你們,利用你們以往的經驗以及關係,再設立一個外圍,即使在本門已有耳目的地方,也不能省略。”
  “這不必了吧!本門的耳目都很盡職的。”
  “我沒有說他們不稱職,衹是他們傳來的消息我看了一下後,發現並不完全,而且主觀的成分太重,衹報告一些他們自以為重要的消息,我希望多方面收集一下。”
  薛飛霞恭身道:“是。一兩天內,婢子着手草擬計劃,然後送給二老爺核示。”
  “飛霞!你還沒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要你在一個地方設兩處外圍,並不是對原有的不信任而探取監視之意,而是多方探取消息來源,以為彌補引證而增加正確性。”
  “婢子懂得。婢子的計劃中設立新的眼綫時,一定選擇與舊有人員完全隔閡的關係,而且也不讓他們相互之間有所知悉。”
  李靖笑道:“很妙,你是真正的懂得我的意思了,就照這個原則着手照辦吧。也不必草擬什麽計劃了,等大體完成後,再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薛飛霞道:“啊!二老爺不要看一下計劃書嗎?這是一件大事,婢子能力有限,唯恐有所遺闕,還要請二老爺指示的。”
  李靖笑道:“我信任你有這個能力,所以纔交給你辦。這件事貴乎秘,你不能找太多的人參與。忙不過來,可以請輕雲替你分一半的勞。”
  “婢子等二人情逾姐妹,任何事都不分彼此,互相幫助着辦的。”
  “嗯,你們若是遭遇到睏惑不决的難題,不必找我,去就教夫人好了,地在楊素那兒,主要就是負責這方面的工作,此我內行得多。”
  薛飛霞恭敬地答應了一聲。
  李靖笑笑又道:“既然這傢店子是你的産業,你就是主人了,多謝主人盛情,準備了如此豐盛的酒菜,總不能光叫我們看看吧?”
  “二老爺說笑了。婢子等侍侯二老爺,夫人入席。”
  李靖笑道:“飛霞,別來這一套了,坐下,大傢一起吃,美酒佳餚,原該有紅妝作伴,紅袖添香,吃起來纔有韻緻,你們這一拘禮就大煞風景了。”
  薛飛霞與董輕雲是風雲一時的女中豪傑,她們原就不是當下人的,衹是為了尊敬李靖夫婦,纔自屈於婢侍,李靖擺下了話,她們也不再客氣了。
  酒佳,菜更好,但是四個人卻吃得很快、很飽,這就是說他們旨在果腹,沒有開懷暢飲,因為飯後還要辦正事。
  餐畢略作休息,店傢送上茶來,同時也遞給薛飛霞一張紙條子,那是薛飛霞指示要他們探聽的消息。
  纔一個多時辰,居然已有回報,等店傢離開後,李靖笑道:“你這位令親很不錯。”
  “這也是湊巧,店裏有個夥計的叔叔在侯方宗處幫傭打雜,他叫夥計去了一趟,什麽都知道了。”
  “侯方宗此刻可在總壇?”
  “在!他沒有傢,在外面養了個叫粉菊花的婆娘,原是勾欄院的粉頭,有時晚上出來歇宿,大部份時間都在總壇裏面。”
  “他的總壇裏面,現有着多少人手?”
  “他手下有所謂四大金剛、十八羅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四大金剛管內務,十八羅漢則是各處漕運搬夫苦力的頭目,但都是在總壇中歇宿。”
  “喔!他手下的幫衆有多少?”
  “沒有確實的估計,但總在四五百人左右,水陸各占一半,分為降竜、伏虎兩堂。”
  李靖神色一動道:“這兩堂是公開的嗎?”
  “沒有,衹是對內的稱謂,對外的名目,他們衹是稱為運船幫,侯方宗外號稱混水孽竜,是竜頭老大。”
  李靖微微一笑道:“本門號為神竜,他外號叫孽竜,已有不臣之心,在門戶中暗立降竜堂,居心可知,難怪大哥要我對此人特別小心。”
  董輕雲道:“婢子是否要請出神竜令來命令他?”
  李靖道:“不必。他既有不臣之心,未必會尊重神竜金令,設若來個相應不理,豈非有辱神竜令的威信?”
  “主公早已明白宣示過,神竜令為本門至高無上權令信符,若有人對合符有所不敬行徑者,殺無赦。”
  “我知道,但我們的目的不是為神竜合立烕,更不是來殺他的,我們要用他的人力。”
  董輕雲還待開口,薛飛霞卻給地一個阻止的限色,董輕雲一震,連忙垂手道:“是!請二老爺指示。”
  李靖道:“持我的名帖,登門拜訪。”
  “請示名帖如何落款。”
  “就寫三原李靖好了。”想了一下又道:“旁邊再附一行,寫着:荊人暨武林雙仙、凌波女、彩雲仙同拜。”
  董輕雲道:“婢子等怎敢與夫人同列?”
  “你們太客氣了,我要把你們列上,還是藉你們的光,武林雙仙名傳江湖,三原李靖卻未必有人識得,要是被人退了下來,那不是太難看了?”
  張出塵道:“對,這一手不可不防。他既是對大哥都有不臣之心,未必會買我們的帳,若是故意要出我們的醜,在門口就來個擋駕…………”
  薛飛霞道:“他敢這麽做,就是不要命。”
  張出塵道:“他可以這麽做的,因為大哥那次召集各地首領時,他沒有到,他不知道大哥把門中事務交給了藥師攝理,因此他即使擋了駕,也於禮未有不合。”
  “那天沒有來的首領很多,主公已令婢子以飛鴿健騎,布達了二老爺攝領的消息。”
  “侯方宗有沒有通知呢?”
  “這倒沒有。因為他的名字沒有列在盟單上。在錦盒內的那本册子,是主公的機密記錄,婢子未曾奉命,不敢擅自過目,所以對上面的人員情況不明。但婢子想主公必然會通知他的。我們出來後,有幾個人也是盟單上未列,都來詣見了,那都是主公自行通知的。”
  張出塵道:“侯方宗處則不一定。大哥在名字上打了一連串的紅圈,要我們特別註意,就是因為他還未作明確的表示,需要我們繼續努力。所以門規也好,神竜令也好,都不見得對他有拘束的作用。”
  薛飛霞一呆道:“可是二老爺偏偏要徵用他的人員去支援太湖………”
  李靖道:“我就是因為他尚未就範,纔特別要徵用他的人手,把兩件事合作成一件事辦。”
  “可是他若未明確表示加盟,就可以拒絶調度。”
  李靖道:“所以我纔要投帖造訪,勸說他加盟。”
  薛飛霞道:“二老爺,據婢子的瞭解,他在此地的勢力不算小,手裏下也頗有能手。”
  “那是必然的。他一定有相當的實力,纔可以不把神竜門放在心上;也一定因為他有可取之處與不可輕視之實力,大哥纔會對他特別註意。”
  “婢子知道他的重要性。婢子衹是想說明他不會輕易就聽信勸告的。”
  李靖笑道:“這個我明白,勸告一個人有很多方法,說明雖是上策,但都是最難奏效的一種。”
  “江湖朋友,服膺的是實力,衹有吃得住他,才能叫他心甘情願的居於下手。”
  “那倒不然,我可沒有對二位動手吧?但僭居在上,二位也十分的捧場。”
  “二老爺,這不同!”
  “沒什麽不同,武力屈人固為一種手段,在兵法雲,亦非上策,上上之策,在不戰而屈人之兵。”
  “二老爺,婢子愚昧,衹是心切二老爺及夫人的安全而已,既是二老爺已有成算,婢子自是追隨左右,將候指示,請問二老爺要作什麽準備?”
  “如是要準備什麽,我早就告訴你了,現在什麽也不要,我們這就去。我心中也沒有什麽成算,因為我對他全無瞭解。無法策定,一切隨機應變,到時候再說。”
  薛飛霞聽得心頭一涼,以為李靖簡直是在兒戲,毫無準備,就要深入虎穴去說服一個江湖梟雄俯首聽命,搬動手下弟兄去拼命冒險,攻擊另一批緑林巨盜。
  但是她也見過李靖近幾個月來處事的能力:精明果斷,極有魄力,又不是全不懂事的那種人,否則虯髯客也不會乍然相逢,就把一切就交給他了。
  因此她衹有靜觀李靖的神通了。她明白李靖是藉這一次事件建立威信,以奠定他在屬下弟兄們心中的地位。所以這一次關係很大,出不起錯。
  雖然,她們是虯髯客的心腹,但私心之中,她們卻是傾嚮於李靖的,希望能在李靖的手下做事效力;唯其如此,她們纔對李靖的成敗特別關切。
  可是,她們對李靖的瞭解太不夠,而她們對江湖人的瞭解又太深,因而對此行感到了惶恐。
  但格於身份,她們無力阻止,更瞭解到李靖的行事作風,言出必行,不容打折扣的,因此她們兩人對望一眼,無言的搖頭,表示衹有把性命賠上去,這是她們唯一能盡的力了。
  李靖站起身來道:“走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張出塵卻道:“還早,一般拜客都是在未申之交,再等半個時辰,我把名帖寫好。”
  “寫張名帖要半個時辰嗎?”
  “我這張名帖較為費時,郎君,隨機應變,也要面對面才能發揮作用,若是見不到面,一切都是枉然。”
  李靖道:“我先盡了禮數,他要是不受擡舉,那是自討苦吃,怪不得我要以霹靂手段去對付了。”
  薛飛霞忙道:“二老爺既有用武的打算,就得趕快調集人手前來,以免臨時措手不及。”
  李靖笑道:“不勞費心,我早已準備好了。”
  “啊!二老爺早已調好了?”
  “是的,早在幾天前我已經着令就近的六處分壇,各率精銳,等候城中了。”
  “婢子怎麽不知道?”
  李靖道:“兵貴神速,這些人員必須要秘密前來,纔不會驚動對方,所以我對他們下了一道口諭,要他們不得驚動任何一個門中的人,尤其是你們。”
  “這是為什麽?是不是婢子等未能盡心?”
  “不,飛霞。你們別誤會,我之所以如此要求,就是要考驗一下他們行事的能力,以及對命令執行的程度。”
  薛飛霞明白了,李靖主要的目的在測試他個人的威信,因為那些人都是虯髯客的手下,雖然有令要他們無條件服從李靖,但凡事都經由自己和董輕雲,張豹等人轉達,仍是原來的體係;李靖當然要知道一下,他本人的命令是否能貫徹。
  因此她關心地問道:“他們來了沒有?”
  “來了。我規定他們到後,在城門口做下記號,六處分壇,兩百名好手,都已經到達了。”
  薛飛霞道:“那婢子就放心了。二老爺神機妙算,婢子萬分欽折!”
  他們在談話時,張出塵自去準備名帖,雖然沒要半個時辰,卻也着實耽擱了一陣子。
  名帖準備好了,卻讓人嚇了一跳,那是一張薄薄的紅絨平帖在硬紙片上的拜帖,那是一般王公府中纔用的,用以顯示拜訪者的身份與氣派。
  但張出塵卻表露了更大的氣派,名帖上的三原李靖拜五個字用金箔片剪成,再用絲綫釘上去的。
  黃澄澄的字,朱紅色的底字。
  一劍小天下OCR 孤劍生掃描
  第 三 章
  已是十分耀目,那帖子上的金字,全是用金葉子製成,每個字足用一兩多,加起來是十幾兩。
  李靖皺眉道:“這是幹嗎?擺濶不是這等擺濶。”
  張出塵笑道:“我這金字下面,還有用墨字作底的,上面的字掉了,下面還有字,這是為了怕人故意拒絶見面所用的方法。門房見下面有相同的字,樂得將金子留下,但又怕被退下來,一定要設法促成主人出見了。”
  李靖笑笑道:“這倒不錯。帖子既已非原狀,自然不便退回,衹有接見了。這個鬼主意倒真聰明。”
  張出塵道:“長安京師,什麽花樣都有人想出來,老實人在那兒耽上幾年都會學壞了,所以近郊父老嚴誡弟子入京,就因為在那兒學不到好事。”
  李靖笑這:“好了,閑話少說,現在時間差不多,該可以動身了。”
  他們一直走嚮江邊碼頭上,這兒倒是十分熱鬧,因為陸上交通雖開,但衹合走馬之用,拉着車子就太顛了,所以大批遠行的貨運,仍是以水路為主,幾至於兩條大河之間,都以人工開了運河溝通,以利貨運。
  據已得的瞭解,侯方宗在水面上的勢力很大,他自己有船隊,有水手人員,承攬大筆貨運,尤其是運米糧的漕務,更是他一手壟靳。其他的船主如想在水上討口飯吃,必須要納繳例費,受其節制,否則無法立足。
  不過,侯方宗倒也不是白拿錢,他還負責,衹要繳了例會費,船衹在水上通行無阻,不必怕盜匪掠卻,所以那些船主、客戶,都心甘情願地繳納例費,花錢消災,以求平安。
  侯方宗固然收入極豐,但要打下這片江山,卻也不是簡單的事,更必須要以實力為後盾。
  虯髯客看中了他即在此。侯方宗對神竜門不太感興趣,也在此,因為他已獨霸一方,何必又受人節制?
  他的傢宅就是他的堂口,氣派大,院落也大,前臨大街,後面靠着江,還挖了條小河,通入他的後院,船衹也可以從他的傢中直達五湖四海。
  廣廈百間,經常住看千百條好漢,他雖不是官,但新官上任,照例要去拜候他,否則就別想做得穩,換言之,他是當地的土皇帝。
  他若是行為不檢,就是個大惡覇,衹不過他律下甚嚴,對地方父老很客氣,所以口碑極佳,人望很高。
  門雖然在大街上,但衹是門而已,還要通過寬廣的場子,纔是堂屋,所以大門經常是關着的,上面有“四海一傢”四字巨匾。
  有人稱他們為四海堂,但他們自己不承認。
  門口日夜有四名雄健漢子站立。
  到了門口,由於李靖這一行四人器宇軒昂,已引起了守門漢子的註意。
  薛飛霞往前一站,取了帖子,朗聲道:“傢主人李老爺來拜會貴上侯爺。”
  那些漢子雖被帖子上的金片照得眼都花了,但是他們倨傲已慣,聽薛飛霞把自己的主人稱老爺,對侯方宗衹稱一個爺字,心中已經不快,拿起帖子一看,不經意地道:“三原李靖,是那兒的老爺?”
  薛飛霞道:“這個你別管,把帖子送進去就好了。”
  那漢子冷笑一聲這:“不必送進去了,我傢主人對老爺或大人嚮來是不見的,你們回去吧!帖子留下。說出落腳的地方,主人自會差人去跟你們接頭。”
  薛飛霞沉聲道:“我傢老爺已親臨拜訪了。”
  “我看見了,也是一樣的,上這兒拜訪的老爺多了,那個不是親自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薛飛霞道:“你不進去請示一下就敢擅自作主了?”
  “不必請示,我這兒接過上百個老爺了,傢主人都是一樣的答覆。”
  “我傢老爺不同,你最好進去請示一下。”
  “怎傢老爺那兒不同?他有三頭六臂?”
  話纔說完,薛飛霞已經一個巴掌上去,既響且脆,把那漢子打得翻滾倒地,可見這一巴掌的勁道不小。
  挨打的倒地不起,其餘三個漢子則呼嘯一聲,一擁而上。
  薛飛霞毫不在乎,拳打腳踢,頃刻聞就打得他們滿地爬。
  這陣喧鬧大概驚動了裏面的人,有十幾個漢子拿了刀劍武器出來,看見動手的是個女子,而且還頗年輕。他們倒是怔住了,不知這是否該上前。
  一個好像是為頭的漢子上前一拱手道:“請問姑娘,為了什麽跟他們鬧了起來?”
  薛飛霞笑道:“這倒好,打了幾個你們纔知道客氣。”
  那漢子聽了話已知大概,笑着抱拳道:“這是兄弟教導不周,請姑娘海涵,兄弟一直告誡他們對江湖朋友務必要客氣,不可得罪,衹是他們見聞淺陋,難識高明,兄弟樓大成,在侯大哥手下效命,司任門衛之職!”
  薛飛霞笑這:“原來是樓總管,久仰久仰!”
  樓大成忙道:“不敢當。兄弟衹是負責看門而已,那裏敢當什麽總管呢!”
  薛飛霞很清楚,樓大成是外務總管,也是侯方宗手下四大金剛之一,地位不低,但對方不承認,她也不說穿,笑笑道:“樓兄既然負責守門,那麽迎賓待客之務,想必也是樓兄兼管的了?”
  樓大成道:
  “是的,是的。必定是他們對姑娘的禮貌不周。”
  “不是對我,是對傢主人。傢主人親自登門投帖。貴弟兄居然連問都不問,就叫我們回去等候通知。”
  樓大成在地上看見那張名帖臉色大變,連忙雙手拾起,把那四名漢子每人又踢了兩腳。
  然後纔惶恐萬分地過來行禮道:“屬下弟兄無知,多有冒犯之處,萬請李公子海涵?”
  李靖淡淡一笑道:“好說,好說!在下本非知名之士,兄台怎能怪貴屬弟兄呢?衹是在下已具拜帖,隆重造訪,卻仍為貴屬拒於門外,未免有點難堪,是以薛姑娘纔忍不住跟他們爭執了起來。”
  樓大成滿臉通紅地道:“所以這幾個狗頭纔該死,他們不識李公子大名,尚情有可原,因為李公子俠名滿天下,卻非江湖中人,所交往的俱為湖海俊傑,這亟小角色們卻無從識荊,何況彼此交談,均以尊號藥師為稱呼,他們不知道,三原李靖就是盛傳的俠少藥師公子。”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他在江湖朋友間都是彼此以名號為稱呼,極少提到正名,若非深交,連對方姓氏都不知道的也很多,更別說是名字。
  知道藥師李公子的人絶對此知道李靖的人多,何況李靖此刻的身份,更不便計較這些,因此衹有一笑置之。
  但樓大成卻意有未盡,繼續駡那幾個手下道:“你們不識李公子,情尚可原,但是薛女俠與董女俠譽滿江湖,武林雙仙,誰人不知?你們怎麽也敢得罪起來?”
  一名漢子苦看臉道:“樓大哥,我們自然聽過雙仙的大名,可是沒見過面。”
  樓大成怒道:“呸!你們憑什麽見到兩位姑娘?可是這帖子上寫得明明白白。”
  那漢子囁嚅地道:“小的衹顧得去琢磨上面金子的份量去了,根本沒註意到另外有字。”
  他說的倒是千真萬確的老實話,自然很丟臉,可是他一說老實話,倒把樓大成引得笑了起來,又踢了他一腳笑駡道:“沒長進的東西,你這輩子就沒見過金子?”
  嚮李靖再度拱手道:“公子見笑了,此地不此京都,而且敝處衹是江湖人吃飯棲身之處,下人們目光淺近,從未見過公子這等大手筆,乃至多有失禮!”
  最難過了該是張出塵了,點子是她想出來的,卻沒想到求榮反辱,惹下一場閑氣,而且更叫人傢奚落一場,因為樓大成的話雖說得客氣,骨子裏卻有反譏之意。
  薛飛霞眼睛一瞪,想反譏回去,李靖卻微微一笑道:“沒關係,沒關係,多見幾次就好了,以黃金為刺目的不在炫耀,而是希望門上的仁兄看在黃金的份上通報得快一點而已,貴屬弟兄收了名帖不遞,是在下不解之一,未經請示即行拒拜,是李某不解之二,不知道是不是貴處的規矩與別處不同?”
  指明了對方的錯失,擺下臉來教訓了,樓大成纔知道不對勁,他雖不知道李靖此刻的身份以及侯方宗輿虯髯客的關係,但是薛飛霞與董輕雲在江湖上地位極高,卻衹是李靖的身邊從員,可知是不簡單了。
  這樣的一位貴賓,自己怎麽可以在言語上去譏彈對方呢?要是再衝突起來,頭兒怪罪下來,那可不是好玩的了。他的心眼兒靈活,能屈能伸,一聽口氣不對,連忙恭身道:“是!是!公子教訓極是。下屬無知,沒見過場面,公子大人海量,想必不致和他們計較。請!請!開中門!”
  最後一句是嚮自己人下達命令。大門立刻打開了,樓大成又道:“玉趾光臨,本應由傢主人親出遠迎的,衹是公子事先未曾賜示,傢主人尚不知貴人降臨,是以大成鬥膽。先代表傢主人恭迎大駡。”
  李靖也不客氣,淡然道:“驚擾!驚擾!”
  於是樓大成在前引路,李靖夫婦居中並行,薛董二女在後追隨。進了大門後,離大堂還有五六十丈,卻是一片空曠的大院子,中間有白石鋪砌的一條丈來寬的路面,氣派很大,尤其是此刻,路的兩邊,每隔一丈,就有兩名抱刀壯漢,相對舉刀肅立。
  這些人是臨時站出來的,但是十分整齊,刀背斜靠右眉,雙手握住刀把,一動都不動,可見他們平時訓練有素。
  李靖看了微微點頭,腳步放慢。薛飛霞忙上前半步,聽候指示。李靖低聲道:“張豹應該來看看的,我們那些別莊上的人員,都沒有這些訓練。”
  “主公以前未加指示,所以無人註意及此;再則儀仗之設,為迎賓之用,主公方面,一嚮極少有隆重款待的貴賓,所以就忽略了。”
  李靖搖頭道:“錯了。儀仗之設,雖為禮儀之一種,但主要目的有二。一是在嚮人表示敬意,二是在表現自己的威力聲勢。而後者作用尤為重要,如兩軍交戰後之受降獻俘之禮,勝方長列儀仗。甲胄鮮明,鼓號震天,目的全在示威,這些訓練不可省略。”
  “是,婢子記下了,立即從事訓練。”
  “飛霞!這不是人人都可以着手的,挑選人員難。而主持的人尤為不易,目前我在自己的人才中,還找不到一個適合的人呢。”
  “是,二老爺示下要什麽條件,婢子立刻進行物色。”
  李靖看了左右一下道:“這大概都是那個樓大成訓練的,我看就好,叫他把人一起帶過去,不足的再以我們的弟兄補充。把一個人訓練成現在這個樣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三五天就可成功。”
  “啊!”薛飛霞驚異地問道:“叫他把人帶過去?侯方宗恐怕不會答應。據婢子所知,侯方宗對他十分倚重,視同左右手,而且他這邊的四海堂中,也少不了他。”
  李靖笑道:“今日之後,已無四海堂了。”
  薛飛霞震啊了一聲,卻無法多作請示,因為他們已經走到了大堂之前。
  正中一把虎皮大交椅,高列在兩尺多高的平臺上,有五階梯級,都鋪看猩紅的地氈。下面則是兩排椅子相對排列,想必這是議事之用。
  那張虎皮椅,定是侯方宗的座椅,樓大成請他們在左列座下,自己則在右列相陪。
  薛飛霞正要表示不滿,因為這是下屬的座位,若是侯方宗往上一坐,豈不高踞在李靖之上了?
  李靖用眼色止住了它,低聲道:“別忙,看來樓大成是不知道我們的身份,所以纔如此安排,等侯方宗出來看,若是他在上首就座,再行製裁他。”
  “是,請示二老爺,將如何製裁?”
  “桀傲僭上,屬下不敬罪,立予格殺。”
  “啊?立予格殺?二老爺,是就地執行?”
  “當然,衹要他一坐下去,你就出手,何種武器不拘,但必須一擊得手,那時他未作準備,較為容易些。”
  “是。殺死他並不難,可是以後怎麽脫身呢?”
  “這是我的事了,你們兩人最重要的是執行那件任務,而且還要隨時隨地準備出手,即使他沒坐上那張椅子,但見我失手將茶碗蓋墜地,是格殺信號,若是衹有茶碗墜地,—則是製住他,解除其武裝,留下他的一命。
  “是,婢子遵命。”
  她們雖然知道這是一件難事,因為侯方宗迥非弱者,這又是在人傢的巢穴中,而且她們所坐的地方,離那張虎皮交椅有三丈多遠,自低而上,突擊實在不容易。
  但她們也知道今天的行事必須成功,李靖的命令,也不容許她們拒絶,衹有盡力以赴了。
  樓大成已經着人去通報侯方宗,他自己則一直在陪着李靖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
  此人倒是頗有分寸,絶口不問李靖等人的來意,好似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夠資格提出這個問題。
  這使薛飛霞與董輕雲也提高了警覺,瞭解到李靖欣賞他的原因,樓大成在此的地位,與張豹大致相同,但換了張豹在此,恐怕早就動問客人的來意了。
  遙遠聽見有腳步聲,樓大成已經搶先迎了出去,李靖知道他要作一番報告,示意大傢繼續坐在位子上,等待對方的反應。大傢的心中還是很緊張的,衹不過李靖夫婦還能沉得住氣,薛董二女卻有些許形之於色。
  論江湖經驗,搏殺次數,李靖夫婦此他們差了很多,但遇事之鎮定從容,她們反倒不如,這就是修為氣度上的不同,薛飛霞看看董輕雲,剛好接觸到地飄來的眼光,兩人不約而同地輕輕地一點頭,那是一種贊美,一種欽佩,對於屬於李靖夫婦手下這一件事,她們是心悅誠服地接受了。
  “啊!死罪,死罪。李公子居然折節下訪,這叫我怎麽敢當呢?你們也是,為什麽不早點通知我?”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既響亮又洪大震得人耳鼓都動了。光聽這聲音,就是一方豪雄的氣概了。
  可是等到人在門口出現時,即給人另外的一個印象,至少,從聲音上所造成的印象要推翻了。
  五短身材,白麵無須,體形微胖,臉上帶着笑,衹像個生意人,怎麽也不像個獨覇一方的梟雄。
  先後不過剎那,卻已給了人二個截然不同的印象與感受,使得每個人都有點愕然,連李靖都不例外。
  衹是李靖所驚異之處,跟其他人不同而已。
  那是他的至友狄去邪私下傳授他的一套相人術,雖然這不是對每個人都有用,而且狄去邪也說過:這一個方法不一定絶對正確,但仍可一試。
  狄去邪的相人術不是相一般人的那是針對一些特殊的人而做的因應措施
  “藥師,你日後封侯拜相可期,富貴可極人臣,因此你必須註意到一些人,當這些人出現時,若不能交之為至友,就當快刀斬亂麻除去他,那就是所謂異人。”
  “何謂異人?”
  “所謂異人,即異於一股常人者,或身具異徵,或人具異相。不一而定,茲舉一例,若西楚霸王項羽,目生重瞳者是。故而吾兄若遇此等人物,必須小心應付為要。
  蓋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遇合,如不能結之為朋翼,則必將為兄之仇患,除之宜早。”
  這段話李靖放在心中,卻並不當回事,因為他俠義成性,標世孤傲,要他刻意去結交一個人,他不屑為之。
  至於為了怕成異日之患而無緣無故地殺死一個人,他更不屑為了。但是這番話,在他心中多少有點影響,他也在無意中去印證這個說法,倒是發現了一些跡象,證明了狄去邪的相人術多少有點道理。
  如越公楊素,身形威武而聲若犲嘶,尖銳刺耳,那是巨姦大惡的梟雄之相。如他交往尚稱莫逆的山東歷城好漢秦叔寶,身高丈餘,堂堂一表,但臉色金黃,如久病未愈,秦叔寶刻下還年輕,異日前程,想必不可限量,因此,他跟秦叔寶的交往就較常人親密一點。
  還有一個人,就是程知節,此人粗魯而不文,勇而無謀,經常闖禍,但是他卻偏有一種特質,使人一見他就會喜歡他,此人形止無狀,並無一絲可愛可親之處,但任何人都不會討厭他,這應該也是異徵。
  還有一個人,就是李密,風度翩翩,文才傲世,而且同在越公府中共事,但是卻始終令人有着格格難人的感覺。李密的談吐、舉措並沒有什麽特別令人反感之處,相反的,他有時還相當的熱情親切,可是他卻有那種令人無法親近的無形特質。
  這些人想必都有一番風雲際會,他們都是異人,至近者則如虯髯客,也是個特異之人。因此,李靖一見到侯方宗時,立刻有那種特異之感。
  這又是一個異乎尋常的人,衹是不知這屬於那一類了,但必須小心應付則是不會錯的。
  侯方宗帶了他所謂四大金剛進來,先嚮李靖行禮,又嚮張出塵表示了歡迎與仰慕之,意,對薛飛霞與董輕雲也很禮貌的贊揚了一番,談吐儒雅,完全不像個江湖豪雄。
  見過客人後,他又介紹了他的弟兄。其中的樓大成是見過的,另外三人則是韓江、餘孔、樂正清,個個都是氣宇軒昂,神儀不凡。
  見禮寒喧過後,侯方宗慢慢地移嚮中間的虎皮交椅,薛飛霞與董輕雲神情微變,兩個人都已經把暗器扣在手中,衹待他一坐下去,立刻就將他搏殺於座上。樓大成等四人都已在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似乎根本沒感覺到危機的潛在。
  那知侯方宗伸手一拉椅把扶手邊的一根絲縧,嘩的一聲,上面放下了一面簾布,簾上綉着一幅雙竜奪珠圖,恰好將那張虎皮交椅遮了起來。
  他回頭一笑道:“這是在下平時與弟兄們議事之所,李公子當世人傑,至上之貴賓,在下怎敢僭越?大成,你早就該把簾子放下來了!”
  樓大成連忙起立道:“是!是!小弟疏忽。”
  侯方宗道:“這當然也不能怪你,因為你一直待在這個小地方,不知道外面的江湖大勢,李公子不但是名聞天下的人傑,最近更與神竜俠結為兄弟,代他率領神竜門下弟兄,是天下第一大門戶的領袖了。”
  樓大成十分惶恐。
  李靖笑笑道:“張大哥有事海外,我衹是代為攝領一下而已。”
  侯方宗道:“不管攝理多久,李公子刻下總是一方宗主的身份,因此這禮數上是不能差的。”
  說着他自己走下來竟在末席上坐下。這一來他四個常兄都站了起來,意欲站到他後面去,侯方宗搖手這:“沒關係,你們坐好了。”他也不解釋自己為什麽要居末席,而他的手下以乎也習慣於接受命令,聞言又各自坐下。
  李靖發現這個傢夥很厲害,他衹是在就座時略一變動,即已將很多復雜隱晦的關係交待明白。
  自己居於末席,是表明自己在神竜門下,不敢僭越;他手下的弟兄反而坐在上面,則表示他們不在神竜門中,與李靖衹是賓主相對的地位。
  李靖發覺自己原來的構想與計劃都用不上了,也認為侯方宗這傢夥相當難纏。他自己隸屬於神竜門下,禮數不差,使神竜門不能怪罪,但是他的實力卻不投入在神竜門,,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使神竜門管不到他頭上來。
  李靖略一沉思,决定先發製人,非逼他表明態度不可,這一次是不能失敗的。於是李靖舉起了茶杯,笑笑道:“侯頭領,李靖今天拜訪,是有點小事相商,侯頭領是否能藉一步說話?”
  侯方宗忙道:“不敢當,請教李公子是那一類的事情,與我這些弟兄有沒有關係?若是僅為在下一人之私事,自然不必要他們與聞,若是關於門戶的事,則讓他們聽聽好了。門戶中事,在下嚮來是與弟兄們共同磋商。”
  他似乎已經料到了李靖的目的,乾脆把話先表明了。
  李靖覺得這傢夥相當可惡,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淡然地道:“侯兄既然知道兄弟代大哥攝理神竜門,那就好說話了,神竜門有了一點小事,想勞動貴門兄弟一下。”
  他說得更直接,侯方宗倒是一怔,頓了一頓道:“李公子開玩笑了,神竜門下,人才濟濟,我怕這點小小的基業是萬萬不能此的,怎麽會要用到我們呢?”
  李靖淡然地道:“當然是為了貴門弟兄恰符所需,兄弟纔來相求的。”
  雖然是在求人,但李靖的口氣卻實在不像,也一點沒有情商的意思,似乎是他們非接受不可。
  四海堂中的人多少已有點不耐煩了,可是李靖還沒說是什麽事,他們的首領侯方宗也沒作表示,而這四位來賓的身份也的確非此尋常,所以他們纔忍工下去。
  侯方宗打了個哈哈道:“李公子可否示下是什麽事?”
  “神竜門下有不少生計,運銷糧食是其中一大宗。”
  “這個兄弟知道,我四海堂也以漕運生意為主,神竜門的米糧運到此地後,就由我們改運到其他地方去,這是我們的大主顧,每年從貴處賺的銀子,此我們承辦官府的漕糧還要多呢,所以敝幫上下,對貴門主張大俠十分感激。”
  李靖擺擺手笑這:“感激倒是不必貴堂出力氣代銷運轉,這是該得的報酬。”
  侯方宗道:“話不是這麽說,運銷都是很簡單的事,重要的是沿途的安全保護,不被強梁之徒強取苛納,纔有利可言。四海堂居間轉手,賺的也是這種利潤,當然,這也是神竜大哥挑我們一口飯吃,否則以神竜門的聲勢,直接運銷,又有誰敢動呢?”
  李靖看看他一笑道:“侯兄言重了,神竜門可沒有這麽大的威風,十天前就有一批糧船出了事了。”
  侯方宗一驚這:“啊!有這種事?是誰那麽不開眼,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老虎嘴邊拔毛?”
  “目前尚不清楚,不過出事是在太湖,想來總不脫東西洞庭湖兩處的好漢們吧!”
  “假如是那兩處的人,倒是有點麻煩了。東西洞庭遠峙太湖中,形勢險要,衹有水陸可通,那兒的緑林好漢們水陸工夫都精,誰見了都頭痛。”
  “兄弟就是為此事而來的。”
  侯方宗道:“那批糧食原來是要由我們接手的,我說神竜門的生意信用一嚮很好,從未誤期,這次怎麽過了七八天,還不見糧船到來,原來是出了意外,那就難怪了。
  行旅經商在外,意外事是免不了的,李公子其實衹要派人知會一聲就行了。用不着親自勞駕前來賜告。”
  他倒是一廂情願,把李靖當作是糧船失誤耽擱而來說明,李靖卻臉色一沉道:
  “侯兄,兄弟一來就說明了,此來是請求幫忙的。”
  “是,是。不知公子要我們如何效力?”
  “侯兄與東西洞庭山的好漢們是否有交情?”
  侯方宗頓了一頓道:“彼此都在水上討生活,大傢有個認識而已,說不上深交,再者,兄弟認得的人,都不是坐頭把交椅的,也當不了傢,因此李公子若是要找人斡旋說項,兄弟固然可以效力,衹是面子不夠大。”
  李靖冷冷地道:“張大哥手上沒出過事,到了兄弟手上就出了漏子,這是存心要兄弟的好看了?”
  侯方宗陪笑這:“這倒不是,神竜大哥對一些江湖上的緑林弟兄,嚮來都不假辭色,緑林好漢們對他也頗不諒解,隙閑早已種因,兄弟相信與李公子無關。”
  李靖道:“不管種因於何時,神竜門卻不受威脅,兄弟更不打算跟他們妥協。”
  侯方宗一呆這:“李公子是打算勁武?”
  “不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吃到我的頭上,我們也不怕事,必將施以猛烈的反擊。”
  侯方宗這:“這也對。江湖人都有個吃軟不吃硬的臭毛病,若一味求全,他們會得寸進尺,胃口也越來越大,好好地給他們一點顔色看看,以儆下次。”
  “沒有下次。這次兄弟就打算把東西洞庭的勢力整個地毀掉,使得太湖水道也在神竜門的節制之下。”
  “佩服,佩服!李公子豪情萬丈,果然不同凡響。兄弟就靜候佳音,等李公子功成之日,兄弟當專程往賀。”
  李靖笑道:“侯兄,功勞是你的,在下不敢掠美。”
  侯方宗道:“什麽功勞是我的,這是怎麽說呢?”
  薛飛霞見他一味地裝糊塗,忍不住道:“這就是說李公子點到你了,要你去攻洞庭水寨,肅清太湖水道。”
  “這……姑娘開玩笑了,怎麽會要我去呢?”
  “因為你跟張大哥的交情,而且被掠的糧船是準備交給你轉手的,這也是你的損失。”
  侯方宗這:“薛女俠,糧船被劫,四海堂上衹是少做一票生意,不算損失;要等交到我們手中再出了事,纔算是我們的損失。至於說到我與張大哥的交情,這我倒是義不容辭,應該效力的。”
  李靖沉聲道:“好!侯兄既認為應該效力,就即時挑選精於水性的弟兄百名,喬裝掩護,於三日內趕到嘉典。”
  侯方宗立刻道:“李公子,兄弟衹說一個人以私下的身份效力,卻沒有說要連我的弟兄一起去。”
  “你是他們的竜頭大哥。”
  “這卻是兩回事,我跟神竜大哥有交情;我可以為神竜門賣命效力,他們卻無此必要。”
  李靖冷冶地道:“侯兄,這是你的答覆?”
  侯方宗道:“不錯,這是我與神竜大哥的口頭約定。”
  李靖微微一笑道:“你跟張大哥約定些什麽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神竜門中每年付給你上百萬兩銀子。”
  “不錯,那是我們花力氣賺來的。”
  李靖這:“侯兄,你自己也說過:以神竜門的力量,自己也足夠做這些事,並無必要轉次手,白白讓你去賺上百萬兩銀子吧?”
  侯方宗也冷然道:“也許可以這麽說,可是這兒是我們的地段,四海堂的一點基業,可是我們弟兄自己盡能力闖出來的,並沒有沾到神竜門的光。”
  李靖道:“神竜門就是此地不建分壇,侯兄可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不知道,但神竜門未在江南立足前,兄弟這四海堂已經有了,張大哥看得起我們,沒有在這兒設立分壇,搶我們的飯吃,兄弟十分感激。”
  “假如神竜門自現在開始,把一切收回自營呢?”
  “那也沒什麽,我們也不至於餓死,不過要是再出了什麽漏子,我們可不負責了。”
  李靖冷笑一聲道:“侯兄!你倒是說得輕鬆,若非因為你是神竜門中弟兄,張大哥怎會對你如此優容?雖然形式上衹有你一人入盟,但是這些年來,神竜門替你養活了這麽多的弟兄,怎能說他們與神竜門全無關係?”
  侯方宗道:“李公子,兄弟卻不承認這份人情。銀子是我們花了力氣賺來的。”
  李靖道:“那衹是一個名義,神竜門無需要經過你轉手,衹是為了要變相付酬勞給你們,纔由你們轉手一次,一年百萬兩銀子不算小數目,張大哥衹為了跟你的交情,要拿這麽多的錢來巴結討好你嗎?”
  侯方宗道:“這是我們之間談好了的。”
  李靖道:“我不管你跟張大哥是如何談的,現在是我在攝理,就要照我的算法。我認為你們這兒既受神竜門的津貼,就是神竜所屬,今天要用到你們,你們就得聽命。”
  侯方宗傲然這:“辦不到!”
  李靖冷笑道:“飛霞,侯方宗桀傲抗上,違命不遵,將施以何等製裁?”
  薛飛霞起立道:“應受大辟斬首之罰。”
  李靖道:“着令你與輕雲立即施行!”
  “是!遵論。衹是,公子,他們這些人一定會起來阻撓,婢子一個人恐怕難以達成任務。”
  “你不是一個人還有輕雲幫看你。”
  “以二敵五,仍是人手不足。”
  李靖道:“二對一,別人不可能揮手的。”
  但樓大成等四大金剛都已拔出兵刃,站在侯方宗的周圍,準備保護他。
  李靖笑道:“四位,侯方宗是神竜門下,剛纔他的態度桀傲犯上,我是以門規製裁他,各位不必插手。”
  樓大成道:“李公子,四海弟兄非神竜所屬,我們可以不必聽命吧?”
  “那當然。可是你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受神竜門栽培多年,總該有點表示吧?”
  “我們不知道。我們的銀子是自己賺來的。”
  “若非神竜門的包容默許,四海堂要立足都不容易,還會有生意給你們做嗎?”
  樓大成也一聲冷笑這:“李公子,神竜門勢力雖大,但要想吞掉我們四海堂也沒這麽容易。”
  李靖冷笑道:“我不給你們一些厲害,諒必你們不會死心,現在,我們先從侯方宗開始。飛霞,動手!”
  薛飛霞仗劍逕撲侯方宗,董輕雲則由另一邊進攻。
  四大金剛要迎上去,李靖道:“交給我們,你們繼續執行格殺侯方宗的任務。”他與張出塵二人也搖劍加上戰圈,居然把四個人都逼開了。
  九個人展開了激戰,侯方宗力敵二女,有點吃力,大叫道:“出去,到外面去,多叫一些人來睏死他們。”
  樓大成聞言,轉身奔嚮廳外,李靖叫道:“那裹走?”縱身飛起,在空中如飛鳥般的輕盈,同時把手中的長劍奮力擲出,口中喝道:“看!”
  李靖追的是樓大成,脫手擲劍自然也取的是樓大成,在决戰中的侯方宗忍不住偏嚮樓大成看去,大門在他的左側,臉纔側嚮左邊。左頸處忽地一涼。這是他在塵世間最後的一點感覺,接着什麽都不知道了,連他是怎麽死的都無由而知,因為他的頭已滾嚮了一邊。
  李靖的劍是虯髯客所贈,本是虯髯客自佩的長劍,絶世珍品,削鐵如泥,雖是一擲之力,卻是擦着脖子而過,輕而易舉地割下了侯方宗的腦袋。
  誰也沒想到李靖會聲東擊西,來上這一手,不過這一手也把四大金剛給震懾住了,他們一時還難以相信限前的事實,直等李靖飄然落地,再度拾起長劍時,樓大成纔如夢初覺,厲聲大叫道:“你們竟殺了大哥!兄弟們,拼,把他們碎屍萬段,為大哥報仇!”他也不出去召人了,返身回來又要拼命。
  李靖卻含笑擺手道:“樓大成,別亂來,侯方宗為神竜門下,對我居然桀傲抗上,違令拒命,我纔製裁他,各位非神竜門中人;不必淌進來。”
  樓大成一怔道:“什麽?我大哥是神竜門下?”
  “當然。難道他沒有嚮各位表示過?”
  “沒有。他衹說與神竜劍客有交情,神竜門曾邀他入夥,他沒有答應。”
  李靖冷笑道:“那有這麽便宜事!他年受神竜門巨額的津貼,用來擴充實力,卻是為己張本。”
  “沒有的事。我們衹是跟神竜門做生意。”
  “什麽生意?若是指那些米糧的運銷轉手,那就太笑話了,神竜門勢力遍及天下,還會花這個寃枉錢?”
  “不管神竜門勢力有多大,但是在這一段地面上,卻是我四海堂的天下。”
  李靖淡笑道:“樓大成,你對神竜門知道多少?對你們四海堂的那點力量,則又估得太重了。”
  “我不知道神竜門有多強,但是我知道誰要吃下我們四海堂,可沒那麽容易。”
  “哦!是這樣嗎?那我就讓你瞭解一下你們的實力有多強。飛霞,放一號信炮。”
  薛飛霞這:“公子,這是緊急召集的信號。”
  “我知道,這是召集各分壇主的信號,而且限定在一刻工夫內,必須要到達。”
  薛飛霞道:“公子,除此而外,他們還必須單獨一人前來赴召,不得攜帶任何助手。”
  “我知道。我要他們來,衹為了要他們證實一些事,並不是要他們來戰鬥。”
  薛飛霞道:“可是此地卻為四海堂所在,他們不容易進來。”
  李靖一笑:“這點讓他們自己去操心吧,不過我相信他們會有辦法,快去放信炮。”
  薛飛霞走到窗口,樓大成道:“你想召人來也沒用,今天我們是拼定了。”
  李靖微笑道:“沒有好拼的了,要拼也衹有你們四個人,你們想想明白再作决定吧。”
  薛飛霞嚮天空一揚手,波的一聲輕響,一縷藍色的煙霧直衝霄漢,風吹不故煞是奇特!
  李靖道:“這是天方鬍人巫師所巧製的一種焰火,頗見匠心,他們是用來襯托神跡,欺哄愚民,以神其術,我們不用那種手段來騙人,但是用來做特別的通信訊號,倒是很有用的。這種煙柱可拔空百丈,在黑夜裏也一樣可見,歷時半刻,以顔色而分種類,方圓五十裏之內,都可以看到……”
  四大金剛被那根藍色的煙柱引得呆了。可是他們並沒有等多久,也不過是喘口氣的工夫,已見四條漢子閃身進了廳中,嚮李靖一抱拳作揖這:“屬下等應召報到!”
  不僅四大金剛大為吃驚,連薛飛霞與董輕雲也惑然不解,因為他的信號放上去纔片刻工夫,這些人就已來到,好像他們等在附近似的。
  但這是四海堂的堂口所在地,堂口經常有百餘人據守,怎麽會放他們進來的呢?
  李靖卻笑笑點頭為禮道:“好,四位辛苦了,一切進行得還順利嗎?有沒有遇到麻煩?”
  一名漢子道:
  “稟上二莊主,屬下等遵照指示,猝然發動,對方根本就來不及準備,所以進行十分順利。
  衹有西廂房中有幾名女眷由於事先未曾預計在內,被她們叫了兩聲,但幸好別處的人都放平,所以也沒有人來理她們,現在她們也安靜了。”
  李靖道:“好,很好!這次行動很成功,我在這兒沒聽見一點動靜,就知道你們都已得手了。”
  “這都是二莊主的策劃調度得快。”
  李靖道:“那也沒有什麽,最重要的是時間拿揑得準,决不能有絲毫差錯。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要你們同時發動了吧?衹要錯開一點。就會亂了起來。”
  “是,是……屬下等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薛飛霞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的問道:“公子!您是說這個地方已在我們的控製之下了?”
  “不錯,在這片莊院之內,除了大廳,已經沒有一個會反抗我們的人了。”
  樓大成不信道:“這怎麽可能?”
  李靖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出去看看,不過衹許看看,不得妄動,否則你就是在找自己的麻煩了。餘宏,你陪他去招呼一下,衹準他在十丈以外招呼。”
  餘宏就是那個答話的漢子,他笑嚮樓大成道:“樓兄!請,你聽見二莊主的吩咐了 ?”
  樓大成一聲不響,返身出門而去,其餘三大金剛聚在一起,神色一片惶然,一人剛要開口,李靖卻道:“別急,等樓大成回來,你們商量好了再說話。”
  樓大成是四人中的智囊,坐四海堂中第二把交椅,侯方宗既死,自然是以他馬首是瞻,所以那三個人也沒有再說,衹是不安地聚在一起私語着。
  他們仍然沒有放棄戒備,但是鬥志已沮,因為他們也認得,後來的三個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論身份、地位、武功,他們都與被殺的侯方宗不相上下,都是坐鎮一方的領袖人物,但他們對李靖卻是唯命是從,十分恭謹,因而也知道他們是屬於神竜門下的。
  看來,神竜門的勢力的確是夠大的。
  薛飛霞實在也想出去看看的,但李靖沒有指示,她不敢輕動。
  這時李靖已背負着雙手,走到正中原來放虎皮交椅的地方,伸手一拉絲縧,把遮住椅子的簾子拉了起來,然後泰然地坐了上去。
  那三大金剛神色一變,剛要有所行動,樓大成已跟餘宏一起回來了。
  樓大成見李靖坐在虎皮交椅上,也是神色一動,但沒有任何表示。
  韓江卻已等不及的問:“二哥,怎麽樣?”
  樓大成臉色沉重地點了一下頭,算是答復。
  韓江驚道:“什麽,百來近兩百名弟兄,一點聲息沒聽見,全叫人放倒了?他們來了多少人?”
  “四十個人,一邊十個人。”
  “衹有四十個人,竟然吃掉了五倍的人?”
  “是的,那四十個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我們的弟兄也不全是飯桶,就算身手不如人傢,也不可能一聲不吭全給人放倒。”
  “我也不相信,但這卻是事實,四海堂中找不到一個我們的弟兄了。”
  “我們的弟兄都死了?”
  樓大成痛苦地道:“看樣子沒有,衹是受了禁製。”
  李靖笑道:“他們很可能都是我們神竜門中弟兄,我不會隨便壞他們性命的,但如果不能成為自己的人,神竜門就不會留下一批敵人。”
  樓大成道:“公子是要我們歸併入神竜門?”
  李靖道:“不是歸併,事實上侯方宗早巳代各位作主,加入神竜門了,我衹是來視察一下而已。”
  “沒有的事,大哥從沒說起過。”
  “那是他另有私心,利用神竜門的財力來擴張實力,對神竜門—陽奉陰違,想腳踩兩條船,此為江湖之大忌,所以我纔要製裁他。”
  “我大哥不會是這種人。”
  李靖淡淡地笑:“事實勝於雄辯,餘宏,你們出示一下神竜標記。”
  餘宏等四人解開上衣,屈身跪下,他們赤裸的背上烙着一條奮爪神竜。
  李靖道:“飛霞,請神竜令。”
  薛飛霞恭身答應後,在懷中取出了神竜金令,跟他們背上的烙印相對照,竟是完全相符。
  李靖朗聲道:“你們看好了,這就是神竜金令,舉凡神竜門中的分壇主,背上都有神竜烙記,由令牌直接烙下,一入本門,永為神竜門下,終身受金令節制,違者,殺無赦,侯方宗明知故違。”
  “侯大哥背上也有烙記嗎?”
  “你們可以檢查,這是做不了假的。”
  樓大成扳過侯方宗的無頭屍體,拉開了背上的衣服,赫然一條竜形烙印。
  李靖沉聲道:“侯方宗身在神竜門下,卻僭號混水孽竜,可見心中已有叛意,幾度陽奉陰違,不將門下弟兄名册申報總壇,隱瞞本身已入神竜門中之事,凡此種種,即已百死有餘,他更私設降竜伏虎二堂,居心可知,這樣的一個人,該不該殺?”
  四大金剛不說話,良久後,樓大成道:“侯大哥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李靖冷笑道:“他以為自己的四海堂已經夠強大了,不甘心再屈居神竜門下聽令了。”
  樓大成等四人低聲商量一下,纔由樓大成道:“公子,既然侯大哥已經作主代我們宣誓入盟,我們自然都—遵守的,衹是侯大哥跟我們兄弟一場……”
  李靖知道他要說些什麽,微微一笑道:“神竜門成立至今,從沒有一個叛幫的弟兄,我也不希望由我手上留此憾事。人死不記其過,他仍然是神竜門下,準以因公殉職,隆重收殮,厚恤傢屬,這是我法外施仁,所能盡的唯一心意了。但我不是原諒他,而是看在你們的份上……”
  四大金剛同時作揖長謝:“多謝公子!”
  “不必謝我,我衹是預記你們一功,先頒酬勞而已,至於能否功值所酬,還在你們日後的表現。”
  樓大成不是笨人,自然懂得李靖的意思,連忙這:“公子請放心,衹要公子不計較侯大哥的過失,屬下等一定竭盡心力,為侯大哥將功折罪。”
  李靖道:“你能體會到我的一片苦心就好,四海分罎罎主一缺由你遞補,其餘三位則為副分罎罎主,有關事項,薛董二位使者會告訴你們如何安排的。”
  四大金剛跪了下來,再度叩謝。
  李睛道:“別客氣了,事情還很多,先去救醒你們的弟兄,然後再來聽候指示,時間很急迫了,眼前無法為侯方宗舉喪了,等我們東西洞庭事了之後,再隆重地辦一下吧!”
  他的話就是命令,自然沒有人再敢有異議,而且李靖的行事也的確叫人服氣。
  一切都在計劃中,而計劃早巳在他肚子理醖釀成熟,所以他召集大傢會商時,當機立斷,立刻作出指示,即使是一些臨時發生的事情,也在預料之中,因此在他第二天下午上道時,四大金剛已經帶來了八十名精於水性的弟兄分別出發了。
  李靖等一行人,還是四人四騎,飄然登程。薛飛霞這時纔有機會開口:“二老爺:……”
  李靖笑道:“飛霞,我既無功名,未成事業,這老爺兩個字聽來實在不舒服。”
  張出塵也笑道:“走啊!郎君白麵無須,年紀也不大,老爺這個稱呼,連我聽了也覺不順耳,飛霞,你們在四海堂中時,不是稱他為公子嗎?”
  董輕雲道:“那時為了適應環境,不得已纔放肆。”
  李靖這:“不算放肆,還是那個稱呼自然些。”
  張出塵不明白李靖何以要在稱呼上計較起來,但仔細一想就明白了,李靖是在擺脫虯髯客的影響?二老爺、二莊主,這些稱呼都表示他是屬於虯髯客之下。
  當然,李靖並不是不甘屈於人下,也沒有要與虯髯客一爭長短之意,他衹是在使自己保持超然的身份,讓人明白,他不是虯髯客同一夥的。
  當然,這種心思無法對薛飛霞她們明言,因此,她巧妙地轉圜道:“我看以後要大傢也改了稱呼吧。公子兩個字是此什麽老爺聽起來順耳得多,而且也沒有什麽凌駕人上的感覺。我們在江湖上闖蕩,老爺這種稱呼也不適合,四海之內皆兄弟,沒有誰是大老爺、二老爺。”
  “是!婢子遵命!”
  李靖皺眉道:“飛霞,我既不是老爺,你們也別自稱婢子,而且,以你們的身份,也不可能為人的奴婢。”
  飛霞道:“那是對公子的尊敬,而且也是門戶中的尊卑之分!”
  李靖道:“大可不必,尊敬不在稱呼上,我們要長時相處,你們自稱為婢,令我有不安與拘束之感。”
  飛霞道:“這……衹有自稱屬下了。”
  李靖道:“若是在公事上,你們如此稱謂也無所謂,可是神竜門沒有公開地在武林中活動,讓外人聽了就不太妥當了。這樣吧,雖然我們年歲上可能差不多,但要你們做我的姐姐,你們一定不會肯的,我就叨長為兄,你們自稱為妹妹,這樣也顯得親密些。”
  “這怎麽敢當呢?”
  張出塵忙道:“這樣好,你們可以稱他公子,也可以稱他為師兄,叫我塵姐,二位也都是我們的小妹。”
  薛董二女剛要表示反對,張出塵又道:“二位,你們跟大哥的關係是一回事,但跟着我們,就必須照我們的規定。”
  口氣有點覇道,但用心卻是好的,這使得二女十分感動,雙雙行了一禮道:“是,!小妹等遵命。”
  李靖噓了一口氣,精神上似乎有一種解脫之感。
  張出塵笑道:“還要麻煩二位知會本門弟兄一聲,把稱呼也變變,一律改叫公子,就算是命令好了。”
  最末後的一句是為了他們的方便,因為這是破壞體製的事,加上了命令兩字,她們就便於嚮人解釋了。
  也因為有了命令兩個字,薛飛霞她們就不敢再說什麽了,恭聲稱是。
  張出塵一笑,接受到李靖投來感激的眼光,她把馬匹移近了一些,傍在李靖身邊。這是他們夫婦要說體己話的表示,薛飛霞與董輕雲都識趣地落後一段距離。
  李靖輕輕地道:“出塵,還是你行,我以為要大費一番唇舌,但你卻輕而易舉地把問題解决了。”
  張出塵笑道:“妾身在宮中侯門都耽過,深解權術之道,有些事不必解釋得太清楚的,衹要叫他們遵行就是,那反而省了很多麻煩。”
  “是的,我也知道,若是領軍,我可以用治軍的力法,頒下軍令,也不必多費口舌,但是她們是女的,我就沒法子了。”
  “其實也一樣,楊素府中規矩最嚴,那是樂昌姐建下的規矩,她任總監,由我副之,府中的女眷,一例照章行事,誰也不得違抗。有一次,楊素的一個寵姬違了規,例應處杖責,她央求楊素來講情……”
  “楊素有沒有來講情呢?”
  張出塵道:“沒有。楊素在這些地方不失為人傑器度,他雖然很寵愛那個侍姬,卻毫不循私,而且親自縛了來,送交樂昌姐發落,當着後府女眷們,褫衣受了二十杖。”
  李靖道:“這是楊素對樂昌公主的尊重。”
  “是的。但不能說他的器度異於常人,所以他雖然遠居帝都,但他遠戍在外的部屬都對他忠心耿耿,也因此,他雖是樹仇很多,卻沒有一個人能動搖他。”
  李靖輕輕一嘆道:“有此人在,隋傢的天下看來還有一陣子氣候。天下群雄,雖是紛紛在暗中作逐鹿的準備,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大概也是忌憚他的原故。”
  “是的,以他現有的努力,就是推掉楊堅自立也夠了。但是他很聰明,寧可退居幕後,也不願首當其衝;再者是他的眼光準。他看出了二太子楊廣精明幹練,將來必有一番作為,所以早就暗通款麯,打穩日後的根基,目前太子楊勇雖經詔立,朝中大臣也都在走太子的門路,衹有楊素一個人不接這個碴兒。”
  “皇帝自己的意思呢?”
  “皇帝也看中了太子,遺詔都草立好了,但楊素卻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認定了日後登基的必是二太子楊廣。”
  “他那麽有把握嗎?”
  張出塵笑這:“天下兵權,他衹握有三分之一,他倒是沒有把握,衹是盡力而為,樂昌姐曾經勸過他,說京中權貴以及皇帝的意思都看好太子,他何苦要一個人獨持異議呢?就算不贊成,也不必公然與太子作對呀。”
  “不錯,這是很不智的事,皇帝春秋已高,且又體弱多病,隨時都有禪位的可能,若是新君登位,他就難保了。而且我聽說楊勇對他也很客氣,尊敬的程度還超過了乃弟,他衹要對太子稍假顔色,就能終保富貴了。但是他的看法卻異於常人,他說若是年輕十歲,一定毫不考慮地擁戴太子,因為太子生性儒弱,容易受人擺布,他可以穩穩地把握住大權了;就因為他年事已高,餘日無多,而且又沒有後人,不必為子孫計,所以他要扶持一個雄主,好有一番作為,為自己留下百世聲名。”
  李靖微微一嘆:“我也知道此老是個人傑,若不是他的年歲大了,我也不會離開越公府。在他那兒,是可以有一番作為的;衹是此公上了歲數……”
  “其實年歲大了也有好處,尤其他沒有後人。衹要能跟他幾年,取得他的信任,將來不難接下他的基業。”
  李靖道:“出塵,你儘管智慧如海,卻沒有把這件事情看準。楊素他能識人,能愛纔,也能用人,但絶不會把自己的一切交給那一個人。他的基業都是及身而止,成於一人,終於一人,也因為如此,他的部屬纔會對他忠心耿耿,不易不移。”
  張出塵一呆道:“這個我倒沒註意,居然會有這種事,為什麽因此就能獲得部屬的愛戴呢?”
  李靖笑道:“這個倒是頗難舉出實例來。衹能這樣說吧:他沒有了後人,不為將來打算,對部屬們就全無私心;他也不會聚斂財富,窮事搜括,戮利所得,他可以和部屬們均分,最重要的,他的部屬們有出頭之日,任何人都有機會繼代他的地位,自然對他忠心不二了。”
  張出塵嘆道:“將帥的繼代私相授受,或形成了世襲,這實在是緻亂之由。”
  李靖道:“是的,晉魏之後,南北朝對峙,宋齊梁陳相繼,莫不如此,這種陋習若不革除,天下永難太平,將帥臨戰而受命,解甲則歸諸朝廷,理應如此!”
  “話是不錯,但是手掌虎符的人卻不作此想。他們捨不得放手的。因為手中有兵纔有權,這種權可以永保富貴,上震君主,下攝萬民,誰又肯交給別人呢?越公楊素已經算不錯的了,但仍未能免俗,此外,再難找到一個人了。”
  李靖道:“我將來一定要革除這種惡習,如果我異日有機會手綰虎符,絶不會視同已有。”
  張出塵笑這:“郎君這不是你的違心之論嗎?”
  “出塵,你應該明白我的,我希望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但我絶不戀棧權勢,功成身退,還我本來。”
  “我相信你有這個心意,可是你的做法卻是兩回事,像目前,你已經在跟大哥爭權了。”
  李靖道:“這怎麽是爭權呢?人都是他的!”
  “可是你卻在排除他的成規,建立你自己的影響力。”
  李靖坦然地道:“這點我不否認,各人行事的方針不同,我不慣在別人的影響下做事,既然授權給我,就該由我全權統籌,否則我寧可不幹,大哥在把事權交給我時,根本沒取得我的同意,我也沒機會告訴他這些,因此,我衹有做給他看!”
  “像殺死侯方宗這件事,你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是的。大哥志在取天下,有時不免有委屈求全,我卻是在治軍,必須要令出必行,這是我們不同的地方。”
  “你的做法卻使人容易誤會為奪權而自壯聲勢。”
  “我知道,但是我仍然要做,他若不放心夕就快點回來,把這一切都收回去,衹要我替他管一天就要聽我的。”
  張出塵默然片刻纔道:“郎君,我是絶對相信你的,但別人卻很難接受你的說法。”
  李靖笑道:“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將來自有事實證明,衹要大哥一回來,我立刻把人手全部交回給他,那就是最好的解釋了。”
  “你還是不肯跟大哥合作下去?”
  李靖道:“是的。大哥是個豪傑,才能技藝都好,氣度胸襟有王者之風,伹他卻不是真命之主。”
  “郎君,方士術傢之言,可作不得準的。”
  李靖道:“當然,我衹是姑妄聽之,不會就此堅信而作為擇人以事的標準,我是從另一些條件上看的。”
  張出塵道:“人傑雄主並不是天生的,都是由環境造成。”
  李靖莊重地道:“我也知道,但是大哥卻衹是作了謀天的準備,卻沒有一點治國平天下的計劃。”
  “天下還沒有到手,想那麽多幹麽?”
  李靖道:“不然,治國平天下是何等艱鉅的重任,萬萬不可以臨時急就,大哥雖志在天下。卻衹看見權勢,並沒有以此作為一種抱負,他衹想一統天下,卻沒有想到過為萬世開太平的責任。”
  “難道還會有人預先想好了這樣一套大計劃嗎?”
  “如果此人志在天下,應該作此準備的。”
  “郎君,你若是以此來作為擇主的條件,恐怕就太難了,也許十幾二十年都找不到一個。”
  李靖笑道:“真命之主,又豈是人人可為的?我認為這是必須要的條件,天下無主,唯有德者居之,這個德卻很難量定,衹不過天下之德,乃在仁民施政,這不是空談,所以沒有這種準備的人,絶非是一個盡責的人君。”
  張出塵不再說話了,她看着夫婿的眼光,卻由溫柔而轉為尊敬,現在,她算是真正瞭解自己的丈夫了,這種瞭解,使她的愛情更為堅貞。
  李靖沒有一統天下的野心,但他卻是個真正有作為的人,是一個真正的大丈夫。
  馬行迅速,他們終於在約定的期限前,到達了太湖之畔,神竜門的分壇在此是一傢大糧號。
  規模很大,生意做得也大,但招牌卻有很重的江湖昧,叫做揚武糧行,糧行東傢的解釋是取自他的姓名,他姓武,單名一個揚字,倒過來就成了店招。
  出事的糧船就是屬於這一傢的,武揚的轄下有四百多名夥計,由搜購米糧到水陸運銷,都是自傢包辦。
  店中的人手都是神竜門下,李靖到了這兒倒不再客氣,他讓薛飛霞先去通知了,而後纔施施然落止。
  神竜門中弟子早已列除在門口恭迎,張豹跟武揚更是遠迎至半裏之外。
  坐定後,李靖纔道:“張豹,我要你所做的準備都妥當了沒有?”
  張豹起立道:“啓稟公子,都已齊全了,屬下已召集了四百名弟兄集合待命。”
  李靖道:“這四百人的戰力如何?”
  “他們都是久經訓練的好手,力敵虎豹,以一當百。”
  “我要的是他們的輕身功夫,因為我準備突襲,他們必須能夠攀山越險,飛渡峭壁。”
  “公子放心,他們都有這種能力。”
  李靖道:“好,我相信你們眼光,大概不致會太差了。此外,對於兩個山寨的虛實打聽得如何。
  張豹道:“東洞庭山以黃河清為首,此人外號洞庭蛟,水裏工夫卓絶,陸上步戰也勇無敵手,轄下有一千二百名嘍羅,戰船百艘,西洞庭湖則是兩名女盜為首,她們是堂姐妹,姐姐叫華無雙,妹妹叫華玉雙,所有轄下有六百餘人,卻有一半是女子。”
  李靖道:“女子也能嘯聚山寨,這倒是少見。”
  張豹道:“啓稟公子,這一批女賊非同小可,她們身着黑衣,手執雙刀,臨陣之時,勇猛過於男子,尤其是她們的輕身功夫,卓絶超人,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踏雪無痕,飛瓦渡江;她們自稱是飛鳳軍。”
  董輕雲看看他笑道:“張豹,這些是你親見的嗎?”
  張豹道:“我雖沒有親見,但提供這消息的人卻很靠得住,大概不會過甚其詞。”
  李靖笑笑道:“我相信不算太誇張,她們敢對神竜門下手,必然是有相當把握的。我更高興她們的訓練精良,這批人若是收了過來,倒是一支勁旅。娘子,我得卿來歸,還沒有緻過聘儀,現在我就以此三百飛鳳女為聘,交給你統禦指揮,作為你的衛隊如何 ?”
  張出塵也笑道:“妾身就謝了郎君了!”
  這兩口子居然輕輕鬆鬆,好似已經把對方收服了。張豹與武揚等人口中雖不敢說,神情上卻有不以為然之色。但薛飛霞與董輕雲卻知道李靖是真有這種把握,並吞四海堂就是一個例子。
  李靖的安排神奇莫測,三原李藥師名滿天下,畢竟不是虛得。
  李靖又問道:“我要的兩處地勢形態圖說呢?”
  張豹取了一張紙出來道:“東洞庭黃河清的山寨允許漁民棲居,山寨形勢已畫得簡圖在此,西洞庭華氏姐妹則將居民盡行驅出他遷,關防謹嚴,從無外人前去,故而無由得知,請公子原諒。”
  李睛道:“他們難道整個對外隔絶了?”
  武揚道:“可以這麽說,那一對姐妹行事十分小心,將山寨分為前後二進,她們帶了三百名飛鳳軍居於後寨,連前寨的人都禁止前往,內中情形,無人得知。”
  李靖哦了一聲道:“她們總要吃飯的吧?”
  “前後寨由一條寬十五丈的深溝隔開,平時是隔斷的,有事情通知時,先要通報前寨,再以號角通知後寨,派人隔岸問明情由,若有必要。始行着人過來處理。”
  “後寨的人是如何到前面來的?”
  “後山有一座山峯,突起百丈,峯腰伸出一株老鬆,橫亙半空,她們在樹幹上吊了十幾根長索。懸空吊蕩過來,然後再把繩子放回去,這是唯一的通路。”
  李靖問道:“為什麽要把繩子放回去呢?”
  武揚道:“這是兩位女寨主的規定,進出都由後寨控製,即使後面的人出來了要回去,也一定要先通知對面放過空索來才能飛渡回去。”
  薛飛霞忍不住道:“她們真不怕麻煩?”
  武揚苦笑這:“聽說這兩個女盜生性孤僻,不喜歡外人接近,尤其不喜歡男人,因而纔離群獨處。”
  張出塵卻問了一句女人最關切的問題:“她們的容貌長得如何?是很美麗?還是很醜陋?”
  武揚道:“這……卻不得而知。她們出來時,臉上都蒙了一塊黑紗,難見廬山真面目。”
  張出塵笑這:“這與我的猜測很接近。”
  李靖問道:“出塵,你聽說過她們二人嗎?”
  張出塵道:“沒有,妾身是今天才聽見她們的名字,倒是那洞庭蛟黃河清還聽說過,那是在越公府中整理地方官奏扳時摘錄下來的,知道此人曾是黃河的水盜,驍勇驃悍善戰殺人如麻,犯案纍纍,不知何時,潛來太湖為寇了,楊素也在找這個人呢。”
  “他找此人幹嘛?”
  “因為他想成立一旅精良的水師,獨缺水戰的人才,還下令地方官專事尋找此人的下落奏報。”
  武揚道:“太湖中水盜原來已有不少,但衹是一些零星散股,半年前始有黃河清前來,將各股水寇徵服,居於東洞庭山,至於華氏姐妹,則不知何時嘯聚西洞庭的,因為她們的行蹤隱密,但可斷定的是較東寨為早。黃河清本來想把西洞庭也並吞了,經過幾次激戰都未能攻下,反倒賠進了不少人手,最後纔雙方罷戰言和,分庭抗禮,並進而雙方合作,對外則由黃河清出面……”
  張出塵道:“這些消息是由何處打聽來的?”
  張豹道:“夫人,是屬下俘得黃河清手下三名細作,分別拷問後,對證而得。”
  李靖點點頭道:“那就差不多了,我已令四海堂人員,明天分駕十二條大船到達,他們以運糧的水手掩護身份,你們則以糧行的身份善加款待,不令別人啓疑,至於進攻東西洞庭的計劃,我還要重新策劃一下,這幾天大傢就靜候待命吧!”
  李靖收服四海堂的經過,張豹聽薛飛霞說了。對李靖的戰略計劃已十分欽折,他也學乖了,不再東問西間,答應後忙退了下來。
  虯髯客對四海堂那塊地盤與人手,早已有意,但幾經努力,卻衹收得侯方宗一人而已。
  想以武力實行並吞,當然是可以的,然那樣一來,勢必將神竜門的實力暴露出來,太引人側目。神竜門的目的在取得天下,而不是稱覇江湖,所以虯髯客的行動一直很隱密。
  李靖接手後,首先不聲不響地接下了四海堂,點塵不驚,除了四海堂與部份神竜弟兄外,沒驚動到一個人,這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太湖水寇的收歸,也是虯髯客心切而不能的事,李靖若能做到,神竜門的聲勢必將大振,那時,一些自烕氣候的江湖草莾聚傑,必將聞風來歸,實力可擴充好幾倍,所以張豹顯得十分興奮。
  他對虯髯客是萬分忠心的,他自己知道不是獨當一面的纔具,但他卻也相當自傲,一統天下無望,執兵符,坐中軍,領十萬貔貅,將三軍之帥,他卻當仁不讓。
  對李靖之來,一下子騎在他頭上,雖然有虯髯客的命令,他不敢違抗,但心中多少有點不服氣,下意識中,常不自而然地有着反抗的表現。
  漸漸地,李靖的才華表現出來,便他自己比人傢差得太多,尤其是看到薛飛霞及董輕雲對李靖的態度,他更為佩服了。
  這兩個人以天外雲中雙仙的盛名行走江湖有年,心高氣傲,目無餘子。在神竜門中,她們的地位與張豹是平行的,有時還略高一點,因為她們執掌內部最高機密,有時還可以命令張豹。
  在神竜門中,她們倆該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中心人物,然而,她們此刻對李靖夫婦的恭敬,較定對虯髯客尤甚,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恭敬,絶非虯髯客的命令所能做到的,這使得張豹又有點豔羨與倜悵。
  有一度,他以為虯髯客會娶她們中間的一個。他希望能娶到另一個。於是在私下裏,他探問過虯髯客的口氣,希望虯髯客表示屬意於誰,他好對另一位下功夫。
  虯髯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她們是我最欣賞的夥伴,也是我最信任的手足姐妹,但僅止此而已,我不會娶她們任何一人,你都可以下功夫,若有本事,你也可以把兩個人都娶了,我最希望是如此,這一來,她們心無他騖,終身有歸,可以專心一意地輔佐我的大業了,衹不過我不會幫你一點忙,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努力,說句老實話,小子,我認為你希望不太大,因為你的條件太差,才華武功,你都此不上她們。”
  張豹對這句話是不服氣的,但也沒有機會跟她們認真比劃一下,他衹能盡量地表現自己。
  李靖出現時,他倒沒有威脅之感,因為李靖已經有了妻室,張出塵不僅才貌蓋世,而且還是虯髯客的義妹,李靖的條件再好,也不可能停妻再娶。
  當然,以薛董二女的高傲,也不可能屈居於妾侍的。
  可是分別纔幾天,他看出了事態的變化,她們對李靖的尊敬與傾慕,巳不自禁地流露於言談之間。
  更有甚者,她們對李靖夫婦已改了稱呼,與張出塵作姐妹稱。她們的年齡比張出塵大兩三歲,卻尊之為姐,自居為妹,這是次而下之的暗示,她們似乎已有甘為妾媵之意,决心終身相隨了。
  倒是李靖對她們,依然客氣而保持適當的距離,沒有什麽意思。
  但是張豹卻知道自己的希望是更為渺茫了,放着李靖那樣一個特出的男子在面前,他是很難受人註意的。
  他必須要求有表現,縱不能超過李靖,至少也要表現一點李靖所不能的地方。
  然而,什麽是李靖不能的呢?擊劍之術,李靖得自名傢,兵書韜略,他更不能比,文章詞藻,他讀書不如李靖之廣,見聞略歷也不如李靖之博,李靖遊俠江湖,走的地方多,交遊遍四海五湖,俱一時豪傑之士。
  想來,自己竟是沒有一點能跟李靖比的,就連身材,李靖也高他半個頭,天生就強他一籌。
  想了半天,他終於找到了一條可行之道了人和。
  李靖是代理虯髯客的,高高在上,跟大傢本就有一段距離,但李靖畢竟不是虯髯客,弟兄們對李靖的忠誠到底要打個折扣,大傢衹為服從虯髯客而服從他。這一點自己就比李靖強了,那些分壇頭領都是自己的弟兄。
  感情的疏密勝過李靖,若是再把四海堂的人拉住,李靖就必須要對自己客氣一點了。
  所以對待四海堂的弟兄,張豹表現得很熱切,親自到碼頭上,對方的船一到,他立刻上去攀交情,但是所得的反應卻很冷淡,以樓大成為首的四大金剛,衹跟他作了禮貌上的接觸,卻拒絶了他的款待,甚至不讓他登船。
  張豹有點惱羞成怒地這:“樓兄,兄弟是神竜門的總管,對貴屬弟兄,理應拜訪一下的。”
  樓大成道:“不必了。敝兄弟就是代表,兄台已經看到我們兄弟了,至於敝弟兄,總管還是不必見到的好。”
  “可是兄弟們的給養酬勞,要由兄弟支付的,兄弟總不能光憑樓兄口中一個數目,連一個人都沒看見,就要如數撥付吧?”
  樓大成的神色一沉道:“張總管,我們是奉命前來參予行動,衹要交付的任務不失誤,出動多少弟兄則是我們的事,告訴你一個數字是尊重你,你若不相信,則是看不起你自己了,弟兄們各有職司,不能為了要迎合你大總管的高興,叫大傢拋開任務來聽候點閱。
  我告訴你來了四百個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不發銀子,我們也餓不死,隨你的便好了!”
  碰了一鼻子的灰,張豹連話都不敢說,錢自然照付,還挨了頓教訓,他心中更為惱怒,卻也瞭解了一件事:李靖的人,他是動不了的。不僅無法拉過來,連進一步跟他們發生關係都辦不到。
  他不知道李靖是用什麽方法來籠絡這些人的。
  也不過纔短短的幾天時間,李靖不可能跟他們作多深入的接觸,何況,李靖還殺了他們的結義大哥侯方宗。
  為什麽他們竟成了李靖的不二死士,連第二個人都無法接納了呢?
  這情況也使他頗為恐慌,於是他悄悄的遞了一封密告給虯髯客,要虯髯客趕快回來接事,不能再讓李靖代理下去了,李靖在這兒假公濟私,權充私人實力,拉攏人心,對新近的人員,他連接觸一下都不可能。如此發展下去,不出兩三年,所有的人員將全入李靖之手,虯髯客自己都指揮不動了。
  這封密告是以急函送出去的,他卻若無其事地嚮李靖回報,那知李靖已經不在了。
  他帶了張出塵與薛飛霞、董輕雲三女,一棹輕舟,夜探西洞庭去勘察情勢了。
  西洞庭既然無法力攻,就衹有奇襲智取,那就必須要對地勢有十分的瞭解。
  他們乘的是一條快舟,由兩名熟練的水手操作,十分靈活,除了能引帆藉助風力外,急要時,船上還有四支長槳,加以人力催行,船頭是尖的,包以鐵殼,可用以撞穿對方的船腹,這是一條戰船。
  船是四海堂帶來的,按照李靖的吩咐,秘密停泊,連張豹等人都不知道。
  這也是李靖的用奇之道,這條戰船是他用來指揮作戰的司令船,一旦戰事開始,船上扯起司令的旗幟,纔告訴其他的部屬們聽令行事。
  在此之前,主帥的行蹤輕易不為部屬所知,以合兵法中虛實莫測之妙。
  這條船在午後放單揚帆入湖,衹是一條外形普通的漁舟誰也沒有註意,天擦黑時駛近西洞庭數裏之遙,卸下了帆,利用長槳,慢慢地繞着一個山轉了圈。
  這一圈足足轉了大半夜,李靖纔發現這座山寨的確難攻。
  除了前山一處平灘可以登臨外,其餘三面,都是絶𠔌峭壁,根本無法登越;就是前山,也衹有一道小港,僅容一條大船蜿蜒通行進入,衹要守住那道港汊,整個山寨就固若金湯。
  利用夜色的掩蔽,李靖吩咐把船靠近山邊再作一次航行,行船的是兄弟倆,一個叫鬍大江,一個叫鬍大海哥兒倆年紀都很輕,體力壯,膽氣足,從也不曉得什麽叫怕,李靖特別挑了他們出來,擔任這次的任務,他們也深感榮焉,所以對李靖的任何命令,他們都是毫無考履地接受下來,立刻把船貼近了山壁。
  薛飛霞有點不安地道:“公子,這太危險了,若是被他們發現了,我們又怎麽辦?”
  李靖笑道:“我已經註意到了,湖上是有巡邏的船,但為數不多,而且也不太大,全是衹能載十數人的輕舟,一兩條發現了我們,逞勇力搏,大概還睏不住我們。”
  “但是驚動了他們,群起包圍,那就苦了。”
  李靖道:“這是水面上,要想一下子結集那麽多的船很不容易,而且也可以及早發現,到時再突圍脫身,也遠來得及,大海,你以為如何?”
  鬍大海笑菹:“公子放心,衹要在五十丈外發現了他們,不管從那個方向,我們都能摔掉他們的,我們在來此的途中,跟大夥試過了,這條船照公子的指示改裝後,可以稱為天下第一快舟,沒有一條船能追得上的。”
  李靖笑笑這:“我所以選用輕舟,就是取其快捷,不過你們都可以放心,我的計算中,今天不可能跟他們接觸的。”
  他要船沿着山壁徐徐地劃行着,他自己則站在船頭,手持一根長竹篙,不住地刺嚮鬱黑的山壁。
  董輕雲道:“公子,你要找什麽?”
  李靖笑道:“目前我不敢說,但是我相信一定會找到一些我想像中的東西,否則就太不近情理了。”
  他既不說找的是什麽,也不說他所謂的近情理是怎麽回事,大傢也衹有納悶着。
  如此又行下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漸曙,薛飛霞道:“公子,天若亮了,我們就無法得到掩蔽了。”
  李靖註目前面一個凸出的山岩道:“到那兒去看看,要是再無發現,我們就駛離山壁返航。”
  船慢慢接近了那塊岩石,他們終於有所發現了,這塊岩石宛如一塊屏風,擋住了一條很窄的水道。
  水道衹有丈許寬,夾於兩面石壁之間,出口處有巨岩為屏,從湖上是看不見的,衹有貼近山壁才能發現。
  李靖欣然道:“終於找到了!”
  對這麽一條水這的發現,其他人卻沒有李靖的興奮,連張出塵都問道:“這條水道通往那裹?”
  李靖笑道:“不知道,但是可以想得到,它一定通到西洞庭的後山,為後寨的秘密入口!”
  “郎君,你知道有這條出入口嗎?”
  “事先我並不知菹,衹是照所知的華氏姐妹的行逕,過於怪僻,離群獨處,可是她們的消息卻又十分靈敏,這就頗堪玩味了。接着我又知道了她們經常是面帶黑紗,不示人真面目,這纔使我有了個假設……”
  張出塵笑問道:“假設有這條水道!”
  “是的,當然,她們也許可能有第二條、第三條秘密的通路,但衹要有此一條,我就有十足製彼的把握了。”
  鬍大海這:“公子,請恕屬下多嘴,這條水道對我們的突襲毫無好處,我們的船雖可勉強進入,卻連個掉頭的餘地都沒有,她們在裏面若是發現了,來個迎頭痛擊,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靖笑道:“你說的是,我們要趕快離開,不過我想知道一下裏面的情形,大海,你的水性如何?”
  鬍大海道:“公子,這個不是我吹牛,浮洄個幾十裏都沒有問題,就是潛在水底,我也能悶他幾個時辰的。”
  李靖道:“那就好。大海,你一個人留下來,先潛進去探查一下,記住,衹要瞭解情況,不必作任何行動。我們在湖上二十裏處遊弋等你。”
  “行。公子您放心好了,誤不了事的。”他輕輕地滑下了水,立刻隱沒不見。
  李靖道:“我們快離開這兒,別叫人發現了。”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岸邊,急行出二十來裏水程後,就在湖面上展開捕魚的工作,他們都已改作平常打扮,而且有男有女,船又小,又是單獨行動,所以並未引人註意,其間雖有飄着西洞庭水寨旗幟的巡邏船經過,卻連問都不來問一聲。
  李靖手執一竿,坐在船頭上垂釣,他的手法不錯,不需多久,必然有一條肥大的青魚上鈎。太湖號稱魚米之鄉,魚肥糧足,人民謀生極易,李靖算算平日所獲已足可養數口之傢而有餘,倒是頗有感慨,輕嘆道:“出塵,他日功成名就,你我不妨結廬此間,衹要有一舟一盧,也可以度日了,那日子必定很逍遙。”
  張出塵笑道:“郎君,你的功還沒成呢,業也未就,居然就談到那個問題,不是太遠了嗎?”
  李靖笑道:“我倒不以為然。有功業可成固然可喜,即使無功無業,我决定在五十歲時,歸漁此間。”
  “郎君要來,妾身自是追隨,衹是郎君也別說得太早,這種日子並不逍遙。”
  “這是怎麽說呢?”
  “因為這不適於你我的生活,我們俱非此中人,逐水而居。垂竿而釣,是很輕鬆悠閑的事,那是因為我們志不在漁,又不倚此為生,纔感到有意思,真正靠捕漁為生的人,卻連半點閑情都沒有了。”
  “那衹是他們的閑情不夠,領略不到此中之趣。”
  “郎君,我不是要掃你的興,一件事若成了謀生的職業,就沒有趣味了,蒔花、釣魚都是雅事,但你不妨看看清晨操作的花匠以及平時穿行街巷叫喚的賣花女,他們臉上何嘗有一點笑意?你現在為魚而漁,覺得其樂無窮,若是你為了柴米而釣,心情就不同了。現在你釣到了幾條,心中已十分滿足,但漁翁釣之不足,易之以網,收穫多過你十倍,也不得感到滿足的,屋子漏了、衣服破了,天氣寒冷、風雨交加,催租之吏惡如虎,魚牙子重重的剝削,那一點高興得起來?”
  薛飛霞感慨地這:“大姐雖是出身富貴,對民間疾苦卻是很清楚,的確,她說的一點都不錯,釣魚是閑中之雅,但捕魚的人卻苦得很,勞碌終生,難得一飽。”
  李靖嘆道:“你們兩個人真會煞風景,弄得我也意興蕭然,半點意思都沒有了。”
  張出塵道:“郎君,你的志嚮是為千秋名將,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存不得半點幻想,所以妾身纔打斷你的這份邐思,因為玩物足以喪志,你連那種思想都不該有,若你衹想做一個吟風弄月的才子,妾身自然陪你一起做詩酒之夢,續莊主逍遙之遊了。”
  “娘子所言雖是,但做人總不須如此古板吧!曹孟德固一世之雄,但他也曾橫槊賦詩,有月明星稀之作。”
  張出塵莊容道:“郎君,信陵近婦人,曹參醉醇醴,那無非是烈士暮年,聊以寄情而已,你纔多大歲數?似乎還不夠資格談什麽閑情消遣,而大軍在發壯行正舉,你更沒有放鬆心情的權利。”
  李靖一震,肅容道:“是的,娘子,謝謝你提醒我,卑人受教了。”
  他竟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而張出塵也毫不客氣地受了這一禮。這一切看在薛董二女的眼中,卻平添無限的尊敬的羨色。
  她們讀的書不算多,那夫婦二人的談話也不全懂,但意思卻是明白的,這兩口子年紀輕輕,恩愛異常,但他們日常相處,卻沒有綺情談笑,衹是互相鼓勵規勸,這不是一般的神仙眷屬,但卻令人羨慕。
  水浪輕翻,忽然冒出個人頭來,是鬍大海,他探索回來了。
  鬍大海打開了艙底的魚穽,從下面鑽上來。那是每條魚船都有的設施;在艙底開個洞。四壁用木板格開,底下又用竹片編成細網攔住,與水面相通,魚卻漏不了。
  捕來的魚就放在裏面,不離活水,就和活在湖裏一樣,卻隨時可以用小網撈出。
  他們這條船卻不以捕魚為生,所以底下沒有攔網。倒可以用來秘密上下了。
  鬍大海渾身水淋淋的,還來不及擦乾,就嚮李靖稟報道:“公子,那條水道通進去兩裏許,沿途都是山壁夾峙,彎彎麯麯,有一綫天光透入,除了用小船之外,別無他法可渡,裏面卻是個小湖,停了有二十多條小梭舟,湖畔蓋了幾排小屋,裏面住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們。”
  李靖微微而笑,好傢這件事並沒有出乎意料。
  倒是其他那些女人們吃驚了,忙問道:“她們在那兒幹嗎?”
  鬍大海道:“不幹嗎,穿得花不溜丟的,抹得紅紅白白的,大傢聚在一起聊天,要不就是彈絲吹竹弄音樂……”
  薛飛霞問道:“那有沒有男人?”
  “有的,有十多個白鬍子老頭兒,大概是她們的師父,教她們玩音樂、讀書、唱歌……”
  李靖笑道:“不錯,大海,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探聽到這麽多的東西,我還少問了一句:她們在進出的水道上有沒有設守衛?”
  “沒有,衹不過每隔二十來丈,在水面下尺許深處,拴了一些木頭的浮球。”
  “哦!這些浮球是幹什麽用的?”
  “這是水道的江湖人用來作防衞的警告器。浮球有個小鈎,鈎在水中的暗索上,若是經外力一碰,鈎子就會離開了綫,木球漂上水面,裏面會放出一種黃色或緑色的煙霧,直上半空,裏面的人就知道有船進來了。還有一些地方,則不用煙霧,他們的木球是連着一個鳥籠的活門,球浮起,籠門即開,籠中養熟的鳥會飛出來,回到飼主那兒,因而也知道有人侵入。這一種更為隱僻,侵入的敵人不知道行蹤已露,再嚮前去,糊裏糊塗地鑽進了陷阱。”
  衆人不禁大為嘆服。
  李靖笑道:“江湖上不是沒有能人,像這種小小的設計,卻有極妙的用處,兩軍對壘之際,如果在營區周圍,裝上一些設施,就可以防止敵方偷襲,節省巡邏的人手,甚至於還可以故示鬆懈,造成陷阱,誘使敵人來上當。娘子,你把這一點幫我記下來。”
  李靖跟張出塵有一個默契,那是兩個人商量好的,就是李靖發現在運兵對陣時,有所心得,就要張出塵記下,即使當時不便,張出塵也一定牢記在心中,等可以時,第一要務就是找紙筆記成筆錄,然後再整埋出來,抄錄匯集成册。這就是李靖最重要的一樣東西,他日後許多彪炳功業,泰半得此册之益。
  張出塵答應了一聲,卻問道:“郎君,這衹限用於水中,而水戰的機會到底不鄉。”
  李靖笑一笑:“娘子,你這就是被規矩拘死了。任何事都沒有一成不變的,連水裏的魚還有爬上岸的呢,衹要略加變通,何嘗不可用於陸上呢?你跟大海多研究一下,相信必然能剋服這點小睏難。”
  鬍大海道:“是的,木球中的藥粉,見風即燃,變成煙霧,若是要用在陸上,也很簡單,衹要把它置於水袋中,懸於暗處,若有車馬行人潛入,觸動機栝,將木球拉出水袋,也能示警。我已經試驗過了,效果不錯,衹是沒機會實地安排而已。”
  李靖笑道:“大海,你對這些是否很有興趣?”
  “是的,我對機關削器土木消息之學很感到興趣,衹是沒有名師指點,自己胡亂弄着玩玩而已。”
  李靖道:“那你可走運了,拙荊對此道頗精,你們以後可以多作研究。”
  張出塵一笑道:“我也不懂什麽,樂昌姐纔是大行傢,我跟着學了幾年,略略懂得一些皮毛,鬍壯士也有興趣,以後我們互相切磋就是。”
  鬍大海興奮異常,在船上就拜倒下來,說道:“多謝公子,多謝夫人!”
  李靖道:“別客氣,能使學有所用,纔不會浪費人才,侯方宗以前不重用你這方面的才華,那是他的錯,你以後就跟着我們吧,等太湖事了,我給你一個安靜的地方,撥給你人手、經費,讓你安心地從事這方面的研究……”
  鬍大海歡喜難言,又要拜謝時,李靖道:“大海,別謝了,我答應你的事並不輕鬆,我也會指定你一些難題,要你去剋服的,那不是一些簡單的題目,但也不是不可能做到,你若是解决不了,我一樣要罰的。”
  “是!屬下一定竭盡所能,以不負公子的期望。”
  李靖笑笑,又開始追問他去探察情形。這個决定在李靖而言,衹是一時興至而己,他的事情都是想到就說,作了指示後就不管了,以後的一切張出塵會去安排。
  但此事與李靖的功名事業卻大有關係,他日後領軍徵戰,無往而不剋,往往以寡擊衆,出奇破敵,就是靠着鬍大海許多巧妙的設計。
  水寨中的情形,鬍大海進去衹有個把時辰,多半是在水中,不能深入觀察,但是李靖認為已經夠了,他要知道的就是這些。
  知道這些有什麽用?對他們突襲西洞庭有什麽幫助?即使發現了那條水道,也無法大量的遣人進入,何況那兒衹是一個死𠔌,有路通上去,也衹是一條小路,一人把關就可以封死,這條秘密水這的發現,可以說全無好處。
  李靖卻不然,他說出了他的發現與道理。他的道理不深,而且是從人性上去着眼,但人性卻常常被忽略了。
  “我感到奇怪的是那批飛鳳軍,她們武功高,經年穿着黑衣,行蹤飄忽,卻與人世隔絶,這裏有很多矛盾。”
  “行蹤飄忽,應得力於消息靈通,但與世隔絶,就很難消息靈通,尤其是她們以劫盜為生,要打聽的是行商富戶的動靜,那一定要與人群接觸,才能知道消息,因此我知道她們一定另有打聽消息的方法。”
  “繞行一周之後,我又確定了另一個想法,她們的消息不是由外面傳進去的,因為四周沒有一點便於通信,唯一的可能便是地們自己出來刺探消息……”
  張出塵打斷道:“所以你纔斷定一定有條通路。”
  “是的,找到了那條水道,證實了我的猜想是對的,然後我又證實了第二個判斷。我首先想:那些飛鳳女兵的生活太不正常了,衹有瘋子才能習慣,如果一兩個人,尚有可說,三百個人都發同一種瘋,那就不可能。她們除了閉塞的生活外,必然還有一種正常生活,尤其是她們劫掠的金銀,大部份都藏進後寨,在那種閉塞的生活中,她們要錢做什麽?”
  “也許是為了日後洗手時的打算。”
  李靖一笑:“男人可以這麽做,女人不會,她們决不會做這麽長遠的打算。”
  這番話使三個女子很不服氣,伹李靖不待她們抗議,就笑着說:“女人此較重視青春容貌。以一個女人放棄青春時的歡樂,衹為了求取年老時的衣食無缺,她們不會肯的,因為她們衹要正常地嫁個人,生育子女,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將來也不會凍餓而死。”
  如此一解釋,大傢沒話說了。
  李靖又道:“大海說,她們在小屋中着華衣,施脂粉,這就使我有了新的意念。”
  張出塵道:“她們那樣生活也是一種調劑,為了安慰自己。我在宮中耽過了,知道宮中的生活,也是一樣的閉塞,衹有一個皇帝是男人,皇帝不會註意每一個宮女,但是她們每天仍然把大部份的時間用在修飾容顔上,那是女人愛美的天性表現而已。”
  李靖笑道:“不過她們還學了絲竹彈唱,這就不光是為了娛樂自己了,尤其是大海說,有些人並不善於這些,卻是勉強在學習。”
  X XX X X X
  “那說明她們是為了學以致用……”
  “學以致用?用在那裏?”
  “自然是用在男人身上。施粉塗朱,身着羅綺,輕歌曼舞,這些都是為了取悅男人的準備。”
  “她們會去當歌妓嗎?”
  李靖這:“我想這是她們最好的掩護,既可以把金銀財帛公然地拿回傢去,也可以解釋忽地幾天不見,忽地又出現人前,更可以解釋那些飛鳳軍何以要蒙面行事。”
  薛飛霞簡直難以相信地道:“公子,你是說西洞庭的飛鳳軍會喬裝出來當歌妓?”
  “這有何不可?歌臺舞榭間,有蒙客一擲千金而無吝色,一麯既罷,纏頭之資,可為貧傢數月之糧,這是最容易賺錢的地方,也是最好找到豪客,探聽消息的地方。”
  薛飛霞連連搖頭又道:“她們為什麽偏偏要選這個行業呢?要求掩護,什麽身份不好選,偏去操此賤業?”
  “這個行業還有很多好處,例如可以將很多女子集中在一起而不引人註意,可以跟各種人接觸而十分自然,可以錦衣玉食終朝而不為人所詬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兒可以經常接觸到男人。”
  張出塵道:“那又算什麽埋由呢?”
  李靖道:“我說了,這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男女之相悅,乃人之常情,青年男女互相思悅吸引,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偶而其中有一二人心生異態,對異性特別憎嫌是可能的,但是要把數百個壯健的女子單獨地自閉起來,與男人的社會完全隔離,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娘子,你在宮中耽過,當知道那些宮女們寧冒萬死而私自逃亡的……”
  張出塵臉上微紅。豈止是宮中很多逃亡,大傢宅第,僮僕俠女,逃亡者也多得很,幾乎也全是情奔,連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情而私奔呢?
  李靖卻似乎沒註意到她的窘迫,繼續道:“那些飛鳳軍之所以能終年幽居,遠離男人而不出一點事情,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們有調劑的方法與時間。”
  “她們既有那一身本事,何以又自甘下流?”
  李靖大笑這:“娘子,你別把它們看得太高了,她們為盜之時,心狠手辣,為娼之時,自然也是貪而好貨,風塵之中,並非沒有俠烈之女,但是不可能在那一夥中去找,因為她們一夥人互相濡染,貪鄙無恥,已經沒有了俠烈之氣了。”
  這個這理三個女的都承認的,但聽來有點刺耳。張出塵道:“郎君,你把她們說得這麽壞,將來又要交給我統率,這樣的一批人,誰有本事帶她們?”
  李靖笑道:“娘子,你別擔心,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改變,衹要方法用得對,投其所好,她們都可以成為你不二的忠心部屬。
  因為人都有嚮上之心,她們也自知那種生活不高尚,衹是為了環境所趨,沒有辦法而已。你衹要找到了她們的需要,給予正常的供求,就不難改變了。勸娼女從良易,使烈婦變節難,因從良之心,原已暗藏於娼女心中,而變節之念,卻是烈婦一直排拒的。”
  最後的兩句話較為深奧,薛飛霞與董輕雲都不太懂,但張出塵卻懂了,點頭微笑,芳心中對夫婿又多了一點尊敬,她不能不承認,三原李藥師名士之銜,確非虛得,真是有不少令人嘆服的地方。
  像這種對於人性的探討豈僅是兵法不載即先賢聖人之着述,也是語焉不詳,必須靠自己去體認,伹這些對一個用兵的主將而言,太重要了。
  從心性上去瞭解人,是知己知彼的第一要件。
  兵法上衹有一句“攻心為上”,何者為心,加何攻法,那卻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廣義而言,諸承百傢之說,都是攻心的學問,而李靖顯然是個此道的高手。
  小船回到湖邊,李靖去轉了一道,首先聽取了四大金剛的報告,指示了作戰的機宜,當然也得知了張豹的一切,卻付之淡然的一笑後,鼓勵樓大成說:“大成,你做得對,你們現在不是在草莾中爭地盤,而是在努力遂行那平天下的夙志,不能有一絲苟且,除了軍紀之外,培養武人的氣節也是很重要的。當然,張豹的事還不足以表現什麽氣節,但是您能藉此以養夙志,堅守原則,不為勢屈,不為情動,就已經把握住洽軍之道了。”
  這是李靖與虯髯客帶人不同的地方,虯髯客動人以情,許人以富貴,李靖卻動人以正統,許人以功業,虯髯客要人成為生死不渝的弟兄,李靖則要人成為自立自強的大丈夫,這兩種做法的功效一時也許難見分曉,但在重要的時刻,卻有决定性的差異。
  把作戰的計劃擬定後,李靖接着也打聽到了他所需要打聽到的事情,更證實了他的猜測無誤。
  太湖舊名震澤,春秋時為吳越的邊界,隔開了兩個中原天下的覇主,在三萬六千頃碧波中,淹沒了多少歷史陳跡,也留下了無數的香豔遺痕。
  往事已矣,昔日的英雄不再,但香豔不變,卻一代代地傳了下來,點綴繁華。
  震澤之濱,風光首推無錫,無錫風月黿頭渚為最勝,湖畔有蠡園,是否為紀念吳越時的名將范蠡大夫,已不可考,但范蠡於功成後,偕西施以隱,經商致富,陶朱公之財名匡天下,廣直別業,這蠡園是他所置的別墅,用以紀念往日的雪泥鴻爪,也暗示他徵服了吳國,這一個傳說未經史傅,卻深為人所樂信。
  地以人傳,一個地方想威名,必須要與名人發生關係,像塞外的昭君墓,不過是一丘廢塚,無垠黃沙而已,卻因埋了那位美人的凄怨,使得每一個送經的人,都想去憑吊一番,蠡園大概也是以這個緣故,惹得騷人墨客前往留連。
  但事已過近幹年,幾經兵燹,名園不知幾度易主,終而至無主可稽,衹有一個名稱留下來。
  範大夫地下若有知,一定曾大聲抗議,否認此地與他的關係,因為這片地方,在最近幾年,被易作了最令人不堪的使用。
  不知何時,這裏建了第一傢青樓,弄了幾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前來,招蜂引蝶,以後陸陸續續竟成了聲色集會之地。
  黿頭渚上,處處歌臺舞樹,入夜笙歌不歇,竟不下金陵,衹是不如金陵有名麗已。最重要的,此地來往的郡是商賈,銅臭味較重,沒有詩人墨客來渲染,不易為人所知。
  可是這一天,黿頭渚上,竟來了四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每一位都是瀟灑英俊,直把一大群鶯鶯燕燕,瞧得直了眼,爭相獻媚,想拉進自己的香閨中去。
  衹不過這四個人的眼界很高,在群芳綉閣間,走馬觀花地瀏覽一遍,每個門裏略坐片刻。出手倒是很大方,每位姑娘都是一粒明珠,珠大加雀卵,價值不菲。隨行的兩個健僕,各提着一口錦囊,大把的珠子都是在裏面掏出來的。那些姑娘們睜大了眼睛,不知道這兩口錦囊中放了多少寶貝。
  四位公子最後逛到了湖邊,一條大花舫上,樓窗珠簾高捲,有兩位佳人正在憑幾秉燭對弈,儀態萬千。
  四位公子的眼光一亮,為首的那一位點點頭道:“鬍大,這是誰傢姑娘的船?”
  那名健僕立刻上前道:“回公子的話,這條船不能上。”
  “為什麽?你不是說黿頭渚上,蠡園之中,每條花舫都可以任意上去逛逛的嗎?我看了那麽多地方,那些姑娘們美則美矣,卻個個都像餓狼一股,恨不得把我們吞下去,嚇得我不敢久留,好不容易在此看見兩個可意的雌兒,卻又不能上了!”
  “回公子的話,這是花娘子姐妹的座船。”
  “怎麽?花娘子姐妹不是蠡園中的人?”
  “她們是蠡園中的,而且是最早來此開業的,蠡園有此盛況,據說大半是她們的功勞,現在蠡園中,一大半的産業也是她們的。”
  “哈!我明白了,她們發了財,洗手收業不幹了。”
  “這……倒不是,衹是聽說她們不接俗客,非但要富商大戶,而且還要具備名帖投訪,她們答應了,纔肯一見。”
  另一個較為斯文的公子冷哼一聲:“好大的架子!”
  先前那公子笑道:“這倒不是架子大,而是摸準了那些富戶的心思。也是一種招徠的方法,你在京師想必也知道,有些名妓,愈是提高身價,對客人們諸般挑剔,越是登門求見的人多。”
  “那衹是對一些官宦斯文中人而已,此地往來盡為俗客,也來那一套可不餓死了?”“賢弟,你沒聽鬍大說嗎?她們現在不是光靠倚門賈笑來賺錢了,大部份的樂戶都是她們的生計,自己不賺,銀子也不會落到別傢去,樂得擡擡身價,表示與衆不同。”
  “那也不能端成這付情狀,要我們投帖拜會我可不幹,我的帖子可沒這麽輕賤。”
  “賢弟,你又來了,我們到江南是來散心見識的,又不是來賭氣的,你那世傢公子的身份在此地也不吃香,根本無人得知,投張帖子又有何妨?”
  “不行!我不幹!那兩個女子我也見到了,衹不過略有氣質而已,若在長安,那一個傢裏的樂伎也此她們強。”
  “賢弟,真此處非長安,你難道不能稍為隨便一點?”
  “不能。小弟對這方面一嚮很認真,玩就必須趁興,憋了一肚子氣,那還有什麽意思!走!我寧可遊湖去。”
  他堅持要走,其他三人也勸不住,衹好陪着他了。幾個人上了一條船,緩緩嚮湖申駛去。
  他們本來已經夠轟動了,後面跟了一群鶯鶯燕燕,衹是他們走過湖濱畫舫時,那些纔女們不敢過來,停在遠遠的地方看看。
  說話的聲音很大,不僅畫舫上聽得清清楚楚,連遠處的姑娘們也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們一走,立刻嘰嘰喳喳,議論不已。
  畫舫上兩個下棋的麗人也都變了神色,年輕的玉娘子一把將棋子掃落在地上,怒聲道:“這四個人該死!”
  花娘子較為冷靜道:“也沒什麽,我們幹的是這一行,沒有叫人看得起的理由。”
  “但是他們也不該在背後糟蹋人,仗着臭錢欺負人。”
  “人傢沒有欺負我們,他們說得不錯。我們故意自擡身價,不就是為了釣上大魚嗎 ?衹不過我們以為這一套是自創的,其實卻毫不新奇,京師的名妓紅伶,早就在玩這一套了!這是我們知識淺陋,東施效顰,活該受到奚落的,你有什麽好氣的呢?”
  玉娘子卻無法釋懷,仍是生氣着道:“不行,我不能叫他們這麽的奚落了一頓,有多少姐妹在看着,若一無表示,我們以後怎麽混?”
  “人都走了,你又想怎麽表示?現在指着人傢背後,潑婦駡街似的大駡一通,這顯得我們更沒知識。”
  “他們入了太湖,這總不能上了天去。”
  “你要在湖裏截下他們?”
  “我要在湖裏教訓他們一下,再說,他們那兩個袋子裏也很豐富,說什麽也不能放過他們去。”
  “妹妹,他們是從京師來的,也許很有來頭,我想還是慎重一點的好。”
  “姐姐,來頭再大也嚇不着我們,神竜劍客又如何,我們還不是照樣地吃了他的糧船?”
  “這不同。神竜遊俠稱雄海上,他無法把他的海船駛進太湖,所以我們敢碰,那四個人若是大有來頭的官方人物,我們還是惹不起的。我們雖據地利之險,但是力量畢竟太薄弱,無法與官軍相抗。”
  “姐姐,你越來越膽小了,官軍多又能如何,他們還是要水師才能來進攻?要不就將太湖填平掉,皇帝老兒即便有這麽大的魄力,也沒這麽大的膽子。”
  “這是什麽話,魄力跟膽子不是一回事嗎?”
  “不,不同。魄力是他有這個决心與勇氣要清剿太湖,膽子是他沒有這份傻勁來發兵。第一是太湖中無水師駐紮,戰船兵卒都將從頭募集打造,他要花多大的費用來做這件事!但又得不償失,太湖中不過就是我們跟東洞庭山兩處人馬,加起來不到兩千,糜費幾千人馬,耗時數載拿下來,實地太不上算。”
  花娘子笑了。“你倒像位謀國的大臣了,分析得如此清楚,好像是諸葛亮重生,七出祁山了。”
  “我不敢比諸葛亮,但對天下大勢,我確實下過一番功夫研究,像我選中了西洞庭為落腳地,又想出了這一個明暗兼施,雙管齊下的策略,在短短的幾年中,創下這片基業,那一個能做得到的?”
  “妹妹,你別太自滿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我倒不是自滿,若有人能強過我,我絶對不會逞強,心甘情願地歸併到他麾下去。但沒有人能強過我,就得要受我的節制,聽我的指揮。”
  花娘子見妹妹又發意氣,搖搖頭輕嘆,轉過話題道:“你一定不肯放過那四個狂生 ?”
  “是的,最少也得把他們拋下水去浸一浸纔出我胸中這口惡氣,我們若真是倚門賣笑的歡場女子,自然該受這個,但我們別有所謀,就得爭回這一口氣來!”
  花娘子想了一下道:“你準備怎麽行動,用那種身份?”
  “自然是用飛鳳軍的身份,我們這份行狀,總不成還能到湖裏去打劫去?”
  花娘子想想道:“要去就是這樣子去,較為不受註意,要是換了飛鳳女的裝束,很可能引起對方的警覺。”
  “這種裝束打扮,那不是泄了底了?”
  “妹妹,要幹就要澈底不能留一個活口引來日後的麻煩,否則就置之不理。”
  “好吧!姐姐,指揮行動是你行,策劃動腦筋纔是我的專長。一切都聽你的。”
  “殺死他們你不難過?這四個人可都是少見的俊俏人品,你不是一直想找個合意的托終身嗎?”
  “姐姐,他們都不錯,但不會是我托終身的對象。你已經聽見了,他們是京師的世傢子弟,會跟我們匹配嗎?”
  花娘子一笑。“好,你能想到這一點,我就放心了,我真擔心的是你到時候一念愛纔,不忍下手,留下後患。那我們就選十個姐妹追上去吧!”
  十個人幾乎不必選,因為她們最貼身的十名近衛根本就在船上司役操作,從撐篙搖櫓到煮茶烹酒,畫舫上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是男的,沒一個是老的,也沒一個是醜的。
  本來蠡園中這條畫舫很有名氣,任何一點都占全園之冠,客人若非有點身份,是上不了船的。
  可是叫易釵麗弁的出塵一頭批評帶挖苦,居然說得一個錢不值,無怪乎玉娘子要火冒三丈了。
  李靖他們還是乘看鬍氏兄弟那條船,燈火高舉,徜徉湖中,畫舫悄沒聲息地追上去,起先還有些好事的姐妹們在堵上遠眺,看到畫舫漸漸地追近,心中不無遺憾。
  平心而論,這四個人給蠡園群雌的印象頗佳,不僅是他們的俊俏模樣,豪闊出手,也為了他們的風趣談吐,使得這些介身娼盜之間的嬌娘子個個如癡如醉。
  大傢都不希望他們遭到不幸,但又無可奈何,誰叫他們口不擇言,得罪了玉娘子呢?
  遠處湖口的燈光漸隱,那表示船已走遠了,這些英雌在心中落下一個嘆息,他們在為湖底新添的幽靈嘆息。
  以前也有過一兩次類似的情形,有兩個客人,喝多了酒,跑到花氏姐妹的畫舫上去胡闹,當時雖不怎麽樣,可是當那兩個客人乘船返回時,就遇到了西洞庭的飛鳳女軍巡湖,不由分說,兩個人被綁得像衹粽子,再綴上一塊大石頭,沉下湖心。玉娘子還唯恐他們會水逃脫,先用繩水吊在船邊上,在水底下拖了半個時辰,確知他們斷了氣,纔割斷了繩子沉屍湖匠。
  說沉屍湖底是不正確的,湖中有的是饑餓的魚群,那兩個人拖了半個時辰,撈起來時已經是面目全非,耳朵鼻子嘴唇都不見了,因此也有人惋惜,這四個哥兒多俊,若是被魚兒咬掉了什麽,實在是很遺憾的事。
  但是兩條船在湖上無人處遭遇的情形,卻是她們無法想像的。當兩條船尾首相接時,那四個人還在艙中嘻嘻哈哈地談笑,等大船以雄勁的優勁追撞上去時,小船卻以極為靈活的技巧躲過了,可見擲兩個操舟的漢子也是好手。
  但是玉娘子仍未放在心上,太湖是她們的地盤,震澤更是女人的天下,對外高挂大頭領的黃河清也要仰承她們的鼻息,在這一片水域上一條小船能逃過她們的掌心去?
  小船的行動卻使花氏姐妹直了眼。當第一次擦身而過時,玉娘子正要下令掉頭追擊,她以為小船一定是驚慌失措地逃逸了,那知道小船卻轉了個面,對準橫肚裏擋了上來,這不是老鼠舐貓鼻梁,自己找死嗎?
  她們這條大船外面雖是雕欄畫棟,漆得花花緑緑,但實際上卻用得是最結實的木材,又重又硬,能撞能碰,普通的小船一碰就碎的。
  所以玉娘子沒有下令躲閃,反以更快的速度橫迎上去。她預計中,那條小船一定會高飛彈起,碎成一片片的掉下來。然後她們用撓鈎把人撈起就行了。
  轟的一響,兩條船撞上了,小船沒有彈超,也沒有碎,反而像一把利刃似的,船頭切了進來,把她們的畫舫割成兩截,船上那些女水手們有好幾個站不穩腳步,跳進了水中,更令人難信的是那四個書生,此刻都像鳥似的飛了過來,每個人都挺着長劍。
  這分明是一個有計劃的行動,對方布下了一個陷阱,引誘它們前去上當。
  玉娘子衹是心中吃驚,並不太慌張,對方再強,也不過纔六個人,自己的大船上人數恰好多出一倍去,何況自己這邊的十二個人無一是庸夫。
  因此她一擺手中的柳順刀,尖叱了一聲:“殺!剁了這批王八蛋,一個活口都不準留!”
  十名女衛有三個掉下了水,遠有七個在船上,刀光捲起如浪涌了上來。怎奈對方的勢子更急,而且是在半邊的船上,行動也不方便,未經幾下接觸,不是中劍落水,就是被對方打落水中去了。
  十幾個照面後,衹剩下了花氏姐妹,執刀站在船頭上,四個書生卻一個不少地圍了上來;更氣人的是他們由於戰鬥之故,也都紮起衣襟,脫下了頭巾,居然有三個是西貝貨,衹有一個是貨真價實的書生,但是身材雄偉,手握長劍,別具一股英武之氣。
  花氏姐妹知道上當了,落水的姐妹們彼人綁成了一串,像螃蟹似的挂在船舷上。這十名女衛不僅身手健,水中功夫也很來得,現在居然毫無抗拒地被人綁上了,可見對方的水性更為驚人。
  玉娘子怒哼一聲:“你們是什麽人,好大膽子,居然敢在太湖上撒野,你們知道這是什麽人的地盤?”
  “三原李靖,這是內子張出塵,這兩位則是敝友董輕雲、薛飛霞。”
  對方一報名,玉娘子就叫不出來了。張出塵最不出名,但是紅拂夜奔的故事也流傳在江湖上,差不多的人也都有個耳聞了,另外三個,則都是知名人物,衹是奇怪怎麽會弄成一堆去的……。
  李靖卻笑着這:“玉娘子華玉雙,李某專誠造訪,還會不瞭解你的底細嗎?”
  “什麽?你知道我叫華玉雙?”
  “是的,不但知道你的芳名,而且還知道貴姐妹在蠡園藏身的目的,你信不信。”
  華玉雙無法不信,對方已經說得清清楚楚的了,但她心中實在奇怪,這是天大秘密,怎麽會泄漏的?
  唯一的可能是手下的姐妹出了問題泄了秘,但是可能性實在也不多,因為每戶中,至少都有五六個人在一起,互相照料看,而且,這完全是為了她們着想,為她們自己攢錢,排遣寂寞,泄秘後受害最烈的還是她們……。
  華玉雙暫時不去想那些,衹是問道:“李公子,你是專誠來找我們麻煩的?我們有過節嗎?”
  李靖搖搖頭:“沒有私人的。前些日子,你們會同黃河清,劫下子神竜門的一批糧船,還擄了幾個人。”
  “不錯!有這回事,神竜門下自恃勢力,在太湖中通過,居然敢不繳例費,我早就想動勁他們了。”
  “彼此同為江湖一脈,怎麽說幹就幹,一點交情都不講,而且也不打個招呼,這太有悖道義了。”
  華玉雙道:“這怪不得我們,是他們失義在先,他們要在太湖水域來插一腳,理應先拜會我們一下纔對,神竜門下自恃勢力,不理不睬,我們又豈會怕了神竜門?雖然下手時沒打招呼,但在太湖裏下手,這等於是招呼了。”
  李靖對這些情形不熟悉,倒是被問住了。
  薛飛霞立刻道:“花娘子,你們還沒有在西洞庭立足,神竜門下已經在無錫生根了,而且神竜門是規規矩矩地做米糧生意,並沒有嚮江湖朋友分利,這插一腳似乎說不過去,以主賓而言,是你們崛起在後,該你們先來拜會纔是……”
  華玉雙道:“若是神竜俠張仲堅來到太湖,我們自然會去拜會他,衹憑他武揚那點身份,還不值得我們去拜會。再說,那也衹是我們與神竜門的事,張仲堅自己嚇得不敢出頭,卻要你們來打抱不平。”
  李靖笑道:“張大哥遊俠海外去了,神竜門是我在負責,貴姐妹跟我過不去,我特來負荊請罪了。”
  “什麽,你也進了神竜門?”
  李靖道:“內人與仲堅兄結為手足,仲堅兄以神竜門托我代為照顧一段時間,彼此俱為至親,義不容辭。”
  華無雙道:“好,李公子既然代領神竜門,身份已夠重要了,今天的誤會也就算了,異日敝姐妹當備帖專誠拜候,把過去一些誤會澄清一下。”
  她倒是懂得利用機會,居然想把問題推到改天去談。
  李靖微笑道:“花娘子,我們的問題很簡單。”
  華玉雙道:“再簡單的問題也不能在此刻談。李公子要談的內容無非是討回被卻的糧食與釋放被俘的人員,那都在東洞庭山寨中,找到黃河清纔有用。”
  她倒幹脆,似乎一句話就可以把事情全說進去了。
  李靖卻微笑道:“玉娘子何性急乃爾,釋人、退還失糧這些問題固然要解决,敝人也不會找二位來談這些的。”
  華玉雙道:“那,你要談些什麽?”
  “李某不尚空談,也不喜歡說廢話,現在提出條件來,你們也不會考慮的,目前貴姐妹衹適合回答一個問題:你們是立刻放下兵器來投降呢,還是要一戰後力盡就縛?”
  “什麽?你要我們投降?”
  “不錯。因為你們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
  華玉雙最是暴烈,怒聲叫道:“鬍說!我們寧死也不投降。再說動起手來,我們也未必見得就會輸。”
  李靖一笑。“我知道,空口說的話是沒有用的,飛霞、輕雲,你們上去,速戰速决,十合之內,能生擒故佳,否則就下殺手好了!”
  薛飛霞與董輕雲答應一聲,雙劍齊出,一人擇定一個對象。華氏姐妹兩人四口刀,也迎住了惡鬥起來。
  就在同時,李靖與張出塵相互對脫一眼,長劍出鞘,各自一個,也分撲華氏姐妹。
  雙刀纏住一口劍已經頗為吃力,那堪突又加進一枝劍,而且使劍的又是高手。先後衹是一個回合之差,華氏姐妹二人都沒戰滿十合,就被李靖夫婦過劍身擊昏倒下。
  連薛飛霞等人也頗感意外,董輕雲一面綁起俘擄,一面道:“公子,小妹等足可將她們收拾下來的。”
  “我知道,她們的刀雖潑辣,但心氣已浮,鬥志早疏,不如你們二人運劍穩練,衹是我也看出你們想在十合之內解决對方還不太可能。”
  薛飛霞無法不承認,她們技藝雖然較對方略高,但高出有限,十合之內是無法擺平對方的。
  李靖又道:“何況,我雖然說了可以下殺手,但真正的目的,卻是要生擒她們,要想合併她們手下的飛鳳軍,就萬萬不可殺死她們。”
  “那公子就直說要生擒好了,為什麽又允許我們下殺手呢?萬一我們收招不住,真出了殺着呢?”
  李靖笑道:“所以我纔報出個十招之限,我知道在十招間,你們不會出殺手的,而且對方在十招間,也一定心生懈怠,不會防到我們出手加入,也因此,我們暴起夾擊,纔有十成的得手饒會。”
  “公子設想雖佳,可是這麽做,難以令她們心服。”
  李靖道:“我知道這麽做不夠光明,衹不過你們必須要明白,戰陣用兵,與江湖人的拼鬥最大的不同,就是戰陣上但求勝利,不擇手段,兩軍對壘時,從來也沒有什麽限製規矩,否則就是自取滅亡了。”
  “這個小妹明白,但華氏姐妹卻是江湖人。”
  李靖道:“我不是,你出塵大姐也不是,我們加入神竜門也不是在江湖爭名,此刻也不是江湖人之爭。”
  張出塵也道:“飛霞、輕雲,你們必須記住,不能因為對方是江湖人,我們也必須以江湖規矩去對待他們,那樣就由人掌握主動了,不管對方是那一種人,而我們的原則必須把握不變。”
  薛飛霞道:“大姐,那麽所謂仁者無敵以及師直為壯麯為志,這又是怎麽一個說法呢?”
  張出塵轉嚮李靖道:“大元帥,妾身才疏學淺,不足以服人,看來這個問題要你解釋了。”
  李靖笑道:“可以!飛霞,我若是搬出一大堆道理來解釋,那是狡辯,而且也言不由衷,所以我從切身利害上來解釋,仁者之師,並不是用兵時施婦人之仁,全小信小義而置勝負於不顧,而是以發兵的目的為主,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我發兵以解民倒懸,是所謂仁者之師;亂臣賊子,毀我邦傢,暴君獨天,殘民以逞,我發兵而討。是為仁者之師。再者,強敵寇我國土,發師以徵,理直而壯氣。仁義信守,則是用兵的手段,不投降,不及無辜,不擾民,不略人,不以殺戮為取勝的手段上體天心,以恕為懷,這纔是用兵之仁。至於攻敵之虛,攻人之不備,這都無傷於仁的。如果這麽說你還是不大懂,我舉例子來說明好了。三國時,西蜀聯吳以拒魏曹、諸葛亮以連環計、苦肉計等賺曹操,大破曹兵於赤壁,這個都是施的詭術,卻無傷於仁,再近一點的,如前晉時淝水之戰,謝玄以細作擾亂強敵之軍心,大破苻堅!”
  薛飛霞頻道:“公子,這些故事小妹們都沒有聽過。”
  “那就難怪你會認識不清了。從事兵亂,必須要熟讀戰史,用兵布陣與江湖爭鬥不同,那不是一刀一槍,一矛一劍的搏戰,而是數千人、數萬人的大混戰,技藝、武功在這種戰鬥中的關係並不大,决勝之道,在乎智慧、知識與計劃,就像我們此刻對付華氏姐妹,用的是計劃。”
  張出塵福至心靈,補充上一句道:“這就是所謂兵不厭詐,乃是技與智的精華,與江湖上的暗算不同,你們必須丟開江湖豪俠的觀念,因為在戰場上沒有英雄,衹有勝與負。”
  薛飛霞與董輕雲並不是真懂,但她們知道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與虯髯客以前帶着她們所接觸到的環境與圈子完全不同,但也無可否認,李靖的這一套的確高明。
  這一戰若是由虯髯客來頓導,戰略就完全不同了,那一定是帶着江湖昧的,雙方定下了日期,約定地點,各出精銳,狠狠的幹上一架,憑着卓越的武功壓倒對方,或者是遣出的武功高的好手,冒險衝入對方的山寨,打開門來,再讓大隊人馬衝進去,而後殺得血流成河,敗的一方固然是全軍盡沒,勝的一方也元氣大傷。
  這雖然很乾脆,也很殘酷,鮮血淋漓。絶沒有李靖這樣幾乎兵不血刃,就把對方擺平了。
  這樣子的戰鬥別說是薛飛霞她們不熟悉。連她們的對手都無法適應,所以華氏姐妹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就束手就擒了,但無疑的,這的確是最省事、省力的方法。
  這個三原李靖,畢竟是與衆不同的。
  不但是她們這樣想,連華氏姐妹心中也這樣想着。她們暈厥的時間很短,早就清醒過來了,也聽見了李靖與薛飛霞的談話,而且薛飛霞與董輕雲聽起來還不甚瞭解的道理。她們姐妹卻能完全的明白,因為她們也算得上是將門之後,她們的祖先曾經在東吳大元帥周瑜手下為將。
  所以,她們雖然被俘,心中對李靖的佩服卻超過了薛、董二女,也因此,她們被董輕雲由地上扶起來的時候,華玉雙的臉上居然已無敵意,笑着道:“李公子,佩服、佩服。衹是你這經天緯地之才,卻用來在江湖上爭雄,不是太可惜了一點嗎?”
  李靖微微一笑:“依姑娘之見,李某當如何呢?”
  “至少公子應該在朝廷中去求個正當出身。”
  李靖哈哈一笑道:“多謝姑娘看得起,但姑娘又安知湖海之中,所求的不是正統出身呢?”
  “江湖草莾之中,混不出一個名堂的,個個但知唯利是圖,沒有教化、不守紀律道義!”
  “姑娘也未免太看輕江湖人了。”
  “我身在江湖,對他們太清楚了,你別看他們一個個嘯聚起來有數千之衆,但衹要有一點不對勁,頃刻間可以走得一個不剩!”
  “姑娘所指的可是東洞庭的黃河清?”
  “不僅是那一處,每一個地方都差不多。所以公子若是指望在江湖上創出一片天下是靠不住的。那些人為勢力所趨,聚集起來看看,似乎聲勢很大,但經不起真仗……”
  “姑娘手中有三百名飛鳳軍。”
  “我們這些姐妹不同,她們是我生死相共的親信手足。”
  “姑娘何不說是利害相共呢?”
  “李公子,這是怎麽說呢?”
  李靖微微一笑道:“姑娘是明白人,何需我說得太清楚,我能在黿頭渚上找到你們,自然對你們一清二楚。”
  “不可能,別的我不敢說,但你絶不可能在我姐妹中找出一個叛徒,探聽出一點機密。”
  “口說無憑,李某也不想擡杠,拿事實來給姑娘看,比什麽都有力量。大海,到西洞庭去。”
  華玉雙道:“李公子,如果你想拿我們作為人質去威脅水寨中人,那可打錯主意了。”
  李靖道:“難道她們不重視二位的性命嗎?”
  “那倒不是,而是她們根本不認識我們,不相信我們是他們的首領。”
  “這倒難以置信了。他們既不識得二位,又何以會服從二位的指揮呢?”
  “我們以江湖身份出現時,那是蒙面勁裝,另一付打扮,那時另有識別身份的表記。”
  李靖笑道:“那就請二位拿出身份表記好了。”
  “不在身邊,我們都放在山寨裏了。李公子,不是我們不合作,而是事實如此,除了你們幾位外,可以說沒有一個人見過我們的廬山真面目。”
  “這倒不見得。蠡園中二位是大名鼎鼎的頂尖人物。”
  “不錯。可是大傢都衹知道我們是花娘子與玉娘子,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華玉雙華無雙身上去……”
  “我不但相信,而且也知道這是事實,否則我也不會如此輕騎簡從就到蠡園去造訪了。不過,玉姑娘,你對自己的機密太有自信了,要知天下沒有永久的秘密。”
  華玉雙將信將疑地道:“什麽機密?”
  李靖笑而不言。
  華無雙卻道:“李公子,既然我們姐妹落敗被擒,自然一切郡聽候處置,因此,我想請問一下,你要我們如何?”
  “我已經表白過了,我要你們率領手下的飛鳳軍,歸降到神竜門下。”
  華無雙看了妹妹一眼,見她不作表示,就代表回答道:“可以。衹是我要聲明一句,我衹能作這三百位飛鳳姐妹的主,前寨還有兩三百個人,雖是我們的手下,卻不一定會聽我們的。”
  “怎麽?你們連幾個手下都約束不了,這個山大王是怎麽當的?”
  “他們原來就不是我們的手下。一部份是黃河清那兒撥過來的,還有一部份則是投奔而來的亡命之徒。”
  “哦!關於他們的底細你們也不清楚?”
  “是的,我們也懶得去管,因為我們的飛鳳姐妹全在後寨,跟前面是隔離的。”
  “他們在前面做些什麽,你們也不知這嗎?”
  華玉雙笑道:“這個倒是知道的,因為我們事實上並不是全在後寨,大部份都經由一條秘密的通道出來,在蠡園中藏身,對外面的動靜十分清楚。”
  李靖道:“那你們還要前寨的人們幹嗎?”
  華玉雙這:“要他們看住門戶,巡邏水域,最主要的是造成別人的印象,認為我們是潛居在後山寨中,以利於我們在蠡園的活動;還有就是一些瑣碎的事務,由他們去代辦,避免我們跟外人作太多的接觸。”
  李靖笑這:“那些事情纔要麻煩你們自己親徵的?”
  “有大筆的生意,難纏的主顧要對付時,我們纔出動,普通收取漁捐例費時,都由他們負責。”
  李靖道:“你們居然還敢收取漁稅,不太過份嗎?”
  華無雙道:“太湖盛産漁蝦,這是一筆大收入;可是漁民們的生活卻很苦,因為重重剝削,被魚牙子抽取了不少利益。我們雖收了漁稅,卻負責到底,漁人可以直接到街市去叫賣。沒人再敢找他們的麻煩,因此所有的漁民們都很感激。”
  孤劍生掃描 OCR
首頁>> 文學>>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