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司马紫烟 Sima Ziy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1991年)
大英雄
  作者:司马紫烟
  第 一 章 英雄小照
  第 二 章 英雄无类
  第 三 章 英雄气短
  第 四 章 温柔陷阱
  第 五 章 山雨欲来
  第 六 章 八面雄风
  第 七 章 英雄无畏
  第 八 章 英雄之搏
  第 九 章 英雄岁月
  第 十 章 世态人情
  第十一章 得道多助
  第十二章 福有双至
  第十三章 青纱春浓
  第十四章 请君入瓮
  第十五章 逆旅情潮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狐蛇为侣
  第十八章 妾意如绵
  第十九章 义动强敌
  第二十章 意气发扬
  第二十一章 无心之过
  第二十二章 众矢之的
  第二十三章 除恶务尽
  第二十四章 虎穴擒凶
  第二十五章 身入龙潭
  第二十六章 纵虎归山
  第二十七章 功败垂成
  第二十八章 来者不善
  第二十九章 黄鹤之约
  第三十○章 平地风波
  第三十一章 宴无好宴
  第三十二章 先声夺人
  第三十三章 操之在我
  第三十四章 不战而屈
  第三十五章 温柔不住住何乡
  第三十六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第三十七章 除恶务尽
  第三十八章 天罗地网
  第三十九章 龙困浅滩
  第四十章 从容而去
  第四十一章 以牙还牙
  第四十二章 得天独厚
  第四十三章 剑拔弩张
  第四十四章 笑谈却敌
  第四十五章 擎天一剑
  第四十六章 奇峰突起
  第四十七章 守成不易
  第四十八章 何去何从
  第四十九章 祸起萧墙
  第五十章 豹隐南山
  第五十一章 案中有案
  第五十二章 紧锣密鼓
  第五十三章 万流归宗
  第五十四章 午夜来客
  第五十五章 牛刀小试
  第五十六章 漫天索价
  第五十七章 玉人何处
  第五十八章 江上烟霞
  第五十九章 月圆花好
第 一 章 英雄小照
  大英雄通常都是由小人物所扮演出来的。他们看来年纪都不太大,凭着一股血性容易冲动,而且默默无闻;若是他们有了年纪,有了点声名之後,他们就不会做英雄这种傻子了。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一个英雄的。他们多半是武林世家的子弟,他们的祖上、父兄,已经是江湖上赫赫成名的大人物了。有家传的武艺绝学,有光荣的侠义传统,当然也必须要有良好的教养。於是,他们只要随便做一两件打抱不平的事,他们的侠行立刻就被传诵开来,成为一个家喻户晓,人人夸赞的少年英雄。
  杜英豪却没有这份福气。
  有些人是被强迫入了江湖行,被塑造成为一个英雄的。他们多半是一些富家子弟,被送到几个已享盛名的武林宗派里,学会了三招两式,回到家里後,就可挂起某某门人的招牌,然後,他们只要在高兴时,慷慨解囊,济助了一个卖唱的歌女;抓住过一、两个小偷,或是在饭店酒楼里,惩试过一、两个白吃赖帐的混混儿,他们立刻也会成为附近知名的英雄了。
  杜英豪也不是这一种英雄,他拜不起师父。去年夏天,他专程到一个很有名的武林老宗师那儿去,表明了倾慕之意,要求收录为门下。那位老宗师的弟子,遍及天下,而且都有了很大的成就,两个成为大镖局中的镖师,两个在大省城里做捕头,五个在外地设馆教徒弟,是当地最有名望的武师。
  老宗师家中的屋子很多,练武场也极为宽大,经常住了四、五十位慕名来求学的弟子。
  老宗师择徒不严,极少有被拒绝的。杜英豪以为自己这一表人才,魁梧健壮的体魄,一定会被老宗师看中,视为瑰宝,当作光大门户的人迹传人。
  那知道,他没打听一下行情,老宗师收弟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入门时,必须要缴上一笔可观的贽敬;而後,两节一年,以及师父、师母的生日,各视弟子们孝敬的程度,而决定传授的多少。
  杜英豪空着手来的。他没钱,老宗师听他说完来意後,倒也不便明白拒绝,只叫他头上顶着一碗水,双手高举,各??着一碗水,在太阳底下脚跨着马步站看匀说这是一项耐力测验,他若能站上一个时辰,碗中水不倾洒出来,就算合格了。
  别的弟子入门前也是经过这一道手续的,不过只经过一袋烟的工夫,老师父看过柬封中的银票数额後,就吩咐停止,进行下一步拜师大典了。
  杜英豪没把这点考验放在心上。他胳臂粗,力气大,这几碗水在他看来,简直像一张纸那么轻。
  这是刚一开始的感觉。过不了多久,他就感到不对劲;因为这正是六月天,日头热的能把人烤焦,而那时又恰好是正午。
  还不到一刻工夫,他手中的两只碗已经重逾千斤,两条平举的胳臂酸的像要断了似的,两条腿直抖索;最苦的还是额上的汗水,不断的往下流,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又痒又痛;而且,他喉头更是乾渴的厉害。杜英豪这时才知道学武功的代价是多么的大了。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撑过来的,望望那根记时的线香才去了短短的一小截,他知道自己没指望,不是那块材料。
  因此,他一口气把三碗水都喝了,因为他实在太渴;而且因为没有人看着他,他把那三个大海碗也带走了,卖给了镇日面店的??掌柜,换了两大碗加料的大卤面吃了,因为他快饿的昏倒了,身上都一个钱也没有。
  他原指望看今天被收录之後就有饭吃的,所以昨天离家时,把所有的钱都买了酒菜,款待他的兄弟了。他的兄弟年纪都比他大,但是却没有他的力气大、个儿壮,三、六个人都打不过他,反而要尊他为老大。
  他的家乡在一个靠江的大城,他的爸爸是江上摆渡的,亲娘早就死了,继母是码头边西大街尾的暗娼红牡丹,混了大半辈子,想找个归宿,才看中了忠厚老实的社老实,帮着他一起撑那条渡船,照顾那个十多岁的儿子,那知道没三年,杜老实一病而去;红牡丹耐不了寂寞,而且那条渡船也破旧的不堪再使用了;所以,她又回到了西大街的老窝,干起她的老行业。
  杜英豪的兄弟们都是码头上的纤夫,搬运苦力。也都是踉杜英豪一起在运河边长大的小伙子;他们甚至於还组成了一个帮,叫“神龙“帮。神龙帮没有帮主只有龙头老大,那当然是杜英豪了。名称是他起的,他认为很有气派,很神气,只可惜全帮连老大在内,也只有五个人。正因为组成了神龙帮,杜英豪觉得不能老是这几个人,他要有点出息,要使人见了就肃煞起敬,所以他才想到要去投一个叫的起字号的门派。有个堂皇的出身。只可惜他的壮怀未伸,手已先酸。喝了那三碗水不打紧,带走了三个大海碗,却实在丢人;虽然是因为肚子饿,没奈何,他无法原谅自己,但决心有一天自己成了个大英雄後,一定替这位老宗师或是他的门人出一次力,解救他们三次大危机,来作为补偿。他把这笔帐记在心里;同时又暗暗在心里高与看,人家没问他的姓名,也没问他的出身来历,所以这件事还没有成为他日後成名後的污点,也不会有人替他宣扬这件丢人的事;否则,我们的杜大侠岂非太没面子了。还有一种人,做的是英雄的事,却不肯居名。他们是真正的英雄,所作所为,可以惊天地、动鬼神,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们是身怀绝技,胸怀高洁的无名隐侠。杜英豪很尊敬这种人,却不想做这样的一个人。他认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仅要有轰轰烈烈的作为,而且也要站出来,受别人的景仰,那样对其他一些年轻人,才有启发教育的作用。看!那就是杜大侠。他是天下有名的大英雄,做了不计其数的大事,你以後要学他的榜样才是。杜英豪彷佛听见了一个中年人在教训他的儿子。他还想进一步去为自己创造一两件英雄事迹,只可惜他的幻想力不够丰富,居然就想不起一件足以傲人的伟大事来;因为他的生活太平凡,生活的圈子太窄了。虽然,他曾经把五、六个人打的满地乱爬,但那只是一批码头上的苦力,并不是甚么强盗恶霸,而且打架的原因也只是为了推牌九起了冲突。他自己都知道这种事太没面子,算不得是英雄所为。尽管杜英豪在任何一类英雄里都插不上一脚,但他却比任何一个英雄更像英雄。第一、是他的身材轩昂,看来就有英雄气慨。第二,是他的内心中充满了英雄式的思想,任何一桩类似英雄的作为,他都会毫不考虑的去做。一次,在庙会上,他看见一个小孩爬在一跟高有三、八丈的高柱上拿大顶,练金鸡独立,下面围了一大群人,却没有人上去劝阻。他三不管的爬上去,便把那个小孩子挟在胁下带下来;结果没人感激他,却挨了人家一个嘴巴,打他的是个女人,身高不过三尺,却是个十足的女人。他救下的孩子也不是孩子,都长了胡子了,虽然身高也只有三尺,却是个大人,是那个婆娘的汉子,那是一对走江湖卖药的侏儒夫妇。这个嘴巴挨得很窝囊,他连手都不能回,还得向人家赔罪,但杜英豪仍然认为值得的;因为他爬上那根柱子时,很多人为他叫好。有一两次他几乎失手掉下来,每个人都为他惊呼出声。他落地时,有满场的??声与热烈的掌声,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们欢迎英雄的方式。第三、是他的名字??杜英豪,就是英雄与豪杰的意思,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原来他老子起的是杜银好;杜老实穷了一辈子,只长了一点学问,就是知道银子是好东西,所以替儿子起了这个名字。杜英豪长大了一点後,觉得银好这两个字太俗气了一点;於是,他改成了音相近同,极具气魄约两个字??英豪。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事。第四、他有着英雄式的好酒量,喝酒时像牛饮水,大家喝点烧刀子都是用小盅慢慢喝,他都能用碗往肚子里倒,而且能倒上十几碗都若无其事。这种酒量是足以惊人的,难得的是他不会醉。杜英豪能饮而不醉是人所周知的,也没有人怀疑。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也会醉,而且常醉;这人就是他自己。杜英豪的酒量虽不小,但也不能算大。两大碗烈酒下肚,他已经有八分酒意,再添半碗必醉无疑。只是他年纪轻,体力好,酒力发作的迟,通常都是在一两个时辰後才开始;先是吐;继而倒地人事不知。所以”他每逢豪饮之後,必然是借一个理由离开,而且是有要事要离开一、两天;然後,他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大呕大吐一阵,躺两天,两天後,他精神焕发地出现在人前了。第五、……第六十……总之,杜英豪有很多地方都足以成为英雄只是没机会表现。杜英豪认为最遗憾、最窝囊、最说不出口最没面子,而且最不英雄的就是他现在的职业。自从上次在老宗师那儿求收录不成,且又有了偷碗那件糗事後,他就没有意思再回到江边去。他走时很风光。像孙悟空初辞花果山,告别了他的手下儿郎们,扬言要带一身本领回来的。结果,却把人家的大碗也偷走了。他怕人家会把这件事追索出来,虽然杜英豪没有报出姓名,但他的弟兄们却知道他是上那儿去的;再说他没练成本事,也不好意思回去。於是,他只有四处流浪,访求名师,而且要跑的越远越好,只是他的运气却一直不好。有一两个地方的式馆老师倒是看中了他的身架、劲道、力气,愿意留他;可是他看了那些武师教人的几手,觉得比自己还差,自然没兴趣就下了。还有一处,他去投拜时,正好是那个武馆中的老师父刚开张不久,要借他作个宣扬,当家考较他两手。那位老师练的是小巧阴钻的功夫,还真有两下子,连偷带打,声东击西;攻几十拳,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最後,把他惹火了,拼着再挨一下阴手,劈面还了一招“黑虎偷心”果然,他的腰上又挨了一拳。他皮粗肉厚,连退了五、六步,咬牙忍住了,那位老师父却满脸开花躺下了。谁挨上他那大铁锤似的拳头都消受不了的。这一场拜师自然又是没有结果,但是他的生活问题却得到了解决。他一拳打倒了武馆老师父的事使他小有名气,因而有人慕名来访了。
  来的却是个熟人,是个叫陶大娘的老鸨子,也是他继母以前的老姐妹,跑码头来到这儿,招了几个姑娘,开了一家“留春院”的妓馆。这是一个新兴的小城,因为有一条山路打通了,使这儿畸形地繁荣了起来,许多的行业都应时而生,妓院踉客栈是必不可少的两大行业。留春院的生意还不错,只不过陶大娘是新来的,经常会受到一些地痞流氓的勒索与捣蛋陶大娘看见了杜英豪,把他请了回去:“小银子,咱们可是老相识了,当年你娘嫁到你家时,我还去喝过喜酒,你总不能看我一个人在这儿受人欺负……。”
  杜英豪就不能拒绝,立刻就自告奋勇的说:“陶大娘,谁欺负你,说出来,我给你出气去。”
  陶大娘说了几个名字,也告诉了他几个那些人所在的场所,还叫个人带了他去。杜英豪一到,那些家伙吓的躲了起来,不敢再出来;可是杜英豪也被绊住了。他找进了一家赌场,要找的士牛李七没找到,却被牌九吸引住了;身上有五两碎银子,他押了两把就输掉了。陶大娘派出领路的毛伙叫徐老九,是个地头蛇,也好赌,自己也输了几把,还出头替杜英豪借了二百两银子。杜英豪推了几条庄,输的乾乾净净。赌场裹押下了徐老九,叫杜英豪拿钱来赎人。
  杜英豪事後想想才冤枉。徐老九只是一个窑子裹的毛伙,一个十八流的皮条客,那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借来二百两银子,分明是跟人串通了吃他的。
  照说,杜英豪拍腿一走,可以不理这档子事,因为借银子的是徐老九,扣下的也是徐老九,跟他毫无关系;但杜英豪却做不出这种耍赖皮的事,他虽混过世面,却不是无赖,回去向陶大娘借了银子,赎出了徐老九。
  陶大娘不要他还钱,只要留下他的人,供吃管住,每月贴他二十两银子,什么事都不干,只管有人来捣乱时挡一挡,有人白嫖时出头要帐。
  这等於是妓院的保镖了,那实在是很丢脸,但是他欠了债就得还,杜大英雄不干赖债的勾当。再者,陶大娘那儿没有逼良为娼的黑心事。她那儿的姑娘虽是迫於环境而卖淫的可怜虫,每人却都是自愿的。杜英豪认为保护她们不受欺负,也算是侠义行迳了。在这个理由下,他留了下来,而且还说过,做满十个月,还清了欠债,他立刻就走。
  留春院裹有了杜英豪,没人敢来撒野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杜英豪闲得全身都在作痒,恨不得找人打一架才舒服。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在这方面,他的运气倒实在不错,他想打架,机会就来了。徐老九匆匆的跑来找他:
  “杜爷,您快去,菊芳姑娘在路上叫两个人给截住了,还被人打了一顿。”
  菊芳是新来的姑娘,瘦伶伶的腰身,白净净的肌肤,两颗大眼睛,一脸的笑,很媚。杜英豪对她没多大印象;他对院里那些姑娘都没多少与趣,虽然有几个在闲时故意来找他搭讪,他却懒的理睬。
  这倒不是他瞧不起当婊子的,而是在他的想法中,他的终身伴侣,不但是个跃马击剑的女英豪,也是个美的令人眩眼的女娇娃,至少不是这些庸俗脂粉;再者,他更了解这些风尘中女子是沾不得的。
  不过,此刻菊芳受了欺负,他却不能不管,因为他的职业就是保护她们;更何况杜老大生就的侠义心肠,就算一个不相干的弱女子,受人欺负时,他也会挺身而出的。他有打抱不平的瘾头。
  匆匆的赶到街上,分开了赶热闹的人群,杜英豪就知道有麻烦了,而且还是不算小的麻烦。
第 二 章 英雄无类
  那是两个汉子;一个高,一个较矮,两个人都是满脸精悍,腰裹鼓鼓的,那是别着兵器这是两个江湖人,而且还是颇有来头的江湖武师,比起那些只会蒙蒙乡下土佬的教拳武师们可高多了。
  他们脸上没写看字,但却现出一股叫人不可轻惹的神情。
  杜英豪心裹有点发毛,但并没有被对方吓住。有些人的武功也许不高,但是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而杜老大却偏偏就是这种人。
  杜英豪走近那两个人时,尽量使自己装点的很神气。他挺着胸,瞪大了眼,像一头待斗的公鸡。
  但是对方根本不睬他,甚至於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个高个子一只手仍是抓住了菊芳的头发,另一只手则举高,准备朝她脸上掴去。菊芳一边的脸颊已红肿了,显而易见,她已挨了好几巴掌了。
  这个女的也够狠的,嘴唇已破,血水从嘴角流下来,她却不声不吭,只用鄙夷的眼光看看对方。
  杜英豪却不能忍受了。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大男人,而且像这样老鹰抓小鸡般的掴打,那是他英雄原则上绝不容许的事。
  杜英豪不是江湖人,他也不习惯江湖上先礼後兵的那一套??明明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冤家,一会儿就要拼个死活了,但在没动手前,双方居然还客客气气的在一张桌上互相敬酒,好像交情深得很似的。杜英豪不喜欢这一套,他认为这是虚伪做作。他要揍一个人时,上去就是一拳,乾净俐落。
  现在他就是如此做法,一拳直捣,打向高个子的後背;人到拳到,又快又劲。
  那个高个子并不是不知道有人到来。他背对看他,是表示对他的不重视…甚至於还继续掴打菊芳,以显示威风。
  他之所以如此托大,是因为看出杜英豪空着双手,没带兵器,而又步伐沉滞,不像有什么功夫的样子。
  万没想到杜英豪一句口都不开,说打就打。
  这一拳别无花巧,却得於一个快字。快拳必重,杜英豪没有很正式的学过功夫,他的勇力跟出手快速都是属於天赋。那高个儿背上如受大铁槌一下猛击,把他整个人都打的飞了出去,连带他手中所提的菊芳也拖了过去,两个人滚成了一团。矮个子本来还带看一付不屑的神情,嘴角噙看一个残忍的微笑;他知道同伴的造诣以及心思,正在安排一个陷阱。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狠教训,那也是他们引为开心的乐趣。
  但忽然之间,情势就改变了。高个子倒地之後,就没再爬起来;倒是被他拖倒在地的菊芳,却从他手中挣脱了头发,狠狠的朝他脸上又踢了一脚。
  她是个大脚姑娘,脚上穿的虽是绣花鞋,踢在脸上仍然很重。大个子扭曲变了形的脸上,立刻又喷出了鲜血,血是从鼻子裹呛出来的;这一脚还真着实。
  矮个子的笑容冻在脸上,几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但倒在地上的同伴又使他不能不信足足呆了大半天,他才朝杜英豪冷笑一声:“好,好功夫,朋友贵姓大名?”
  对自己能一拳括倒对方,杜英豪倒是有点意外,但他却没放在心上,一拍胸膛:“我姓杜,杜英豪。”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矮个子思索半天,却记不起有这一号人物,但是他仍然笑了一笑:
  “久仰,久仰;杜朋友尊师是那一位前辈高人?”
  “我没师门,家传武艺。”
  “哦,那么借问尊上又是那位前辈呢?”
  “打人的是我,你不服气就冲我来好了。”
  杜英豪说了一句家传武艺已经在脸红,因为他的父亲杜老实除了会撑船外,什么都不会;再者杜老实三个字也不是他的原名。姓杜是不会错的,别人看他做人老实,管他叫杜老实,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自然更没告诉儿子。儿子不知道老子的名字,那是笑话;偏偏这又是事实,杜英豪只好用一句豪语来盖过这段尴尬。
  矮个子以为杜英豪不肯说出姓名、来历,意思是存心架梁到底了,心裹有点发慌。这小子能一拳放倒自己的同伴,必然是个大有来历的名门世家子弟,自己可没有把握对付的下来。他只有发狠话了:“好,杜朋友,看你出手,必然是名门子弟,我相信我们以前没会过,也没什么过节,你只是想出风头而已,这次可惹上麻烦了。你知道打的是谁吗?”
  “我知道,是个只会欺负女流的鼠辈。”
  矮个子脸上一红却又乾笑一声:“骂的好,杜朋友,这个鼠辈是徐州霸王庄焦二太爷的弟兄,人称镇山鼠徐力。”
  杜英豪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很有意思。“我没说错,他果然是个鼠辈。你呢?”
  满脸血污的菊芳开口了:“他也是个鼠辈,叫地堂鼠韩大强;他踉那个徐力合称铜山双鼠,是焦雄手下的一对爪牙、走狗。”
  这些名字对杜英豪没什么意义,也全没听过;因此,他傲然的一抬手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正经规矩的江湖人那有用老鼠做外号的,那个焦雄居然用你们这种人做手下,也好不了那儿去,他必然是头大老鼠。”
  菊芳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杜爷;您说的对极了,焦雄不但是头大老鼠,还是个该千刀万剐的大杀胚。”这个小女人似乎对焦雄有蓍深仇大恨,所以狠狠的骂开了。
  韩大强似乎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抬出了焦二太爷的名字後,居然吓不倒这个小伙子。
  “以後再敢欺负女人,我下次就要他的命了。”
  韩大强停了下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後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走了。
  菊芳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随却朝杜英豪福了一福。“杜爷;真是谢谢您了,否则我会被他们打死的;那个焦雄是徐州的大恶霸,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简直不是人…”杜英豪根本不知自己闯下的祸有多大,所以他一拍胸膛:“别怕;有我在这儿,谁都不能欺负你;姓焦的若是来了,我照样把他打爬下去。”
  菊芳用袖子把脸上的血擦乾净了,又用手作了作头发,居然妩媚的一笑:“谢谢杜爷。
  那笑使杜英豪有点消魂。他这时才发现这个叫菊芳的小娘们还真不赖。瓜子脸,还有一对小酒涡儿,个儿虽然不高,可是细腰、高胸、大屁股蛋儿,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儿,水盈盈的,使人有想咬她一口的欲望。但杜英豪却没有这个意思,他之所以欣赏她,还是她的那股子硬劲儿。女人一哭就近乎泼。杜英豪最讨厌就是撒泼的女人,但菊芳却一点都不泼。她挨打时不哭不闹,咬紧牙关硬挺着,脱困後虽然踢了对方一脚出气,出脚却很好看,不像一般女人那样的死缠乱咬。总之,他觉得这个女人有点与众不同,他说不上差异在那里,但他却不讨厌这个女人了。菊芳走过来,大方的拉着他的衣服,又柔媚的说:“咱们回去吧,回头还得麻烦杜爷一下,送我上一个地方去;出了今天的事,我可不能再就在留春院了。”
  “为什么?难道还怕那姓韩的回来;来也没关系,我会对付他的。”
  “韩大张是不敢再来了,但是他可能会唆使别的同党来抓我。您不知道,焦雄的势力有多大,他虽然是住在徐州,但到处都有他的爪牙。”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
  “杜爷虽然英雄了得,但毕竟只有一个人,架不住他们人多;何况他们又卑鄙,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杜英豪挺着胸膛:“别怕;都有我,一群鼠辈而已,我只凭这一双空手,就可以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他说的十分神气,相信一定会引起大家喝采注意的,那知四周竟寂然无声;他再举目四望,发现那些围看看热闹的人群,竟然一个不剩,跑得光光的了。
  一条很热闹的大街,突然变得寂静了,尤其是几家店铺,虽没有关上门板打烊,但是掌柜、伙计都像是突然消失了,空空的不见半个人影。
  “唉;人呢?都上那儿去了。”
  菊芳发出一声冷笑:“躲起来了,都是些胆小鬼。”
  “躲起来了?他们怕什么,架已经打完了,刚才还有一大堆入围看的。”
  “他们是听见韩大强报出名号後才躲开的。”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姓韩的连手都不敢回,夹起尾巴赶紧开溜了。”
  “大家不是怕铜山双鼠,而是怕霸王庄。那是一批不讲理的土匪贼徒,横行霸道,大家怕受到牵连,沾上无妄之灾,所以才躲了起来。”这又有什么好怕呢?我已经通名报姓,姓焦的派人来,也只有找我,扯不上他们。”“霸王庄的人可不讲这些。他们会找人问问当时的情形,要是回答的难以合他们满意,他们会拳打脚踢,甚至於动刀子杀人的。”“天下那有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到处都有这种人,只是杜爷艺高胆大,他们没敢在您面前横行而已,一般良善百姓,都吃过他们的亏;否则,大家也不会听到霸王庄三个字就躲了。“杜英豪脸上笑笑,表示满不在乎,心裹却多少有点不自在,看来他今天惹的乱子是不小,捅了个马蜂窝了,霸王庄的势力一定不小,才会使人闻虎色变,躲的远远的。以後的麻烦接踵而来,他可吃不了兜着走。虽然今天一拳打倒了徐方,那是在背後出手,而且事前也没打一声招呼,否则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杜英豪虽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却也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了;何况,他毕竟只有一个人,没有力敌万夫的勇力与耐力的。菊芳似乎摸透了他的心思,低声的道:“杜爷,我看您也跟我一起躲躲他们算了。您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犯不上跟那些无耻的鼠辈们一般见识去。”
  假如她的目的是想留下杜英豪,这手段就用对了;这位杜大侠有着一股宁折不弯的牛劲儿。让他一个人静静想一下,或许他真会悄悄的躲开了。
  因为,他知道韩大强再度勾人前来,必然不好相比。击倒徐方是运气,对方没把他看成个人物,而且又在背後出手,出其不意的一击,才得到一次胜利。霸王庄若是出师远略,已有今天这个教训,遣来必非庸手,也提高了戒心,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杜英豪更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他那几手拳脚都是看人家练武时,比划着偷学的,可不是买下过苦功。
  勇力可补内力之不足,动作俐便可补招式的欠缺。他是个天才型的武士,是个倔强型的武士,也是个顽固的斗士。
  他从未在决斗时撤退过,因此菊芳一激,他的拗劲儿上来了:“我不躲,我是个男子汉,怎么会被几只老鼠吓的躲了起来。”
  菊芳着急了:“杜爷,那是一批小人,什么下流手段都会使出来的,你跟他们去豁上太不划算了。”
  “哈哈;菊芳,你真抬举我了,我是个无名小卒,他们却多少是个成名人物,他们就是规规矩短打败了我,也都够没面子了,要是再以什么手段对付我,那更是作成了我,这种好事我找都找不到,干吗要躲呢?”
  “杜爷,您真是无名小卒吗?”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还用得着唬人吗?”
  “我却看您不够老实,您临敌的气度,出手的稳健快捷,都像是一代名家,久经战阵。”
  杜英豪笑的好开心。
  “久经战阵没错,我从十二岁开始,三天不打架就全身难过,到现在也不知干了多少次火拼了。架打多了,多少也学会了一点经验,那就是在出手之前,一定要镇定,看准了要揍他那儿,光说废话,不动声色,集中全力,猛然就是一下子。”
  “这就是决斗致胜的要诀,多少名家浸淫数十年,还不见得能有这种修养呢?”
  “原来这就是名家气度啊;那太简单了,如果别人也像我一样打上三十次架,不也是名家了。”
  “杜爷,您都跟那些人决斗呢?”
  “什么人都有,打鱼的、卖菜的、赶车的,最多的是搬运的码头工人。我有几个弟兄也干这一行,为了争生意,常常会干起来。”
  菊芳有点失望的说:“原来只是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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