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铁雁霜翎
  作者:萧逸
  第一章 剑底情仇
  第二章 浪迹风尘
  第三章 虎口余生
  第四章 急怒攻心
  第五章 看剑饮怀
  第六章 异术玄功
  第七章 午夜窥顽凶
  第八章 泪眼间苍天
  第九章 乔衣轻骑
  第十章 金砖换掌
  第十一章 血溅长空
第一章 剑底情仇
  “故京软红十丈,柳丝十里飘香。”时间是前清盛世乾隆年问,地点是历朝金粉、红墙绿瓦的北京城。是初秋的日子了,尤其是入夜,北京城更显得颇有凉意。
  三更天,叶砚霜从小床轻轻起来,唤了两声娘,不见母亲回答,知道已入睡。想到自己眼前的遭遇以及母亲的病,不由得一阵心酸,差点流下泪来……他慢慢地推开这扇小窗,一片月光射入了斗室,皓洁的月光正照着这年轻人,好一副俊貌:方面大耳,剑眉星目,颀高的个儿,白皙的皮肤,猿臂蜂腰,英俊中别有一股书卷气息……
  他深锁着双眉,满脸倦容,像是大病初愈,忽然抬起头,低低地语道:“师父,弟子今夜有负师恩,要行不义了……”他轻轻地走到自己小木床边,由床下拉出了一口小藤箱,里面是一套紧身黑缎夜行衣和一副鹿皮革囊。他很快地穿上这身衣服,佩好革囊,把一条油松大辫子盘在颈上,在辫尾打了个麻花结几,这才由褥下抽出了一口剑,只见这剑鞘上古雅斑纹,已知绝非凡品。叶砚霜系好了剑,不由得剑眉一挑,满面青霜。只见他单手一按窗沿,一长身已出了窗外,随即带上窗,真个快似狸猫,落地如棉。
  他看了布满天空的星斗,一弯明月正被阴云遮住,显得冷阴阴地,正是夜行人出没的绝妙好时,不由得面色一冷,一拧身已上了房,再一杀腰,直似脱弦强弩,只一瞬,已消失在阴影里。
  一阵急驰,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在一家大宅门口驻足,看了看这宅门,好大的气派!门前是一对青石大狮子,古铜色的正门上扣着两个大铜环,映着月光闪闪生辉;再往墙里看,隐约地似见雕梁画栋,古树参天,端的好一座王公府第。他略为打量了一下周围地势,不禁暗自点头,背后手问了问身后长剑,只一晃身已上了丈许高墙,再一飘已入院中,眼前是处处朱栏,花木绕宅,假山小桥……真个幽雅已极。他隐身在一块假山石后,打量眼前形势,一丛丛的屋角也不知有多少间,这年轻人内心一阵跳动……终于一跺脚,自语道:“好坏只此~次。”
  现在他才看到有一面长匾高悬正厅门首,隐隐地尚可辨出“九门提督府”五个大金字,不由眉头一皱,暗想:“这九门提督姓铁,曾和父亲有深交,平日居官公正廉洁,我似乎不该在此下手……”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异物走动,一回首,不由暗暗心惊,原来竟是铁府所饲养的一只斑斓藏犬。这犬出自藏北名种,听嗅极灵,凶猛无比,平日白天向关于笼中,入夜才敢放开,这时似已发现假山石有人,竟往这走来。砚霜当时一急,顺手弹出一粒石子,落于数丈之外,这狗一声闷吼,竟飞快往石子处扑去。砚霜乘机就往上窜,不想还未起就闻左侧疾风扑到,一侧身始看清竟又是一恶犬,状同前,一声不响往自己颈下咬来。好个叶砚霜,此时只见他往右一侧身,轻舒左掌握住这狗前爪往前猛带,右掌暗运内力“小天星”掌力,只三成劲向外一吐,这狗只悲嗥半声,头骨尽碎,当时了账。砚霜虽轻而易举料理这狗,也不禁暗惊这铁府戒备森严。经此一斗,倒打消了他前思去意,生怕那狗再回来,哪敢在此再待,一连几纵又出去了几层院落。眼前景致更较前为佳,一个半圆的月牙门,深露于藤萝花下。砚霜由门内往里看,见有一处雕栏的绿窗尚透着微光,他贴于窗下隔着帘缝往里看,只见一个女童儿,头上扎着两个舍角儿,身上一套大红睡袄,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在桌上找物,一会才拿起了一柄拂尘,一面嘴里还说:“叫我好找,看我不把你们这群东西都给轰出去。”
  砚霜猜想,这说不定是哪个哥儿的小丫环,半夜被蚊子给咬醒了,起来找东西赶蚊子,心想时机难得,想着就见小“r环端着灯要往里走,连忙一闪身来到这房门口,用手在门上叩了两下,就听里面那女童问:“谁?”砚霜也不答,又敲了两下,这丫环一面说:“真怪,半夜三更这是谁?……”一面就听里面开门锁声,随着就见这门“哑”的一声开了……
  还未容这丫环看清有人没有,就觉得一阵疾风由顶上掠过,随觉得背后腰眼上一麻,一阵昏迷,人事不省。
  砚霜以快身法进屋,点了这女童的睡穴,把她移至这屋椅上,见她脸色微红,用手一试出气均匀,知道不会有何伤害,至多明午自会醒来,这才就着那灯光把这屋一打量,不由暗暗佩服这主人竟是个饱学之士。
  原来这是间小书房,有一张红木雕花的书桌,文房四宝齐列桌上,尚有四张小型太师椅立于两边,有两个空花小几夹于其问,地下是猩红的藏毡,四壁有六幅工笔花卉立轴,还有一面样式古雅的七弦琴,突然,他竟发现在左墙上尚悬着一柄古剑,不禁暗暗一惊,心想这屋主人,不仅是文雅之士。且尚是一武林高手,只由这剑能悬于丈许颓壁,如不用梯凳颇不易为,不禁望着那剑呆起来了……
  半响他才定下心,心道:“砚霜呀!砚霜!你此番夜入人宅,非好即盗,如不慎于从事,只怕往日英名就要毁于今夕了!”他几乎要转身回走,突然他想到那垂危的母亲,不禁重鼓勇气,又往里走了十来步。
  走出这个书房,就嗅到一股温香。他用手揭开了这幅丝帘,眼前是一张黄铜的西洋床,粉帐半开,还有一面古铜大镜立于床侧。奇怪的是,床上被褥凌乱,像是才有人睡过的样子,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面红过耳,心想:“这分明是女子闺房,如今半夜三更,我堂堂男人来此做什?”急忙回身,却见一列木箱横于墙角,把心一狠,心想:“我多少拿点东西,方不负此一行。”他顺手一按身后宝剑哑簧,“呛!”一声低吟,宝剑出鞘,带起一缕奇光,剑身如一弯秋水可鉴人手发,阴森森的确是一口宝刃。砚霜见剑已出鞘,不再犹豫,平伸剑身,把剑尖对准第一口箱上铜锁,只一振腕,铜锁落地,他剑交左手,定了一下几乎要跳出口的心,揭开了这大箱盖,只见内里尽是些女用衣物,质料俱是上材,心想:“要这些无用。”突然他发现有一红木雕纹小匣置于箱角,顺手拿过匣,见并没有锁,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双翠镯儿,颜色碧绿,知非凡品。心想这定是主人心爱之物,不忍都拿,仅取过单镯揣于怀中,把匣儿又放置原处,然后盖上箱盖,却已吓得冷汗直流。
  一切就绪,他来到原先书房,在案上拿起了笔,饱蘸墨汁,正欲与主人书明自己苦衷,所借饰物日后必还,不想拿起笔似觉有异,再回头不禁大惊,原来适才被自己点穴熟睡的女童,此刻竟自无踪,再抬头往墙上看时,那长剑却只剩下了个鞘儿,暗想今夜得遇劲敌,这人好俊的一身功夫,竟能在自己身前出没如常,只这身轻功就不在自己之下。当时哪还敢稍留,把笔放下,轻挥右掌,那残烛应掌而熄,一拉门急纵而出。
  当他发现落足处竟是一片琉璃瓦,不禁深悔来时大意,竟未换鞋,如今在这浮有薄苔的瓦面行走颇感不便,还未容他想得太多,就听耳后不远一声低叱:“无耻之徒,打!”三点寒星,两上一下带着一阵轻啸一闪即至,低头已自不及,一急竟使出了师传绝技“金蜂戏蕊”,左足尖点地,全身旁倾,扑噜噜风车似的转了个大圈子,接着右足着地,一个“金鲤倒穿波”,全身后仰,竟窜出足有三丈,随听身旁暗器叮咚落瓦,竟是三粒“五芒珠”。
  砚霜立定身形,不禁暗叫好险,哪敢大意,再往发暗器处看,一片寂静,哪有丝毫人影,越发认定来者不易对付,尤其方才叱声语音虽低,分明是一少女口音,更感面上讪讪。
  他在暗处看了一会儿,不见丝毫动静,不觉胆子又壮了些,同时肚内饥肠辘辘,知道自己一天未食,入夜尚如是奔劳,竟感到微微不支,心想:“凭自己一身超人轻功,如尽力施展出来,也未尝不能将此妞缀下。”想到这,低头紧了紧鞋,气沉丹田,竟施出上乘轻功“八步凌波”,如脱弦之箭,又似跳震星丸,瞬息间已出了这王府七八里,面上已见了汗,才驻足一小庙,回身看时,哪有敌人痕迹,方自庆幸,不想却闻得房上有人娇语道:“尊客好一身轻功,只可惜既光临寒舍,却为何偷偷摸摸?今天姑娘不才,要代父勉留侠驾了!”说着人影一晃,眼前已婷婷玉立地飘下一少女,轻移莲步往自己走来。
  只见她单手背剑,长发垂肩却缩了个鬏儿,一身浅绿缎紧身夜行衣,面似桃花,一双大眼睛含着无限深情,却令人不敢逼视!微风里长发微扬,直如玉树临风,此时面容温沉,似在等着回话。
  砚霜见此女面貌之美,生平罕见,说话又如此大方,此时被人家问得张口结舌,不禁羞得把头一低,想到:“此女分明看见我所为一切,却装着不知,以此看来似无恶意……”忽然又想到自己开箱盗物,分明盗贼行为,还有什么可说……猛一抬头,竟和少女目光对在一处,就觉对方眸子内含有一股精气,愈发令人羞愧,当时一跺脚,回身就跑。
  这次可没有那么容易跑,才一举步,就听身后少女冷笑道:“要跑可没那么容易,把那柄剑给姑娘留下。”就觉背后金刀劈风之声,这少女竟真砍,来势还真凶。叶砚霜心想自己到底理屈,何况对方又是个女流,自己总觉得对这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想看,又怕看。这时虽觉少女剑到,竟忘了躲,眼看冷森森的剑锋已堪堪刺上,少女竟把剑往回猛一带,一个收势“细胸巧翻云”,在半空直如苍鹰般一个大转身,还是落在叶砚霜对面,满面娇嗔地道:“你到底想死想活?怎么连这么大的宝剑都看不见?不是怕污了我剑,你早就没命了。”
  砚霜又跑不成,打吗?自己实在又不愿,再说这女孩一身功夫实在不易多见,心中一面佩服,一面更惭所为,由是愈发地不想打了,这时看那少女满面娇羞,瞪着一双妙目注定自己,不由得胀红了脸说:“姑娘,你这是何苦……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所取之物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必定躬亲奉还,还是让我走吧……”
  “不行,你要走也可以,得把剑给我留下,我们一物换一物,这样我还不太吃亏……”
  话未完,见砚霜双目旁视,知道他又想逃,心想这次非给你点厉害瞧瞧不可,表面仍装作不知,又接下去说:“看你也非下流之徒,怎么做出如此卑鄙之事!……真令人不解……”
  叶砚霜被这少女冷一句热一句,直羞得面红耳赤,幸亏是深夜,否则真恨不得有个地洞让自己钻下去才好,这时听见少女最后之言,也不禁有些难堪,心中暗想:“我再让你一次,若再逼我,也说不定得给你点颜色!叫你知难而退……”想着脚可没停,一腾身竟由少女头上掠过,脚下加劲,竟展出十年所学轻功,一路翻腾,往回路急驰。
  那姑娘见砚霜这一急驰,直似脱弦之箭,也不由暗暗心惊,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何人?
  这一身功夫真令人可爱,尤其那一张俊脸映着月光……叫人真舍不得下杀手,可是看他屡次想逃,连自己人正眼也不瞧……不禁微愠,此时见他竟由自己头上掠过,不由得一声娇叱,也展出平生所学,兔起鹤落,随后猛追。
  也不知追了多久,两人都感不支,尤其是砚霜,这一月来扶侍母亲病几未合眼,更加上一天水米不打牙,此时额角已见汗,出气有声,回头看少女虽被自己拉下一段距离,但自己真想逃出她眼底,目前体力实办不到,心想你既一再相逼,就怪不得我了!
  他站定了身形,略一喘息,少女已跟踪而到,因来势太疾,一时不易收足,竟窜出丈余方收住脚,此时也香汗淋漓,娇喘不已,回头用剑指着砚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砚霜站定身形,本待发作,此时见少女累成这样,心中不忍……一时竟也呆在那儿。
  还是少女先开口,她娇喘稍定,左手理了一下拂在面上的凡根秀发道:“哼!好俊的功夫,为什么不跑了呀!”
  “姑娘,你这样一再相逼,这是何苦……”说着揣手入怀摸出了那支青光闪烁的翠环,双手平托,往少女处走了几步,接道:“请姑娘原谅,我实在不该……夜入贵府,更不该拿了这只镯儿……还是请姑娘把它收回吧!”
  这举动倒真出乎少女意料之外,其实自己明白自己苦追这年轻人,哪里是为了这只环儿!但眼下仍不肯服输道:“谁希罕这东西?被你们男人沾过的东西,我一辈子也不会要,我要是想要还会叫你留到这会儿?”忽然她止住了话,想想不该这么说,又接道:“不过东西先放在你那里,可是没有这么便宜叫你还,……这样吧,你既背系长剑,必定是个会家,我们不妨应应招儿,你如能胜我,不但环儿送你,还可许你逃走……要不然,可没那么简单……
  砚霜此时真是窘态百露,手中翠环人家又不要,收下吧,当着人家又不好意思……一时面红耳赤。
  少女见他如此,心中似甚不安,不由一上步,平出剑身,一式“仙人指路”往砚霜胸口点来,一面口中喊道:“别怔着啦,看剑!”
  砚霜此时见少女剑带起一缕青霞,眼看已近自己胸前,不由得右脚往后一退,伸右手三指往少女持剑右手脉门便抓,明面是夺剑的样儿,却暗含着拿穴的高招,眼看已快挨着,不想少女猛一收招,一个转身出去丈余,口中还说道:“你既客气不亮剑,我也不便欺你,倒要领教领教你掌下高招。”一面还剑于鞘,不禁噗嗤一笑道:“你看我急着追你,竟连剑鞘也未带来,怎么好呢?”
  砚霜见少女一派天真,哪似敌对模样,心中早存好感,此时见少女竟无处插剑,又想放在地下,可是又怕丢掉,竟皱着眉毛左顾右视,不由得一声低笑道:“既是如此,我还是陪姑娘玩玩剑吧!”
  他说着一抬右手,“呛”的一声龙吟,宝剑出鞘,带起一条银蛇,随着右手一拧,倒提着剑,左手并二指,轻抚剑身,嘴中说道:“请姑娘手中留情!”
  姑娘见对方亮出了剑,不由得心中大喜,心想你到底还是得打。她也平伸剑身,左手平搭于右手腕上,摆开了门户,嘴中也客气道:“哟,还客气,我可不敢当。”
  砚霜见对方一亮门户,心中不禁一惊,原来这少女竟是“恒山”派的弟子,久闻“恒山”派以“七十二手越女剑”驰名江湖,怪不得这女孩一再逼自己使剑,看来自己的确要小心了!
  经过这一番歇息,二人精力都已大力增进,少女知道砚霜决不会先出剑,自己也不再客气,一上步,手中剑“玄鸟划沙”,正是“天魔剑”起式。
  砚霜见少女起剑竟如此凶狠,心中不禁暗惊,知道这天魔剑乃恒山老尼得意招式,共分三十六式,虽不如“越女剑”难以招架,亦甚狠毒,哪敢大意,此时见剑已快至胸前,猛一翻腕,挡开了少女来剑,两剑相碰,击出无数火花,各自一腾身,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宝剑,是否被对方砍坏。
  砚霜见宝剑丝毫未损,少女低头看时却见锋刃处有半粒米大小的一个缺口,不禁心痛万分。因此剑乃师父恒山老尼镇庵之宝,剑名“石雨”,虽不能说削金断玉,却可称得上吹毛断发,平日自己爱如珍宝,向不轻用,不想今日一时大意竟被损伤,哪能不痛惜万分!由是不禁迁怒砚霜,娇叱一声:“还我剑来!”身随剑转,“刷”、“刷”、“刷”一连三剑,带起三团光圈,名为“三环套月”,竟逼得砚霜连退四五步,方才站稳。
  砚霜见无意间把少女宝剑损伤,内心也颇为不安,此时见少女状如疯狂,不容自己有说话机会,心想不如先把你制服,再向你道歉,那时看你还有何话说。想至此,也不客气,低声道:“叶某得罪了!”只见剑走轻灵,左舞右盖。全身上下直似无数银蛇盘绕,冷气森森,煞是惊人,竟是仗以成名武林、人所敬仰的“一字剑”。
  那少女此时见少年人竟施出了武林绝艺“一字剑”,毫不畏惧,低叱一声,展开了“七十二手越女剑”法,窜高纵矮,“点”、“挑”、“崩”、“刺”,一时间竟连打了十余招不分上下。
  这一阵急斗,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轻灵时如夜蝠穿梁,稳重处如泰山矗立,见招攻招,见式破式,看看东方竟渐露曙光。此时二人竟忘了疲乏,愈打愈猛,都不由得对对方钦佩万分。
  这时少女见久不能胜,惟恐砚霜还有绝招在后,自己不敌,一着急竟施出了恩师亲授以救命的临危三招。只见她猛一转身,见砚霜剑由后至,竟故作不知,全身好似向前一跄,避开身后之剑,随即猛挥右手长剑,好一招“孔雀剔羽”,竟把砚霜惊出一身汗来,随见她低叱一声,飞起了无数剑花,全身上腾,举左足点开了砚霜锋利剑身,寒刃下穿,右足竟在混乱中飞往砚霜左肩“肩井穴”点来。
  砚霜见少女竟施出自己见所未见的怪招,一时竟不知何以招架,心想:“罢,罢!你竟拼命,我也不容你了。”只见他仰面朝天,突收左肩,只一抽身已滑至少女身后,容他抽身再快,冷森森的剑锋已滑衣而过,黑缎的夜行衣上,斜开了两寸多的一道裂缝。
  少女一飘身窜出丈余,一声娇笑道:“承让了!”突然她脸色铁青,把脚一跺,如飞鸟穿林,投入黑密密的树林,只几腾身已不见芳影……
  剩下了既惊且愧的叶砚霜,半天才把宝剑入鞘,同时由衣袋内取出绸中一方,小心包上了左手的一缕黑物,那竟是一缕既黑且秀的头发……
  不远的大树上,微微有一声叹息声道:“孽缘!孽缘!”那声音低得仅有他自己听见,随见那树上飘起一股白烟,竟是一须发全白的古稀老人。
  现在这年轻人带着懊丧、失望,像失去了灵魂似的往回家的路上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竟流下泪来……
  他推开了那扇小窗,飘身入内,见母亲竟气息均匀地熟睡,不禁暗感惊异:“今天她老人家怎么竟熟睡至此?”在愁苦的脸上,第一次裂开了笑纹。他脱下夜行衣,小心地放入箱内,置好了剑,左手拿着绸中包儿,右手是光华闪烁的翠环儿,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状如呆痴,那娇柔的倩影慢慢又上了眼帘,不知不觉中他吻着那缕青丝……
  忽然他张大了眼睛坐起身来,一挺身下了床,举手拔下了墙上一柄银色匕首,“扑嗒!”落下了一个沉重重的小布袋,还有一封白色的书信。
  他一见书信封面,笔力苍劲,只飞书着四个字,“字示砚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暗暗道:“这分明是恩师的笔迹,那我今晚所为……”
  他抖着手打开信封,见内中除了给自己的一张外,另有一封未封口的信,他也来不及看给谁的,先读自己的要紧,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砚儿如晤:今夕汝所为,吾已尽知,念汝出自孝心,不加责罚,留匕示警,暂记汝首,黄金百两,可用以奉母病,书信一封亲交铁提督,一切依言行事,不得有误!
  南天秃鹰
  不由惊吓得两齿相战,再看那另一封信,上款是:“亲呈九门提督府”,当中写着“铁提督镜庵勋启”,下款:“南天一草民恭上”。心想这封信分明是给铁提督的,为难的是竟叫自己送去,万一再碰上铁府小姐,岂不麻烦?但师命如山,哪敢违背,不禁皱起眉头。这时就听到母亲有转动之声,知已醒转,连忙收起各物,恭趋问安道:“娘今夜睡得真好,竟一直没醒过,想必这病大有起色了。”
  叶母吟道:“是砚儿么?真怪,我今天竟觉得好多了,想是老天有眼,竟叫我这垂死之人能以复生……”她哪里知道,昨夜南天秃鹰竟潜至身侧,用点穴手法点了她的昏穴,再以“小诸天大推拿法”打开了她全身三十六处穴门,故而气贯周天,一夜之间病已去了多半。
  此时他母子在这庆幸,却不见在那深府禁院的铁府,那位铁提督的掌珠铁守容小姐,此时香肩连耸,如带雨梨花,哭得天昏地暗……
  原来这位铁小姐,乃老提督铁镜庵的唯一爱女,平日疼爱十分,生才弥月就多病,一直到十岁那年,药罐每日不离,北京城远近名医几全请遍,还是只能保持病情不再恶化,想复原势比登天还难。
  提起这女孩的病来可真怪,这全府上下很少有她喜爱之人,除了父母及贴身小丫环以外,别想叫她多说一句话,每日昏睡不醒,食量极微,清醒时是每年春夏秋三季,冬季整月卧床,全身软瘫,直如中风症,这一来可把这铁提督夫妇急坏了,访医外还张出了告示,令人遍贴各省州府,凡能医好此症者赏黄金千两,半年来应者不绝,可真能治好者却无一人。
  这一日,这位铁小姐的母亲钱氏,正在房中伴女习诗,忽然见爱女放下笔来,喜极叫道:“妈,你听这是什么声啊?怎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妈,你叫这人来吧……”
  这钱氏见爱女突然高兴,尤其这笑容,连自己还是生平罕见,不禁惊喜交加,一把把她搂人怀中,再竖耳听去,哪有什么美妙音乐,竟是一出家人木鱼声加上断断续续的梵唱之音,不禁一怔。
  此时这位铁小姐,竟挣开母怀,喜极欲狂地扑至窗前,推开了那雕栏小窗,叫道:“在哪里呢?在哪里?”只看见一丛丛的花树,哪能看到这出家人,似乎急得要哭出声音来了。
  铁夫人见爱女竟从床上扑下,不禁大惊,连忙扑过去抱住爱女,遂又高呼来人,叫小丫环赶快传人到府外去请那出家人快来。
  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始见有两个丫环伴着一风尘仆仆的老尼,这老尼左手拿着一大如面盆的红色古铜木鱼,右手拿着鱼签,宽大的僧衣被风吹得左舞右扬,再加上慈眉善目,竟同画上仙人一般,令人肃然起敬。
  此时铁夫人已亲自迎出内房,见老尼这模样,也不由敬仰十分。这一走近,始看清这老尼竟没有右耳,一件僧衣非丝非麻,两眸子内每一开合闪出异光,不禁更生敬仰之心。此时见老尼目不斜视,也不见她怎么走,步法竟快得出奇,后面两个婢女跑着还跟不上,转眼已来至自己身前,一弯腰放下了手中木鱼,双手朝夫人一合十,口中说道:“善哉,善哉!不知这位女施主召见贫尼有何见教?”
  铁夫人连忙跟着双手合十,口中连道:“岂敢,岂敢!只因小女经年多病,卧床不起,今日听到神尼梵声,意思朝见神尼仙驾,故令人往请,不恭处尚请师太宽宥。”
  这女尼闻言连道:“施主何必过谦,既如此就请领见令爱,贫尼尚略擅医道,或能薄效微劳也未可知。”
  铁夫人闻言大喜,连声道:“既如此,那真再好不过了!若能治得小女之病,无异我夫妇再世恩人。”一面令丫环与师太看茶,说着回身让请老尼先进,这老尼也不客套,迈开大步往内就走,穿过一间书斋,进了内厅。
  忽然这老尼看看内厅小门上的一对门环,回首笑对铁夫人道:“施主你看这环儿,想是年久都不行了。”说着以那长大的袍袖往那环上拂去,只听得一声“呛!”那粗如手指的一枚铁环竟应袖而折,“当”的一声落于地上,把身旁各人,都惊得张口结舌。
  铁夫人到底不愧出身大家,虽一向不曾接触这类江湖异人,但一生博读经书,知悉似此异人并非无有,此时虽惊奇万分,并不形于颜色,反而对老尼一笑道:“师父真神人也!请进吧。”
  这老尼有意耍这一手,试试这位夫人胆力如何,故而暗运内家真力于衣袖,虽只一拂,何异千钧。
  此时老尼见夫人面容非但无畏惧之色,却甚从容,不禁暗暗嘉许。
  说话间已来至卧室。此时那铁守容小姐早等耐不及,引颈大叫:“妈,快把师父请进来吧!”
  老尼赶上两步,细细地端详这女孩良久,才抬起头低念道:“善哉,善哉!好一副‘六阴全真相貌’,可惜贫尼竟早年未悉,以致委屈你了,孩子!”她伸出了修长如玉的手,轻抚着这女孩的顶门,嘴角带着慈笑。
  这女孩此时见了老尼非但不惧,尚伸出小手拉住老尼如玉之手,嘴中连声求道:“请师父再念念刚才念的那些经好不好?”娇憨之态,竟同依母。
  老尼闻言不禁接连点头,回首对铁夫人道:“此女先天性根至善,如能从佛定能光大吾祖,使佛门昌盛,只是双眉斜挑,一生恐难逃‘情’关这字,要想成佛非来生不可了!”言罢似微微摇头叹息,不久接道:“总之,是人间英才,不可多得……”接着又道:“所患疾病,乃先天遗留之‘六阴血脉’,如不打通至多再能活上五年。贫尼曾潜修易经,然多年未用,也不知尚如意否,且看此女造化如何吧!”
  铁夫人闻得爱女最多仅可活得五年寿命,不禁泪如雨下,一把抓住老尼右手道:“请师父务必救她一命!”说着竟要屈膝下跪……
  这一下可吓坏了老尼,怎经得起铁夫人如此大礼,不禁回身避让,单臂扶着夫人,口中连道:“夫人免礼,这万施不得,岂不折煞老尼了!令爱之病,并非无望,贫尼这就与她医治……”
  铁夫人但觉老尼手搀处,竟同钢爪般,休想移动分毫,想跪也跪不下去。这时老尼道:
  “夫人请外出稍候,待贫尼与令爱治病要紧。请夫人令人取来热水一盆、毛巾数条即可。”
  铁夫人依言行事,老尼这才挽起大袖,由身上拿出一竹筒儿,内里满是竹签,走上前先摸摸女孩脸道:“你不要怕,师父给你治病,等病好了我还要教你本事呢!你要不要学?”
  那铁小姐竞乖乖地说:“师父,我不怕!我要跟你学本事。”
  老尼这才叫她闭上眼,自己去把门关上,然后叫女孩脱下衣服,伸右手食指于女孩右乳旁“期门穴”上轻轻一点,这女孩但觉一阵昏眩不省人事。
  这老尼一切就绪,把毛巾浸于滚热水中,轻舒玉手,一块块用竹签挑起,待略凉,始平铺女孩全身。轻轻用手在上抚拿。老尼洁白的头上,热汗如黄豆大小纷纷落地,少女亦全身火热,满身大汗。老尼这才取下毛巾,将预备好之竹签三十六支,支支插入女孩的穴道,然后才坐于床沿略为歇息。
  这“金针开穴”之术,乃易经中最难之篇,施术之人,非内功有极深造就者不能为,运时要将自己本身内力贯于十指,就着热中把力硬贯于人体,故此消耗元精甚巨。
  此时见老尼面如黄蜡,然恐功亏一贯,竟勉力等候。少女渐渐鼻端发出低微呻吟,全身颤抖,支支竹签都随着摇颤不已,状似痛苦已极。
  老尼知成功在即,略闭双目,将仅有的内力贯于双掌,走于少女头前,两掌平伸,俱抚于女孩顶门,猛一开目,喝一声“好!”双掌一登,三十六根竹签,如同三十六支竹箭,支支飞起。
  少女大呼一声:“痛死我了!”竟哇哇连吐两口紫血,随着睁开双目,痛楚大减,翻身就要下地,遂听一萎靡细音从地下发起道,“痴儿……快平睡,万不可动。”竟是老尼声音。
  女孩往发声处一看,不由“吐!”一声哭出来了,只见那老尼,面如金纸,软瘫于地,背靠着桌腿,分明为救己而受了重伤。当时虽依老尼之言,平卧不动,但竟哭得如带雨梨花。
  这可惊坏了屋外各人,尤其铁夫人,爱女心切,竟开门往里走来,见眼前状,不由得大吃一惊,还未容开口说话,就闻老尼道:“夫人体惊,令爱大病已除,不日可愈,倒是贫尼功力有限,令夫人受惊了!”
  铁夫人见状,不禁感激得热泪交流,扑通一声跪在当地调朝着老尼连拜了三拜。
  老尼全身已无四两力,只好眼见她千金之体向己跪拜,不由得急得连连摆首,低呼:
  “折煞贫尼了……罪过,罪过……”
  夫人这才起身趋前言道:“师父乃铁氏门中永世恩人,如今为小女竟伤重至此,老身愿终世奉养师父以终天年。”
  老尼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请夫人令人将贫尼抬起,搁置一床案上,三日内不可惊扰,就不妨事了!”
  铁夫人即命人依言行事,见老尼在床上盘膝坐倒,双目低合,知道在用功,不敢惊动,这才走出那房,来自爱女房中。
  只这一会见爱女已脸色红润,发音尖亮,知道果如老尼之言,大病已除,不由得惊喜过望,一面急差人去请自己丈夫,一面拉着爱女小手问长问短。
  这铁提督闻讯,哪能不惊喜欲狂,一阵急走已来至卧房,见爱女果然状同好人一样,正同夫人谈笑,不由一扑至前,抱起爱女一阵狂亲,半天才放下,问及一切,对老尼感激得五体投地,决心等老尼伤愈后再面谢不提。
  一年后的春天,一个缺耳的老尼,带着一个娇丽如花的少女,往恒山的道路上走着,这女孩仅十岁左右,一路上问长问短,老尼是有问必答,对这女孩简直爱护备至。
  这正是上面说到的恒山老尼与铁府的小姐铁守容。一年的时间,铁小姐竟玉体恢复康健,出落得愈发秀美,一扫往昔的沉默,变得活泼伶俐。和从前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
  老尼在铁氏夫妇的殷勤招待下,不得不在铁府勉留了一年,这一年时间,她师徒是形影不离,最后老尼才吐出了要收徒的真意,铁氏夫妇虽万分不舍,但人家有救命之恩,哪能拒绝,何况这年来,每见老尼许多神秘处,愈发认定女儿能追随老尼,实可学成惊人之艺,更况老尼答应每年令爱女下山回家一次,可小留数日,十年后更可艺成永居家中侍奉二老,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就在她们离家的第二年,老提督竟子星高照,一胎连得二子,欢喜得无以复加,有此二子调弄,无形中减少了对女儿的殷殷怀念。
  那老尼带着守容不一日来到恒山,少女自幼娇生惯养,更加以多病,几连大门也未出过,这次一路游赏,芳心喜极。如今来到恒山,只见山势高大,庙宇错落,真是不胜庄严。
  老尼带着她慢慢走,也不急,这一座山就爬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早晨,才看到有一处白色小庵立于山尖树丛中。
  老尼用手一指那白色小庵道:“容儿,这就是我们的家了。以后随我可没有在家那么享福了,这里苦得很,你受得了么?”
  铁守容点着头说:“师父,我才不怕吃苦!师父不是给我说过,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我一定不会叫师父失望。”
  老尼用手摸着她如苹果般的小脸,不由得连连点首道:“好孩子,只要你肯吃苦,师父定不会亏待你。我要把这一身所学倾囊授你,我要你光大门户,更要你为师父吐一口气……”说至此,脸色一冷,竟微微有点抖动。
  少女一只手抱着老尼颈项,一面口中说:“师父你生气了?谁要欺侮你,将来我长大非打死他不可!”说着比着小拳头。
  恒山老尼一把把她揽入怀中,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孩子,你虽不是出家人,但这‘杀’戒可要记住,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杀一物。师父我这大年岁,从不曾妄杀一人……”
  突然,她停住话,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右耳,满面悲戚,站起身来低声说道:
  “容儿,我们走吧,你看有人来接我们了!”
  果然由那小白庵中走出两个少年女尼,兔起鹤落,只一会儿已到达师徒身前。为首女尼,单掌前伸,向老尼行了一礼,恭言道:“恭迎师父回山,弟子有失远迎,还请师父原谅。”后来那女尼亦到,也是对着老尼行了大礼。
  老尼含笑扶起二人道:“这一年多时间可苦了你二人了,这是我新近所收弟子,名唤铁守容。”说着用手指着铁守容接言道:“以后你们要师姐妹相称。”说着又用手指了二女尼对容儿道:“这是你两个师姐,她叫‘智慧’,她叫‘智道’,她二人已跟随我多年,你以后要听她们的话才好。”
  这容儿可真听话,跑上去就行了两个礼,嘴里还连叫:“师姐!师姐!”惹得二女尼双双牵着她的小手,问长问短。
  自此,这铁守容就在这尼庵中随师练剑。转瞬八载,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娇美异常。恒山老尼对于她真是煞费苦心,把一身软硬轻功夫真个倾囊传授,闲来更把那江湖上险恶事故一一讲叙给她听,至于一些武林名家更是绘影绘形地描叙。
  是一个初秋的夜晚,明月照着这恒山的小庙,更显得冷清清的。铁守容练完了这最难学的越女剑,觉得得心应手,正想再温习温习,突然听得身后微风振衫之声,不由一回头,却见师父仗剑而立,满面悲戚之色,不禁大惊,问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恒山老尼不动声色,半晌叹了口气道:“容儿,你来了多少日子了?”
  铁守容满面怀疑道:“大概有八年多了吧。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尼进前一手拉住了铁守容的玉手,满面伤感地道:“师父的本事你已都会了,这多年你也真不负我一片苦心……可是你可知道为师的真实来历么?……
  这一问,使铁守容不禁一怔,暗想:“师父不是一个尼姑吗?……”可是嘴里不敢这么说,只翻着一对大眼睛瞪着师父,作不得声。
  老尼苦笑一声道:“师父早年同你一样也是个千金小姐,后来得随恩师大颠上人到此山学艺,”说着用手指了下这所小庙接道:“也就在这所小庙中,收我师兄妹三人……因只我一人最小,且又是个女孩,故对我特别宠爱。有一天,恩师瞒着我两个师兄把我唤至座前,给了我一把剑和一本剑谱。
  说着她又扬了手道:“就是这把‘石雨’剑,那剑谱就是我教你的这套‘越女剑’法,叫我千万别叫我两个师兄知道,而且说我两个师兄不是好人,早晚要危害江湖……我当时很奇怪地收下了这两件东西回去了。谁知第二日我再去参拜恩师,他老人家竟坐化了……”
  老尼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眼泪,又接道:“当时我两个师兄都远行在外未归,因此我一个用口大缸把老人家肉身法体装人其中,埋在后山一个穴眼处,自己就下山找寻这两个师兄。好不容易在四川找到他二人,我把师父坐化的事告诉他二人后,奇怪的是他二人竟无一点伤心。我大师兄马上声色俱厉地问我,师父可遗留下一剑一书没有,我因不擅说谎,竟忘了师训,告诉他二人说,师父临终前已赠给我了。”
  老尼用眼看了一下惊恐的铁守容,接道:“唉!我作梦也没想到他二人竟拔剑对我大叫,叫我马上把这两样东西献出,方可饶我不死。我一时气不过,就和他二人打起来了。说起来他们虽是我师兄,若论本事还比我差得多。可是一来我这套‘越女剑’法尚未练成,再来他两人打我一个,使我渐渐不支。”
  老尼看着这大,慢慢地又接着道:“我一时情急,竟施出狠招‘海底针’,可怜二师兄乔平,竟被我这一剑把右眼刺瞎,连右半边脸也被我削了去,当时昏死过去;我也一时大意,被大师兄一招‘白鹤亮翅’,竟将这右耳削去。他们自知不敌,由大师兄背着二师兄跑了……我自己二人又潜回这里,苦练剑法,数十年很少下山。”
  说着用手又指了指守容道:“直到我下山收你那年,才听说我那两个师兄竟还在人世,并且各人都学得一身惊人绝技,发誓要把我碎斩万段,方才泄恨。其实我死也无足畏,就是这生生世世的冤仇要从我身上往下延续,这不太可怕了么!我就为此连你两个师姐也没告诉,就是怕她们去为我寻仇;而你因是我衣钵传人,且又是俗家弟子,故此为师这一番经历你却不可不知,但却万不可找他们寻仇……你要切实记住了。”
  铁守容听过师父这一段长谈,不禁义形于面,两道秀眉向上一挑,强忍着内心的愤恨道:“师父被他们剑削一耳,还不能出气……”话还未说完,被老尼狞厉的眼光一扫,才晓得说到师父的短处,不由得马上改口道:“大师伯名字叫什么呢?还有,他们如今都在哪儿?”
  老尼一声长叹,又打开了话匣子道:“你大师伯姓纪名桑,当时同你那二师伯乔平双双投奔二十年前故世的六指魔谢小江手下,苦练了一身绝技。六指魔故世后,他二人竟称雄苗疆,外号人称南荒双怪,绿林道中闻名丧胆,确实有惊人之技。你今后要是碰上,可要千万小心。”老尼又接下去道:“但是今天我要给你说的目的并不在于这些往事,主要是你已这么大,而且武技尽得我传,可以下山了……”
  少女一听师父竟叫自己下山,不由得眼圈一红,那热泪再也忍不住了,就势往老尼一扑道:“我一辈子不要离开师父,师父您真忍心叫我离开你吗?”
  老尼不由一声长叹道:“痴儿!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何况你还有双亲在世,就忘了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么……好糊涂的孩子!”
  几句话说得铁守容哑口无言,半天还是老尼开口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走,我的意思是想等本月十五你两个师姐回来后,大家欢聚一下,我还有话要交待你们呢!”说着老尼还剑于鞘,把这柄仗以成名的“石雨”剑亲递给爱徒,口中道:“这柄剑也该给你了,你要好好爱惜,不可少有损伤,更要当心外人觊觎。”
  奇怪的是铁守容竟一抽手道:“师父,我不要!”
  老尼不禁一怔道:“这是为何?难道为师所赐还敢不受么?”言下不由得面色微温。
  铁守容见师父生气,不由得带哭道:“师父我怕,怕两个师姐也会因此恨我。”
  此语一出,不由得引得老尼呵呵大笑,道:“你那两个师姐是天性至善,从我多年并非习我武艺,实乃习我佛法,武艺仅得我少许,如今各有寺庵在外,如果悉知我把剑送你,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加恨于你。快快收下,勿再多言。”
  铁守容听后才半惊半喜地接过剑来,一面道:“那么师父你用什么防身呢?”
  老尼浅浅一笑道:“凭为师这一对铁掌,如今江湖还少有敌手,你就别为我担心了。天不早了,该去睡啦。”
  十五那天初夜,这师徒四人在庙前摆下了一桌小筵,恒山老尼居中,看看一轮寒月照得这恒山遍地如银,老尼伤感道:“我们师徒亲如母子,此番分离,但愿你三个俱有一番造化,尤其是慧、道二徒任重道远,但愿能光大吾佛,为苍生造福。”又接道:“容儿已得我武技真传,如今江湖后辈中胜你的以为师看来寥寥可数,但切记‘杀’戒这字,这是为师对你的一番期望,但愿你们都不要使我失望。我因要避这恒山一番劫难,故明日起亦决定下山远走西南,今晚就是我们暂别的小聚。”说罢满面凄凉。
  这智慧、智道尚能勉忍悲戚,守容却早已泣不成声。老尼不禁面色一沉道:“难为你从我习艺八年,怎么还像小孩一样看不开,似此心胸怎可行道江湖?”接着竟微微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黎明,这姐妹三人同理行囊,至禅室向师父告别,见老尼早已无踪,留下一封信在桌上对诸人劝勉一番,书明十年后今日回此,盼各人至时来此参见。
  铁守容就这样离开师父回到了家。
  ***
  方才铁小姐比剑败于叶砚霜,一时悲愤,竟返身急奔,回家后倒床痛哭。想着自己随师八年苦练绝技,满以为除了几个前辈外,天下无敌,不想首次遇敌就败于人手,怎不令人伤心?
  再想到这年轻人一身绝技,英俊潇洒,不知是何滋味,只一闭眼那年轻人一张俊秀的脸就在眼前,心想:“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竟忘了问他,以后真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他啊!”
  她在这里边哭边想,却不知就在隔帘的书房有一发鬓全白的老人,正在桌上挥毫急书,接着由身上取出一物置于信上,这才飘身出了门,双臂一振,“一鹤冲天”,竟拔起六丈多高,起落间已失踪影。
  铁守容俯在床上这一阵伤心也不知多少时候,竟昏昏睡去……
  厅房有一座洋商送的大挂钟,咚咚地敲了十下。有一个穿着全身红缎衣裤的小丫环,在床上一翻身,揉揉眼醒来,见阳光已照得满屋发光,不由一惊暗道:“我怎么睡到这个时候?平常天一亮就醒了,今儿个是怎么的?”
  她一翻身下了床,这才觉得后腰有点酸酸的。突然,她忆起昨夜……吓得咬着手指往后连退了几步,奇怪的是,自己一开门就觉得背上一麻,接着就倒下了,怎么又会睡到自己床上了?……想着,想着,自己走到书房,见各物依旧,只是在书桌上有一张素纸黑字的字条,上面还压着一个古汉玉的指环,不由得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移步过去,只见第一行一“书致铁守容姑娘”,就不敢往下看了,连忙飞跑到小姐房,一进门又是一愣,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铁小姐,侧着面平卧在床上,全身上下是一套水绿的紧身衣,身旁小几上明晃晃的还搁着把宝剑,两只眼睛红泡泡的,像两个水蜜桃似的,一看就知道是才哭过。
  那姑娘正在熟睡中,竟猛一睁眼,一翻身站起,见是自己贴身小丫环小梅,始放下心道:“我怎么会睡成这样?还不去给我打水来……”突然像是想起一事,不由一笑道:
  “噢,对了,你的腰还痛不?”
  小梅可忍不住了,一面答应着,一面还说:“今天的怪事可多了,第一件,我昨天晚上半夜起来找东西赶蚊子,听有人敲门,谁知道一开门,一阵风,接着腰眼上一麻,就不知道了。今天竟好好地睡在床上,腰到现在可还是有点酸酸的。咦!小姐你怎么知道?”
  这小丫环,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铁小姐,又接道:“还有第二件事是,早上起来在外头小姐桌上,竟发现一个男人用的指环和一封信……”
  话还没完,这位铁小姐,竟抢着问:“在哪?”
  这小丫环用手一指那边桌上,又接道:“第三件……”
  她这第三件还未说出来,就见小姐一飘身已来至书房,不由一咋舌,心想:“好家伙!
  原来我们小姐还有这么大本事,我这腰八成就许是她给点的。”
  铁小姐飞快来至桌前,见一古汉玉斑指,压在一张字条上,不由得一把拿起那条儿,见上面笔力苍劲地写着三四行
  “守容小姐妆次:小徒砚霜,夜犯尊府,罪本不赦,姑念其此举出自孝心,暂不加责,今留下其家传汉玉指环一枚,请珍哂,他年易镯可也!”下首竟是一行大字:“南天秃鹰代徒负荆”。看罢,不由心中一阵急跳,半天才定下了心。惊喜羞愧齐集心头,真不知是何滋味……
  她反复地看着这封信,心中暗想:“原来这年轻人名叫叶砚霜,他师父竟是恩。师一再告诉自己、如今天下闻名的大侠南天秃鹰。师父说这南天秃鹰如果活着,怕有一百多岁了,怎么他还会为徒弟操这份心呢?……”想到这,她脸又红了,一面又看看那汉玉斑指,色如古铜,华润异常,知道是一件宝物,不禁又想道:“这南天秃鹰既知道他徒弟偷了我的镯儿,为什么不还我翠镯,却留下这斑指……还说什么‘他年易镯’。真令人不解……”
  想着想着,总算让她想开了,不由得双颊绊红,往空啐了一口,回头就走,一眼瞧见那小丫环小梅在身后伸头探脑的,不由得二瞪眼。那小梅可真精,一面回头走,嘴里还道:
  “小姐,我可没看,我可真怕你瞪眼!”说着这才端盆打水去了!
  且说那叶砚霜,自得到南天秃鹰的赠金后,即刻延医力母治病。他母亲自从被南天秃鹰用“小诸天大推拿法”将全身三十六处穴门打开后,病已好了多半,这再一小心医治,不出一周已能下地。
  砚霜见母亲病愈,内心真是说不出的高兴,略把恩师赠金留信的事告知母亲,只是隐下了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和夜人铁府的一节。这叶夫人自是感激得涕零不已,就催着砚霜快把那封信送去。次一日上午,叶砚霜穿戴整齐,一扫往日的倦怠,真是翩翩风度,英俊已极。他来至了提督府,递上了自己的名贴和那封信,过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差弁,先走前细细看了看砚霜,带着惊奇的目光道:“提督请叶少爷里面坐。”说着转身带路。
  叶砚霜一面走着一面想:“可千万别碰见那位小姐……”一会儿来到正厅,就有内里听差打开帘子道:“请”!才一进去,还未容那听差报告,就见一身穿缎袍、年约六旬的光头红面老人抢着走上来,拉着砚霜的手悲声道:“你就是叶家贤侄么……”
  砚霜恭敬地上前行了个礼,铁爷拉着这年轻人的手往里厅落坐,就有听差的献上茶。这铁提督一挥手,遣散了两旁差弁,才道:“十五年前你父亲带着你和你母亲来看我时,你还小得很呢,如今你都长这么大了,唉!你父亲死得真屈,我虽见了几次皇上也没用……想起来就难受!”说至此竟流下泪来。
  砚霜见提到父亲,不禁也泪如雨下。铁提督又接道:“总算你父亲是死在狱中,这一来你母子亲族的命算是保住了;要是等皇上下旨剿斩,那可就不敢想了……他这一死,这官司就不了了之,皇上的怒也消了,只是可惜你父亲一生积蓄都便宜了那些户部的王八蛋们了。
  你也不要难受,我同你父亲是什么交情?从今起你和你母亲都搬到这儿住,这样我也心安点,总算对得起他在天之灵了!”
  接着又问道:“你母亲可好?我这就叫人派车去接她。”回头问了砚霜住处,就叫人照址去接,砚霜再三接辞,铁提督竟一瞪眼道:“老贤侄,你还给我来这套,我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慢说还有那卜大侠的来信托我收容你们,就是没有,我又怎能不管。”砚霜听到有师父的话,也就不敢再推却了。
  老提督又拉着砚霜道:“你就别去了,他们有的是人,绝对会服侍得好好的,你还是陪我先谈谈。”说着回头又喊声:“来人哪!”差人进来后,铁提督又接道:“去把太太请来,就说叶少爷来啦!”
  这差人一怔上前打个千道:“禀提督话,去请哪个太太?”
  老五爷不禁脸一红骂道:“王八蛋!哪一个大太?当然是大太太啦,还会是你妈?”
  这差人被骂得唯唯连声,连屁也不敢放,回头就走,心想:“他妈的!你娶了十几个太太,到底是那个太太?问一问还骂人。我妈!我妈要是你太太,我也抖了!”
  原来这铁提督早年是跟年羹尧的,是个老粗,后来年大将军被赐死后,雍正怕惹起民怨,不但不杀他,反而连连提升,又赶上连年用兵,这铁镜庵竟打一仗胜一仗,累官至九门提督。这铁提督虽识字不多,可是为人却细,判理亦清,自知自己现在位居一品,难免要遭皇上忌讳,故而整年鲜问朝事,故此皇上对他竟信任异常。
  那差人去了一会儿,请出了正房钱氏,这钱氏人还未进门,先就问道:“可是那云南叶军门的少爷来了?”
  砚霜连忙站起来恭施一礼,铁夫人一面含笑点头,一面问道:“你妈可好?我们多少年不见了。唉!你爹死得可真冤……”说着竟拿着手中擦眼泪。
  这边老五爷一看自己太太哭,可急了叫道:“你看,我才哄好,你又哭,算白哄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
  铁夫人这才收住泪,上前拉着砚霜的手道:“好孩子,你可别再难受了,你家就你这条命根子,急坏了可不是玩的。”又回头对铁老爷道:“为什么还不派人去接他娘来?”
  老提督嘿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接?要等到你说早都晚啦!”
  铁夫人不禁用眼翻了翻王爷道:“你能嘛!”
  这一对老夫妇在那斗口的当儿,门外差人回报叶夫人已到,铁太太忙应道:“快请!”
  砚霜也赶着出去搀着母亲进内,这一下可热闹了,叶夫人一进门就哭天抹泪,一面哭,一面谈,别说砚霜和铁夫人跟着流泪,就是铁老提督也弄得鼻子酸酸怪难受的。
  原来这叶砚霜的父亲叶武辉,早年和这位铁提督颇有私交,后来积军功升为军门,驻扎云南。这叶军门为人正直,居官清廉,虽然名高位尊,终以事异朝为憾,平日又喜交结些草野异士,风尘侠隐。故而大遭朝臣忌讳,就有些监察大夫偷偷上书朝廷,言这叶军门思想不纯,有反清之意。这一下可恼了皇上,下旨撤察,不想官司还未清,这叶军门竟先死狱中,家财也全部充公。他母子打点了少许财产,在北京租房候息。官场中事就是这样的,人在人情在,人不在什么也别谈了,钱花了不知多少,还是没用,又加上母亲来京就病倒了,他母子生性倔强,竟说什么也不肯求人,竟连铁提督这么深的交情也不去找,不是这次送信来,铁家还不知他母子下落呢!
  午饭时候到了,铁家筹备了一桌上席与她母子接风。叶砚霜心想这可坏了,这一下非要碰到她不可了,不去又不行,和母亲来内厅,一会儿人都来齐了。砚霜偷偷一看,竟不见那铁小姐芳踪,心中方自暗喜,却不想这位铁夫人却叫道:“小梅呀!”
  就见内室走出一年轻女孩,正是那晚替自己开门的小丫环,此时已走出问道:“太太,干什么?”
  这铁夫人道:“你去把小姐请出来吃饭,就说有客人来啦。”小梅答应着回屋。
  这砚霜可坐不住了,走又不能走,只急得两眼发直。这时铁提督也来了,一进门就对砚霜道:“我还忘了问你,那卜大侠如今在哪里?他怎么和你家认识的?”
  砚霜恭立道:“卜大侠正是小侄恩师,恩师行踪一向神秘,此时不知何处云游去了。”
  铁提督不禁一惊,一把拉住砚霜手道:“什么?是你师父,这么说贤侄你也有一身绝技了?”
  砚霜道:“小侄随师十年,只略学到些武技皮毛,哪称得上绝技……”
  铁提督笑道:“你不要客气,那卜大侠那一身本事,真可称得上天下少有。那一年,我要不是他救我,我早没命了。我亲眼见他一人以一双手杀退上百的那些准葛尔的回子。我那时是奉旨和策凌一同去援傅尔丹,不想被俘,却不料卜大侠竟背着我突出重围,使我们转败为胜。从此我把这卜大侠永记心中,到处托人问他也找不着,谁知却是你师父,怎么一直也没听你父亲说过?唉!我们几十年没见了……”
  话还未完,见爱女守容出来,不由得叫道:“容儿,你过来。”用手一指叶夫人道:
  “这是你叶伯母。”又一回头用手一指,却不见了砚霜,见砚霜竟远立在那边背朝这边,在那边看着墙上的字画呢,不由叫道:“贤侄。你这边来。”
  砚霜一见这铁守容出来,哪里还敢坐在这儿,故作欣赏字画,不想被人家指名叫着,心想:“罢,罢!反正早晚都要见。”只好硬着头皮回身走来。
  这铁小姐平日吃饭都是在里间,今日听小梅来请,道是来了远客,不由得对镜理妆一番。只见她上身是蓝缎绣花的小夹袄,下身是水绿绸的双凤戏龙裙,出落得一尘不染,越显得体态袅娜,不胜娇丽。她一面走着,还一面问小梅道:“是来了什么客人?”
  这小梅道:“是一老一小,听说是什么叶的……”铁小姐不由一愕,但想想又不可能。
  小梅又接道:“这一老一小也不知道和老爷什么关系,那老太太一进门就抱着太太哭,看样子还真伤心……连我在一旁也怪难受的!”
  铁小姐不禁问道:“那小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有多大?怎么我都想不起有这么两个人?”
  这小梅不知怎的脸一红道:“那小的,说来也不算大小,长得可真漂亮……”
  铁小姐不由得一笑道:“谁问你漂不漂亮,我是问男的还是女的?”
  这小梅不由得低头道:“他是个……唉!小姐你等一会儿一看就知道了,光问我干什么嘛!我也没看清楚……”
  铁小姐看到小梅窘态,心内早已明白,只是不愿说破而已,闻言笑道:“没看清楚?……”
  说着用眼瞟了小梅一下,这小梅早已羞得面红耳赤,一把拉住小姐的手道:“小姐,你可别欺侮我们!我不来啦……”逗得铁小姐娇笑不止。这主仆二人,说着话已自来到客厅,小梅道:“就在这儿,我可有事不进去了……”说罢就跑了。
  铁小姐一进门,就被父亲叫过去,接着见叶夫人。这铁小姐因先知还有个男的,故此听父亲一叫贤侄,就头给低下了,直等到父亲把砚霜给叫过来后对砚霜道:“这是小女铁守容。”砚霜胀红了脸,勉强地点了一下头,这铁提督又道:“你是叫什么霜来着?”只见这位铁小姐猛一抬头,那一对剪水双瞳往砚霜面上一扫,不由得粉面绯红,马上又低下头,芳心又惊又喜,那砚霜更不用说了。
  这铁提督此时暗想:“这一对年轻人是怎么了?自己的女儿一向大方,怎么今天变得如此忸怩?你害羞还可说是女的情由可原,可是这砚霜又羞个那门子呀?”
  这时叶夫人已道:“他叫叶砚霜,砚是砚台的砚,霜是霜雪之霜。”
  这铁提督才想起啊了一声,突然又对女儿道:“容儿,你这叶大哥本事可了不得,他师父就是卜大侠青铃,外号叫什么……秃……老鹰!”这铁小姐不禁被父亲给逗笑了。
  砚霜一听谦虚道:“承怕父夸赞,小侄仅仅学得三招两式,哪有什么本事。”一面心想师父要听见你刚才说他的外号,不气死才怪!”
  这铁老爷又道:“小女也学了几年本事,她师父也很有名,叫什么……缺耳老尼……”
  此言一出,砚霜也忍不住笑了。铁小姐心想:“这可好,连师父的外号也给改了……”
  还是这铁夫人见丈夫老出笑话,不由脸一红道:“你这记性怎么这么坏?人家恒山老尼,你管人家叫缺耳老尼,人家少了个耳朵还不够难受的,还安在外号上!”这一来全室都笑了。就有差人出来请吃饭,大家都进了饭厅,一扫方才的悲伤,这一席直吃到午后二时才散,铁夫人便命人在东院里理出三间上房,把他母子安置下,还拨了一个丫环去服侍着。自此这母子二人就暂时在铁府待下去了。
  这叶砚霜本是奇男子,一向倔强而不耻下人,虽然铁提督乃自己父亲生平死交,又加上恩师的推荐,才不得已和母亲住到此,但衷心却一直闷闷不乐,更加上这些日子来,竟未再见到那铁小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对这铁守容竟一见难忘,只要一静就想到她。可是他是一内在沉着之人,尽管心里想得要死,表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
  这是一个月夜,叶砚霜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一气就下床来,突然一眼看到那壁上自己的那柄宝剑,不禁暗想这些日子里光忙着应酬,竟忘了练习剑法了。
  他推开窗,这所小院里寂静无人。这是铁府特地打扫出来的一所小独院,院中有一个大花架子,垂荫满地。叶砚霜不由得一阵兴起,只见他一纵身来至院中,先一抱拳,开了门户,接着身形一转,忽进忽退,倏起倏落,展开了身形,就像蝴蝶穿花一样,在这小院中走马灯似的转着,竟是武林侧目的“紫阳大九手”、“德公八一式”。这种功夫,完全仗着内功充劲,施时只凭一双足尖连用轻功“草上飞”的绝技,掌风劲疾,果然名不虚传。
  砚霜这一路“紫阳大九手”、“德公八一式”,少说也有一个时辰,突然见他撤掌收式,面不红气不喘,心想自己功夫非但没有搁下,尚似略有进展。正待返房取剑演习剑法,就听身后有刺刺之声,一转身见两件细小暗器奔自己两肩打到。好个叶砚霜!只见他一甩双臂,双腕齐翻,各并中食二指往这暗器上一敲,双双打落在地。一俯身拾起,不禁眉头一皱。
  原来哪是什么暗器,竟是两条手指粗细的枯树枝儿,心想:“这人好厉害的内功,竟能折枝当镖,分明内功已至炉火纯青地步。”
  他“嗖”的一纵身上了那花架,见哪有一丝踪影,不得已飘下身来,正待返身。又听身后劲风扑顶,不由大怒,只见他一转,排山运掌,“呼”的一声将那暗器震飞,竟是一片树叶。叶砚霜连番被人戏弄,不禁心头火起,暗想:“你是何许人也,敢如此小视于我,我倒要瞧瞧你的厉害!”
  他装着又回身返室,但才一转身竟猛然腾起往那花架上落去,眼中果见一纤小身影在离身两丈处的一棵大树上一闪即逝……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何方高人,巧戏叶某,不才要强留侠驾了!”说着竟顿足往那棵大树扑去。
  这叶砚霜连番遭人戏辱,心头早已火起,此番得见人影,哪能就此放松,嘴中说着话,身已扑至那大枝前,排山运掌,十成功劲往那大树帽上击去。
  只见掌劲过处枝叶纷飞,竟失那人踪影,心想:“今天我要叫你走了,也枉为南天秃鹰的门人了。”
  他想着竟猛一拧身施开“燕子飞云“纵身法,须臾已扑上了那院中耸立的一块大假山石,展目四顾。
  这次可没叫他失望,竟见一丛花木处外有一黑影向内宅猛窜,砚霜一急竟展出了上乘轻功“八步赶蝉”,嗖嗖嗖几个纵身,已离那黑影不远。那黑影似已发觉身后有人追赶,竟一偏身往府外方向逃去。就在偏身的当儿,砚霜已窥见那黑影体态轻盈,身材美好,竟是一女子,心想:“今天非给你见个真章不可。”接着足下加劲在前猛追。
  奇怪的是那黑影竟故意放慢了身形。这一来,一个慢,一个快,不消一会儿已追了个尾首相衔。
  砚霜见面前身影竟似在哪儿见过,忽然大悟,不禁开口道:“前面可是铁小姐么?”这一问,就见那黑影猛一转身,砚霜收势不及,竟扑了个满怀,待站定后细一打量,不是她是谁?
  这时铁小姐才道:“既知是我,为何苦苦相追?难道真以为我不是你对手打不过你是不是?”砚霜见她秀目含嗔,双手后背,那样子可爱已极,多少日子来的相思再也控制不住,竟呆呆地看着她,半晌作声不得。
  好半天,这铁守容才一笑道:“看够了吧?好厉害的排山掌力!刚才那一下要打死我,现在看你还看不看?”
  砚霜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不由得脸上一阵红,这会儿听到她言下似有责怪自己方才下手过重之意,不由吃吃道:“方才愚兄实不知是你……”
  那铁小姐竟俏皮地问道:“要是你知道是我又该怎么办呢?堂堂男子汉被人家戏侮了一番就算完啦?”说着竟伸出右手食指,在脸上羞着,遂道:“我们先不谈这个,方才我见你在院中练的那套掌,可是‘紫阳大九手’么?”
  砚霜不由暗惊这小妮子见闻广博,闻言点头道:“师妹真不愧名门弟子,正是‘紫阳大九手’、‘德公八一式’,只是愚兄功力浅薄,倒叫你见笑了!”
  铁守容闻言竟浅笑道:“这会儿我又成了师妹啦!方才恨不得把人家打死……我问你愿不愿把这套掌法教给我?”说罢睁着一对秀目等着砚霜回答。
  这一下可把叶砚霜给难住了,心想这“紫阳大九手”本是少林不传绝技,师父早年曾是少林嫡传弟子,后因故改投武当,把这“紫阳大九手”参以武当身法,成为另一身法,传给自己时,还特地嘱咐万不可轻传他人,如今这铁守容竞要自己教给她。教吧,有违师训;不教吧,眼看她这样儿,哪忍心拒绝,何况自己母子受人鸿恩未报……想到此,真悔恨自己大才木该大意施为。”想着想青,\拾头见铁守容一双秀目正注定自己,微微含着冷笑,不由得一狠心道:“不瞒师妹说,这。紫阳大九手”师父传授时曾告诉不许私自传人,如今既是师妹想学,愚兄拼着受责也顾不得了,只请师妹赐以地点,愚兄即刻就好传授。”言罢满面坚毅之色:
  铁守容这才噗嗤一笑道:“你当我真是那么无知,竟要强迫人家传我不传之秘么?我只不过是试一试你,看你心地如何,总算还不叫人家失望……”随着走前一步,微笑问砚霜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汉玉的斑指?”
  砚霜不由一怔道:“不错!是先父留下之物,师妹如何得知?”
  铁守容接道:“你先别管这个,我问你那指环现在在哪里呢?”
  砚霜想了一想道:“愚兄投师时,恩师曾代我保管,现在想必还在师父处。师妹问这个作什么?”
  铁守容闻言,一面含笑,一面就由身上取出一小丝囊,从内拿出一斑指问砚霜道:“是不是这个”?只晃了一晃,又笑着收进囊内。砚霜不由一怔,心想这真怪,怎么会跑到她那去了呢?
  铁守容见砚霜沉思,不由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偷来的,是你师父留下的。你信不信?”
  叶砚霜不禁脸一红道:“师父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我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好好送这个给你干什么?”就见铁守容慢慢转过身,把头也低下了……心中不由大悟,直喜得心花怒放,一时高兴得竟呆住了。
  这铁守容低着头道:“我才不稀罕你的这枚斑指呢……你要舍不得就拿回去好了!”说着竟真的伸手把那小丝囊递过来。
  这下可急坏了叶砚霜,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师妹,你千万可别误会!慢说这小小的一枚指环,就是我这条命也肯为师妹……”话未完,就见铁守容竟一伸玉手把自己嘴给捂住,一股温香直透脑门,那种舒服真不可言语形容。
  铁守容把手收回小声道:“我相信你就是啦,什么命不命的,我最怕听……”
  砚霜这时见她满面娇羞之态。直似出水新荷,那一张小嫩脸简直吹弹欲破,偏巧又站得这么近,一时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对方玉手,就觉入手滑腻,那魂儿此时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这铁守容此时直羞得粉颈低垂,芳心怦怦暗跳,但那一只手却也收不回来了,不是人家不放,是自己不愿收回来……
  半天才慢慢把头抬起来,不想又和他那双充满了痴情的俊目对个正着。一阵羞涩,竟哼出了声道:“不来啦!你欺侮人家!……”
  说着抽回来那只已被握得微微湿润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偎在一起,互相都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喘息和跳动的心声。半天砚霜才红着脸道:“师妹……”
  铁守容哼了一声道:“干什么?……”
  砚霜这才慢慢地说:“自从那晚见了师妹以后……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来控制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想到师妹的影子……。
  铁守容勉强闭上自己的眼睛,她慢慢地道:“砚哥哥……我也和你一样……但我们应时常想到,身为侠义道中人,这色情二字应为大戒……虽然我们已立心相守……但我们到底还役有正式……”他说着低下了头。
  砚霜不由叹口气道:“师妹的话真乃金玉良言,我一定永铭心扉。只是我常常想,快乐和幸福对于我总是那么短暂,失望和痛苦却永远是我的影子……守容,我怕有一天我们会离开……”
  铁守容听完,不禁微微皱着眉道:“我可不希望如此,砚哥……一个人不要大忧虑,应该往远处看,尤其是你,你有远大的前途,更年轻,卜老前辈那一身惊人的绝技既倾翼授你,你就该立定志向、轰轰烈烈的有一番作为,才不负他老人家对你的一番期望呢!砚哥,别瞎想,我会永远等着你……”
  他们二人这一谈,早忘了身外的一切,直到天近四鼓,才双双由对方的怀中惊觉。铁守容红着脸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带羞笑道:“我先走了砚哥。你也该回去了……”只见她微微回头,招了招手,身子一纵便消失在小林里。
  暮晨的冷风吹着这片小小的树林,也吹醒了这年轻人醉痴的情绪。昨夜的邂逅,已给这纯洁的年轻人留下了永生的记忆。他喃喃念道:“守容,我不负你,任它海枯石烂……我们将要与天地并寿,日月同光……”这才展动身形,兔起鹤落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
  端午节到了,这铁府上下好一番忙碌。早上,叶砚霜穿着整齐,陪着母亲进了内宅,那铁氏夫妇一见好不高兴,双双迎出。砚霜偷眼见铁守容也在座,正偎依在她母亲身边,一面磕着瓜子,不时把一对含情脉脉的眼睛往这边瞧来,不由得相视一笑。这铁老爷正想给砚霜说话,见他好好往那边一笑,不由顺着他的眼往后面一瞧,见自己爱女也是双颊红晕,笑容初敛。他虽是老粗,对这儿女调情的事,可内行得很,不禁心内想这叶家孩子,论仪表、人品、才学,哪一件俱是上品,自己又和他父亲是多年至友,如能把女儿许给他,倒是一桩好事,难得他们竟彼此钟情,不如等会儿给叶太太商量商量,趁着今天过节,就给他们订下了,也了却自己一件心事。当对表面不露声色,却问砚霜道:“你今年多大啦?”
  砚霜恭敬回答道:“小侄今年已二十二了!”
  老提督哼了一声,心中想:“这孩子武艺到底怎么着,自己从来也役见过,别弄不好真是他说的那样学得三招两式,那女儿配给他,可真有点屈。”想到这,猛然看到那厅角上摆着那黄铜香案,心想这家伙少说也有千斤,昨天我叫他们听差的由后房搬来,不想十几个人还累得嘿嘿的,位置也没摆好,自己一气都叫他们走了,谁想等他们走后自已也没怎么搬动,不如就用这玩意试他,看看到底有多大力。想到这,却故意对听差的道:“你们看看你们都会做什么?摆一个香案还摆得歪歪斜斜的,像什么样?还不去把它给扶正了。”
  这眼前四个听差的一听,心想:“我的妈!又是这玩意,昨天十几个人还没摆好,今天就四个人怎么行?但是又不敢不动,一个个哭丧着脸,走到那香案旁边,你看我,我看你,嘿呀哇呀地叫了一阵,那香案纹丝不动。
  其实此举早在铁老爷的意料中,但却不得不装着生气,一拍桌子骂道:“都给我滚!就会吃饭的家伙。”
  这些听差的心想:“这个老家伙到底打算干什么?昨天明明自己叫我们走的,今天却故意叫我们出洋相。”一听叫走,正好求之不得,都散开了。
  这老提督此时却故意对着砚霜叹了气道:“看样子这东西只好放在过了,要不只好明天多叫点人来……唉!”
  这砚霜在方才叫人抬的时候已跃跃欲试,心想这东西至多也不过千多斤,凭自己搬它还不成问题,可又不大好意思。此时见四个差人为此挨骂,自己不忍,再看这老提督竟为此感叹,不禁脱口道:“老伯要想搁在哪?小侄不妨来试试看,若不行老伯明天再找人不迟。”
  这铁老爷心想:“你到底中计了!”可是嘴里却道:“怎么能叫你去搬,那东西可不轻,你没看那四个小子都没搬动,当心压坏了你了。”
  这话一出,砚霜果然中计,只见他一下从位子站起来道:“不妨事,只请老伯告诉个地方,我来试试。”说着竟往那香案走去。
  铁老爷好似无法才站起来,走到那香案边,踱了几步说:“搁在这儿就行。”
  一旁的人都偎上来了,尤其是那铁守容,此时芳心暗暗为他担心,又想他别去搬,又想他如果搬得动,在自己父母面前也好挣个面子,不由得关心异常。
  砚霜走到那香案前,把长衫下摆往上一掖,双脚外八字一站,身体微微下蹲了些,然后气贯丹田,力运双臂,双掌对按着那香案两壁,喝了一声:“起!”那力逾千斤的古铜香案竟应声而起,只惊得老提督张着嘴瞪着眼,心说:“好家伙!真不愧那秃老鹰的徒弟。”
  一旁的那些听差更别说了,竟有的忘了身份喝起好来了!老提督一回头接口骂道:“你们这群饭桶,还有脸叫好,这是什么地方?弄不好拉出去揍你们一顿,看你们还叫不叫好。”那被骂的差人,吓得连连倒退,连大气也不敢喘。
  此时砚霜已搁下了香案,面不改色。一旁可喜坏了那铁守容,心想:“这小子劲可真大!”
  一面偷眼去看自己父亲,见铁老爷直喜得张着大嘴道:“好孩子,真难为你了!”……
  经过此一番考试,老提督对砚霜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早把女儿的终身暗许给他了,只等着晚上和自己太太再谈谈,然后把叶太太也请来,看看对方许过亲没有。这老提督想到美处,不禁高兴地啧啧连声。
  原来这铁守容在一见砚霜后,已把一片芳心暗系在他身了;再经过上次的邂逅,愈是认定非君莫属;今天上午又见他力搬铜案,自己父亲对他竟如此夸赞,心想这门婚事只待一方一提就行了。
  晚饭后她一个人在房中,思及此事真是酸一阵,甜一阵。突然她发现小梅那丫环一探头对自己挤鼻子弄眼的,心想这个小鬼又捣什么鬼……不由道。“你干什么?”
  小梅没说话,先用手在小脸上一阵乱羞道:“什么事?这件事可不得了……奴婢这先恭喜小姐啦!”说着两只手合着在右腰上抖了一阵。
  铁守容一阵面红,骂道:“小东西,你不说,今天我打死你!”说着就要过去。
  这小梅吓得笑着退了好几步,一面摇着手,一面道:“乖乖,这可不是玩的,我说就是了,人家上次被你在腰上点了那一下,一直酸了好几天。”
  铁守容心想:“这好,我救了她,她反疑心是我给点的。”当时也不说破,只笑道:
  “你不说我还点你,快说呀!”
  这小梅才道:“不是我上次给你说过,有一个老的和一个小的么?这事就出在那小的身上……”话还未完,见小姐又要过来,不由得笑笑道:“人家话还未完嘛,你又过来。”
  铁小姐道:“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小梅马上接口道:“是罗,就是在说婆婆嘛。”言罢先跑过一边,再道:“事情可没准,不过我刚才去太太房里,见老爷也在那儿,就听他们说什么容儿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我就注意了,后来听他们谈到那什么叶的,我就知是说那个小的,你想这还有什么话说,你们要结成一对,那可真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我小梅情愿侍候小姐一辈子……”
  铁守容闻言,只羞得粉面通红,柳眉一竖叱道:“小丫头片子。你再乱说,我不把你嘴撕烂才怪,这些话你要是对外面说一句,你看我撕不撕你!”
  小梅一吐舌道:“撕我倒不怕,就怕你点我,那玩意可真不好受。小姐,赶明儿你教教我好不好?没事我也找个人点点怪好玩的!”忽然又道,“对了,现在老爷他们恐怕还在谈这个事。我带你去听听好不?”
  铁小姐虽万分想去,可嘴里却道,“谁要听这些,我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你忘了前几年我们两个说以后谁都不嫁人不是?”
  这小梅摇摇头道:“我的天!这会儿你又记起这话来了,错过这个主,以后再拿灯笼找去也别想找得着了!小孩嘛,什么话不说……现在我有时候想想,就觉得自己有时候飘飘的一个人怪寂寞的……”说罢想起说错了话,羞得拿袖子挡着脸,一面跺着脚道:“不来啦,不来啦!今天老说错话……”
  铁守容也给她逗笑了,道:“你呀,这么大丫头了也不害臊!我都替你怪不好意思的。”心中可想,这小梅跟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同手足,自己每年上山她都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以后自己真要好好待她,教给她点本事。
  且说这铁小姐待小梅走后,自己略微理了一下头发,用块丝巾系上,一窜身就上房,两个起落已来至自己母亲的房间,一个“珍珠倒卷帘”,单足勾房檐,已把眼凑在窗上。这窗只开了半扇,正好往里看。只见自己母亲和父亲面对面地在太师椅上,手托着水烟袋,呼噜了一阵子才搁下对母亲道:“等会儿她来了,你先别开腔,看我说,先试试她,别愁着我们孩子嫁不出去似的。”接着又呼噜了一阵子。
  守容心想:“看样子事已成定局,这一定是差人去请他妈了。我倒要听听他妈说什么。”此时内心真像怀了一个小鹿似的,咚咚乱跳……
  就在这时,看见一个丫环进来道:“叶太太请来啦。”
  就见叶母跟着进来,二老起身相迎,落座后,就见母亲翻着眼看着父亲,这铁老爷才咳嗽一声道:“没别的,大嫂,我们也不是外人了。”又咳了一声道:“我看砚霜这孩子也不小了吧?也该给他说个亲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就见那叶夫人听完这话,非但不乐,反而皱着眉叹了一口气道:“老哥哥我也正愁着,他爹在世时曾经给他说了门亲,就是那李家。我因为他们推也没见谁,再三不答应。谁知他爹那个脾气哪听这些,就硬给那李道台家订下了,到现在还不知那李家小姐怎样呢……”此言一出,可怜那外面铁小姐竟然双目阵昏,脚一麻,再也提不住劲,竟从那房上掉下来了,临快落地才勉强提着气一飘身,算是没摔着。可怜她此时泪如雨下,竟在那假山石上一阵伤心,直哭得泪人似的……
  那铁老爷才一听完话,竟“啊”了一声,张大着嘴,心里那份难受就别提了,半天才把嘴合上,长叹一声低头不语。那叶夫人心内何尝不知铁老爷的意思,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愿意,心里也难受不已道:“这几天我一看着那守容就难受,我要有这么个媳妇该多好,只怪砚霜没有这么好的命……”
  那铁夫人此时也失望得脸上一阵发青道:“怎么就没听你提过呢?唉!守容这孩子要知道不难受死才怪。”
  铁老爷突然问道:“这事砚霜自己知不知道?”
  叶太太才叹口气道:“就是他不知道啊!我也一直没告诉他,不过这种事又怎能瞒他,过两天就拼着他气也得告诉他一声,免得人家李家埋怨。”
  铁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你要是知道就不对了。当时无法只好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就别谈啦,就算没这口事,也别给孩子知道这回事……”言罢懊丧不已。
  叶夫人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就回去了。
  且说那铁守容趴在假山石哭了好一阵子,心想:“砚霜呀,砚霜!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已订了亲,又何必如此对我?……你这玩弄感情的人!”她愈哭愈伤心,愈想愈生气,直到夜半更深才快快返回。才一进屋,那小梅竟对着灯坐在自己书案上尚未去睡,也顾不得理她,往自己房间走去。小梅见小姐回来,非但没有笑容,竟是双目红肿,像是才哭过的样子,心里透着奇怪,一面跟着进屋,一面嘴中连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哭成这样……结果怎么样?”
  这一问更勾起了铁小姐的伤心,往床上一扑,“哇”的一声,干脆大哭起来了。小梅愕在床边,皱着眉,劝又不好,不劝也不好,急得叫道:“小姐,你这是怎么着啦?哭坏了可不是玩的,有话好说嘛,我们大小也拿个主意”
  铁守容又哭了一会儿,心想小梅的话也对,老哭也不是个办法,不由止住泪带哭道,“小梅,你认为小姐这个人好不好?”
  小梅一翻眼皮道:“当然好啦!要不我会服侍你这么久?”
  这铁小姐擦着眼泪道:“如今我可被人家欺侮了,你预备怎么样?”
  这小梅心想:“你这么大本事谁敢欺侮你?”可嘴还道:“揍他,揍不过就咬。小姐,到底是谁欺侮你呢?你不是会点人么?怎么不点他?”
  铁小姐冷笑一声道:“哼!是谁?除了那叶砚霜还会是谁?”
  这小梅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道:“是他?不会吧?那人我看不挺好的,怎么会欺侮你呢?
  今天老爷和太太还夸他好呢!”
  铁守容慢慢道:“他骗我!他说他永远爱我。但……但……”铁小姐说到此又“哇”的一声哭了。
  这小梅急得直皱眉道:“但怎么样……我的天!别哭好不好,我也要哭了!”说着真的拿出小手巾擦眼泪。
  这小姐才接哭道,“但……他却早跟人家订亲了!”
  此言一出,连小梅也义形于色,不由带怒道:“这是真的?谁说的?我早说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唉!真看不出……”
  铁守容又接道:“我亲耳听到他妈说的,这还假得了么?”
  这小梅听罢,一面摇头一面道:“你见了他人没有?我看我去把他叫出来,你问问他?”
  这铁小姐闻言后竟冷笑一声道:“我呀,这一辈子也别想见他了!”
  小梅一皱眉道:“这又何必呢?把事情弄清了再散也不晚呀!”
  铁小姐在盛怒之下,哪还会听这个,其实真要听了小梅的话,也不致于有日后的那番辛酸血泪了。铁小姐这时听小梅话后,脱口道,“谁有工夫去问他?小梅,我预备走了。”
  “走?乖乖,这不是玩的,到哪去?”
  “我也不知到哪去,反正我是不回来了。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去?”
  这铁守容还是说走就走,说着竟真的站起身来。这小梅可急坏了,一面拉住她的手,一面道:“小姐,你忍心撇下我,一个人走呀?”说着竟哭出声了。
  守容本对她亲如手足,见她如此,哪忍撇下她,不由一皱眉道:“这可不是去享福哟,是去闯江湖,弄不好还要挨人揍,你受得了?”
  这小梅此时也顾不得挨不挨揍了,满口答应着:“我不怕!”铁守容就催着理那个,弄这个。这小梅这会儿见小姐脸色好些,才想起刚才那问题,不由道:“小姐,什么叫闯江湖呀?”
  守容一面理东西一面道:“就是到处走,哪里热闹往哪里走,哪里险恶往哪里走。”
  这小梅竟又一眨眼道:“那为什么还要挨人家揍?平白无故的人揍咱们干嘛?”
  这铁守容不耐烦道:“怕挨揍就别去,我可没工夫给你闲磕牙!”
  小梅见碰了个钉子,一睹气就不问了,心想:“要挨揍也不光揍我,咱俩一块挨!”
  天微明就见铁小姐背着小梅,小梅手上还携着两个大包袱,在这铁府的房上纵来纵去。
  不一会儿已到墙外,放下小梅,这小梅吓得六魂无主。她们现在已不是主仆了,只见她们穿着一样朴素,手牵着手地往大街上走着……慢慢竟失了她们的踪迹。
  且说那叶夫人回去后闷闷不乐,砚霜见母亲深锁眉头,不由奇怪问道:“铁家请您去有什么事没有?”
  就见叶夫人低声叹了口气道:“孩子,妈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可是现在你既这么大了,也该告诉你了。你可别怪你妈,这完全是你爹生前作的主。”
  砚霜不由急道:“娘,到底是什么事?您快说呀!”
  这叶氏才道:“你爹在你五岁那年,已给你订了一门亲事,是家姓李的,就是那李道台的小姐……”
  话还未完,就见砚霜呼拉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剑眉一扬道:“这怎么行?娘,这万万施不得……娘,我求求你!”
  这砚霜竟急得头上一阵冒汗,叶夫人见爱子急成这样,也自心酸,但还是板起脸来道:
  “这不是求我的事情,婚姻大事岂是随便就可解除的、何况那李家小姐,你又怎么知道不好?你爹既已给你订下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可真孝顺!”
  说罢,见儿子把头低下,眼中含着痛泪,心中也自不忍道:“我知道你一心惦记着这铁家姑娘,妈又何尝不愿意你这门好亲事。只是许了这边,那李家又怎么办?你也不小了,应该想开点。好在你和这家姑娘也没什么来往,不如早早打消此念。我想那李家姑娘也不会差了!过几天妈不妨带你去她们家看看。”砚霜此时哪还会听得进这些话,但他是一个非常沉着的人,虽然内心愁苦已趋断肠,可是他却能勉力控制这悲郁的情绪,一句话也不说,回头走到自己的房中。
  他仰卧在小床上,如醉如痴,口中喃喃道:“守容,我忘不了你,我不会再去喜欢第二个人,我的感情已经给了你,守容啊!你可知自那晚以后,我的命已不是我的了!我的灵魂为了追随你已经也不是我的了!”
  他翻一个身,那盈在眼眶的泪像一粒粒明珠从腮旁滑过,以后谁也再听不清这年轻人说些什么。如果还可听出,那就是“海枯石烂……日月同光!”他反复地念着这两句话,渐渐东方已透出鱼肚白色……
第二章 浪迹风尘
  在河南与山东交界的一个县城小镇上,差不多已是黄昏时候,有一个年轻的汉子,牵着一匹瘦马在路上走着。这汉子大概有二十四岁的年纪,高颀的个儿,晒得发黑了的皮肤,嘴上生着过长的胡子,像好几天没刮了。
  他牵着这匹瘦马,在这小镇上到处走着,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两个年轻的女人由此经过,但对方不是翻翻白眼,就是摇摇头。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说到了的叶砚霜。他的那双俊目,不再开朗明亮,而透着一丝忧郁;他的皮肤,也不再白皙细弱,而是苍劲刚强。一年多的时间,已把这年轻人磨练得更加老成持重,北四省已遍历了他的足迹,但那铁守容却始终也找不着。
  出了这小镇,眼前是一片麦田,田的中央是一条婉转的黄土小道。他在这暮色里,跨上了这匹瘦马,身后的剑鞘,在这瘦马的屁股上响着。展望前尘,满目凄凉,这年轻人一阵心酸,不由喃喃念着马致远的“天静沙”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渐渐人烟稠密,像进入了一个大城;再走有十里地,才见了这县城的大门。下了马,问了一个过路的人,才知已是来到曹州地面。心想不妨在这儿稍停几天,恢复一下自己过度的疲劳,进了城可热闹多了,有卖东西的,也有飘着杏黄酒旗的饭馆子。心想先找个店住下再说,往前又走了一阵子,见有一高升老店,不由得驻足店门,早有小二过来把马牵走,一面对内高喊道:“有客人啦!”
  接着由店内走出一个伙计,一面拿条干手巾打着砚霜身上的上,一面道:“请里面去,您是要个单人房呢,还是住大间?”
  砚霜道:“还是单人房吧,不要太大,我就一个人。”
  这小二答应着,转身带路。此时已是黄昏时间,这老店生意已上了八成,尤其是前院食堂乱轰轰的。砚霜进了房间,洗了脸,这才走出外间吃饭。一个人找了个靠窗子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白干两样菜。想到这一年多时间,自己千辛万苦遍访各省,这守容到底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又回恒山了么?不管如何自己非要找到她不可,把这误会给她解释清楚;即使获不到她的同情也无愧于心了。自己情愿一生不娶,也决不背弃于她。他想着想着,那酒可也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正是“酒入愁肠都化作泪”!
  正在那伤心的当儿,忽听邻座有一人道:“年轻人还是少喝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愁成这样?真没出息!”不禁一惊,侧目看那说话之人,竟是一年逾七旬的秃顶老人,穿一套黄葛布的大马褂,卷起一对袖子,身上黄铜大扣子闪闪生光。心想,我喝我的酒,干你何事?
  再看那老人仰面朝天,连自己看也不看一眼,心想大概不是说我吧:才一转头,却又听那老人自言自语道:“别看啦,还不跟你爹差不多一样的老家仆”
  砚霜不禁勃然大怒,猛然想到,自己何必跟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于是叹了口闷气把身子转过一边,不再理他。正好此时小二送了一盘馒头,不由拿起一个借此出气,一口咬去一半,一阵大嚼,却又听那老人道:“好家伙!一口半个,这真是狼吞虎咽。”
  砚霜被这人说得哭不得笑不得,不由对着老人一抱拳苦笑道:“这位老客何必与在下玩笑,如有雅兴不妨同桌共饮两杯如何?”
  这老人屡次戏弄人家,对方非但不气,反而诚恳邀自己共饮,当时也不好再闹了,不禁对着砚霜龇牙一笑道,“难为你这小伙子倒挺懂规矩,我老人家也不好意思扫你的兴。这样吧,我老人家到你这去吧。”
  说着真站起身来走过来了,拉下椅子就坐,回头叫道:“喂,伙计,把我的菜并过来,再来两壶酒,一盘扒羊肉。要快呀!”
  这一坐,砚霜始看清这老人长得好一副怪相,只见他那秃头秃得比师父好不了多少,两只小眼睛又细又长。开合之间透着一股精气,而太阳穴微微凸出,上面布满着青筋。心中不由大惊,暗想如果自己眼力不差,此人分明是一内功已臻绝顶的人物,怎么偏生得如此不顺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老人自酌自饮,已经三杯下肚,这才龇着牙对砚霜道:“小伙子,有什么事这么难受?讲来我听听,一个人闷着可不是好玩的。”
  砚霜苦笑一下道:“多承老人家关心,小可实无以奉告。”说着给老人斟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老人闻言不悦道:“既如此,算我多事,我们吃饭。”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羊肉,往嘴里一塞,一阵大嚼,连道:“不错,不错,这肉真香!吃呀。”
  砚霜也夹起一块,猛然见那老人已用筷子送过一块,也不放下,就停在自己面前似等自己去接,赶快把手中那块放下,用自己筷子去接,口里还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谁想手中筷子才一挨那肉,就觉有一股潜力直透过来,差一点连筷子也持不住,不禁大惊,暗用内力,气贯单臂,又二次去接那肉,不想还是纹丝不动。心中这才想,此老分明风尘侠隐一流,自己偌大臂力竟未把对方筷子摇动分毫,当时只羞得脸一阵红。那老人此时竟笑着点点头:“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小伙子,我在你这岁数时比你差远了,别气馁。”言罢,竟把那肉送到砚霜碗中。
  这砚霜此时才红着脸道:“还未请教老前辈尊姓高名,弟子亦好称呼,否则太失敬了。”
  那老人呵呵一笑道,“我老人家向居苗疆,已经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我也最讨厌论什么辈分。要高兴你就叫我一声老哥哥好啦,我也叫你一声老兄弟。你看这样好不好??言罢又一阵大笑。
  砚霜已知此老个性怪癖,不便却他的意,只是心中暗想,凭自己阅历已不算浅,尤其师父把一般成名前辈都和自己描叙甚清,怎么似此人模样的就想不出一人,当时也不动声色,口中却道:“既如此,恕弟子放肆了。”
  这时老人笑声已停,口中却道:“老兄弟,我知你心中有事,还多半是儿女私事。年轻人可千万别涉人感情的圈子里,男儿志在四方,何不趁着现在年轻打一片天下,将来后悔也晚了。”
  砚霜听后颇有感慨道:“前辈所训极是,只是弟子此时心灰意冷,怕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这老人闻言竟嘻嘻一笑道:“凭老弟你身上这身功夫,还怕没事做?那可笑话了!”突然又问道:“老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告诉你老哥哥,我们不妨论个忘年之交。”
  砚霜心想你自己不肯把名字告诉我,却要问我的,但嘴里可回答道:“弟子姓叶名砚霜,是山东人,但自幼居于云南。”
  这老人“啊”了一声道:“这么说,那叶军门是令亲了?”
  砚霜暗惊此老见闻广博,闻言道:“正是弟子先父。”
  这老人一挑大拇指道声:“好!虎父无犬子,老弟,我不是给你说过别叫我什么前辈前辈的,从现在就改过来,我兄你弟,这样以后也好说话。”砚霜见此老谈吐豪爽,不拘小节,当时只好点头答应。
  这老人此时却又问道:“老兄弟,你家在哪?”
  砚霜闻言苦笑一声道:“不怕你大哥见笑,兄弟如今是孤零一身,四海为家,走到哪算哪。”
  那老人闻言似面有喜色。但瞬息即没,闻言叹口气道:“自古忠臣无下场,似叶军门那等忠臣竟会屈死狱中,看来这世上好人难做!”
  砚霜闻言似觉这老人话中古怪,但也听不出有何恶意,一时竟无以为答。那老人半天又道:“兄弟你别泄气,过几天等你老哥哥事了,你跟着你老哥哥回返苗疆,保险不会委屈你。你可愿意么?”
  砚霜见老人古道热肠,一时竟颇感激道:“兄弟也想找到那人后略作交待,然后远走边荒度此一生。既是老哥哥有此好意,兄弟到时一定叨扰就是了。”
  这老人闻言一拍砚霜背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二人谈话间饭毕,相继起立,老人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搁,砚霜正要抢着付,见老人眼睛一瞪,知道此老个性豪爽不拘小节,只好不言。二人一块往后屋走去,这老人这时道:“兄弟,你去把东西搬到我屋来,我们睡在一块,也好有个人谈谈。”
  砚霜心想:“难得认识如此高人,偏又那么和气,倒不便拂他的好意。”闻言点头答应,一会儿就招呼着店伙把东西搬过去、见那老人别无长物,只有随身一件小包袱。这二人欢聚一起,直谈到深夜才相继入睡。由谈话里,砚霜已知道这老人北来是为了一宗买卖,大概利润很大,人手也不少,只不知是何买卖。再谈到武技方面,那老人是无所不精,而且招式怪异,都是些不常听到的,老人也对砚霜武技甚为夸赞了一番。
  天过四鼓,砚霜想是昨天多喝了点酒,竟醒来找水喝,一翻身竟发现侧榻空静静地,那老人竟已无踪。不禁暗想,也许他外出上厕去了,但等点亮灯一看,那门闩好好的插着,心想这就怪了,到窗口一看,原来那窗竟自半掩着,不禁望着那窗子想到:“这老人真怪。做买卖也用不着半夜做呀!”
  他找了杯子先喝了两杯水,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还是下床熄了灯,又到床上。不到一盏茶时候,竟听得那窗被一股风吹开,心想别是那老人回来了吧。就假作侧身未醒状,一面还睁着小限往外看,就只见这窗才一开,有一黑影一闪已立于窗上,正是那秃顶老人。这黑影好快身形,只一飘身就立于床前。砚霜赶紧闭上双目,这老人竟伸出手在他鼻端试一试,觉得出气尚还均匀。须臾,微闻脱衣之声,见这老人由身上解下一黄绸所包的硬皮纸夹。砚霜一见就知道这是官府所用公文,心中暗想这老人到底是干什么?此时见这老人竟把那东西放在他那小包袱内,然后回到自己床上,见他盘膝坐定,双掌作抱物状在胸前对空揉着,十数下后全身骨节竟咯咯作响:砚霜不由在榻上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老人好纯的内功,这分明是师父当年所说的内家吐纳上乘功夫“三元开神”,能练这种功夫的人,如今江湖上寥寥可数,此老究竟是何加人也?
  那老人在床上揉了好一阵子,把那床都压得吱吱响,半一天方才住手,再过一会儿吐气匀长,砚霜知道这老人已经六神归元在行坐功了,心想自己不知何日方能练到如此地步……
  就这样思潮起伏,一直到天亮才渐渐睡去。等到再醒时见老人早已起来,正在那儿写一张张的小字条。见他醒了,很快就收起,一面嘴中道:“老弟,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好,太阳都快照着屁股了。”
  砚霜不由一阵面红,赶快下地,口中道:“大哥,你起得可真早啊!”心中暗想这老人一夜未睡,精神竟如此好。他哪知道用这吐纳之术,只须调息一个时辰,就可恢复竟日疲劳。
  这老人闻言呵呵一笑道:“年纪大了,哪能比你们小孩子。以后你跟着我可教你一种不睡觉的方法,保险你灵。”
  这时小二已打来水,洗漱完毕,老人道:“兄弟,再往前走百里,有一处‘水竹塘’,那里住着我几个朋友,我这买卖就是给他们合伙做的,如老弟不见弃,可随我这老哥哥到那儿去住几天,事了我再陪你去办你的事,办完了咱们一块下苗疆,你看怎么样?”
  砚霜此时已知道这老人个性怪异,说出话向不容对方推辞,闻言虽不太愿意,但也不好辜负对方一片好意,不禁点头道好。这老人见他答应不由咧着嘴笑道:“老弟,你放心,你这老哥哥不会亏待你,事成后我要送你一笔数目,足足够你一个人用一辈子;然后你要愿意学,我可教你两手。这种便宜事哪找去,你就跟着我保你错不了。”
  砚霜闻言,对钱财本不关心,但听到老人要教自己几手武艺,不由得高兴异常,闻言喜道:“老哥哥你说话可要算数啊!钱我绝不要,但你可得教两手,尤其那‘三元开神’你得教我。”
  老人闻言不由得一怔道:“老弟,你怎么知道我会练三元开神呢?”
  砚霜见说漏了话,不由暗忧,总算他聪明接上了话道:“咦!老哥哥你不是说要教我不睡觉的方法吗?那不是三元开神是什么?”
  老人闻言拍拍头笑道:“我都忘了,不过你竟能知道这功夫的名字,也算你不差了。你师父是谁?”
  砚霜也笑一笑道:“老哥哥,家师同你一样久居滇南,连名字也忘了,反正我叫他师父就是啦。”
  这老人闻言哈哈笑道:“好兄弟,给哥哥卖起关子来了!我可告诉你,我姓纪,你就叫我纪大哥就行了。”
  砚霜又笑道:“即如此,家师他姓卜。”言罢笑眯眯地望着老人。
  这老人闻言,翻着一双鼠目道:“什么?你师父是卜青铃?卜大侠……”
  砚霜谦道:“老哥哥,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连师父那化外野老你也这么清楚!”
  这老人闻言冷笑一声道:“他是堂堂的侠客,谁不知道?我们也认识,不过可谈不上什么交情。老兄弟,你师父以一双铁掌打遍武林,尤其是绿林道上的朋友,碰上他手简直休想活命。”言到此,呵呵磔磔一阵怪笑,接道:“大家都是靠江湖吃饭,何必不给他人留点余地?”
  砚霜闻这老人这一阵怪笑,不由全身栗然,听他竟谈到师父,似乎对师父还颇为不满,不由道:“老哥哥,你误会了。恩师固然心狠手辣,但非那些罪大恶极的江湖败类,他绝不轻取人命。”
  老人闻言冷笑一声,半天才接口道:“上天生有好生之德,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走的路,不如听其自生自灭,又何必替天行道呢?”
  这番怪论倒一时把砚霜难住了,那老人此时恢复笑脸用手拍拍砚霜肩膀道:“兄弟,你师父是你师父,我们还是好朋友。走,我们这就到那水竹塘去。”
  砚霜只得跟着站起,招呼店家算好了账由砚霜付了,这才出门牵出了马。那老者竟是一匹全身黑毛的小驴,四蹄如雪,颈下一串铜铃,走起来哗哗作响。心想这驴儿只可负重哪中骑?却不知才一上路就把自己拉下老远,看那老人在驴上闭目养神,任那驴儿自己带路,心想到看不出这畜牲如此灵异。这时老人把驴放慢了,回头招呼着砚霜快走。整整走了一个上午,那马已通身淌汗,但那小驴却愈走愈健,不时昂首扫尾,好似兴奋已极欲狂奔。这老人一面拽着驴不叫它疾驰,一面对砚霜指着不远的一片竹林道:“老弟,那就是水竹塘了。少时你只跟我就没错,我还有一个拜弟也在这儿,少时给你引见引见。”
  砚霜一面点着头,一面打量那水竹塘。好一番地势,只见这水竹塘倒是名副其实的有水有竹,庄院外围尽是水竹绕着,高大的围墙加刺网,少说有两丈高。心想这主人何须如此戒备……
  那老人此时自怀中取出两枚青铜制钱,一抖手以金钱镖方法打出,一前一后带着一阵轻啸直往那水竹塘飞去。别看这小小举动,=在行家眼里一看就知非内力已臻绝顶者决不敢以这种手法将小小两枚铜钱打出,武林之中使用金钱作为暗器的当然不胜其多,但凡打此种暗器胳,。腕力指力最好的只能三丈见准。至多四丈能打伤人,金钱镖能扛出五丈尚能作暗器用,在武林中已属罕见。但此老离那水竹塘少说尚有八丈,竟能以小小两枚铜制钱打入庄内示讯,内力之纯指力之强可想而知了!
  那大清制钱在空中发出互擦的响声,原来那后出之钱已超出前出之钱叮叮互撞,发出轻微的声音,瞬息已落入庄墙之内。这老人回头对砚霜笑道:“兄弟。你少时看到什么不顺眼处可千万不要声张,什么都充着我啦!”
  言罢放眼前顾,果见那庄门微息走出两个人来,一前一后如飞而至,须臾已至老人跟前,恭身问安,口中尚道;“弟子恭迎‘瓢把子’,来迟尚请恕罪。”
  那老人用眼看了看砚霜,鼻中哼了一声道:“我带来了一位小兄弟,手底下可比你们强多了,给我好好照顾着。”
  这二人答应着过来就给砚霜牵马,砚霜虽微觉这称呼有异,尚不疑有他,闻言下马,口中连道:“有劳二位大哥,小弟身随这位纪老哥此处作客已属不当,何敢惊扰大驾,往后尚请不时对小弟加以指教才好。”
  这二人闻言面露惊疑,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答话,牵着马就走。这老人此时已下了小驴,手牵着砚霜往内走,口中道:“老弟,你可不要客气,你就是老哥哥我的朋友,就差不了,别人休敢对你轻视,过谦反而令人起疑,往后日子长呢!说不定还得靠老弟手下那两下子,替你这老哥哥圆圆场呢!”
  砚霜心中狐疑,可也究竟不知道老人是干什么的,说着话已进了这所庄院。眼前就见这庄院房子虽不多,可地势极广,两旁篷下马匹无数,就可想这庄内人不会少了。这时已有一伙人,为数五六个,往这边走来,砚霜一打量来人,不由暗暗惊异。
  原来这为首之人,也是年逾古稀,一只右眼连眼珠都全似被人挖了去,透着黑深深的一个大洞,半面脸也是齐腮被人削去,头上又白又短的头发,根根直竖,那只独眼内闪着怕人的特有目光,手中提着一对铁蛋更显得状如夜枭,煞是惊人。
  这第二人年纪不过三十五六,兔耳鹰腮,两撇小黑胡,一只鹰钩鼻子,身材瘦小,两只鼠目滴溜溜到处乱转,一望即知不是善类。余下三人也顾不得看了,这时那为首老者已叫道:“老大,事情如何?这位是?”
  那老人已开口接道=事情是一帆风顺,就等着并肩子采盘好了上线就行啦。”接着“啊”了一声道:“这是我路上结识的一位小兄弟,叫叶砚霜,就是那云南叶军门的公子。
  别看人家年纪轻。嘿嘿,人家手底下可不含糊。”
  言罢用眼瞟了那瘦小之人一限,这才面对砚霜一指那独目怪老道,“这就是我那位拜弟,人称鬼见愁乔平的便是。”
  语还未完,砚霜已“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乔大侠,这么说老哥哥你就是人称云龙三现的纪商了,这……这太失礼了,您二位人称‘南荒双怪’,一向雄居苗疆,不知怎会驾临中原,想必是有一番大作为了。”
  这纪商尚未答话,那乔平已呵呵笑道:“小兄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二人正是人称的南荒双怪。可是并不敢雄居苗疆,这是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我老哥两个,赏我们在苗疆一碗野人饭吃,到此地来更谈不上什么大作为,只是一宗买卖,事了就走,决不会叫人家江湖上讨厌。”说罢翻着一只独目对纪商道:“纪老大,你说是不是?”
  那纪商点头对砚霜道:“我这拜弟快人快语,倒是英雄本色。”说着用手一指那獐眉鼠目、兔耳鹰腮的家伙对砚霜道:“这位就是人称过天星陆筱苍的陆师父,轻功上特有造诣,你们以后不妨多亲近亲近。”
  砚霜对此人一见面就无好感,此时一听他那名字。好似在哪听过,可就一时想不起来,这时不得不对那人点点头。随后纪商又指着身后一年约五旬左右的高大汉子道:“这就是这水竹塘的主人李笑芙,人称铁掌李的便是。”又指着那两人道:“这是钱星剑钱师父,这是华梦魁华师父,江湖上人称长白二丑,武技上都有特到的功夫。”
  砚霜久闻这二人乃绿林道上一双怪客,普通的买卖绝不动手,一动手就能吃个十年八年的。心想这明明江湖匪类,怎么与南荒双怪有牵连呢?由是想到此地恐怕也非善地,自己住几天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说着话,众人已来至大厅。那李笑芙此时对砚霜道:“叶师父能赏光敝庄实是在下荣幸,希望不要拘束,需要什么只请招呼一声就可以了。”
  砚霜见这庄主方面大耳,紫红面堂,倒不像是一恶人,只是奇怪为何同这类匪人结交。
  闻言忙道:“李庄主太客气了,小弟此次得随纪老哥此处作客已感荣幸十分,只等我这老哥哥事情一了,小弟尚有要事赴他处一行,庄主何须过谦,倒令小弟不安了。”
  那南荒双怪闻言后,彼此互看一眼,这时那纪商已立起道:“老弟,你一路奔波想是很累了,还是先休息休息,我们有话晚上再谈。”说罢一看那李笑芙道:“有劳庄主,请给我这老弟准备一处住所,最好独院清静点的地方。”
  那李笑芙闻言站起道:“老前辈何须安置?弟子已早命人打扫好了。”
  那陆筱苍闻言却站起道:“我去看看去。”言罢用目光一扫纪商,纪商微微含首,那陆筱苍很快就出去了。
  这时已有人来道,饭已备好,大家鱼贯而出。砚霜见同桌而食者除去以上五人外,尚有方才牵马二人,看样子似是南荒双怪的徒弟,也不甚在意。这时就闻那纪商道:“我这叶老弟也好杯中物,今天大家不妨痛饮几杯。”
  那陆筱苍已回转入座,闻言后竟道:“即如此,待小弟与叶师父看酒。”说着就持着酒壶过来。纪商见状,眉头微皱,心想:你是徒自取辱。但一旁的乔平却正合心意,心想大哥带来这人虽不会差,但到底功夫如何自己也不知道,难得这过天星陆筱苍有此一举,正好看看他的实力如何。
  砚霜见这过天星拿着酒壶双目不定,心中就知有鬼,心想我要不给你点厉害,谅你不知我叶某何许人也。闻言含笑起立道:“叶某何能,承陆师父如此上待?”
  言罢单掌运功,三指轻拿酒杯,脚下丁字步一站。那陆筱苍本是松辽著名飞贼,手上犯案累累,一身软轻功夫确令武林侧目,并擅打暗器七星石,尤其是一筒透骨梅花针,只要容他这针打出,很少能逃出全身。此次被南荒双怪之鬼见愁乔平函约,他虽狂傲万分,但在南荒双怪这对武林怪杰面前哪敢显露?此次追随二怪来至此地,已觉委屈十分,再见来了个年轻小伙子,二怪竟待若上宾,心下那气可就大了:这次好容易有这敬酒机会,哪能轻轻放过。拿起酒壶,用眼一飘二怪,见并无责怪之意,心下愈发得意,心想:你不要骄傲,要你看看我过天星的手下是什么滋味。这时双手捧壶,暗用内力往叶砚霜手上酒杯一接,口中还客气道:“叶师父休得客气,一杯水酒算得什么?”
  满打算自己两只手,他才一只手,怎么样他也敌不住、却不想那壶嘴才一挨酒杯,就觉有一股极强内力由酒杯传入,不是运出全身之力,那酒壶险些撒手,就这样那壶嘴已生生地往上歪了两寸多,自己方幸虽败给对方,尚未出丑,偏偏脚下太不争气,此时“啪”的响了一声,原来那大红水磨方砖,竟从中裂了一道深缝,直羞得面红如火,口中道:“叶师父好强内力,陆某甘拜下风。”
  那砚霜已试出这陆筱苍内力虽远不如已,但也颇不可轻视,闻言不由冷笑一声道:“陆师父承让了。”
  这一来,惊动了旁观诸人,那纪商微微含笑,此举早在意中。原来纪商早觉得这过天星陆筱苍夙日目中无人,虽然对自己兄弟不敢如何,但旁人毫不放在目中,乐得借此杀杀他的傲气。但那鬼见愁乔平可不同了,一面暗惊这年轻人竟有如此功力,一面深觉得大扫自己朋友的面子,此时竟咯咯一阵怪笑道:“老弟,我那陆朋友连酒都不会敬,还是由老哥哥再重敬你一杯吧。”说罢,不待他允不允许,竟又拿一壶,单手三指提壶往砚霜手中酒杯对去。
  砚霜一见这乔平竟亲自出手,心下自知比他差得太远,可是人家酒壶也递到,不由一阵怒,心想这堂堂老辈,竟当众欲羞于我,我就给你来个双手接杯,看你又强到哪里去。
  砚霜想到这里,气贯丹田,力运双臂,竟把师父授的“大力金钢掌”运出,力透酒杯;那乔平壶嘴才一挨杯沿,竟像锡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乔平不禁大惊,心想这年轻人好厉害!
  按说乔平以一个老辈身份到此很可下场了,何必定要对方出丑,但他生性量薄,忌恶如仇,个性又奇狭,见此不禁大怒,单臂运劲,竟施“一指神功”,就听得“嗤”一声,壶嘴竟一折为二,那杯沿也深深陷下去二分有余,还是半斤八两。那乔平不禁满脸通红,磔磔二声怪笑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十年后我这老哥就不行啦。”
  砚霜虽侥幸未当场出丑,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南荒双怪名不虚传,若是方才以单手接杯,这会儿不知要出多大丑。此时两臂竟齐根发麻,知道内力已稍受伤害,非日不可恢复。一旁的李庄主竟惊得发呆,心想这年轻人如此功劲,如今江湖上有此功劲而年纪如此轻的,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不由心生佩服,略存结纳之心。
  纪商见拜弟竟未能制住对方,也不禁暗暗心惊,想这叶砚霜已如此,他那师父南天秃鹰卜青铃,就可想而知了。于是更存收服这叶砚霜,好为己效力之心。这一席饭总算吃完了,那纪商对砚霜道:“老弟,我看你还是去歇歇吧。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谈。”说罢扭头对陆筱苍道:“有劳陆师父带路吧。”
  这陆筱苍含笑起来对着叶砚霜道:“叶师父请这边歇歇吧。”
  砚霜口中连道:“打搅了。”一面和在座诸位施礼,一面起身随着那过天星往后堂走去。这陆筱苍在前走着,步履从容,上身不动,可是这份快就别提啦!
  显然这陆筱苍是在酒筵受辱后,心有不甘,存心要在自己看家本领上找回脸面。他这一起步,那叶砚霜就明白他的用心,心想你那样也沾不了光,当时足下加劲,使出“千里凌虚步”,竟和这陆筱苍走了个首尾相衔。这陆筱苍走了几步,心想:“小子,我看你还能不能!”谁知一回头,见叶砚霜就在贴衣身后,面带笑容,不由一阵凉气直透脚底,面如死灰,心想这小子可真行,我算佩服你啦!须臾来至一高墙院落,砚霜见这墙高少说有两丈,心想这院内何须再筑一墙。想着已进内,果然是一独院,内有四五间房子都空着,当时就由那陆筱苍带他进入一间房中,回头对砚霜笑道:“就请叶师父在此歇息,到时自有人给您送饭来吃。”
  说罢转身就走,忽“啊”了一声又道:“叶师父在此最好夜晚少出去为妙,因为此处朋友众多,人杂得很,万一对叶师父有所冒犯,实属不当得很。还请叶师父原谅,有事我们自会派人来请。”
  砚霜闻言不禁暗自生疑,冷笑一声道:“叶某承陆师父关照了,请便吧。”
  那陆筱苍带着好笑回身走出,砚霜才一转身,竟听得外门有上锁之声,急速赶出,已晚了一步,那枣红大木门竟牢牢的关死了,听得外面那陆筱苍带笑道:“叶师父多受点委屈吧,这是我们当家的意思,恕陆某不得不照办,好在至迟不过两天,就会放你出来。”
  那叶砚霜此时在内哈哈一声狂笑道:“陆师父你请便吧!叶某要是想出去走动走动,谅这小小一堵墙还挡我不住。”
  那陆筱苍竟哼了一声道:“叶师父,你看着办吧!”
  叶砚霜此时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纵身出去找那纪商理论一番,但一想也许是那纪商怕自己不习惯眼前场面,先把自己置身此间,如自己冒失出去,反倒不美,好在方才那陆筱苍已有言在先,至迟两日就可出去,自己不妨等它两天,顺便练练内功恢复自己刚才损伤之内家元气。他想着也就勉强把气平下,回身人屋,倒床便睡。
  一觉醒来,满室红光,原来已是夕阳西下薄暮时分。他由床上起来,来到这小院中,见有一竹篓平放在门边,不禁生疑,过去揭开一看,竟是热腾腾的一篓饭菜。知道已到晚饭时间,原来那枣木门上竟开有一小方洞,专供送饭菜等用。心想,看样子这房子还是专供软禁人所用,自己好生生地来此作客,不想竟成阶下之囚,想来哭笑不得,无奈拿着那小篓回屋享用。饭后试着以师父所授“调元固本”之法,将全身精气提住试着运行一周天,倒似无甚大碍,不觉宽心大放。于是又如此再运一次,三次后竟感全身穴眼通畅,并节开朗,已知不仅已恢复那损伤元气,且较前更有进步。心想自己一向忽略此术,不想却有如此功用,以后倒要对此多下一番功夫。
  晚上他躺在那床上,思来想去无法入睡,却听得墙外人马走动甚勤,好似有数十人骑外出之声,心中暗暗奇怪,如此静夜这多人骑外出所为何来?他到底年轻气盛,更因好奇心太重,所谓艺高胆大,他竟起身穿上外衣,盘上那条油松大辫子,背好剑出得房来。他来到那墙下,看看墙高有两丈,要是平日这位年轻人早就一窜而上,但今日身入虎穴,他焉敢如此?只见他面朝墙里,双掌箕开平贴墙身,忽悠悠直似一条大蜈蚣往墙头游去,正是内家绝技“壁虎游墙”,只一瞬已至墙顶。
  他伏于墙顶略一展视,只见眼前的一番形势,正是刀光剑影打得难分难解,无数黑影在这夜幕深垂的静夜里,窜高纵矮,哪分得出是此是彼。空地上平放着十辆双轮手推车。忽然一前一后,两条黑影快似流星往这墙头落来,带起一溜兵刃的青霞。
  随听得那后来黑影叫道:“叶老弟代我阻击这厮,我还得赶到那边有要事!”
  砚霜这才看清,后来者竟是南荒双怪中纪商,不管怎么,自己和他总算是朋友,一听他请自己阻击这人,竟不加思索脱口道:“放心吧老哥哥,这小贼交给我啦!”
  说罢一跺足,竟朝那黑影追去。前面黑影好快身形,轻登巧纵,似脱弦之箭,后面的砚霜也不是弱者,紧随身后竟不让那黑影逃开一步。突然那黑影左肩一晃,砚霜就知有暗器要到,果不出所料,竟是两支鸳鸯镖奔双目打到,砚霜见劲尖厉,已知道这人腕劲不弱,不敢怠慢,急舒双掌从侧一捞,竟自操入手中,口中道:“来而不往非理也,小贼看镖吧!”双腕一振,原镖奉还,竟以子母梭打法,一前一后奔那人后脑打到。这镖堪堪已至那人脑后,只见那人猛一翻身,轻舒玉掌将第一支镖接在手中,第二镖又到,那人竟张口将镖后丝穗含住,身段轻灵美观已极。这时砚霜已乘机扑至身边,双掌一错,使出“夜叉探海”往那人两肋插下。只听那人叱一声“来的好”,不躲不逃竟抖双掌往砚霜双脉切下,竟是失传绝技“剪梅指”。砚霜不得不硬收双掌,心下暗想这人眉清目秀颇似一女子,偏偏书生打扮,倒不似一坏人,这时见自己招已递不上,猛撒双手一声喝道:“来者何人?报名送死,叶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那黑影一声冷笑道:“无耻贼人,助纣为虐,还有脸问你家公子姓名?”
  言罢一欺身,“懒龙伸腰”双掌齐出,反向砚霜右肋打来。砚霜这一对语,更为疑心,听对方音调娇柔,虽有意压低嗓音,但到底不像男人声调粗韵。此时见掌已到,不敢怠慢,右脚往后一踹,脚尖用力,双臂随着往右一带,身躯竟自往右一个盘旋,闪开了这双掌;接着从右猛一翻身,“金龙探爪”,右臂往外一抖,反击那黑影右肋。那人倒乖巧,见砚霜掌风劲疾,招式新奇,知是一劲敌,一上步避开来式,右臂后挥“摔碑手”,直打砚霜右臂。
  砚霜此时见这人掌法颇似少林家数,心想少林武当本有渊源,不可造次,此时见那人施出少林绝技“摔碑手”,更断定所料不差,当时急抽右手一翻身腾出丈余,一抱拳道:“阁下既是少林门下,倒与在下师门相连,尚请以真实姓名见告,以免误伤……”
  话还未完,就见那少年娇叱一声道:“哪来这么多话说,胜负未分你跑什么?师门相连?哼哼!少林门下哪有你这败类?快送死吧!”
  说罢骈二指往砚霜胁下点来,砚霜此时见那少年唇红齿白,双目如星,两弯柳眉斜飞入颊,就是少女也难有如此娇貌,不禁暗想这真是怪事,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当时见他不容自己问话,竟又打到,不禁剑眉一竖喝道:“真不识好歹!难道叶某就怕你不成?”。
  谁知这话才一出口,那少年竟猛一收手,一个翻身出去丈余,就着月光细细打量了叶砚霜一下,口中慢慢道:“你姓什么?……你也配姓叶?”
  砚霜不由一怔,心说这是什么话,姓叶还有什么配不配的,不由道:“我姓叶关你何事?”
  那少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我那叶哥哥乃是堂堂武当门下,决不会失身匪类……”
  声音极低,言下似有无限辛酸,竟然触动伤情。砚霜见他忽然失神落魄模样,一时真不知从何说起,心想他那叶哥哥竟也是武当门下,这倒巧得很。正想问问那叶哥哥到底叫什么名字,忽听那少年道:“看你长得倒也端正,怎会身附双怪私劫灾银!你不知道这是犯法行为么?”
  砚霜闻言不禁大惊道:“你说什么私劫灾银?……谁犯法?”
  那少年哼了一声道:“装的倒怪象的。既不打,我可要失陪了!”
  言罢朝砚霜又看了两眼,一窜身已上了对房,再几纵已失身影。剩下砚霜呆呆而立,越想越怪,突然想到那院中十数辆手椎车,不由大悟道:“这就是了!”只急得浑身冒汗,心想我叶砚霜这是何苦?既知此非善地,为何还要在此逗留?真想不到身尊辈高、武林侧目的南荒双怪竟也会从身绿林。由是联想到过去和纪商在旅店结识时的一段谈话,更断定了方才那少年所言不假,心想既如此我还是走了吧!
  他回身看看眼前情势已不似方才乱嚣,那十辆推车也失踪影,院子里竟空荡荡似无一人。心想此时不走等待何时?竟拼舍那房中有限衣物,一窜身上了对面大树,却不想身后劲风扑背,想转身已来不及,竟被人活活将衣领抓住,往后一抖手,摔出两丈余,还算他武功不弱,勉强提气没有倒下,也不由得踉跄了五六步才拿桩站稳。
  却见由树上咯咯笑声里走下一人,砚霜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想此番休矣。原来由树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鬼见愁乔平。他满脸狰狞地闪着那只独眼,双手竟悠闲地后背着,冷冷道:“怎么样,小兄弟?放走了一个自己也想走?我们老哥俩可没有亏待你,想走就走可不行。”
  砚霜见他井未动手,当时定了下心道:“我叶砚霜虽技不如你,尚是堂堂正人君子,怎可附身匪类?此番落人你手,杀刮听由,要我回去却办不到!”
  那乔平闻言嘿嘿一声冷笑道:“办不到?我倒要试试看办不办得到。”
  他垂着那双长过膝盖的怪手慢慢朝砚霜走来,砚霜此时也把生死置之度外,心想只要你过来,拼命我也要斗斗你。这乔平慢慢走至距砚霜有五六尺处驻足不动,只见他全身半蹲骨骼竟一阵咯咯乱响,忽然双掌分开,面现杀机,突喝一声:“着!”双掌竟自平胸推出。
  砚霜见乔平半蹲姿态,已知老怪要用极厉害的“黑炁掌”制己于死命,当时哪敢大意,虽知自己不是此掌敌手,可也无法,只好暗暗运功护住前胸要害,一面劲运双臂,见老怪掌己推出,拼死也双掌齐出,就觉一股极厉害的劲风迎面扑到,几令人窒息。
  忽然身后一声喝道:“施不得!”
  就觉一股劲风由身后推出,合自己推出之力才勉强把乔平之掌力敌住,平空轻爆了一声,双双化消。就这样砚霜已被震出两丈有余,就坐于地,面如金纸……
  就见由身后走出一个秃发老人,竟是那云龙三现纪商,他带怒地看了自己拜弟一眼,也不说话,走到砚霜身旁,由袋内取出一白脂玉瓶,倒出两丸药,塞入砚霜口中,在砚霜耳边说:“小兄弟,别说话,有老哥哥在你死不了。”
  这才回头对那鬼见愁乔平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我已答应你把他带返苗疆,借此诱他那师父前来,好与我兄弟决一胜负,你就不该再对他下此毒手。若我晚来一步,岂不命丧你手?传出去堂堂南荒双怪竟对一后生下此毒手,你我脸面往何处放?唉!你还是那老脾气……”
  那鬼见愁被自己拜兄说得一阵面红,也带气道:“先打死他再找他那师父还不是一样,偏你又有这多顾虑,何况这小子又亲见今夜去劫金之事,传扬出去不是一样丢人么?”
  那纪商闻言低头叹息了一声道:“不管如何,是你向我保证不伤他分毫的,这又怎么说?现在事已至此,还说什么?还不快把他扶进内堂用你那‘推穴和血’法与他治伤?”
  那乔平多少也有点敬畏这位拜兄,闻言竟冷笑了一声,上前搀起了砚霜,三人往内屋走去。此时砚霜浑身冷颤,两腿软麻,总算他内功夙佳,虽如此尚未晕迷吐血,头脑也还清楚,听了他老兄弟他一番对白,始知自己竟被他们用作人质,以诱师父与他们分一胜负,本想出言向那纪商理论一番,不想直冷得二齿相颤,哪里说得出一句话来。
  那乔平搀着砚霜一内,把他仰置榻上,正要解衣,纪商已跟着过来道:“还是我来给他治吧。你去把那车子归置好了,明晚带着他们回去,我随后带着他一块来。”
  那乔平鼻中哼了一声道:“这样也好,免得你又不放心。”言罢转身出去。
  纪商虽然也是量窄气小,但为人却还较乔平正直,更要面子,向不喜挟技欺人。此次路上得识砚霜本意并非不善,只是想能够事成把他带返苗疆,迫他拜己为师,自己将一身功力传授予他,日后好为己扬眉吐气,顺便更可气气他那师父。却不想他这位师弟一知他是卜青铃弟子,几次三番都想要把他制死。总算自己答应他,把他带返苗疆再致书南天秃鹰叫他前来取人,那时就可凭功力与他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强。这样才稍平那乔平之气。不想一时大意。却又使砚霜受此重伤。自己当时出掌只用单掌八成劲,本以为那乔平也定是普通劈空掌之类,却不想掌劲才一接触,才发现竟是黑炁掌,就知砚霜性命不保,见他仅坐于地,又未吐血。不由惊疑十分,再看砚霜双手平伸,掌心向外,始知原来他自己也发掌相迎,不禁深深暗佩此子勇气。更似觉得愧对于他。
  此时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似在强忍极度痛苦,不觉鼻中一酸道:“小兄弟,你再忍一会儿,我这就用推穴和血法与你按摩一下,至迟五日内叫你能恢复行动,以你功力再有一月定能完全恢复,总算你这老哥哥对你不住,一待你伤愈后你老哥哥一定把我那套绝技‘元形掌’和伤你的这‘黑炁掌’以及你要学的’三元开神’亲授与你。借此以抵方才之过。”
  那砚霜对纪商本无恶感。闻言竟点了点头。纪商见状大喜道:“小兄弟,我这就给你治,万一有何痛苦你可得忍着点。千万咬紧牙关,不可开口,否则真气一散就难免要吐血了。”
  砚霜又点了点头,那纪商此时竟卷起双袖,轻抚两掌于砚霜胸前。砚霜就觉纪商掌按处有一股暖气直通肌肤,本来是周身发冷,这一来冷热相混,更感不是滋味。渐渐纪商双掌加快,运掌中飞,周身时热时冷约一盏茶时间,顿感到热气胜于冷气,慢慢就不再觉得冷了。
  须臾闻纪商道:“这就好了,总算你本质特佳,还没叫我费多大功夫。你睡吧,等会儿我自来看你。”言罢就出去了。
  砚霜此时较前更感痛苦,这一不冷了,才感到胸前痛疼十分,微一运气,竟不能行通,知道此次受伤不轻,心想这“黑炁掌”好厉害,他日自己练成,乔平呀!乔平!你也休想逃我一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会尽全力叫你难防我这一掌……
  第三天的晚上,那乔平已率领陆筱苍等押金返苗疆,这庄子里仅余纪商,铁掌李笑芙,还有砚霜卧病后室。入夜,那纪商又瞧了瞧砚霜的伤,见已大有好转。就回到前面与李笑芙对下着棋。那砚霜一人睡在榻上好不寂寞,再加上胸部阵阵痛楚,不由想起了那久别的铁守容,他喃喃道:“容妹妹,你好狠的心呀!只顾你一时之气,竟抛下了我远奔他乡。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呢?告诉哥哥我吧!天这么大,地这么?”,可怜我浪迹江湖,这一年多风餐露宿。容妹妹,哥哥在叫你,你答应吧!……容妹妹你忘了那一夜我们说的话了么?任他海枯石烂,我对你的心是永不会变的,狠心的守容你竟忍得下心……”这年轻人竟如醉如痴地在榻上说着,虽然他的容妹妹没有听见,可是一滴滴的泪水竟由梁上滴下。
  那梁上伏着一年轻的书生,正是那日与砚霜较技的少年。自从那晚与砚霜分别后,他的影子就时刻没有离开她的心谱,回旅舍后她一人躺在床上,想到他,也想到她那一向未见面的叶哥哥,……她想,如果我的叶砚霜哥哥也有他这么英俊就好了!这年轻书生,不!这年轻的姑娘竟一时泪眼阑干……
  这姑娘不是别人,也是本书主角之一,叶砚霜的未婚妻李雁红。自从她由父亲口中知道自己终身已许配那叶军门之子,芳心真不知是喜是忧,久闻那叶砚霜乃前辈高人南天秃鹰爱徒,有一身高技,更以才貌出人见闻江湖,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他一面。此次风闻他父竟屈死狱中,砚霜母子为奔父丧,也不知浪迹何方,这一急真恨不得能插翅会飞,好去找到那叶砚霜。但她终是一姑娘家,行动多有不便,好在她也是自幼随华山侠尼一尘子习艺多年,练有一身惊人功夫”左思右想竟打扮成一书生模样四处游荡,借此好寻那叶砚霜。可怜她孤身一女四处飘摇,堪堪一年,竟毫无那叶砚霜下落。
  不一日来至这山东地面,巧逢双怪黑夜劫车,这十车黄金乃朝廷发放在北四省旱灾难民所用,随车护送镖客众多,怎奈对方匪类竟是绿林道上闻名丧胆的南荒双怪。这一来,镖客虽多,竟无一能敌。那纪商竟在事先先行劫下致送山东巡抚请求派人保送的公文,故而人手愈发不敌。那李雁红初生之犊哪知厉害,路见不平,夜闯虎穴,才一接掌已知不敌,急速奔逃。不想却巧逢叶砚霜,发觉这少年功力深厚,较己过之,且面貌英俊已极,交谈后更觉对方诚挚浑朴,不似匪人模样,只是不解为何身居匪穴。再以此心牢念那叶砚霜,竟未思与他详谈,这一回舍平静后,愈发认为对方诚挚可感。勉强留了三天,再也捺不住了,竟然再探虎穴暗访那年轻人,看他究是何等样人,如真是好人,自己也好设法予以点醒救他出来,不想却在此听得这年轻人一番情语,句句辛酸,把这李雁红听得凄然泪下,心想好一个痴情种子,但不知他那守容妹妹是哪一个?竟有如此福份得此俊郎。想到这愈发认定这年轻人有一番动人遭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此时竟由梁上飘身而下。
  那砚霜此时尚在喃喃吃语,哪知身侧站一书生,只闻他道:“守容啊,你可知你的叶哥哥此时深入匪穴,险些命丧那乔平黑炁掌下。守容啊,你来吧!哥哥看你一眼也闭目了……”说着他竟哽咽泪下,旁边的李雁红更哭得泪人似的……
  那砚霜正在伤心泪下之时,似听得身侧有唏嘘抽泣之声,不由暗暗生疑,一偏头,这才看清竟是那少年书生,此时双目红肿留痕,犹正对己抽搐不止,不由红着脸道:“这位哥儿,你来此作甚?当心前面有人返转,你万不是那老怪敌手,还是快走吧!”
  那俏书生闻言泣道:“原来你竟是一个好人,只怪我那晚太匆忙,竟撇你而去,害你受此重伤。久闻那黑炁掌中人必死,不知你怎可逃生,现在还要紧不?”
  砚霜见这书生对己竟一往情深,关怀备至,好似还为己哭过,不禁感动异常,伸出了左手轻轻抓住了那书生之手,就觉人手细腻异常,肖时也顾不得想到其它方面,谁知那书生竟自一阵脸红,挣脱那手,口中道:“你你……”忽然悟想到自己此时是男身打扮,怎怪人家有此举动,不由又把手递过去,让他轻轻抓住,鼓起勇气又道:“你现在还能动不?”
  砚霜轻轻摇摇头道:“虽不能动,已不要紧了,再有三天就许能下地了,只是要脱离此地怕不能了。”言罢不禁长叹一声。
  李雁红闻言抬头想了想道:“这样好了,我现在背你先逃离此处,到小弟处再说。”
  砚霜闻言感激泪下道:“如此苦了贤弟了。只是这水竹塘戒备森严,贤弟你可要小心了,若无把握还是不动的好,否则连累贤弟,愚兄的罪就更大了。”
  那书生闻言道:“你只闭目不动,一切都由我啦,你别怕!”
  她说着竟拿起一床被单炁一阵紧扭,成了一粗如儿臂的绳子,在砚霜身上系了个十字交叉结,单手一抡,竟将砚霜提起在背后一甩,系好又加上一道细绳。这才要走,那砚霜又道:“贤弟,愚兄尚有把剑在枕旁,请就便带着。”
  李雁红哼了一声,顺手拿过,这才一纵身上了窗,再一窜身已至那树下,竟见有两条黑影急急地驰过,心想好险。那李雁红虽身负砚霜,一身轻功仍是了得,轻登巧纵,一路翻腾,竟出去了数十丈,眼前已来至墙下。砚霜在背后道:“贤弟,你这身轻功真愧煞愚兄了。”
  那雁红闻言一笑道:“你可别客气,谁不知你的功夫好?那晚上不是你手下留情,小弟我怕此时早没命了。”
  砚霜此时愈听那音调愈嫩,竟似童音,不觉问道:“贤弟,你今年有十几岁了?这身功夫怎么练的?”
  那李雁红闻言半天才道:“我呀……唉!你管这些干什么?反正不算小了就是了。”
  砚霜还当这书生小孩脾气,闻言不由笑道:“我只不过随便问问,贤弟可别生气。”
  那书生道:“生气倒不会,你这会儿感觉好点不?”
  砚霜道:“没什么关系,贤弟你放心跑吧。”
  这书生答应一声“好”,只见她一提气猛一窜,竟上了那两丈多高的墙,再一飘身已下墙头。眼前是一片水塘,砚霜又在背后道:“贤弟,过桥时可得小心点。”
  李雁红道:“不妨事。你看我的吧。”
  她竟舍桥不过,纵身入那水塘中央,脚一点那池中乱石,竟又二度腾起。砚霜暗惊这人小小年纪,居然能负人施展出“蜻蜓点水”的绝技,轻功可谓已至登峰造极地步。那李雁红背着砚霜跑了好一阵,也不禁额角见汗。砚霜见状不忍道:“贤弟还是停下稍歇会儿吧!”
  不想那口中热气竟使那书生忍俊不住,一面痒得直笑,一面道:“大哥,你可别说话,我真痒得受不了……”
  这一想到痒,连砚霜鼻中呼吸的热气也感受不了,不禁直抖得香汗淋淋,口中不由道:
  “大哥,你别出气好不好?可痒死我了!”
  砚霜心想不叫我说话还行,不出气不完蛋了?嘴中不觉又道:“兄弟,还是放下我吧,好在已离他们远了。”
  这一说话,那李雁红竟再也忍不住了,不觉咯咯笑出声来,口中还道:“好好!我放下你。我的天!叫你别说话别说话,怎么还说。”
  言罢已把胸前麻花扣解开,放下了砚霜。砚霜心想:这位小兄弟方才那一笑可真像我那守容妹妹,堂堂男子汉长成这种模样可也真有点伤脑筋!不禁用一双俊目细细地看了看这李雁红,愈觉得他粉搓玉揉,简直无一处不似美人胚子,只是长在男人身上未免就显得太娇嫩了。那书生见砚霜一双俊目朝着自己发呆,不由脸一阵红把头低下,再也不敢抬头看砚霜一眼。砚霜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完了,他居然还害羞,这不和女人一样是什么?
  半天那书生才把头抬起,害羞地对砚霜道:“我问你,你认识一个叫守容的人不?”
  砚霜不禁精神一震,脱口道:“认识!认识!贤弟你认识她么?她现在在哪?”
  李雁红见一提起他那守容妹妹竟使他连痛也顾不得了,心中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心想我到底看看他情痴到如何程度,闻言冷冷道:“我那守容姐姐她死了!”
  只见砚霜由地下呼拉一下竟站起来,睁目欲裂道:“什么?……你说谁死了?”
  那李雁红不禁噗嗤一笑道:“呆子!你急什么?我说的是那守容姐姐的爷爷死了,不是吗?”
  砚霜这才一块石头落下地,心说:“废话,她爷爷死不死管我屁事!但想着也有点怪,问道:“你怎么认识铁守容的?她到底在哪呀?”
  这次那李雁红竟一怔道:“什么?你说谁?谁是铁守容?”
  砚霜不由心中直冒凉气,心想:你这是搞什么鬼?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当时淡淡地道:“她不姓铁姓什么?唉!小兄弟,愚兄我已够受的了,少拿我开玩笑吧!”
  那李雁红正色道:“谁给你开玩笑,你说的可是新近成名的那云中雁铁守容么?我虽没见过她,可是江湖上提起她谁不知道!”
  砚霜闻言半天才道:“我那守容妹妹可没有什么云中雁的外号,倒是这话你从哪听来的?那云中雁又在什么地方呢?”
  这李雁红摇摇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砚霜心想:这不是白说吗?当时又恢复原样,垂头丧气坐于树边,不发一言。李雁红见状,心想这小子也情痴得真可以,当时上前一步道:“站起来走吧!”
  那叶砚霜试着站了站没起才道:“唉!我也得站得起来呀!你不是有意开我玩笑嘛!”
  那李雁红噗嗤一笑道:“方才你怎么一下就站起来了?这会儿又不行了。你呀!真叫人又生气又好笑。算我倒霉,弄了块膏药贴在身上,不管又不行。”
  言罢上前单手拉着一臂一施劲就给提起来了,直扭得砚霜叫道:“兄弟,轻着点!唉哟、我是个人嘛!怎么跟提东西一样?”
  李雁红见状直笑得前俯后仰,半天才把他搀好。砚霜心想这小兄弟还真是小孩一样,当时给他弄得哭笑不得。
  两人这么搀着走了有二里路,已快至大街上,雁红笑着对叶砚霜道:“大街上这么走可不像话,你得受点委屈让我提着怎么样?”
  砚霜虽然万分不愿,但已把人家累成这样;愿意吧,提着可真不像回事,一时急得直皱眉。那李雁红见状笑道:“你放心,这次提可不像上次那样,包你不难受。”
  砚霜无奈只好点头道:“就让你提着吧,谁叫我生病呢?兄弟,可轻着点,这可不是舞大锤,哥哥这条命还想多活几天咧!”
  李雁红闻言又笑了好一阵子,这才把砚霜左五右六地捆了个五花大绑,不紧的地方还用脚蹬。砚霜的乐子可大了,心想这小家伙今天算找到个好玩具,拿我玩开了,当时直皱眉道:“兄弟行了,脚别上行不行?”
  那雁红一低头看自己正在用脚蹬,不由急急收回,笑个半死才道:“我还当是捆行李呢?”
  直气得砚霜在地下哼了一声道:“捆行李?哥哥我这病幸亏好了八成,要不就这几脚我也该回姥姥家去了。”
  李雁红一阵脸红含笑道:“好了吧!人家给你对不起了总行了,还说个什么劲呢?人家要知道你是人才不会用脚蹬呢?”
  砚霜一听,简直气得个半死,心想:跟这小孩有理也说不清,当时声音都给气抖了道:
  “我的少爷!得,你提着走吧。”
  那李雁红这才把头上那帽子紧了紧,过去抓住砚霜胸前绳结提起,砚霜觉得还不大难受,李雁红又问了问:“怎么样?”
  砚霜点头道:“行,你走吧。”
  只见那雁红一扭娇躯,平地而起落于房上,接着疾驰。路上还换了两次手,总算到了那旅店。李雁红提着他由窗子进了自己房间,这才给他解开绳子。那砚霜已头昏目眩,别看他有一身功夫,要叫人提着掂路,也感到不是滋味。那李雁红见砚霜双目紧闭,也不说话,知道让自己给一路提坏了,当时心里一难受,眼圈一红就快哭了,上去用手轻轻推推砚霜道:
  “叶大哥,到家啦,你觉得怎么样?”
  砚霜正在运功活血,一听李雁红声音发抖,不由睁开双目一看,见她眼圈红红地正盯着自己,满脸焦急之态,心想这小兄弟人可真不坏,难得对自己如此关心,连道:“没关系,我这伤也不大要紧了,再有几天也就该好了,难得贤弟对愚兄这一番心意,将来等我伤好了,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呢!”
  李雁红闻言才破涕为笑道:“只要你好了就行了,我可不要你报答我。你呀,还是去报答你那守容妹妹好了。”
  砚霜叹了口气道:“兄弟,以后别再提她好不好?我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她了。”
  雁红见只要一提铁守容,就足令他断肠,心下已暗暗把这铁守容记在心中,心想自己只要一朝碰上了她,决定把这姓叶的这份痴情转告与她,成全他们这段姻缘。这时不由望着砚霜道:“大哥,你今年多大了?是哪儿人?”
  那砚霜一听,也觉可笑,弄了半天彼此的姓名籍贯都还不知道。当时笑了笑道:“我今年二十四岁,是山东人。兄弟你呢?还有,竟忘了问兄弟你的大名,这不是笑话么!”
  那李雁红此时似乎又一愣,慢慢道:“天下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说罢以一双剪水双瞳盯住砚霜,半天才道:“还有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砚霜道:“愚兄姓叶名砚霜,世居云南……”
  话还未完,就见那李雁红猛然由椅上一站,双目发直看着自己,双手平伸似要扑来之状,不禁大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再见那李雁红此时竟自流泪满面道:“原来你就是叶……哥哥!”
  她竟一回身扒在那八仙桌上直哭得天昏地暗。心想,叶砚霜呀,叶砚霜,我找得你好苦!你这没信义的东西,既然我们从小就订了亲,你就该办完父丧后前来接我;就是限于礼教三年不能成亲,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呀!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你竟跟那铁守容有如此感情,看样子你是非她不娶,我我……今后又该如何呢?……
  砚霜见状心中莫名其妙,急得直在旁咳嗽,半天见她哭得稍好些,这才道:“兄弟,莫非你认识我么?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兄弟你,令你如此伤心?”
  那李雁红抬起头来看看砚霜道:“我怎么不认识……你?我问你,你师父可是南天秃鹰卜老前辈么?”
  那砚霜一怔道:“不错呀!我……我怎么想不起什么地方认识你呢?”
  就见那李雁红泪儿又刷刷淌下,道:“叶砚霜,我问你,你从小订过亲没有?”
  这一问使砚霜心里一阵冷,张口结舌半天才道:“兄弟,我……唉!你问这干么?……
  总之,那门亲事我决不承认!”
  那李雁红竟一擦泪痕道:“这么说是人家李家缠着你,非要把女儿嫁给你不可?”
  叶砚霜被问得一阵脸红道:“我们谁都没见过谁,你想这婚事怎么成?何况我又与那铁守容有约在先。明知此举对那李家姑娘不起,但我又怎么办呢?唉!兄弟,别谈这些了。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呢?”
  那李雁红柳眉一竖叱道:“我偏要谈!我问你,那李雁红姑娘长得比你那守容妹妹如何?”
  砚霜不知怎么竟似觉得理屈,闻言道:“我也没见过那李家姑娘,想来也不如我那守容长得好看。”
  李雁红闻言差一点叫出我就是,但她到底忍住了,竟冷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那铁守容也不是天仙化人。”
  砚霜一听这书生竟如此轻视铁守容,不禁微微发怒,心想你这人好不知自量,我与你才不过萍水相逢,只为受你相救之恩,也不该对我如此?闻言竟哼一声,把头侧向里面,在一旁生闷气,那李雁红看见此状,内心直如刀割,本想立刻就走,远奔天涯一世不嫁,但自己这些年朝暮思念只此一人,他又生得如此英俊潇洒,叫人一见永世不忘,偏偏他竟爱上了那铁家姑娘,视己如路人,想到这哪能不柔肠寸断。心想如今他带伤在身,如果自己一走,有谁来照顾他?不如等他伤养好,自己再远走天涯,发誓也要找到那铁守容,看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如果真值得他如此爱的话,一定牺牲自己成全他们。
  这李雁红想到这里,竟擦干了眼泪,勉强装出一副笑容,上前推了推砚霜道:“你看你气成那样,小心你自己的伤还未好呢。我本不过是为那李雁红气不过罢了,你又气个哪门子呢?”
  砚霜闻言也觉自己何必对人家生气,当时也含笑回身道:“贤弟,愚兄内心之苦你是不知,你岁数还小,等你将来就知道了。”
  那李雁红竟苦笑着点点头。砚霜由这少年方才话中才知道,自己未过门的那位李小姐名叫雁红,不禁又问道:“贤弟,说了半天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呢?莫非你认识那李家姑娘么?”
  李雁红浅浅一笑道:“不但我认识她、而且认识她一家人,她爸爸我也叫爸爸,我们差不多好得竟成一个人了。”
  砚霜闻后心想,这小子说话真冒失;但又想,也许是那李家亲戚也未可知。当时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一定是那李家亲戚了。”
  李雁红苦笑道:“就算是吧。”
  砚霜一会儿又道:“那李家姑娘可曾说我些什么?”
  就见那书生眼圈一红道:“她可不像你!她……她说她至死也不怪你,她还说如果你有了别的知心人,她决定不会叫你讨厌,宁可她自己一世不嫁,也要成全你们……”至此那少年书生竟点点泪下,砚霜也不禁一阵伤心,那几滴英雄泪再也忍不住了……
  李雁红本是一时伤心,借此表明自己心迹,这时见那叶砚霜也哭了,心想他到底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怪他结识那铁守容在先,把一份感情先给了她了,似此专情之人真是难得,不由得愈发把砚霜念在心上,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这时竟自在身上拿出条小手巾,丢给砚霜,自己破涕为笑道:“你也别伤心,只要你能想到那李雁红姐姐她不是你想得那样就够了。”
  砚霜接过手中,见是粉红色小汗巾,分明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由抬头望了望李雁红道:
  “兄弟,这是谁的手巾?你拿错了!”
  那李雁红闻言,面色一红,瞬即恢复原状道:“这手巾还是那李姐姐的东西,我走时她给我理东西,竟把这小毛巾放在里面。”
  那砚霜本已把手中送出要还给他,闻言不知怎的,竟又收回了手,在脸上轻擦了两下。
  李雁红见状,心中真是无限安慰,心想原来他对那李雁红竟还有一份思念,如此看来,自己也并非全无希望。这时已三鼓,夜已深了,李雁红道:“大哥,你睡吧,天不早了。”
  砚霜把身子往里让了让,空出一半道:“贤弟,你也委屈点睡吧。”
  那李雁红闻言一阵脸红道:“我还不想睡,你先睡吧。”
  砚霜只当这年轻人怕羞,不愿与人家睡在一榻,当时心下好生不安道:“贤弟不睡,愚兄也只好坐起与你剪烛夜谈了。”
  李雁红见状只好道:“好吧,我这就睡,只是我有个毛病不愿给人家对面睡,你头转进去我再睡。”
  砚霜无奈,只好把面对墙。那李雁红单掌一挥把灯熄灭,这才慢慢靠着床边躺下。一时思潮起伏,哪里睡得着,再想到现在和自己仅有一衫之隔的他,就是自己数年来醉心渴望一见的叶哥哥,不禁心中咚咚乱跳,侧目偷看那叶砚霜,此时也是仰面朝天,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时长吁短叹……
  叶砚霜见身边的李雁红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不由叹口气道:“兄弟,你怎么还睡不着?
  难道你还有什么心事不成?”
  雁红闻言接道:“你还不是一样。”
  砚霜道:“兄弟,你十几了?订过亲没有?”
  那李雁红停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十九了。你管我订亲没有干什么?”
  那砚霜心想,看你嘴上无须样子只有十四五岁,却不知你倒十九岁了。当时又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订亲最好,最好根本就别认识女的。你不知,那烦恼可大了!你还年轻,再等十年成亲也不晚。”
  李雁红心想,你苦吃大了,我呢?我比你更烦恼一万倍。当时慢慢地道:“可惜我同你一样,也订过亲了。”
  砚霜忙道:“你也订过亲了?那女的怎么样?”
  雁红道:“对方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给我订过亲却又去爱别人!”
  那砚霜闻言一怔,心想这可真巧,别是在骂我吧?当时道:“兄弟,那你也别怪她,也许她有她的苦楚也未可知,你见过她没有?”
  李雁红冷笑一声道:“他有苦楚,我不更有苦楚?他还可以在他爱人面前吐诉一番,可我又能对谁去说?我不但见过他,还跟他谈过话呢!”
  砚霜竟信以为真,当时道:“所以我说年轻人最好别用感情,像我,后悔都晚了!”
  那李雁红闻言道:“你不是有那铁守容么?还后悔什么?难道她不理你了?”
  砚霜听后叹了口长气道:“兄弟,这话说来可长了。你既要问,干脆我就从头告诉你,你听后就不会怪我对不起那李小姐了。”
  李雁红闻言,淡淡地道:“你说吧。”
  砚霜这才把自己怎么和母亲到北京,怎么穷困,自己一时矢足竟去铁府行盗,如何偷得那翠环,又如何和铁守容较技,结果如何,自己又怎么回到家中发现师父的信和赠金,由是持信铁府;老提督如何收容自己母子,又如何二度邂逅铁守容,始知自己师父竟给她下了聘物,一一讲了出来。听到这,那李雁红竞突然坐起道:“什么?你竟和那铁守容相守一夜?
  你们发生过……没有?”
  砚霜叹口气道:“兄弟,你太把我看差了。我虽爱她万分,但这种事怎屑为之!”
  雁红这才松口气躺下,嘴里气得哼了声道:“你们倒真会享福,再说下去吧。”
  于是砚霜这才又接着把自己和那铁守容回去后,如何在端午节力搬香案,铁提督又如何约自己母亲去提亲,自己母亲又如何拒绝,待母亲回来后自己才知道原来父亲曾给自己订过亲了,却不料第二日竟发现那铁守容就此失踪,暗留给自己一封信,如何骂自己玩弄于她,并言一生不再见自己,她也一生不再嫁人,自己这才假藉奔功名为由安慰母亲,却外出遍访那铁守容,一年多时间毫无下落。又如何旅店巧识南荒双怪之纪商,如何受骗至水竹塘,为此竟挨了鬼见愁黑炁掌……直说了整整一夜,悲痛时直说得声泪俱下。
  一旁的李雁红直听得如醉如痴,也跟着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成了个泪人,酸甜苦辣齐集心头,这才知道,眼前的叶砚霜竟是如此一个正人君子,自己真不该错怪了他,人家本来不知有我这门亲,又怎能怪人家无情无义?就连那铁守容也是女中豪杰,真值得叶哥哥如此爱她,错都出在自己身上。心中愈想愈难受,竟哇一声扑在砚霜怀中哭了个天昏地暗。
  砚霜把这一年多的一口怨气一吐而净,倒觉得心里略好些。见这小兄弟倒哭个没完,睡在自己身上,眼泪已浸透了自己衣服,只当他同情自己遭遇,又为可怜他那亲戚李雁红才会有此悲戚,心想这年轻人难得有此忠厚感情,不禁用手轻摸着他背,慢慢劝道:“好兄弟,千万别再哭了,哭坏身体可划不着。”
  谁知不劝尚好,这一劝她愈哭个没完,急得砚霜直皱眉。那李雁红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抬起头,用一双泪眼看着砚霜道:“大哥,你没错,好铁姐姐也没错,错都在那李雁红身上,谁叫她这么命苦呢!”又接道:“我回去一定把这些话转告给她,她……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砚霜一只手拍着小兄弟,一面还给他擦泪,闻言道:“兄弟,这可施不得、你知道就行了,要告诉她,不叫人家难受么?我已经伤了一个人的心,可不愿再伤一个了。”
  那雁红闻言后心说,这份心我早伤定了,但嘴里却答应着点点头。这时见自己整个身子都在砚霜怀中,他还给自己擦泪,不由羞得粉颈低垂……低下头正看见砚霜那宽阔的胸,结实的臂,再加上刚才的体贴柔情。心想那铁姐姐真好福气啊,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认识他,凭自己玉面冰肌,也不见得就不胜那铁守容,只叹自己明明是父母之命的正牌夫人,却要退身让人。再想到一待他伤好了,自己就要远走天涯,哪能不情丝万缕,柔肠寸断。再也忍不住,竟又扑身人那砚霜怀里,两条玉臂搂紧了他一阵伤心,又自泪下。
  砚霜心虽诧异,这兄弟怎么如此女态,但当此痛心伤感之时,哪还会去深思此事,只当这小兄弟一片天真纯情,见状不但不躲,反而伸出铁腕在他背上抚着,叹口气道:“兄弟,我真后悔告诉你这些事,叫你伤心成这样。事已过去了,就别再为此伤心了。”
  雁红虽万分愿意在这叶哥哥怀中多睡一会儿,但到底这会儿自己是男人,难免叫人起疑。闻言就坐起身来,翻身下床找盆洗脸去了。
  那叶砚霜抬头看着顶上天花板,思及往事,好似做了个梦,只叹自己此时为何如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想着也就翻个身闭目养神,谁知因为疲劳一夜,一会儿就睡着了……
  且说那李雁红拿着盆,才一开门,就见有五六个人在自己门口指手划脚的,隐隐还听到什么:不知什么事这屋的人哭了一夜,又是什么自己不睡也不叫人家睡……心中这才想到,原来昨夜这一哭,竟把左右四壁都给吵醒了,不由惭愧万分。找到水洗脸漱漱口,这才回来,进门见那叶砚霜竟自睡着了,一张脸映着朝阳,更显得英气超俗,好不动人。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心想别吵他,叫他好好地睡睡。正想出去吃点东西,猛然发现有一白绸小包,正由砚霜衣缝里掉出来。心想这是什么东西?不禁轻轻用手拿过来,觉得里面似乎软软地,轻轻打开一看,竟是一缕软软的头发。突然想到砚霜昨夜说的,与那铁守容比剑的一段,曾经用剑削下了她一缕头发,不想他竟收在身边,这将近两年的时间不离身边,此人情痴可谓已极。不由低头看着那缕头发,又黑又细,自己不好意思地拿过脑后的那根伪装男人的辫子,与它一比,竟是一样的黑,一样的细。又突然想到,我这就要离他而去,也不知今后还能再见他不?不如也留个纪念给他吧!想到这,竟真的抽出自己的宝剑,齐辫尾削下了老长的一段,另用自己方才给他擦泪的那块粉红汗巾,小心地包上,再包上那白绸子包,又一起轻轻地放回他那身革囊内。正欲出去,忽然又想到,以后他要想我是有东西看了,可我要想他呢?
  一眼瞧见几上砚霜那把剑,剑柄上拖着浅绿的丝绳,上面还有一面玉玦,心想这就是了,这把剑是他最心爱之物,形影不离,不如把剑穗解下自己留着就够了。她过去解了半天才解下,又觉得这光秃秃的剑柄太丑了。忽然,她想到自己那柄剑,剑名“聚萤”,也是把吹毛断发的宝刃,那穗儿颜色碧绿,上面那块垂玉上还有自己的名儿,不如给他换换。于是又拿过自己的剑,解下了剑穗,彼此一换,显得十分悦目。她在这儿忙了一阵,才上街吃了点东西,还带来了一份早点。回来见那砚霜犹自未醒,面色红嫩,出气均匀,心想他这伤最多三两天也就好了,自己不如就此走吧,免得以后更伤心她是一个心地明慧的姑娘,想到该做就做,毫不犹豫。当时含着泪,把身上的银子留下一大半,放在他枕边,这才出外与那掌柜的说,自己有事先走了,现有个朋友在此养伤,叫他多照顾,竟留给那掌柜的一锭金子。这掌柜的直喜得合不上嘴,千恩万谢说个不止。这多情的姑娘,竟又含着泪走回去,在砚霜身前站了好一会儿,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粒粒都滴在他身上。她慢慢喃喃道:“霜哥哥,你好好地睡吧……我走了,我永不恨你。霜哥哥……我要为你去找你心上的她,叫她回到你身旁,霜……哥哥……”
  ***
  她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这间房。在这深秋的早晨,小风轻吹着她的头发,慢慢就看不见她了。
  且说那铁守容自从房上偷听那一段谈话后,已经芳心寸断,回屋与小梅略理东西,天微明就走了。为了行动方便,她们在铺子里买了两套男装,换上衣服后倒似两个翩翩公子模样。那小梅到底胆子小,一路上长吁短叹,说真不该偷偷出来啦,又是什么这一下老爷和太太不急死才怪啦。她们二人晓行夜宿,不一日来到了张垣。那铁守容哪里还有心游赏风光,只盼早日能够出得这河北省境,以后浪迹天涯,过此一生也就算了。这一月来,那砚霜的影子,始终离不开自己,所幸有小梅这丫头跟着,一路上净闹笑话,倒给这旅途减去了不少寂寞。
  这张垣是一个接过东三省的大城,城内相当热闹。二人在路上走着,小梅道:“容哥,不行啦,得找个地方先弄点东西吃吃。”
  铁守容也觉得腹内甚为饥饿,这才道:“你呀,就知道吃,这才什么时候呀?”
  那小梅道:“从前在家不动当然不饿,这一闯江湖就不行了,不吃饱肚子,怎么跟人打架?””
  铁守容笑道:“你是才跟我学会了那套‘柳叶拳’,就想打架是不是?告诉你,差得远哪!”
  那小梅脸一红道:“比你当然不行,找一个老太婆、小孩揍揍还不行呀?”
  那铁守容闻言笑道:“你可别轻视老太婆、小孩,告诉你,江湖上尽多奇人,愈老可愈不好斗,往后你要不信,你就试试。”
  说着话已来至一酒店门前,见“醉仙居”三字大匾悬在这酒楼中央,食客正川流不息地此出彼进,生意好不兴隆。她二人也就走进这酒店之中,早有酒保上前领路,把她二人带上了楼。找了个位坐下,那铁守容随便点了四菜,还有一壶酒,倒满像那么一回事。正说着吃着,忽然见有一堂棺走至这食店中央,站在一张空椅上,举手向四方行了揖才高叫道:“奉官府令,请告诉各位食客,这乌鸦岭所出怪蟒,这几天连续吞食路人八九个,差不多每天天快晚的时候就出现,因此小店转告各位客人一声,如有事要过这乌鸦岭,最好绕道而行,以免遇见这怪蟒,遭到不幸。谢谢大家。”
  他这才摆了橙子,就听见轰一声,整个楼上都谈开了。有的说这东西已经闹了好几个月了,又有的说咬死了最少也有二十多个人,还有的高骂官府无能,连这么条蟒蛇都没办法除还能干什么?那小梅早吓得连饭也吃不下,问铁守容道:“我们明天早晨再走吧,别碰着那玩意,可不是玩的。”
  铁守容闻道:“那怎么行,我倒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多厉害。要是不怎么样,干脆就把它给除了。”
  小梅一听吓得一伸舌头道:“乖乖,这可不是玩的。这蛇可不比人,一剑就死,这东西你砍它十剑八剑根本没事一样的,就是把它砍成好儿段,它一对又能活,这东西可不是玩的。”
  铁守容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那它不成神仙了?”
  小梅见她真像要去的样子,急得要哭,铁守容见状只得道:“我只不过是骗骗你,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这么吧,咱们就在这住一夜,明天早晨再走怎么样?”
  这小梅破涕为笑道:“你可真会吓人。明天走也得绕道走,那蛇要是早晨饿了呢?”
  守容笑着摇摇头道:“亏你还是出来闯江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这怎么行?”
  说着起身付了账和小梅下楼,就听见这楼上楼下,一时都是在谈那怪蟒之事。铁守容心想,这蟒到底有多厉害,自己不信凭自己这一身功夫,就不能除它;只是怕小梅担心,故把此意闷在肚子里;也不再提此事,她们出去走了有三里路,那小梅就催着住店,两人找了一家店住下,见店内差不多都已客满,都是些过路旅客,怕这怪蟒伤人,所以无形中倒给这店增加了不少的生意。一进店那铁守容就说困,要早点睡觉,小梅虽奇怪太阳才下山就睡觉,但自己也真累,闻言真把床铺好,两人这才脱衣睡下。不一会儿那小梅就睡着了,铁守容慢慢由床上起来,把衣服穿好,系好剑,带上暗器,这才轻轻出门。她外面还罩了一件大褂,谁也看不出她是干什么去。
  她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那乌鸦岭到底在何处,走了一会儿,愈来房子愈少,就停住脚,看路边有几家小店,她走过去,见是一个年有六十多的老头在那儿招呼卖东西,于是先一抱拳才道:“借问一声,这乌鸦岭怎么走法?”
  那老人闻言,面现惊惧道:“这位客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乌鸦岭新近出现怪蟒之事?现在县里已把这山路给封死了,不能走了。”
  守容闻言,面上假作害怕道:“这事我知道,我就是问问这地方在哪儿,别走错了。”
  那老人才点点头道:“我说呢,这可不是玩的。”
  说着用手一指前面道:“往前再走三里路,往左转就可看见那乌鸦岭了。山倒不高,不知这东西由哪窜来的,这几天弄得人人不安。”
  铁守容连道谢谢,就奔老人指处走去。那老人还在后面叫道:“喂小伙子,你是怎么的?不想活了呀?”
  铁守容回头笑道:“谢谢你啦,老丈,等我杀了这畜牲回头再请你客。”
  老人吓得在后大叫:“回来,喂,回来!”
  铁守容哪里肯听,施出轻功绝技,只几个纵身,已来到那老头指处。往左一看,果见远处有一座小山。心想这一定就是那内鸦岭了,她初生之犊不怕虎,加之以艺高胆大,竟然一回身,脱下大褂,把它缠成个卷、一长身上了棵树。把这衣服先放在树上,这才飘身下树,往那乌鸦岭走去。
  又走了十里路,这才来到山下。果见山下贴有告示,并且还有些绳网拦着路,就听得身后一声喝道,“哪来的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回头一看,原来还有十几个人,都是穿着公家的衣服,像是官府中人,此时正坐在一间预置好的小屋中,面前放的尽是刀箭之类,知道这定是奉命除蟒的官人。当时只好装着笑着走近他们面前,向为首之人施一礼道:“这几位官人,敢是奉命除这怪蛇的么?”
  那为首的汉子,约四十多岁,赤红面堂,倒像是会个三两式的人,闻言道:“不为了这个我们来干什么?你年轻轻的往上走,想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你没瞧我们这么多人都在房子里不敢出去?你一个人有多大本事敢往里闯?”
  铁守容闻言含笑道:“小弟我自小随父捉蛇,任何蛇蟒之类只要被我看到了,就别想逃得开我的手去。新近听说此处闹蛇,故而不辞千辛万苦,远地跑来。既然有众位大哥在此,那就不用小弟费心了。”
  言罢转身就要口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得身后有彼此议论之声,接着就有一人叫道:
  “喂,兄弟回来,我们商量商量。”
  铁守容这才装着无奈,返回身来。就见那为首之人,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你既是专门捉蛇之人,那就别走了,我们已苦了八九天了,一点成绩也没有,如果你能设法除了,那奖金我们情愿分你一半。你看如何?”守容笑道:“为民除害,乃人人应尽义务,奖金小弟是分文不取。”
  这一下,那伙人可高兴了,就有的说请进也有的去倒茶,把她待若上宾。那为首之人才开始问道:“兄弟,请把你那除蛇妙法公布一下吧。”
  铁守容哪有什么除蛇妙法,被人家这一问,真给问住了,不由脱口而出道:“你们派人去看,只要看到了那蛇,叫我就行了。”
  众人不禁一怔,心说,“这是哪门子妙法?我们要敢去看,也不躲在这屋里了。那铁守容本想只身前往,但如今看他们一个个谈虎变色,如临大敌,心里也难免有点胆怯。心想不如借他们这伙人,把那蛇引出来,自己再见机行事;如今看他们对自己有怀疑之色,不禁想出了条引蛇妙计,当时就道:“你们派人去找两头猪,把这猪用绳捆上,一头穿过树拉到这屋里来,到时候,就把这绳子硬拉,把那猪吊在树上,这猪一痛就叫,那蟒听到猪鸣,一定会闻声而至,不是给引来了么?”
  那一伙笨夫,根本连字也不识几个,这一听都叫起好来,有的说还是人家老弟行。有的还骂他奶奶怎么咱就没想起这个办法。一会儿就真弄了两头猪来,按铁守容所说把那两头猪吊在三丈以外的一棵树上,守容又分配了那些人,等会儿那蟒出来了,你们什么都别管,就管用箭射它。一切都分配好了,这守容才坐在小房中,光等那蟒出来。
  谁知那猪在树上叫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正自想若这方法不灵就糟了。就闻外面那放哨的一路跑一路大叫,冲进这房中,喘道,“来了,来了,我的妈!可……可吓死我了,这东西这么大……乖乖!”
  这一来全屋的人都吓坏了,就有人要关门。守容虽然也害怕,但她到底身怀绝技,比他们好得多。闻言起立,略为紧了紧衣服,抽回了剑,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别怕,有我呢!”然后回身问那人道:“你在哪看到的?”
  那人才惊魂乍定地说:“我看到那家伙,由半山往这边游过来,全身红鳞,有水缸那么粗,乖乖!”
  旁边那些人,竟有的叫起来了。守容又好气又好笑,心说:你们还来捉蟒呢,这还没见呢,就吓成这样。当时回头道:“你们记好我的话,用箭射就行了。”言罢一蹬足,就像箭一样窜出去了。
  她可不敢大暴露身形,一出来先找棵大树窜上去,再回头看看那伙人,竟把窗子门都关死了,只留下一道缝向外偷看。
  这时那猪正叫得厉害,守容又往前窜了六七棵大树,就看见那猪吊在不远的树上。突然她嗅到有一股腥气,不由展目四顾”竟吓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原来离那猪不到两丈的山根下,正游着一条红鳞大蟒”那蟒真有水缸那般粗细,少说也有七八丈长,嘴中红信乱吐,好不惊人!
  虽说这铁守容身怀绝技,但到底出道未久,似此怪蟒,别说是见,连听也没听过,本想回去,但自己来时已吹了大话,回去无法交待,再说这东西,已在眼前,自己还真不敢乱动。就见那蟒游过离猪约一丈处,就不动了,伸着那斗大的头,望着那猪,两腮鼓动频繁。
  那猪也怪,此时竟也不叫了,就见那蟒鼓了好一会儿腮,突然张口喷出一股白气,那猪挨着那白气,一阵乱抖就不动了。随着见那蟒张口一吸,那猪竟似箭头一样投入那蟒口中,遂闻一阵乱嚼,那约百斤的一只整猪,活生生地被那怪蟒吞下,如此又向那第二只如法炮制。
  铁守容心想:此时不下手,可就没机会了。见那猪正在怪蟒口中似咽非咽之际,自己已由囊中拿出两只瓦面透风镖,一抖手往那怪蟒双目打去。那蟒也是恶贯满盈,正自享受美食,哪料到有此一着,就听到波波两声。双目竟被打瞎,直痛得那蟒吱吱地一阵乱叫,全身窜起好几丈高,尾鞭扫处,树倒尘扬。石破天惊,声势好不惊人。
  铁守容侥幸得手,不禁心花怒放,一声娇叱,腾身而起,竟往那怪蟒处奔去。那蟒虽双目已瞎,但听嗅仍极为灵敏,此时正在痛怒攻心之际,突听得身前有声,竟负痛往前猛窜过来,口中毒气狂喷不止。所幸这怪蟒双目已瞎,目标认不准确,这一头竟撞在那棵古树上,只听得咯嚓一声,那树竟自折断。那蟒没有扑到敌人,自己头倒撞一个半昏,一时野性大发,只见一条红影上下挥舞,吱吱连声,远近山石林木,只要挨着就碎。
  在红影之中,还有一瘦纤身影,上下窜动,手中宝剑,闪出一道青霞,时上时下,时左时右,端的美妙已极。那般官人在窗缝里,直看得屁滚尿流,有的胆子比较大一点的此时竟叫道:“伙计,快看哪来的这么一只大雁呀!”
  众人偎上,果见那大雁时起时落,在那怪蟒之中,身边还带起闪闪青光。突见那雁儿一声娇叱,从那蟒颈处腾起有六七丈高,手中青光起处,竟带起一条血泉。这时众人才看清,哪是什么大雁,竟是方才献计诱蛇之年轻人,不由都喝起彩来。有的说:“恐怕这人是神仙投胎吧?”又有的说:“哪里像人?简直像一个云中雁嘛!”一时众人竟忘了畏惧,三言两语,把那铁守容敬若神仙一样。
  且说那铁守容施出平生所学,窜高纵矮,手中剑见机就刺;但那蟒性极强,虽身中十数剑,犹自狂啸暴怒不已,直累得铁守容香汗淋漓,娇喘不已,心想如此再斗下去,自己非糟不可。此时见那怪蟒,前身人立,正在辨听敌人方向,口中腥涎连滴不已。铁守容忽然发现,在那蟒前段上腹部有约一尺宽的一道白圈,竟自收缩鼓动不已,像是无鳞模样。心中忽然想到,曾闻师父言道,凡是千年以上蛇兽,全身必有一处要害,其它地方虽重创,亦不至致命,唯独要害处,只需稍有伤害,定可制其死命。心想莫非这白圈就是这蟒蛇要害不成?
  想到此,鼓起余威,双臂一振,“一鹤冲天”,拔起六丈来高,往那蟒颈落去,单足一挨那蟒背,手中石雨剑,转出一个剑花,疾若电光石火往那蟒腹白圈斩去。只觉手中一软,竟把那白圈划开了一尺多长七寸多深的一道大血沟。就听蟒一声惨鸣,那蟒血竟喷了铁守容一身一脸。还没容铁守容二次腾身,就觉身后极强劲风扑背。
  好个铁守容,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处心积虑。只见她手中剑朝上一举,“举火烧天”,全身向前猛一伏,好一个“卧看巧云”式,就觉手中剑一紧,那蟒后下腹,从剑上划了过去,皮开肉裂,腥血四溅,那蟒身竟擦着守容头皮飞过。铁守容惊出一身冷汗,再一摸头,那帽子已不知何处去了,露出满头秀发,守容见大功告成,心中惊喜不已,双足用力纵起,想落---向对面怪石。身才纵起。就觉鼻端一阵奇腥,再看周身竟被一层云雾罩住。知道是那怪蟒所喷毒雾,吓了个忘魂失胆,总算她见机停止呼吸,否则早就毒发身死。她勉强地站在那块怪石上,仗剑而立,见那蟒犹在地下,横扫暴怒,知道这是它最后余威。自己此时惊魂甫定,只觉得一阵呕心,连吐了两口,知道已中蟒毒,那蟒此时声势渐低,最后竟自伏地抽缩不已。
  就闻得远近人声阵阵吵杂,锣鼓喧天,那般差人也自屋中跑出,离着那蟒有十几丈,围了个水泄不通,灯下照耀得通明。铁守容知道那蟒已死,这才勉强提住气,纵下山来,就听见轰一声,那人群竟把她围了个满,有的跪在地下直喊她女神仙。守容知道自己此时头发已露出,不便再伪装男的,含笑对那般人道:“你们万不要近这蟒,当心那些毒液中人就无救了。”自己就觉得头一阵昏,差点不支,当时强咬着牙,排开众人往回路上走。
  正是功成身迟,她勉强提着气走出这乌鸦岭,也顾不得再去取那衣服。这时人声吵杂,大街上人三五成群都往那乌鸦岭奔去。一阵满足的笑,浮上了她的脸,心想自己虽身受蟒毒,生死未卜,但总算为地方上除此大害,虽死何憾?
  看看那旅店已在面前,她想着小梅,不由一阵疾驰。那路上的人,见一个少女,全身鲜血,披头散发,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一把剑,不由惊态万状,就有人从后喊:“那人就是力杀怪蟒的女侠云中雁啊!”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她身后己跟了成百的人,这小店中人也出来了,就听到有一声尖叫:“小姐,你……可急死我了。”
  那小梅竟从人群中扑出,不顾血腥,就要扑过来,那铁守容此时神智已昏,见小梅来了心中一松,一跤栽倒,口中还道:“小梅……你千万别……碰我,当心毒。”
  就有人把小梅拉住道:“这位哥儿,千万别挨那蟒血,方才就有两人用手摸那蟒,如今手都肿了……”
  小梅见小姐已昏在地下,不禁放声大哭,一面还挣着要扑过去……一面把帽子一把抓下,口中还哭道:“我不是男的嘛,叫我过去吧……”
  这些人才发现,这两人都是女的。这会儿就来了两郎中,站在铁守容面前,想伸手不敢伸,直皱眉。那小梅一面哭,一面骂:“你是什么狗屁大夫嘛,快给我姐姐医好,要不然你们就别想活了。”
  那大夫搓着手道:“先用水给她洗洗……”
  就这一会儿,见那铁守容已满脸红肿,一张玉脸,已胀得有面盆大小,口中唾沫流了一地,那小梅已哭得死去活来……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时,见人群里走出一个老婆婆,这老婆婆也有七十多岁,她慢慢走到铁守容前,用手拨开她一只眼,慢慢点点头,低声道:“还不要紧,再晚一会儿就不行了。”说着回头对小梅道:“这位姐儿,你就别哭了,快过来帮我把她抬到屋里去,晚了就不行啦!”
  这时那拉着小梅的两人才放开手,老婆婆脱下那件上袄外衫,往铁守容身上一搭,两只枯枝般的手往上一按一提,就像抓小鸡一样地给提起来了。小梅捡起了地上的剑就往前领路。那两个大夫还在旁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谁是大夫?”
  那老婆婆闻言回头冷笑道:“凭你们这两块料,还会治这病?回家歇歇吧!”
  众人闻言哗然大笑,那大夫弄个大红脸,一面往回走,嘴里还嘟哝道:“真怪!也不是我们要来的,是你们请我们来的。真他妈的!”
  那老婆婆假作不闻,回头对众人道:“请大家回去吧,我老婆子这就给这位女侠治伤,要不然大家一吵,可就难说能活不能活了。”
  大家这才散开了。此时那小梅犹自啼哭不已,那老婆婆回头问道:“小姑娘,这位女侠是你什么人,你这么伤心呢?”
  那小梅哭道:“不瞒婆婆,她是我们小姐,我们自小一块长大的。她对我好,我也对她好。”
  那老婆婆叹道:“难得!”
  说着话已来至房间,那老婆婆把铁守容放置床上,对小梅道:“快给我找枝笔来,我开几样药,叫茶房快去买,待会儿就晚了。”
  一会儿小梅拿来了笔,那老婆婆运笔如飞,须臾,就写好一张药单,对小梅道:“还是你自己去买吧,要看着他一样一样包,少一样都不行。”
  小梅连忙拿过飞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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