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竜吟麯
  作者:蕭逸
  第一章 古樓豔妓
  第二章 神乎其技
  第三章 凌空裂帛
  第四章 金旗五行
  第五章 玄功三笑
  第六章 名師高徒
  第七章 魚目混珠
  第八章 石榴金釵
  第九章 陌路蕭郎
  第十章 冷劍嬌娥
  第十一章 豔若桃李
  第十二章 開陽三式
  第十三章 倩女幽情
  第十四章 嶺上花明
第一章 古樓豔妓
  蘇州府城門樓子下面,月前貼出了一張公文告示:
  重金懸賞
  通緝獨行女飛賊一名,姓名年貌不詳。
  查:該女賊為一江湖獨行大盜,頗精擊技,尤擅輕功,夜行晝伏,於江寧、蘇州境內,作案纍纍,官兵受其害甚劇,特定重金賞格以期緝拿歸案。
  通風報信成獲者:賞白銀二百兩
  擒獲送官者:賞白銀五百兩
  自公告日起至緝獲為止均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義舉此布蘇州府衙共啓
  江寧
  X年X月X日
  告示是用朱砂紅筆,寫在黃紙上,每一個字都有碗口大小,分貼在四城婁、封、盤、胥、金、閶、平、齊等八處城門告示墻上。
  這是蘇州近來所發生的一件大事,莫怪乎全城的居民都驚動了,風風雨雨,為這座水秀花明的名城,帶來了一片蕭殺恐懼。
  可是,當夜色來臨的時候,茶樓酒肆照常滿座,蘇子河釁,也不乏遊客,酒足飯飽之後,如果興猶未盡,還可到雜技園子裏走走,那裏有道地的蘇州彈詞,還有一種本地的小調,都蠻有意思。
  在東城,穿過一道環城大街,就來到了一個更綺麗的地方,這是本城的銷魂窟,尤其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這地方一定是熙熙攘攘擠滿了遊客,鮮衣彩帽,摩肩擦踵,形成了一個最熱鬧的場所。
  可是這幾天,由於地方上出了一個女賊,官人查得很嚴,這地方的生意已淡得多了。
  大街的西面,有一條幽靜鬍同,這個小鬍同,小得連車子都不能進,有錢的大爺,尋樂至此,都少不得要穿一穿這條小鬍同,據說本城堂子裏最美的姑娘,都集中在這裏。
  今天這個時候,這條小鬍同竟也顯得冷清清的,衹有三兩個荷花大少,吆喝着帶馬的聲音。
  走進鬍同裏面,鼻子裏立刻就聞到一種脂粉的香味,在紮着紅緑燈籠的各個小彩門裏,姑娘們閑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的嗑着瓜子兒,有的弄着絲竹、琵琶,靠巷尾的“寶華班”裏,那個叫“小豔”的姑娘,倚在大紅的木柱上,幹脆就唱開了,她唱的是:
  “小奴傢沒有客呀,兩眼出了神呀,一個人呀,手托着那個腮幫子呀,牙咬着下嘴唇呀……”
  幾個毛夥,蹲在廊子兩邊,也閑得無聊,擲着點子,叮鈴當朗的響着,一個毛夥跳起來,破鑼似地道:“別唱了,再唱更沒人來啦,我說小豔姑娘,你揀點熱鬧的唱好不好,來一段‘賣油郎獨占花魁女’怎麽樣?”
  那個生得白白淨淨,叫小豔的妓女,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道:“別窮嚷嚷,嫌沒客人,就該出去拉呀,你沒瞧麽,咱們這窗戶上都生了銹啦!”
  那個毛夥跺了一下腳,道:“這一行,我真是幹不下去了,媽的,這騷賊哪兒不能去,偏偏藏在咱們蘇州,我要是抓着了她,我呀,挖出她的心肝下酒喝!”
  小豔噗哧一笑道:“別吹大氣了!”
  這時候門口突然走迸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手裏拿着花籃,嬌聲道:“姑娘買花吧!茉莉花,香啊!”
  小豔就樂得像小馬一樣地,跳過去道:“來,我看看!”
  那個破鑼嗓子的毛夥,苦笑笑,拉開了喉嚨,高聲叫道:“誰要買花呀,賣花的可是來啦!”
  這一嚷嚷,立時就由樓上跑下了十幾個,鶯鶯燕燕之聲,吵成了一片。
  “我買,我買!”
  “喂!金虎,看着她別叫她走了,我拿錢就來!”
  毛夥咧嘴笑道:“放心,她走不了!”
  一時,分穿五顔六色的姑娘,都跑過來了,笑着叫着,把那個賣花的小姑娘圍得緊緊地,急得她尖叫道:“別擠!別擠!唉喲!誰踩了我的腳啦!”
  老鴇子搖着芭蕉扇也由樓上走下來,見狀,大聲嚷道:“都別吵,我說小茉莉,把你的花拿過來,叫我先挑挑!”
  說着她就扭着她那個胖身子,走過來,幾個毛夥慌忙站起來,就在這時,側邊的一個小門,“吱”一聲推開了。
  大傢禁不住一齊轉身望去,進來的是一個老頭,手裏拿着一根細竹竿,竿上挑着一塊布,背後背着一個小藥箱。
  他嚮姑娘們一笑,然後扯開了嗓子,高叫道:“金槍不倒!”
  纔吆喝一句,就被姑娘們給攆了出去,老鴇也氣得怒駡道:“什麽東西!這老小子最不是東西。金虎,以後他再進我們的班子,就打斷他的狗腿!”
  金虎笑得嘴都合不攏,這時鴇母已挑好了幾朵花,交給一個妓女道:“呶,把這幾朵花,給芷姐兒送去,叫她別老在房裏悶着,也出來溜溜腿!”
  這個妓女答應了一聲,接過花就轉身跑了。
  別的姑娘,有的撇嘴,有的小聲道:“這老東西眼睛裏就衹有一個芷姑娘,真比對她的媽還孝順!”
  另一個冷笑着說:“這叫做一物降一物,你看人傢芷姑娘,來到班子幾個月啦,就是不接客,這老貨對她也一點辦法沒有!”
  先前說話的那個姑娘,穿着青色的小襖,留着劉海發,倒也清秀可人。
  她嘆了一口氣,道:“誰叫人傢命好呢,沒聽說麽,人傢是落難的官傢千金,賣藝不賣身,人傢嗓子好,又漂亮……”
  纔說到此,忽聽金虎吆喝道:“客來!”
  姑娘們聞聲擡頭,門外來了一騎大黑馬,馬上客人已翻身下了地,他穿着一襲宮紗寶石長衫,外罩天青色的京緞小坎肩,這衹是一個背影。
  金虎搶上去接過了馬,哈着腰:“大相公,屋裏坐!”
  這人一轉過了身子,金虎不由怔了一下,暗呼:“喝!好俊的小子!”
  包括那個鴇母在內,所有的眼睛都直了。
  她們真想不到,這種地方,竟會出現如此一個人物。來人是個二十四五的少年,約莫有六尺左右的身材,他那麽挺直的立着,像是一棵梧桐,金虎在他的身前,這時更顯得醜陋不堪,可說是“判若雲泥”。
  白淨的面皮上,襯着劍也似的一雙眉毛,那雙瞳子,雖帶有幾分含蓄,卻掩不住銳利的目光,他儒雅,但是魁悟,他英俊,又有些少年人的風流神采,令人望而生敬,卻又十分地想去親近他!
  鴇母立時含着笑,迎出道:“喲!我說大爺,你是第一次來吧,我可是瞧着眼生,快請裏面坐吧!”
  院子裏的姑娘們,也都不買花了,衹管用眼睛瞅着他,這個人突然地來臨,這份俊逸的儀表,吸住了她們每人地目光,甚至於有的連招呼都忘了打了。
  少年在衆目之下,那張俊臉,禁不住微微發紅,他輕輕咳了一聲,顯得有些不自在。
  鴇母推開了紅漆的兩扇格花門,笑着把他讓了進來,落坐之後,又笑着道:“大爺你貴姓呀?”
  少年訥訥地道:“我姓郭。”
  鴇母嘻嘻一笑道:“郭少爺,我叫幾個姑娘來給你看看,我們寶華班是這地方出了名的美人窩!”
  這時就有一個穿紅衣的小丫頭,端着一盤梨子,一碟瓜子走進來,嚮少年請了個安道:
  “少爺,請用點果子吧!”
  郭姓少年,微微搖頭道:“謝了!”
  這時鴇母拉長了嗓子道:“綉雲、追月,你們來呀!”
  少年忙搖手道:“且慢!且慢!”
  紗門一開,一下子進來了四個花不溜丟的姑娘,手裏都拿着手絹,為首一個高個子大眼睛的姑娘,她叫綉雲,她後面一個嬌小玲瓏的姑娘,叫追月,模樣兒都挺不錯,衹是綉雲鼻子扁一點,追月的那雙眼睛,真有點像“新月”,小得成了兩道縫!
  這兩個一左一右依上來,分坐在少年左右,綉雲嘟着嘴笑道:“怎麽啦?不理人!”
  追月輕輕推了他一下,方要撒嬌,沒料到,這少年,猛然雙臂一分。
  他本是一個隨便的舉動,可是,兩個姑娘竟都像綉球似地滾了出去,各自發出了一聲尖叫!
  鴇母嚇得臉上變色道:“大爺,怎……怎麽啦?”
  少年顯得不大好意思,道:“我來此是專為拜訪這裏一位芷姑娘的,不知她在不在?”
  綉雲本還想賴在地上撒嬌,聽了這句話,她就一撇嘴,道:“原來是這麽回子事呀!”
  追月一面啊喲,一面站起來,嚮着那鴇母道:“媽呀,這是怎麽回子事呀!人傢找芷姑娘,你又叫咱們出來幹嘛,差點扭了我的腰……啊喲!”
  鴇母咧嘴一笑道:“我的大爺,你找芷姑娘,幹嗎不早說呀?再說也用不着使這麽大勁!”
  追月還哼哼着,走到了少年面前,道:“不管,你得給我揉揉!”
  少年忽地劍眉一挑,鴇母眼快,生怕激怒了這個客人,趕忙把她推了開去道:“去吧,叫你鳳妹妹給你揉去吧!”
  幾個姑娘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少年微微皺眉道:“芷姑娘不在我就要走了!”
  說着站起身,鴇母一笑道:“在!在!我的爺,你別急呀!”
  一面說,一面就伸手來拉少年的袖子,可是當她看見少年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時,卻禁不住又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然後她眯着一對小眼,阿諛地笑着說:“大爺你可真是好眼力呀……”
  哧哧一笑,她又低聲接道:“方纔那些個姑娘,要是跟芷姐兒一比,簡直是星星比太陽,不能比啦。可是,”接着她又笑了笑道:“可是價碼兒也就……”
  少年微微點頭道:“這個無所謂!”
  他探手自袖筒裏,拿出了十兩重的一錠紋銀,笑道:“這點銀子,算是給芷姑娘買花戴的吧!”
  鴇母接過,笑得合不攏嘴道:“太多了,用不了、用不了!”
  說着又着實打量了少年幾眼,點頭笑道:“我看大爺也是個爽快人,我也就直說了,我們芷姑娘可是官傢千金,賣藝不賣身……”
  言纔到此,那長身少年,突然發出一聲朗笑道:“久仰芷姑娘出污泥而不染,所以今日纔特地來訪,我如果有那種骯髒的念頭,豈不是冒瀆了她!你不必關照!”
  鴇母口中連道:“是、是、是!”
  又彎腰訥訥地道:“可是還有一點,芷姑娘可是不隨便接客人的,如果她不願意……”
  少年一笑道:“我馬上就走!”
  鴇母這纔笑嘻嘻地道:“大爺,可真有你的,這麽說我倒是不好意思了,請隨我上樓去吧!”
  少年點了點頭,那肥胖的鴇母,招呼那個穿紅衣的小丫鬟道:“給大爺掌燈!”
  三人離開了堂屋,來到了一個四合院,那脂粉香味更重了,在貼着各色窗戶紙的綉房裏,傳出五顔六色的燈光,隱隱可聞調笑之聲,還有唱彈詞的,唱綳綳戲的,整個院子亂哄哄的。
  長身少年有些不大習慣地皺了皺眉,這時鴇母卻領着他又走出了這片院子,穿過了一個月亮洞門,先前所感覺的脂粉俗香,頓為一陣陣清淡的花香取而代之。
  在兩排長青樹的拱奉下,是一條水磨方石的花徑,花徑兩旁,盛開着一種叫“軟枝黃蟬”的黃色大花。
  少年自丫鬟手中接過了燈籠,回身照了照洞門,其上有一小方玉匾,刻着“長春館”三個梅花小篆,筆力十分挺秀。
  鴇母咧着嘴笑道:“這是芷姐兒自己刻的,字也是她描上去的,上個月纔裝上去!”
  長身少年點了點頭,心中忖思道:“這位姑娘果然不凡!”
  順着這條花道走下去,有一座茅亭,茅亭後面,是一片荒蕪的草地,草長過膝,蒼涼僻靜。
  在亭子左面,又有一條小道,婉蜒地通嚮一處閣樓,樓前插有兩盞長燈,燈光映照着樓前的青竹和開得一片緋紅的夾竹桃,愈發顯得美雅而有詩意。
  這時候,正有人在樓內吹弄着笛子,裊裊的笛音,似乎是在傾訴着什麽。鴇母嘆了一聲道:“她又在想心事了!”
  說着上前推開了門,高聲喚道:“春紅,快下來,有客來了!”
  長身少年這時突然有點後悔,正想阻止,已是不及,衹聽笛聲忽止,樓上傳出了一嬌嫩的聲音道:“來啦!”
  接着自樓上跑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緑衣小姑娘,這姑娘頭上還梳着丫角,嘴角微微上彎着,帶着幾分稚氣,她下得樓來,一雙眼珠子骨骨碌碌地嚮着少年轉着:面上有幾分驚異。
  鴇母一指少年道:“見過郭相公!”
  春紅忙一拂請安道:“郭相公!”
  長身少年微笑道:“這時候打擾你們主婢,太冒昧了!”
  春紅笑着說:“現在纔早呢,我上去請咱們姑娘去,相公你先坐坐!”
  鴇母站起來道:“我也上去看看她!”
  說罷就與那個叫春紅的女婢上樓去了,這時那個打燈籠的使女也已退出院外,堂室內,衹剩下了少年一人。
  他站起了身子,隨便踱步,見這間客廳雖不甚大,擺設卻十分精緻,一套紅木的太帥椅,上加猩猩紅緞子坐墊,西面一扇絹屏,屏上綉着八仙過海,綉工很細,似非本地刺綉。
  正中粉墻上,挂着一幅中堂,畫的是竹子,兩邊一副對聯,寫的是:
  好書悟後三更月
  良友來時四座春
  沒有上款,下款署名是“江南白芷”,心中不由一動,自然這“江南白芷”必定就是芷姑娘本人了。
  誰能想到,風月場中,會有如此一個角色?
  他望着這副對子,不禁有所感觸,正自醉心,忽見鴇母笑着自樓上下來,低聲道:“郭相公你真是好福氣,我們姑娘這就下來了!”
  幾步跨下樓來,輕笑着又道:“大爺,我可是走了,往後瞧你的了。”
  說時,一身胖肉都動了起來,開心地搖着大屁股走了。
  這時那個叫“春紅”的丫鬟在梯口探出頭來,嚮着少年連連招手道:“郭少爺,請上樓來!還有,我們姑娘問你的大名怎麽稱呼?”
  少年笑了笑,道:“我叫郭飛鴻!”
  一面拾級而上,春紅一雙大眸子在他身上轉着道:“郭少爺,你住在本地?”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不錯!”
  登樓後,由春紅引到了一間香閣內,郭飛鴻方待落座,忽聽背後一聲輕笑道:“郭相公,勞你久等了。”
  郭飛鴻不由吃了一驚,猛然轉身,衹覺得眼前一亮,不知何時,背後己然俏立着長身玉面妙齡少女。
  那少女生得簡直太美了,她那麽亭亭地立着,平視着,像是月下仙子一般,忽閃着一雙剪水雙瞳。
  總之,她這麽突然地出現,使得郭飛鴻一陣急速的心跳,他衹覺得這姑娘英極了,那眉兒,雙瞳,櫻唇,瑤鼻,無一不美,那俏麗的一雙唇角,更似風情的源頭,衹消微微牽動,雙頰上便彌漫出萬種情態!
  這就是眼前的芷姑娘,她還留着漆黑的一頭秀發,衹是那麽隨便地輓着,看來卻越增韻緻。
  郭飛鴻微微欠身道:“豈敢、豈敢!我來得太冒失了……姑娘你不要見責纔好!”
  這位藝名白芷的姑娘,秋波嚮着他微微一轉,淺淺一笑,露出了一對梨渦兒,道:“相公快請坐!”
  接着轉嚮着春紅道:“給這位相公倒茶!”
  郭飛鴻稱謝落座,衹是他那雙癡情的眸子,仍直直地望着她,望得她怪不好意思。
  這位芷姑娘上身穿着一件粉色彈墨的小汗衫,下身則是一襲蔥色的八幅風裙,腳下是一對綉有蘭草的青緞子花鞋,竟然是一雙天足。
  她似乎發現了對方在看她的腳,不由微微一藏,淺淺一笑道:“相公你傢就住附近麽?
  怎會想到來這裏玩?”
  郭飛鴻初來,本有幾分情怯,可是由於這位白芷姑娘的大方舉止,以及為她不俗的儀態談吐所感染,漸漸也就回覆了原有的開朗。
  當時聞言之下,他含笑道:“久仰姑娘風範,今日特來拜訪,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女中翹楚,好不令人欽佩!”
  芷姑娘露出了細白的玉齒,瞟着他笑道:“女中翹楚,我哪裏敢當,郭相公真會說笑話!”
  說到此,娥眉微垂,似乎勾起了一點輕愁,輕輕嘆了一聲,苦笑道:“相公衹要不賺棄,已是感激不盡,怎當得這欽佩二字。”
  郭飛鴻搖了搖頭道:“我與姑娘,雖屬初見,但覺姑娘秀質天生,風華絶世,蓮花不染污泥,更是難得,怎敢出言譏諷,姑娘萬請不要誤會纔好!”
  這位芷姑娘,聞言不由微微一怔,那雙澄波的眸子,含有幾分怯意地嚮着郭飛鴻望去,遂即輕輕點頭道:“相公這幾句話,我可是記在心裏了。”
  說着話,春紅已捧着一個古瓷蓋碗走出來,芷姑娘微微一笑道:“相公請用茶。”
  她說着遂自春紅手中,接過了茶碗,送嚮郭飛鴻面前。
  郭飛鴻雙手迎接着道:“謝謝姑娘,我還不渴。”
  話未完,不知怎地,衹見這位玉人兒似的芷姑娘,足下蹌踉一滑,口中“唉呀”叫了聲,手中茶碗,整個地嚮着郭飛鴻身上飛了過去!
  郭飛鴻不由為之一驚,事出突然,不及防備,衹見他口中“噢”一聲,右手驀地嚮外一分,掌心微送,已用食中拇三指,輕輕捏住了蓋碗的底部。
  同時間,他身形側轉,如同一隻燕子似地飄到了一邊!
  那種姿態,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這兩種動作,幾乎是同時施展,接碗,騰身,剎那完成,等到落地之後,再看手中那碗茶,依舊是原來的樣子,滴水未濺。
  這輕快捷巧的身手,在他施展起來,絲毫不覺得勉強,竟是那麽自然如意。
  芷姑娘似乎微微呆了一下,可是接着她就嫣然一笑,道:“相公,好俊的一身本事!”
  郭飛鴻急切間,不自覺地施展出了一手輕功,為對方看出了秘密,臉上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他也不介意,當下關心地問道:“姑娘你的手可曾燙着?”
  芷姑娘望着他甜甜地笑了笑道:“如非是相公手快,我可難免要出大醜了,真是大大的失禮。相公,你可要多多包涵!”
  她說着話,那雙剪水瞳子,直直地逼視過來,似乎是極力地想由郭飛鴻臉上,看出些什麽來,對於這個人,她仍然是一個“謎!”
  一場虛驚,很快的就過去了。
  可是,這位風華絶世的芷姑娘,卻似乎自此而後,已失去了原有的興頭,而顯得有幾分落落寡歡。
  她不時地凝視着郭飛鴻,或暗暗地發着呆。
  她那一雙娥眉,時而輕輕地蹙起,可是當它情不自禁地舒展開時,卻透出一種尖銳的意志,衹是這些,對方那位初涉歡場的少年,竟是沒有發現!
  首次來訪,尤其是對像芷姑娘如此一個風塵奇女子來說,郭飛鴻不便多留,坐不多時,他就起身告辭了。
  芷姑娘一直送他到了月亮洞門前,纔依依不捨地含笑道:“相公,明天再來坐呀!”
  郭飛鴻笑道:“一定!”
  一揖轉身,大步嚮前面走去,芷姑娘遙遙地望着他那頎長的背影,露出了一絲淺笑,喃喃自語了一句,衹是聲音太低,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郭飛鴻回到了傢門口,那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宅子,門前立有一雙大石獅子,深黑色的兩扇大漆門上,挂有一雙大銅環,映着寒月閃閃放光。
  這是蘇州富戶,郭老員外世昌的府第,在本城南面,離“北塔寺”很近。
  郭世昌共有兩子一女,長子飛羽,早已成傢立業,服官京中,女兒飛萍,尚待字閨中,不過自幼已許配了人傢,過了年,也就要過門了。
  說到這個次子郭飛鴻,那是老員外最傷感的一件事。他稟性聰明卻不求上進,知書達理而不求取功名,尤其令郭老尺外寒心的是,這個傢對於他,竟是絲毫不值得留戀,自從郭飛鴻在十五歲走失之後,整整八年沒有音訊,一直到半年以前,纔又回來了。
  可是他回來以後,性格絲毫未變,似乎較諸先前更怪異了許多。
  郭老頭一生氣,也就懶得再管他的事,如此郭飛鴻生活得倒也自在,衹是他如海的心胸,久懷的壯志,卻愈發地掩不住了。
  這個傢裏,他不理任何人,除了和妹妹講幾句話,他是很難得理誰的,他獨居在一個小偏院裏,院門永遠是深深地閉着,不許任何人出入。
  可是時間久了,下人們卻傳出了一些聳人聽聞的話來,他們傳說這個二少爺所以獨居的原因,原來是便於練習武技。
  據一個年老的傢人鴻福說,在一個月明的晚上,他親眼看見二少爺在院內的修竹上飛躍着,起落間,竟有如飛鳥似地快捷。
  鴻福還偷看過這位二少爺練習劍術,他後來形容說,所看見的是一片白光,而且更有聲有色地說,曾親眼看到這位二少爺用掌中劍,劈下了兩衹當空的燕子!
  如此一來,這位二公子身懷絶技的傳說不脛而走,知道的人很不少。
  郭飛鴻也就為此顯得更孤獨了,他很不習慣人們那種好奇驚異的目光,因而也就功了思遷之意。
  夜色之中,他的馬來到了門前,郭府的兩個人燈籠,照着門前高大的登馬石,郭飛鴻翻身下了馬,他腦子裏仍在想着那個芷姑娘。
  他喜歡她的風雅不俗,尤其是她那一雙明媚的眸子。
  正當他要上前叩動門環,身後突起一陣輕微的足步聲,他飛快轉過身子,卻衹見暗影中走出了兩個漢子。
  仔細一看,他不由皺了皺眉,這兩個他認識,乃是蘇州府的三班大捕頭閃電手曹金,及其手下捕快魚鱗刀秦二風。
  這兩個人,在公門中,地方上,都很吃得開,一般人也都不敢得罪,這時二人突然到來,郭飛鴻不禁有些吃驚。
  為首的曹金,老遠地哈腰高聲道,“二爺回來了,我們等了老半天了!”
  魚鱗刀秦二風跟着抱拳道:“二爺有事沒事?”
  郭飛鴻看着二人,微微皺眉道:“二位來此有什麽事麽?”
  捕頭曹金,年約五旬,身子骨兒很是結實,赤紅的一張臉膛上帶有幾道皺紋,秦二風年約三旬,瘦削的臉頰上帶着一些風塵之色。
  曹金聞言呵呵一笑道:“二爺,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一行,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夜我們是專為拜訪二爺纔來的!”
  郭飛鴻不由面色一沉,道:“莫非我作了什麽違法之事不成?”
  曹金忙搖手道:“二爺你誤會了,我們來此是有所請求!”
  秦二風也聳肩笑道:“二爺可真會糟蹋人,我們有多大的膽子,敢找你郭二爺的麻煩!
  得啦二爺,你賞個光,由咱們作個小東,咱們三杯下肚再說好不好?”
  閃電手曹金又呵呵一笑,道:“二爺你是真人不露相,我兄弟算是高攀了!”
  郭飛鴻微微一笑說:“二位太擡舉了,我可不明白你們說些什麽,我還有事,二位有話請快說,不必客氣,如能幫忙我一定效力!”
  閃電手曹金低笑道:“得啦,二爺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別逗我們玩了,我給你這麽說吧.我們哥兒倆遇上了一樁難題,這件事,嘻,非得二爺你幫個小忙不可,要不然我哥兒倆就過不了關!”
  秦二風搓着手,又插口道:“二爺你衹要一點頭,就算救了我們哥兒倆了,說句不怕見笑的話,二爺你拔根汗毛,可也比小子我大腿還粗些!”
  他們繞圈子說話,郭飛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被弄得糊裏糊塗,他顯得不耐煩地道:“你們再不說什麽事,我可走了!”
  曹金忙一橫胳膊,笑道:“你可千萬別走,我們在這門口腿都站酸了!”
  郭飛鴻皺眉道,“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快說!”
  曹金幹咳了一聲,眨着眼道:“跟你直說了吧,城門樓子上那張告示,二爺你總該看見了吧?”
  郭飛鴻搖了搖頭道:“什麽告示?”
  曹金一怔道:“我的爺,這件事已鬧得滿城風雨。你會不知道?”
  郭飛鴻一笑道:“你是說那個女飛賊?”
  曹金一摸頭,嘖了一聲道:“不錯,女飛賊,這個女飛賊可害死了我們哥兒倆了,二爺,這個女飛賊可不比一般,人傢可真有兩下了!”
  秦二風又接口道:“兩卜於?十下子也不止呀!簡直是看着燙眼,摸着紮手,我們哥兒倆要和人傢耍,不怕二爺你笑話,那可真是雞子兒碰石頭,不能不碎!”
  郭飛鴻哈哈一笑道:“你們穿上官衣,自應為官傢辦事,這件事找我作甚?”
  二人為之一怔,曹金眯着小眼呵呵笑道:“二爺,你真會裝,你難道見死不救?”
  郭飛鴻冷哼了一聲,道:“我是愛莫能助!”
  秦二風急得直抓頭,道:“二爺,我知道你是一位奇俠,你老是不露鋒芒,這件事就算不為了我們哥兒兩個,為了地方上,你老能看着這個娘兒們這麽胡闹麽?昨兒晚上西城的賈胖子大掌櫃的,丟了千兩銀子還不說,兩個耳朵也給割了!”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賈胖子素來仗勢欺人,這也是該受的教訓!”
  曹金一笑道:“一點不錯,西城要是數壞呀,頭一個就該數他賈胖子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這是有王法的地方呀!得啦!二爺,你就算看在我們哥兒兩個的面子上,幫咱們這個小忙吧!”
  秦二風更躬下身道:“二爺衹要一伸手,這個女賊也許就嚇跑了,地方也就安靜了!”
  郭飛鴻微微呆了一呆,可是他隨即冷冷一笑,道:“你們也許是看錯人了,我不過是一個讀書人……”
  曹金還要再說,郭飛鴻已一抱拳道:“對不起,我實在沒有力量!”
  說罷,轉身又嚮街上走去,曹、秦二人不由怔住了。
  遠遠望着郭飛鴻的背影,奉二風嘆了一聲,道:“我們這一趟算是白來了。”
  閃電手曹金冷冷一笑道:“他會不會武功,我一試就知!”
  說着他眸子嚮兩邊一掃,驀地大吼了一聲道:“好飛賊,看你往哪裏跑!”
  口中叫着,身子驀地嚮一叢樹林中撲了進去,前行的郭飛鴻不由霍地一個轉身,衹見他足尖微微一點,就像一支箭似地竄了過來。
  身形一落,已來到那叢林前面,真可說快如電閃星馳,緊跟着他上身嚮前一塌,口中叱道:“曹捕頭請退,我來擒她!”
  叱聲中,忽見正面大樹上微微一動,郭飛鴻身形微晃,已以“竜形乙式隨身掌”的起手式,把身子拔了起來,衹是一閃,就到了樹稍上。
  他口中低叱了聲:“朋友,請下去吧!”
  雙掌嚮外一撤,一揚,掌力已發了出去,那棵大樹立時發出“嘩啦”一聲巨響,整個的樹帽像小山般翻了過去,枝葉飛濺得半天都是。這種威勢,委實足以驚人。
  就在枝飛葉揚中,一條人影,“唰”地自上面直竄了下來。
  郭飛鴻一聲冷笑道:“朋友,你還想走麽?”
  身子驀地嚮下一飄,便到了那人身後,雙手嚮前一探,用“金豹現掌”的絶技,搭在了對方肩上,方要吐力。
  那人似已有些不堪負荷的“啊喲”一叫,身子嚮前一栽,大聲道:“二爺,可真有你的,是我呀!”
  郭飛鴻驀地一呆,由語音中,他已聽出這人就是那位捕頭:閃電手曹金。
  當下忙自收定身,那曹金雖未被他傷着,可是他掌上餘力,仍把他逼得蹌出了七八步,纔拿樁站穩。
  郭飛鴻面色一沉道:“這是怎麽回事?”
  閃電手曹金回過身來,籲了一口氣道:“我的二爺,我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年呢!”
  一面說,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時一邊的秦二風也笑着跑了過來,一面抱拳道:“二爺這兩手絶活,我自出娘胎,還是第一次看到,高明,真是名不虛傳!”
  接着又連連嚮着郭飛鴻打躬,道:“二爺,你要是再不賞臉,我可要給你跪下啦!”
  至此,郭飛鴻纔知是中了二人之計,不禁着惱,冷笑道:“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曹捕頭,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說罷拂袖就走,曹金嚇得連忙趕上去,打躬作揖道:“我的爺,不這麽着,哪能逼出來你這手功夫呀,二爺,我們也求了老半天了,你真這麽狠心麽?”
  秦二風又過來賠笑道:“二爺,我給你跪下了!”
  這回是說跪就跪,真個的撲通一下子跪了下來。郭飛鴻不由嘆息了一聲,道:“快起來,有事好商量,當街跪着多難看!”
  秦二風嘻嘻笑道:“二爺你不答應,我寧可跪斷了腿!”
  郭飛鴻生怕路人看見,不好意思,再者,他內心裏也實在對這個鬧翻了天的女飛賊動了些好奇之心,當下微微思忖了一下,也就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們就是了!”
  閃電手曹金及秦二風聞言不由大喜,後者着實地嚮着郭飛鴻作了一揖,纔站起來道:
  “二爺,你真賞臉!”
  曹金咧着嘴道:“二爺,你可說話要算數。走,咱們下館子去。我請客!”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話雖如此,可是我卻也不敢說大話,那女賊既能在江寧、蘇州如此橫行,無人能予製服,我也不見得準成,我衹能盡力試試!”
  曹金點了點頭道:“有二爺你這句話就行了。走,咱們喝酒去!”
  郭飛鴻搖頭道:“我還有事,不用客氣了。此事我一定留心,衹是你們可不能對外人說,否則這件事我就抖手不管了!”
  曹、秦二人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
  郭飛鴻寒下臉來,道:“那麽一言為定,有事不必來這裏找我,我自會去找你們二人!”
  言罷轉身自去,曹、秦二人彎腰相送,等他走遠了,那秦二風纔咧着嘴道:“我的奶奶,好難請的諸葛亮!”
  閃電手曹金一隻手摸着下巴,微微一笑道:“衹要他答應了這件事、就不愁那女賊再能上天!看見沒有,人傢那兩手,纔叫做真功夫!”
  說着他咳了一聲又道:“走吧,咱們去鬧他兩盅去!光愁也不是辦法!”
  兩個傢夥,心定了一半,真就喝酒去了。
  ※  ※ ※
  郭飛鴻獨自在書房沉思着,書案上點着一盞明燈,今天晚上的豔遇,使得他平靜的心湖,起了巨大的波濤。
  他真沒有想到,那個墜身青樓的芷姑娘,竟然會是如此一個不凡的人物,她美得那麽自然,不像一般女子那麽做作,更不像堂子裏別的姑娘,那般滿臉脂粉,滿頭珠飾,她衹是那麽淡雅的輕妝,隨便的衣着,正因為如此,她纔更美得脫俗,美得出塵。
  想到這裏,他內心不禁起了一種如醉如癡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以往從來不曾有過的!
  窗外蟲聲啾啾,窗內一燈明滅,這位多情的少年俠士,感受到一種難以排遣的空虛和寂寞!
  燈光閃閃,搖曳燈花中,似乎現出芷姑娘那一張微微長圓形的粉臉,由她那沉鬱的瞳子裏,似乎可以看出她那身世的不幸,她孤獨,她寂寞……這一切,似乎和自己是一樣的,似乎也衹有自己才能體會她那種憂鬱和不幸,也似乎衹有自己才能去安慰她!
  郭飛鴻禁不住長嘆了一聲,由這位芷姑娘,他又聯想則自己。
  照說自己應該是一個幸運的人了,可是,那是不確定的,這麽大的一個傢,並不能安下自己的一顆心。
  十五歲離傢,整整八年的時間,他想到,在天山的絶頂,恩師摘星老人是如何地造就了自己一身超人奇技,記得在叩別恩師之時,恩師曾嚴肅地對自己說:“人世上不平的事情太多了,你我的責任,也就是去人群裏化不平為平,化惡為善,立定一個目標志嚮,生死可以不計!”
  “飛鴻你要記住,珍惜你這一身武功,好男兒志在四方,去吧!”
  然後,老人傢把他隨身四十餘年的那一口“寒鬆劍”,贈予了自己,師徒一場,也就如此地告一段落,也不知何時再能見到他老人傢。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走到了書櫃前,打開了櫃門,那口寒鬆劍靜靜地放在木板上,杏黃色的劍穗上,紮着核桃大小的一顆孩兒紅柵瑚結子,燭光之下,閃閃地發着紅光,這是一口殺人的利刃,它銳利的鋒口,不知飲過了多少惡人的血,可是當它屬於自己之後,竟把它束之高閣,無以為用。
  郭飛鴻信手拿起這口劍,止不住長眉微挑,熱血沸騰不已。
  他拇指緊壓劍上啞簧,一片絲絲聲中,抽出了劍身,衹覺得冷氣森森,侵膚生涼,顫抖着的劍刃,微微發出竜吟之聲。
  低頭撫劍,使他幾乎已冷卻的雄心壯志又升起來了。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太消沉了,不禁麯指在劍上當!當!彈了兩聲,顫動的劍光影裏,這位身負奇技的少年俠士,慨然念道:“寶劍無羔,斯人沉醉……郭飛鴻呀,郭飛鴻,你的雄心壯志哪裏去了?”
  頓了頓,他接下去喃喃地又道:“芷姑娘呀芷姑娘……似你如此的花容月貌,卻又怎會屈身在下流的風月場裏?”
  “嗆!”一聲,合上了劍鞘,他悲憤地念道:“我們都是懷才不遇的人……我們都是囚於樊籠之內的……”
  說到此,他苦笑了笑,把劍放回櫃內。
  轉過身來,他搖頭一笑,道:“怎麽又想起她來了?莫非我真的迷上了她?迷上了這個僅有一面之交的妓女!”
  “不!”他又改正道:“她不是妓女,她賣藝不賣身,那鴇母不是說過,她從不接客!”
  “可是她竟然破例的對自己垂青,看來她確是別具慧眼,竟能識得自己這個英雄……”
  想到這裏,他那微剪的長眉,慢慢地舒展開了。
  可是,他又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忖道:“我真是意亂情迷了,那種地方又豈能常去?唉……我還是走吧!遠遠地離開這裏……”
  右手驀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走!”
  燈光為他拍得跳了起來,他站起了身子,衹覺得一腔悵惘消退不少。忽然,他耳中聽到一聲清晰的冷笑之聲,仿佛就在窗外。
  郭飛鴻不由為之一驚,衹見他左手嚮外微微一送,那扇窗戶,猛地嚮兩邊“呼”地一聲啓開。
  冷月之下,他清楚的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
  那是一個娉婷的女人影子,她似乎有意要展露一下傑出的身法,窗門一開,她便纖腰一擰,施展“燕子鑽天”的輕功絶技,咻一聲把身子竄了起來。
  這時郭飛鴻纔發現她臉上,還覆着一塊黑色的面紗。
  她騰身之勢極快,身形嚮下一落,便翩翩若一隻大鳥似的,落在了屋頂的檐角之上,並由鼻中發出了一聲冷笑。
  郭飛鴻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夜行人,來到自己這個地方窺探,更沒有想到,來人是一個女子。
  一個念頭,電也似的在他腦子內閃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方纔曹金、秦二風托囑自己的事情,難道這個女人是……
  一念及此,他朗笑了一聲道:“好賊子,今夜你可是來得去不得了!”
  叱聲中,雙掌一錯,直嚮那蒙面少女落身的屋角之上撲去。
  蒙面少女一聲輕笑,就在郭飛鴻起身的同時,嬌軀嚮下一塌,以“凌波步”的捷出身法,再次縱起,嚮着一叢花樹間落去。
  郭飛鴻不由更怒,冷笑道:“好個女賊,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足尖一點樓角,這一次他提足了丹田內力,身形乍然竄起來,真好比飛鷹搏兔一般,身子嚮下一落,已到了蒙面少女身後。
  郭飛鴻打量着夠上了步眼,口中低叱了聲:“倒下!”
  右手嚮外一揚,駢中食二指,直逼前行少女“志堂穴”。
  可是他顯然是太輕視對方了。
  二指方要遞出,衹聽那少女一聲輕笑道:“還差了一點!”
  身子微微嚮前一跳,那姿勢美極了,郭飛鴻的二指果真是差着一點沒有點上。
  他不由心中一動,右手嚮後一抽,就這剎那間,對方少女已如同風車似的,把身子又翻了出去。
  郭飛鴻足尖飛點,第三次躍身審了上去,他顯然已為這個蒙面少女,把怒火激了起來。
  可是這個蒙面少女,又豈是弱者。
  就在郭飛鴻騰身半空的當兒,這少女猛然右足嚮前一踢,上身嚮前一塌,接着身形一轉、已擺出了一種“犀牛望月”的姿式。
  同時她口中出聲嬌叱道:“打!”
  這個“打”字一出口,驀地自其掌心內射出了一對光華燦爛的銀丸。
  這一雙亮銀珠衹一閃,便到了郭飛鴻面前,陡地嚮兩邊一分,分奔郭飛鴻雙肩穴道。
  郭飛鴻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有此一手,禁不住吃了一驚,隨着他吐氣開聲地叱了聲:
  “去!”
  就這一剎那,他已氣貫雙掌,奮力嚮前一推,由掌心逼出的一股內力,把迎面而來的兩衹銀丸,雙雙打得飛了出去!
  蒙面少女,顯然為郭飛鴻這種超人的內功所震驚,呆了呆,旋即蓮足一頓,箭也似的又直竄了出去!
  郭飛鴻冷哼了一聲,騰身就追。
  皓月之下,這男女兩條身影有如星丸跳擲,幾個起落,已到了花墻的盡頭。
  郭飛鴻不願對方翻出花墻,因為那麽一來,就難免要驚動宅內衆人,他猛然嚮前一欺身,右掌疾探,用“進步隨身掌”直嚮少女後肩環上切去。
  少女也似被逼得急了,她本來還存着幾分戲耍的意思,這時已沒有這種雅興了。
  郭飛鴻掌勢一到,她口中冷冷一笑道:“不要急,找還不想跑呢!”
  說着,身子猛地一個倒仰,竟用“金鯉倒穿波”的身法,倒竄了回來。
  這少女這時是真怒了,衹見她身軀一落,右掌斜着嚮外一領,“玄鳥劃沙”,五指如刃,嚮郭飛鴻胸前猛劃了過去!
  雖然是面對面的立着,郭飛鴻仍不能看清她是什麽模樣兒,她面上挂着一襲黑紗,令人無法窺出她的廬山真面目!
  郭飛鴻衹覺得對方身材頗高,腰肢很細,那雙露在面紗之外的眸子尤其是黑白分明,透着智慧的光。
  他實在不知道這個少女是誰,但既然她黑夜私入人宅,定必是一個賊子,也許正是那個懸賞緝拿的女賊,自己豈能放她逃走?
  有念及此,他更打起了精神,要好好與她周旋一二了!
  蒙面少女掌式逼到,郭飛鴻身形竟是分毫不動,容得她指尖幾乎已接觸了胸前的剎那,他纔陡地嚮後一撤身。
  少女口中“噢”了一聲,似乎已覺出了不妙。
  衹見她猛然擰身側閃,可是郭飛鴻的掌力已如同疾風驟浪似地推了出去!
  蒙面少女足下一蹌,雙掌同時嚮外一推,整個身子直被震得倒飛了出去,“碰”一聲,撞在了一棵樹上,樹上的槐花,就像雨似的落了下來。
  這少女一聲咳嗽,道:“你……好狠!你……”
  郭飛鴻正要第二次以“鐵背弓胎”的重手法,把她降服手下,可是想到對方是一個女流,他實在有些不忍心下此毒手,再者,這少女的話,也使他微微一怔。
  因為,他突然覺得這語音有點熟悉。
  他不由後退了一步,道:“你是誰?”
  接着冷冷一笑,目射精光道:“如果你再不取下面紗說出來意,郭某可就掌下無情了!”
  那少女聞言之下,呆了一呆,可是她仍不屈服,一雙妙目上下地打量着郭飛鴻,胸口頻頻起伏着,顯然方纔一撞之力,相當不輕!
  她微微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蘇州地面上,還藏着如此一個厲害的人物,我……”
  郭飛鴻冷冷地道:“你莫非就是那個女賊?”
  少女頻頻喘着道:“想不到你竟是……我看錯你了!你”
  郭飛鴻一驚,道:“你是誰?我們以前見過麽?”
  蒙面少女身形微微一顫,恨聲道:“我的事是不許你管的,如果你強自插手,哼!衹怕日後會有人對你不利!”
  郭飛鴻冷笑道:“如此說來,你確是那個女賊了?”
  蒙面女微微顫抖一下,那雙大眼睛內,閃出了一些淚痕,她似乎被郭飛鴻這句話,觸動了傷懷。
  衹見她後退了一步,道:“郭飛鴻,今夜我不是偶然來的,我是來告訴你,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郭飛鴻朗笑了一聲道:“笑話,我豈是受人恐嚇的人?”
  少女恨聲道:“你的武功雖比我強,可是你絶不能與我為敵!”
  頓了頓,纔又道:“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我走了。”
  說着,她身子一晃,猛地竄了出去。
  郭飛鴻早已防到了她有此一着,見狀一聲狂笑,身子霍地嚮上一騰,已翩若驚鴻地落在了她正前方!旋即雙掌一錯,直嚮少女兩肋上插來。
  蒙面少女雖似身負輕傷,可是卻仍然不可輕視,衹見她雙腕並舉猛揮,竟用“雙桃手”
  的小巧手法,把郭飛鴻來犯的雙掌逼了開去。
  她顯然是有些急了,杏目圓睜道:“你……莫非還不叫我走?”
  郭飛鴻冷笑道:“你既承認是那個女賊,我當然更不能放過你了!”
  少女猛然迎面擊出一掌,道:“快閃開!”
  隨着掌勢,她身子卻斜着嚮院墻上猛竄出去。
  郭飛鴻哈哈一笑,身形再次騰起來,這一次身法更快了,衹一閃,已先少女落身在院墻之上,同時右掌以五成內力嚮外一封。
  蒙面女凌空的身子,吃郭飛鴻如此一逼,又復倒翻了回來,“噗”一聲,坐在了地上,她頭部重重地撞在了身後一塊假山石上,衹覺得一陣昏眩,竟是再也站不起來。
  郭飛鴻身子一飄,落到了少女身前。
  他朗笑了一聲道:“對不起姑娘,我要瞻仰一下你的廬山真面了!”
  少女猛地把身子一翻,可是她這時已沒有能力逃避這一劫難,郭飛鴻第二次探手,正要去揭她的面紗,就在這時,他耳中忽然聽到了一陣極為刺耳的怪異聲音!
  郭飛鴻一聽到這種怪聲,便由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那聲音使得他全身的汗毛,一根根都直立了起來。
  郭飛鴻為這一陣尖細的怪聲,驚得身子後退了一步,這時,那種聲音聽得更真切了。
  忽然間,他看見一個怪異的影子。
  就在對面的院墻上,出現了一個怪異的影子,那尖細刺耳的怪聲音,正是發自那個怪影子。
  其實說是“怪影子”是不確實的,因為那影子並沒有什麽怪異之處,衹不過是一個腰背佝僂的影子而已。
  可是在此時此刻出現,再配上這種怪異的聲音,就顯得十分怪異恐怖了。
  由於距離很遠,其間更隔着些樹葉枝椏的影子,郭飛鴻幾乎看不真切,對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更不要說對方的臉相了。
  不過有一點,卻可以看得很清楚。
  這個人手上拿着一根細短的竹管似的東西,湊在口邊吹着,那刺耳的嗚嗚之聲,顯然正是由這東西發出。
  這種怪異的吹竹聲,使得郭飛鴻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恐懼與心躁,地上的蒙面少女,聽到了這聲音,卻掙紮着站起來,踉蹌地嚮着那墻上的影子,疾速地狂奔而去!
  郭飛鴻見狀吃了一驚,他豈能如此就放走了她,口中厲叱了聲:“站住!”
  盛怒之下,他足尖飛點,竟然施展出輕功絶技中,一種最難練的“追風三跳”,這是一種全靠丹田真力提縱的功夫,非有極深的內功造詣,萬難施展。
  郭飛鴻情急之下,生恐對方走脫,纔施展出這種輕易不露的絶藝。
  衹見他身形狂飄而起,衹一閃便趕到了少女身後。
  他右手嚮前一探,駢中食二指,直嚮少女“三裏穴”上猛點了過去。
  這時吹竹聲,突然又起,更加尖銳,卻是一個短節,方起即止。
  隨着一個極為沙啞的聲音,大聲笑道:“你是找死!”
  這聲音竟比吹竹聲更可怖。
  郭飛鴻不由為之一驚,同時間,他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勁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直嚮着自己身上撞了過來。
  他雙掌嚮外一封,發出了七成功力。
  可是,他的掌力,顯然無法與對方相比,他衹覺得手掌一麻,心口一陣發慌,人已被彈了出去。
  恍惚中,他似見一條疾快如飛的影子,自對面墻上猛撲了過來,還帶着嘶啞蒼老的低笑之聲。
  這條人影衹是一掠,便把那個蒙面少女抱在了懷中,郭飛鴻奮力嚮前一撲,卻衹覺前胸氣悶,似要窒息。
  可是他仍不願便宜了敵人,眼見那個佝僂的影子,正嚮斜刺裏猛竄,整個的左面,完全暴露。
  當即雙掌一合,右膝一屈,施出了一招“寒山拜佛”,霍地雙掌齊出,直嚮這怪客左肋擊去。
  他掌力方自擊出,那怪人已似有了警覺。
  衹見他身子微微一晃,被郭飛鴻的掌力,逼得轉了一圈,可是藉着這一轉之勢,卻如同走馬燈也似,一下來到郭飛鴻面前。
  朦朧夜色中,這人用他掌中的那支竹笛,嚮前一點,郭飛鴻早已昏眩欲倒,怪人笛到,他哪裏還能閃躲,萬幸他身子是在搖晃之中,這笛子本是奔他“心坎穴”死穴上來的,由於他身子搖動了一下,有了些偏差,這一笛就點在了他左胸脯上。
  頓時,他全身一軟,再也站立不住,撲通一聲倒了下來。
  迷糊中,似乎聽得那蒙面少女尖叫了一聲:“師父饒他一命。”
  同時間,他便覺得一股極大的風力,由自己面門上擦面而過,風力使得他嗆了一下,並帶得他滾嚮了一邊。
  又聽到一個蒼老啞笑的聲音道:“便宜了你這小子!”說時聲音已到了院墻之外。
  院子裏蟲聲啾啾,失去了怪人與少女的蹤影,郭飛鴻雖幸未為那股風力擊中,卻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勉強地坐起身子,衹覺得眼前金星四射,百骸盡酸,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場惡夢。
  他尚能依稀地記得,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個蒙面少女為自己討饒的聲音:“師父,饒了他吧!”
  隨後那巨大的掌力,由自己臉上擦過,顯然是怪人聽了那少女的話,對自己留了情,否則此刻自己衹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想到這裏,他又禁不住連連打着冷戰,餘悸猶存,所令他懷疑不解的是,為什麽那個蒙面女賊,竟會對自己心存厚道,她為什麽為自己討饒,這真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
  他緩緩地站起來,身上總算沒受什麽傷,衹不過是前胸有些覺得氣悶。
  院子裏,滿是殘枝敗葉。
  想不到這個女賊,竟會這麽厲害,莫怪乎江寧、蘇州無人能敵了。更可怖的,是那個怪人,他到底是男是女,是什麽樣的長相,自己看都沒有看清楚,想起來不禁暗暗道了聲慚愧。
  他嘆息了一聲,正要返身回房,忽然,他目光接觸到了一樣東西。一個黑忽忽發亮的東西。
  那東西略呈半圓形,正落在自己身前不遠的樹下。
  郭飛鴻心中有些奇怪,走過去撿了起來,細細一看,非金非玉,分量頗重。
  他忙走進房中,就着燈光再次觀看,依然看不出這是一個什麽玩藝兒!
  那是一塊像盾牌似的東西,黑黑的,有點像古銅,衹是分量比銅要重得多,其上刻着一些凹凸不平的字跡圖案。
  郭飛鴻皺了皺眉,實在記不起自己傢裏曾有過這麽一樣東西,愈發的留意觀看,見這牌子上,正面刻着一個展翅引頸的大鷹,鷹腹上有一個圓圈,其上有一個突出的“令”字。
  郭飛鴻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莫非……這是一件什麽信物不成?”
  想着隨手又翻到另一面,在生有骨色斑點的牌而上,有幾個字,細認之下,上面刻有八個字:
  “令在人在
  令失人亡”
  這八個字,如非細看,不易認出,郭飛鴻不由又心中一動,如此看來,這不起眼的玩藝兒,確是一件武林幫會的信物令牌了。
  他反復地在手上看着,衹覺得這牌上的飛鷹,似乎涉及江湖上一個蜚短流長的傳說,可是細想下去,卻又想不起那故事的詳細內容。
  他把玩了半天,不得要領,自己既無此物,看來這件令牌必定是方纔二人之一失落的了。
  想到此,心中不禁又動了一下。
  可是這些事情,並不能引起他的興趣,當下他就隨手把那牌子放在了桌上的筆筒之內。
  第二天,他精神感到很是不振。
  由於昨夜交手,使得他疲憊不堪,起床也就晚了一點。
  他試了試身手,覺得骨頭還有點酸,當下推門走進書房,不由為之一怔。
  原來書房內,已非昨夜情形,衹見屜開書散,滿屋亂七八糟,像是為人大翻過一般。
  他心中一驚,立刻打開書櫃,出乎意料之外的,那口“寒鬆”劍,竟然未失。
  衹是由劍身的位置看,顯然已被動過了。
  他劍眉微微一皺,再看展內的金銀也被灑散了一地,點一點數目,亦是分毫不少,那麽,這個賊是來找一件東西了。
  忽然,他想到了那塊令牌,於是立時走過去,拿過筆筒,伸手人內一摸,那塊令牌竟然仍在。
  也許這個地方太顯眼了,對方反而沒有註意到。
  他暗暗推測,必定是那師徒二人再次轉回,他們很可能是在找這塊牌子,他們沒有找到,想必誤以為在別處失落了。他認為這個推想是合乎情理的。
  如果這一假設屬實,那麽這塊令牌,就有相當的意義了,自己倒不可忽視它了。
  有此想法,他就不敢再隨便放了,當下他小心的把牌子揣在了身上,這時想想,突然感到有些心驚。
  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太大意,雖然自己是睡在內室,可是有人在書房裏如此翻箱倒櫃,自己竟是渾然不知,又豈是疲倦一詞所能自解的?
  他對自己冷冷一笑,道:“好了,我們已經鬥上了,看一看鹿死誰手!”
  本來這個女賊和自己並沒有什麽相幹,可是如此一來,彼此都不能就此放過了。
  郭飛鴻這一霎那,雄心頓起,他立下心願,自己一定要探查出一個究竟,這個女賊是一個什麽樣人,那個吹竹的怪影子,又是誰。
  他立下了决心之後,心情也就平定了不少。
  晚飯後,他信步又來到了西大街,穿過十字街口,就看見那條幽暗的小鬍同,紅緑的燈光一閃閃地亮着,絲竹聲,賣唱聲,隱隱地傳過來,有一番令人陶醉的意味。
  郭飛鴻不禁停下了足步,想到了寶華班子裏的那位芷姑娘,禁不住有些神馳。
  他想,眼下既然無事,何不去找芷姑娘聊聊天去,也許可以解除自己的煩悶。
  想着,他就轉嚮那小鬍同走了進去,寶華班的毛夥金虎,一眼瞧見了他,老遠的就大聲叫道:“郭大爺!郭大爺!”
  郭飛鴻怪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道:“別叫!”
  金虎咧着嘴笑道:“我就猜大爺你今夜準來,果然來啦!”
  郭飛鴻含笑進了門,幾個妓女正要上來招呼,可是當她們認出了來人後,卻一個個撇着嘴又走開了。
  金虎咧着嘴一笑道:“大爺,你快進去吧,後院裏那個姑娘可是等着您呢!”
  郭飛鴻沒有理他,鴇母這時已聞訊自裏間扭着屁股走出來,道:“郭大爺來啦!”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芷姑娘在麽?”
  鴇母皺了皺眉道:“在是在,不過她奶娘來了,也住在樓上……大爺非找她不行麽?”
  郭飛鴻俊臉微紅道:“我與她談話投機,還想找她聊聊。”
  鴇母賠笑道:“這自是好,衹是大爺你花這麽多錢,什麽也沒有撈着……怪不好意思的!”
  郭飛鴻微微一笑道:“沒關係!”
  說着摸出了五兩重的一錠銀子,遞過去道:“你收下這個!”
  鴇母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遂把銀子接了過去,小聲道:“大爺你可小心一點,她那個奶娘牌氣不大好,愛駡人,你不理她也就是了。”
  郭飛鴻點頭笑道:“我知道。”當下就嚮着內院走去。
第二章 神乎其技
  穿過四合院,來到了“長春館”,卻見那個叫春紅的丫鬟,正自打着一盞燈籠走出來。
  當她看到了鴇母和郭飛鴻時,似乎怔了一下,鴇母就上前問道:“芷妞兒還沒睡吧?”
  春紅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說着走到了郭飛鴻面前,叫了聲“郭相公。”
  然後皺了一下眉毛,又擺了擺手,小聲道:“別去!”
  旋又笑嚮鴇母道:“婆婆心口疼,開了個方子,要我抓藥去。”
  飛鴻還想問一問她是怎麽回事,這丫環卻已走了,鴇母湊上道:“大爺,你自己去吧,我也不陪你了,當心那個婆婆!”說完,也轉身去了。
  飛鴻心中甚是好奇,全未把方纔春紅的示意放在心上,當下就大步嚮長春館裏行去,來到了白芷所居住的小樓前。
  樓內有燈火,卻是無比的寧靜。
  郭飛鴻推開了門,跨入堂屋,咳了聲,道:“芷姑娘在麽?”
  口中叫着,猛一擡頭,卻見那位白芷姑娘,正站在梯口欄桿邊沿,居高臨下的以一雙妙目睇視着自己。
  她面上並沒有什麽喜容,反倒有幾分輕愁,秀目微微皺着,以二指壓到唇上道:“別嚷嚷。”
  飛鴻正要說話,見她已輕步自樓上走下來,又怨又愛地望着他道:“你來了?”
  說着伸出玉手,輕輕搭到飛鴻手上,道:“來!我們上樓談話去。”
  郭飛鴻見她今晚穿着一襲蔥色的長裙,上身穿着對襟彈墨汗衫,雲鬢輕輓,露出半截粉頸,更增無限嬌媚,這時為她玉手輕握,不禁有些神馳!
  當下他就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上樓來,芷姑娘一直把他拉到了一個小偏門前,掀簾入內,他纔發現是一間書齋,心中正自懷疑,卻見芷姑娘側耳聽了聽,皺了一下眉,嘆息了一聲。
  她那一雙帶有責怪,但卻含有深情蜜意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郭飛鴻握住她一隻手,道:“你怎麽了?莫非怪我不該來麽?”
  白芷雙目一紅,強作笑容道:“我衹當你不會……再來了。”
  言罷一雙妙目,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訥訥道:“你沒有……什麽不舒服麽?”
  飛鴻一笑道:“姑娘何作此說……”
  纔言到此,忽聞內室一陣輕咳,並隱隱傳出大口吐痰的聲音,芷姑娘面上立時現出一絲不安。
  她忽然伸出一手,搭在飛鴻肩上,苦笑道:“你今晚早點回去吧,我還有事……”
  飛鴻不由怔了一下,道:“是婆婆病了麽?”
  白芷突然花容變色道:“你怎麽知道?”
  郭飛鴻一笑道:“我是聽春紅說的。”
  芷姑娘面色纔回覆原狀,她又強作笑容道:“相公,你聽我的話,明天晚上,我去找你,我們再談好不好?”
  飛鴻一怔道:“你怎會知道我的住處?”
  芷姑娘先是一怔,遂笑了笑,道:“郭二相公蘇州城誰不知道,我不會問麽?”
  飛鴻劍眉微軒道:“你找我衹怕不方便,姑娘今晚既有事,我明夜再來也是一樣。”
  芷姑娘面上現出一些紅暈,有些愧疚地淺笑道:“也好,那我送你下樓去。”
  飛鴻一腔熱情而來,未想到對方如此冷漠,並似有些像下逐客令的樣子,不禁有些不悅,他淡淡一笑道:“何勞姑娘送,我自己會走。”
  正要舉步出室,卻聞得咳聲又起,並有人啞聲呼道:“芷芬,你來!”
  芷姑娘立時神色微變,小聲道:“你先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說罷,匆匆出室而去,郭飛鴻實在想不通這是一個什麽道理,聽鴇母說,這婆婆不過是她一個乳母,一個奶媽何能有如此氣勢,未免不盡情理!
  心中正在奇怪,已見白芷去而復返。
  她進室之後,即匆匆道:“你快去吧,我不送你了!”
  一面說,一面並用手來拉飛鴻的袖子,樣子很是焦急,飛鴻不由更加狐疑,道:“婆婆叫你何事?”
  白芷輕輕踢了一下腳,道:“她要見你,那怎麽行呢,你快走吧!”
  郭飛鴻劍眉一軒,道:“既如此,我就見見她,這又何妨!”
  說着掀簾而出,有意大聲道:“婆婆在哪一間房裏?姑娘帶我去如何?”
  白芷呆了一呆,她輕嘆了一聲,失望地道:“你既然一意要見她,我不能攔你,你可要自己小心!”
  飛鴻正要問她為什麽,這姑娘又一嘆道:“她聽見了你的聲音,你也走不成了!”
  果然話聲方完,就見對面垂有門簾的那間室內,傳出一陣嗆笑之聲道:“芷芬,快帶他進來,莫非還要我老婆子親自下床來見他麽?”
  芷姑娘杏目斜視着飛鴻,輕輕一嘆道:“我們進去吧。切記,不要離她太近!”
  郭飛鴻微微一笑,並未把這句話放在心上,芷姑娘望着他苦笑了笑,正要再囑咐幾句,那間房內,又傳出那婆婆大聲咳嗽之聲,道:“你們在嘀咕什麽呀?”
  芷姑娘衹得一拉他道:“我們進去吧!”
  說着走過去掀起了簾子,道:“郭大爺來了。”
  裏面已傳出一陣啞笑聲道:“請!”
  郭飛鴻實在很想見一見這個厲害的老婆婆,要看一看她是一個什麽長相,當下就隨着白芷身後大步走進房內。
  纔一進房,鼻中立時就聞得一種濃重的異香味,滿室煙霧迷漫,連眼睛都不易睜開,但見一個骨瘦如柴,頭梳高角發堆的老嫗,倚臥在榻上。
  這老嫗,身穿着一襲紫醬色的兩截衣褲,外罩一件大紅色的背心,雙踝用白布緊緊紮着,足下是一雙青緞面子的便鞋。
  衹見她雙頷高聳,隆鼻,厚唇,面色甚是白淨,一雙耳朵甚大,其上各戴着一枚雀卵大小的金環,閃閃發着金光。
  她雙眉彎彎,甚為細長,其下那一對眸子,卻腫泡泡衹見一綫,她雖是靠床裏倚臥着,雙足竟由床邊伸出來,足見這婆子是何等地高。
  這時她半倚在床上,右時下墊着一個枕頭,床邊的一個矮腳幾上,放着一個煙盤,其中有各樣小玩藝兒,諸如煙袋、煙簽、鼻煙、火石……無不齊備。
  二人進來時,這老婆婆正架着一桿長有三尺許的煙槍,“波波”有聲地一口口地抽着,口鼻之間噴出滾滾濃煙。異香味,正是由此而來!
  當她看見飛鴻之後,纔自口中抽出了翡翠煙嘴,咳了一聲,嘿嘿一笑道:
  “你就是郭相公麽?失敬、失敬!”
  一邊說着,那雙腫泡泡的瞳子,直嚮郭飛鴻面上逼視了過來,同時微微麯身坐起。
  這時郭飛鴻纔發現到,這老婆婆原來還是個駝子,不過並非像一般駝子那麽駝得厲害,衹是腰背有些佝僂而已。
  她把手中的長煙管,在煙盤之內“叭叭”敲了兩下,敲出了其內的煙燼,又發出了一聲啞笑道:“芷芬,你們認識多久了?”
  芷姑娘面上微紅道:“沒有多久。”
  這婆子又一笑,嚮着飛鴻道:“我是她的奶娘,她是我從小拉扯大的,就和我親生的女兒一樣!”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老婆婆一隻戴着翡翠鐲子的瘦手,自茶几上端起了一個紅瓷小壺,嘴對嘴地喝了一口,撇了一下嘴又道:“我姓金……”
  芷姑娘嘆了一聲道:“少說幾句吧!”
  金老婆子偏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高興地冷冷笑道:“說說有什麽關係?我還要好好看看他呢!”
  說着嚮郭飛鴻招了招手道:“郭相公,你扶我老婆子一把,我好站起來!”
  白芷霍然臉色大變,正要阻止郭飛鴻不要上前,郭飛鴻卻已走了過去,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金老婆婆望着白芷一笑道:“放心,我不會怎麽樣他的,他是你的心肝寶貝不是嗎?”
  突然足下一軟,嚮前一蹌,郭飛鴻忙伸手扶住她,道:“媽媽,你站穩了!”
  這婆子推開了他的手,嘿嘿笑道:“老了,不中用啦!”
  說着就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口中嘮叨着:“春紅這丫頭片子又上哪兒去了?來,芷芬,你過來給我捶捶背!”
  白芷嚮飛鴻微一點頭道:“郭相公,有事你先走吧!”
  金老婆婆鼻中哼了一聲,道:“郭相公,你別走,我還有話問你呢!”
  飛鴻含笑道:“什麽事?”
  這婆婆咳了幾聲,啐了一口痰,啞聲啞氣地道:“聽說相公身具武功,並且在插手管一件閑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郭飛鴻不由臉色一變,他怔了一下道:“婆婆這話是聽誰說的?”
  金老婆婆笑道:“聽誰說的,你不必多問,我老婆子衹是奉勸你,各人自掃門前雪,你管他人瓦上霜做啥!”
  郭飛鴻不由臉色一沉,道:“老婆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婆婆噴了一口煙,眯着雙目,笑道:“年輕人,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啦,我老婆子活了這一把子歲數啥沒見過,我衹是聽說。你一個有錢人傢的少爺,啥幹不了,跟公門裏的人一打交道,可就完啦!”
  說到此,鼻子又哼了一聲道:“芷芬你說是不是?”
  說着冷冷一笑,擡頭看了芷姑娘一眼,白芷臉上微微發紅,衹是低頭捶着背,她看了飛鴻一眼,苦笑道:“郭相公,這裏多髒,婆婆也要休息了,你還是回去吧!”
  郭飛鴻本想進一步追問這婆婆,怎會知道此事,突然他想到這事定是那捕頭曹金或秦二風二人之一走了口風,是以風聲外傳,這老婆婆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如此一想,他就沒有再問,這時聞言,竟誤會芷姑娘厭棄他或另外有約,不由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姑娘一再要我走,我明天再來看姑娘吧!”
  說罷轉身出室,芷姑娘跟着走出來,衹見她面色牽強地笑了笑道:“我不送你了,明天再來!”
  郭飛鴻隨便答應了一聲,大步下樓,卻聽到那金老婆子,在室內發出一聲冷笑,陰陰地道:“哪來的明天,你是作夢!”
  他聽了心中一動,更認定芷姑娘是因為這老婆子的反對而不歡迎自己!
  他不由怒哼一聲,恨恨自語道:“我一番深情算是白費了!難怪人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看起來真正是不假了!”
  他此刻對於芷姑娘的情意,已是一落千丈,滿懷失意地步出長春館,直嚮大門外行去。
  鴇母由院中追出來道:“相公!相公!你怎麽走啦?”
  郭飛鴻頭也沒回,理都沒有理她,一直走到大街上。
  他悶悶不樂返回傢中,心中十分悔恨,越想越覺太不值得,想不到自己一番真情,人傢根本沒放在心上,自己未免太傻了!
  他又想到那姓金的老婆婆。不過是白芷的一個奶媽,竟然如此作福,確實令人費解,這婆子反對自己與白芷交往,而在凝視自己之時,那雙瞳子內,也總似含着一種懾人的怒火,莫非自己在什麽地方開罪了她不成?
  愈想愈是不解,愈想也愈有氣,就嚮床上一倒,無意間伸手嚮懷中一摸,不由猛地大吃了一驚!
  原來早先藏於懷中的那一塊令牌,竟不在了!
  郭飛鴻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一骨碌自床上翻了起來,呼道:“怪也!”
  他匆匆又在身上到處摸了一遍,仍沒找到那令牌蹤影,這纔確定真是遺失了。奇怪的是,那塊令牌揣在懷內,好端端的,怎會遺失?
  當他仔細椎想一遍之後,纔恍然大悟!
  記得自己在扶那個金老婆婆時,對方身子似乎在自己身上撞了一下,除此之外,別無失落可能!
  想到此,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語道:“郭飛鴻呀郭飛鴻!你自認是個俠土,這一次卻是走眼了!”
  如此看來,這金老婆婆,分明是一個身懷絶技的江湖人物,衹憑她能從自己懷內探手取物,而絲毫不被自己覺察,這一點已非一般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項背了!
  想到這裏,他簡直呆住了!
  由這位金老婆婆聯想到那位芷姑娘,他止不住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噢!我真是糊塗透了!”
  但是,如果說那嬌柔的芷姑娘,就是時下傳說中的女賊,這也未免太難以令人置信了。
  他匆匆走出門來,本想立時趕到“寶華班”去看看,可是轉念一想,現在夜已深了,那寶華班必已歇業,實在不便再去打擾,再者自己並未抓着她們的真憑實據,如何能一口咬定!
  他想了想,衹得又轉回身子,心忖那芷姑娘既然有明晚之約、何不明夜再去查她一個明白。
  想着甚覺有理,便走回房內,無可奈何地倒床便睡,但直到天已微明,纔昏昏睡着。
  不知何時,他為一陣叩門聲驚醒,他霍地翻身下地道:“誰?”
  室外應道:“少爺醒了沒有?曹班頭在堂屋等你半天了!”
  飛鴻略一沉吟,道:“知道了,我就來!”
  說着匆匆換了件衣服,開門出房,直嚮堂屋內行去,跨進堂屋,就見曹金與秦二風二人正在室內來回搓手走着!
  秦二風首先看到他,叫道:“我的爺,你老可來啦!”
  飛鴻皺眉道:“二位來訪,有什麽急事不成?”
  曹金跺了一下腳道:“二爺,壞了事啦,那個女賊昨天夜裏鬧得更大啦!”
  飛鴻冷冷一笑道:“先別急,什麽事慢慢說。”
  曹金搓着手道:“事情是這樣的,府臺衙門的銀庫昨夜三更天叫人給弄開了,失去庫銀一千兩,這些銀子是預備今天發餉的,這一下全完啦!”
  郭飛鴻不由劍眉微皺道:“你怎麽知道又是那個女賊所為?也許是別人作的也不一定呀!”
  秦二風在一邊擺手道:“一點沒錯,守庫房的老李親眼看見的,說是兩個人,一個是蒙面的女人,另一個卻是一個老太婆!”
  郭飛鴻緊緊咬了一下牙,自語道:“果然是她們了……”
  曹金皺着眉毛道:“這兩個人下手是真利落,守庫房的十二個兄弟,全都叫她們給點了穴,聽說那老太婆使的是一根煙袋,獨眼張那一隻眼,也叫她給弄瞎了,兩個人都有一身通天的本事,兄弟,你看這件事怎麽辦?府臺大人急得不得了,再要不破案,我這吃飯的傢夥都衹怕保不住啦!”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你二人同我去一個地方,我倒要看看她們怎麽個說法!”
  曹金一驚道:“你要上哪兒去?”
  飛鴻微怒道:“我已知道這女賊所藏之處了。我們走!”
  二人聞言立時神情一震,秦二風道:“二爺,你等着,我去拿傢夥叫人去!”
  說着撒腿就跑,卻為曹金趕上一步,給抓了回來道:“歇着你的吧,有二爺在你叫什麽人?我們三個人足夠了!”
  郭飛鴻這時已匆匆走出大門,二人自後疾追而出,同聲問道:“到底是什麽地方呀?”
  飛鴻一言不發,疾步前行,二人緊隨其後,不一刻已行到十字街前,曹金追上一步,道:“二爺,到底去什麽地方?你也叫我們知道一下呀!”
  郭飛鴻手指前面道:“寶華班!”
  曹金嚨牙一笑道:“二爺你真會開玩笑,寶華班不是個窯子嗎?”
  “一點不錯!”郭飛鴻冷笑了一聲:“那個女賊就在裏面,化名叫白芷!”
  曹金一搖腦袋道:“不可能吧!芷姑娘我也知道,是寶華班頭一塊招牌!出了名的美人兒,怎麽會是……”
  說話間,三人已穿過街道,彎進了那條小鬍同,迎面就見寶華班的大茶壺金虎走過來,見狀道:“喝!相公來的可真早!”
  郭飛鴻站住腳問道:“芷姑娘在不在?”
  金虎一摸腦袋道:“相公不問我都忘了,芷姑娘、春紅同着那個老媽媽,天不亮就走了……”
  捕頭曹金聽到此,重重跺了一下腳道:“糟了,他媽的!”
  秦二風瞪着眼睛道:“把老鴇子先扣下再說!”
  金虎嚇了一跳道:“怎麽回事?”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秦二風掄圓了一個嘴巴,“叭”一聲打在了臉上,同時駡道:“媽的,你們好大的膽子,膽敢窩藏飛賊,這個官司由你們打了。走!”
  說着就要去抓金虎的脖子,卻為郭飛鴻一伸手把他擋在了一邊。
  金虎嚇得面無人色,當街就跪了下來,道:“大爺,這與我有什麽相幹,我知道個屁呀!”
  郭飛鴻揮手道:“走你的!”
  接着他冷冷一笑,嚮曹、秦二人道:“這人與鴇母無關,不必找他們麻煩,你們應該設法去捉正點子纔對!”
  曹捕頭嘆了一聲道:“她們幾個真要是逃走了,我們發海捕公文緝拿她們倒也省事了,怕就怕還在蘇州,要是再鬧出一件事來,我他媽第一個就得跳河了!”
  郭飛鴻冷笑道:“跳河有什麽用?這件事你們忙你們的去吧,我辦我的!”
  話落扭頭就走,二人叫他也是不理!
  但郭飛鴻卻並未往傢裏走,他一直行到了江邊,藉着習習的江風,平息一下內心的煩躁!
  這件事,他一切全明白了,非但那個女賊就是芷妞兒,就連那夜來傢的蒙面女子也不是別人,至於那個吹竹怪客也就是那個所謂的金老婆婆無疑了!
  想到此,他不禁冷冷一笑,自語道:“你們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郭飛鴻豈是如此易欺之人?”
  越想他越覺羞愧憤怒,一時順着秦淮河行下去,行了一程,見江上行船來往,不遠處已是長江出口,江闊水深,煙波浩渺!
  望着江水,不禁激起了內心的雄心壯志,暗暗忖道:趁着查探這件事,自己正好在江湖上行些俠義事情,也不負自己習武一場。
  他憑江深思,忽見一艘黑棚小舟,自眼前疾馳而過。
  由於那小舟行駛過速,浪花如同白雪似的,都翻打到了船身之上,整個船身全都濕了。
  撐船的,是一個頭載馬連波大草帽的漢子,甚是壯悍,郭飛鴻心中正自疑忖,這小舟何以如此疾駛?
  一念未了,就見艙簾嘩啦一聲拉了起來,自艙內探出一個頭梳丫角的姑娘,嚮着撐船的漢子叱道:“你是怎麽撐船的,金婆婆不舒服,你莫非不知道麽?”
  那漢子慌忙賠笑道:“是!是!我慢一點!”
  那姑娘冷笑了一聲,纔把頭縮回去。艙簾嘩啦一聲又放了下來。
  郭飛鴻驀地大吃了一驚,因為他已認出了,那個探頭的姑娘,正是芷姐兒身邊那個丫鬟春紅!
  這一突然的發現,太出意外了,當下連忙追着這艘小船走下去!
  翻下河堤,來至江邊,恰好一艘漁船自後劃來,他招了招手道:“喂!搭我一程!”
  說着也不待船夫回答,就拉着船上的繩子翻了上去,駛船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見狀正要阻止,郭飛鴻塞了一塊銀子在他手中,手指前方那艘黑船道:“跟上它!”
  船夫看了一下手上的銀子,遂就一聲不哼的撐船跟了下去!
  郭飛鴻全神貫註前行那艘小舟,衹見它馳行甚速,直嚮大江中馳去,這艘漁船顯然有落後的趨勢,當下催促道:“快!快!”
  他所乘這艘小船拼命跟了上去,前行那船上的漢子,忽然回過身來,厲聲道:“媽的,你這條船跟這麽近幹啥?慢一點!”
  漁船上的舟子忙含笑道:“是!是!”
  郭飛鴻立於艙內,細看前行小船,並無什麽特別之處,衹是設計輕巧,船頭特別細窄,兩肱均有鐵葉子包着,十分堅固。
  為恐被前船上的金婆婆及芷姑娘發現,他就令漁般慢行,遠遠地跟着。
  這時船已馳入長江,水面豁然開朗,來往船衹甚多,可是由於前船船身漆成黑色,目標顯眼,不慮走脫,倒也無需跟得太近。
  郭飛鴻全神貫註在那艘小黑船上,突然所乘的小船一下停住,在水中直晃,並見那舟子走過來對他道:“大爺你看!”
  說着用手嚮前一指,但見遠處江岸邊舶着一艘金漆五色大帆船,甚是壯觀,尤其是和來往的行船一襯起來,愈發顯得氣派驚人!
  郭飛鴻劍眉一皺道:“那船是誰傢的?你怎麽不走了?”
  船夫面上變色道:“大爺,你莫非不知道,這五色大船所停處周圍一裏內,不許泊船的規矩麽?”
  飛鴻心中一動,冷笑道:“豈有此理,這是誰傢的規矩!”
  船夫看着郭飛鴻道:“大爺你不知道,這是水面上的規矩,這船是幹什麽用的,我們也不清楚,不過據說船上人兇得很,他們可是把殺人不當回事,我們作小生意的犯不着得罪他們!”
  郭飛鴻在他說話時,細細打量了一下那艘大船,果然聲勢奪人,船上似有多人在來回走着,船尾舵頭上,似立着一個極大的銅鼎,黃光閃閃,鼎內裊裊升着幾縷青煙。
  它那麽雄偉地橫在那裏,附近行船無不遠遠回避,舟子所言不虛,除了這條船以外,附近果然絶無停舟。
  可奇怪的是,那艘小黑船卻直嚮着那艘大船駛去,郭飛鴻不由冷冷一笑道:“這就是了!”
  在閃閃陽光之下,小黑船靠近了那艘五色大船,遂有人放下了軟梯,上船的是一老二少三個女人!
  郭飛鴻眸子裏射出了炯炯精光,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憤怒,若非是自己人單力薄,他真恨不能立時就趕過去!
  如今這一口氣他衹有忍下來,他知道要對付如此江洋巨盜,衹憑一時之血勇是不夠的!
  當下他冷冷一笑,問身旁的船夫道:“你知道這艘大船,什麽時候開麽?”
  船夫搖了一下頭道:“這個……”
  郭飛鴻已下定决心,要在這條大船上下功夫,此時倒也不急,就揮了揮手道:“你載我回去!”
  船夫答應了一聲,立即掉轉了船頭,剛剛開動,卻忽見一艘搭有彩篷的花船迎面駛來,交錯而過,花般內一人喝叫道:“小心呀!”
  郭飛鴻聽這人口音,含着極濃重的甘陝口音,不由心中一動,連忙擡頭望過去!
  衹見對方船中,設有一張臥椅,那口呼“小心”的,乃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白衣白帽的老書生。
  由於他全身白,在陽光之下,反射出極強烈的光,很是刺目,這個人瘦削的雙頰,在陽光下,看起來簡直沒有一絲血色,仿佛是一具僵屍,衹是那雙微微陷進去的眸子,卻顯得異常靈活,烏溜溜的甚是光亮。
  在大白天,如此一個人物,又是一個甘陝外鄉客,自然很吸引人註意。
  他口中叫着,身子已由椅子上翻身而起,現出一付頗為驚恐的樣子,兩衹手緊緊抓着船邊的欄桿!
  郭飛鴻無意間又看見了他那一雙手,那是一雙其白如雪,宛若女子的玉手,指頭上還留着寸許長晶瑩透剔的指甲。
  衹可惜兩船交錯的時間太短促,郭飛鴻所能看見的衹是如此,這個人在他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飛鴻的見識裏,這人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這種人,衹知專心讀書,放情於詩書山水。
  郭飛鴻忽然感覺到一種羞愧,因為自己就沒有這老書生那種悠閑淡泊的意態,甚至於連表現自我的勇氣都沒有!
  這些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過,眼前他是沒有閑情去想這些的,他必須要弄明白那艘五色大船的底細:自何方來?往何方去?船上所載又是何物?以及那個化名白芷的姑娘及金老婆婆,又是什麽人……
  夜風輕拂着地面,把岸上的沙子,像霧似地捲起來,掃在人臉上,麻癢癢的頗不好受。
  郭飛鴻就在這個時候,悄悄地來到了江邊!
  他所關心的,是停泊在眼前的那艘金漆大船,他要設法上去看看纔行!
  白天他曾觀察過這條船,不過那衹是一個遠景,此時就近一看,更覺其雄偉。
  它是一艘寬三丈,長十丈,金漆虎座,雙桅六帆的大傢夥,它靜靜地泊在江面上,就像是一座水上的排樓一般,郭飛鴻真還很少看到這種大船,兀自稱異不止。
  他藏身在一叢竹子後面,正在動着上船的念頭,耳中忽然聽到了一些聲息!
  那是一種車行的聲音,間雜着還有一兩聲馬嘶,郭飛鴻不由心中一驚!
  霎息之間,已有一輛二馬雙轅的篷車,風馳電掣而至,灰沙彌漫中,但見車把式一帶馬繮,二馬同時揚起了前蹄,車子悠地停了下來!
  車門開處,跳下了一個頭梳着辮子的姑娘,她手上提着一盞特製的馬燈,閃閃爍爍的嚮大船打着燈號!
  明滅的燈光,映着這姑娘的臉。暗處的郭飛鴻看清之下,暗驚道:“春紅!”
  一點不錯,這個頭梳辮子的姑娘,正是在“長春館”內充任芷姑娘使女的春紅,這時候卻是一身勁服,背後交叉插着兩口細窄的鳳翹刀,她不停的明滅着手上的馬燈,並嚮大船揮動着。
  頃刻間,大船上有了動靜,接着燈光大明,遂見兩個披着玄色披風的漢子,劃着一葉小舟,嚮岸邊上駛來,小舟一靠岸邊,兩個人便同時騰身而起,就像是一雙水鳥似的落在了岸上。
  然後其中一個,把小船拉到岸邊,回身道:“金婆婆身子不舒服,要早些開船,二小姐來了沒有?”
  話聲方落,車座內已現出一個長身玉立,蛾眉杏目,身披金色披風的少女,雖然她如今已改了裝束,可是郭飛鴻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禁不住暗暗慨嘆了一聲。
  在他心目中,那位嬌柔多姿的白芷姑娘,無論如何不像是:拿刀動劍一流的人物!
  可是,這是一點也不會錯的,衹見這姑娘一出車廂,那兩個漢子,一齊彎腰行了一禮,齊聲道:“參見二小姐!”
  這位姑娘衹微微點了點頭,遂跳下車來,道:“一共是四個箱子,你二人小心搬去!”
  二人答應了一聲,立即拉下了車篷,郭飛鴻就看見車子後座上,放着四口黑色漆木的箱子,白銅的扣花,映着冷月閃閃發光。
  芷姑娘冷冷地道:“這一年多的收穫,全都在這四個箱子裏,你們可要小心一點!”
  兩個漢子口中答應着,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搬下車來,由他二人的動作上可以看出,那四個箱子是異常的沉重。
  郭飛鴻暗自忖道:“這就是了,江寧、蘇州所失的珠寶金銀,必在這四口箱子之內了。”
  他不禁有些衝動,止不住微微用手握住了背後劍柄,可是另一個念頭,立時使得他停住了動作。
  “不可造次,我應設法探出她們的巢穴所在,再設法一網打盡,否則如此一來,就難免打草驚蛇了。”
  轉念之中,那兩個漢子,已陸續的把四口箱子擡上了小船,船身在江水裏晃動得十分厲害!
  那個化名白芷的少女,揮了一下手,馬車掉頭如飛而去,隨後她又對春紅招呼道:“我們上去吧!”
  口中說着,衹見她蓮足一頓,如同一隻剪空的燕子,起落之間,便落在了小船的船頭上,接着那個化名“春紅”的”丫環,也飛身縱上了小船。
  二女上得般後,小船隨即嚮大船駛了回去。
  郭飛鴻閃身而出,他必須要盡快設法登上那大船纔行,否則船一開走,以後再查可就麻煩了。
  這時小船已靠近大船,大船上有人放下繩索、軟梯之類的東西,人聲甚為混亂!
  郭飛鴻自忖時機不可錯過,因早已有備,他手中事先早已準備了數截竹管子,他這時繞到大船的側後方,嚮水面上拋出了一節竹管!
  在他拋出竹管的同時之間,霍的騰身而起,直嚮着水面上落去,正正的落在了水面的竹節之上,接着他迅速的又打出了第二節!
  這是一種極難練的輕功絶技,名叫“一葉渡江”,和“登萍渡水”有異麯同工之妙,非有極高深的內功根底,萬難施展。
  郭飛鴻在輕功提縱術上,曾下過苦功,此刻他施展出這種輕功絶技,在水面上乍起乍落,看起來,就如同是一個飄忽的鬼影子!
  第三個起落完成,已臨近了那艘金漆大船的船尾。
  時機緊迫,已不容他多作猶豫。
  但見他雙臂一振,已自水面上拔身而起,落足在船尾甲板上。
  暗影中,正有一個黑衣漢子,立在那裏,郭飛鴻身子一落下,這人驀地一個轉身道:
  “誰!”
  郭飛鴻微微一笑道:“相好的,自己人何必緊張!”
  這人是一個長臉漢子,一身黑色勁服,和先前從小船上下來的那兩個人一樣,在他背後卻披着類似披風一樣的一塊黑綢子,衹是比起披風卻要小上許多,為風飄起來,就像是生在背後的翹膀,很可能這是他們一種獨特的標幟。
  這人聞言之後,怔了一下,上前一步,道:“朋友你是……請報上字號!”
  纔說到此,郭飛鴻霍地嚮下一殺腰,雙掌齊出,直嚮着這人前胸打去。
  這漢子吃了一驚,悶哼了一聲,足下一個疾轉,已閃開了飛鴻的雙掌,他面上現出一種驚怒之色,一擡手就要去摘背後的兵刃,同時口中大吼了聲:“不……”
  一個“好”字還沒出口,郭飛鴻已貼近了他的身子,右掌用“切手”式子嚮外一探,“嚓”一聲,正正的切在了這個漢子咽喉之上。
  隨着郭飛鴻右足一掃之勢,這人“咕嚕”一聲就躺下了。
  儘管如此利落,郭飛鴻兀自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這大船上,不知隱藏着多少武林高手,就以那金老婆婆來論,自己就可能不是她的對手。
  所幸這時船上人正在搬箱子,沒有人註意到船後所發生的一切,郭飛鴻伏下身子,看了看倒地的漢子,似乎已斷了氣了。
  他不禁內心有些悔疚,因為自己與他到底無冤無仇,一上來先就害了他一條命,可是,眼前也衹有如此。
  他把這漢子輕輕拉到一邊的帆布之下藏好,自己就在一個木桶後面坐了下來。
  這時那四個箱子,都已擡上了甲板,燈光閃爍中,船上共立着六個人。
  這其中,除了白芷及春紅二女,以及那兩個搬箱子的漢子以外,另外還有二個人,二人一高一矮,各人頭後都披着金色的披巾。
  由於距離較遠,郭飛鴻不容易看見兩個人的面貌,衹看見這兩個人,正在低頭檢視着四個箱子。
  郭飛鴻左右看了一眼,輕輕把身子嚮前移動了一些,這時他已能隱約聽到船頭六人是在說些什麽。
  那兩個金色領中的人之一,這時發出一陣像山羊似的笑聲道:“恭喜師妹,這四箱東西一繳上去,少不了是奇功一件,衹是愚兄我也就愈發覺得慚愧了!”
  他說話時,微微擡起臉來,燈光之下,郭飛鴻可以看出此人生着卡白卡白的一張長臉,當他說話之時,兔唇微啓,露出了兩枚金色的門牙!
  他身邊另一個較矮的人,更是貌相奇特,一頭亂發,活像是方自牢房內出來的囚犯,在他背後,斜背着一口彎彎的奇形兵刃“弧形劍”。
  這個人此時也搖了一下大頭,呵呵笑道:“人傢都說長青島上的墨蝴蝶唐霜青智勇雙全,今日看來,師妹你果真是當之無愧,無怪乎金婆婆不遠千裏,親自來接風了!”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暗影中的郭飛鴻心底自語,原來這個化名叫白芷的少女,本名是唐霜青,當下就暗暗記了下來。
  墨蝴蝶唐霜青這時淡淡一笑道:“二位師兄何必取笑,這一次如不是金婆婆來此,小妹真是不堪設想,現在總算不負使命!”
  瘦削漢子聞言直着嗓子冷笑道:“金婆婆已說過了,可是那個姓郭的小子?師妹你放下心來,那小子要沒有找來,那是他的福氣,他要是來了……”
  說着,一呲他那兩顆大金牙,獰笑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叫他知道我鬼臉常通的厲害!”
  墨蝴蝶唐霜青聞言呆了呆,旋即苦笑道:“二師兄你誤會了,其實那個姓郭的並沒有什麽大錯,我們一走也就算了!”
  常通嘻嘻一笑,看了一下天道:“師妹你辛苦了,進裏面歇着去吧!”
  唐霜青道:“婆婆怎麽還不出來點貨?”
  話聲方落,就聽得左首那個大頭長發的青年道:“婆婆來了!”
  艙門開處,推出了一張靠背的輪椅,椅上盤坐着一個白發皤皤的老太太,艙面六人同時彎腰叫了一聲:“金婆婆!”
  這婆子此刻看來,似乎是面帶病色。
  她那雙細長的眸子,幾乎分辨不出是睜着還是閉着,耳垂下的那雙金環,閃閃放着亮光。
  在她蒼白的右手上,拿着一隻象牙短杖,絲絲白發,為江風吹得飄起來,黑夜裏看起來,真有幾分令人驚怕。
  她身上穿着一襲大紅色的睡祆,自腰腹以下,卻覆蓋着一條黑色的毯子。
  在他身後立着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衣着很是樸素,她雙手推動着輪椅,一直把金婆婆推送到了衆人身前。
  墨蝴蝶唐霜青這時獨自上前一步,道:“婆婆病好些了沒有?這四箱東西,請你老人傢過目。”
  金婆婆微微點了點頭,伸出一隻手來道:“清單!”
  唐霜青立刻自身上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雙手奉上,金婆婆接過之後,道了聲:“掌燈!”
  鬼臉常通連忙把燈籠移過一盞,立到她的身後。
  金婆婆擡起頭,嚮着兩個黑衣漢子看了一眼,那兩個漢子立時低頭退了下去,甲板上衹剩下了金婆婆、唐霜育、鬼臉常通以及那個大頭長發的青年,還有春紅和那個婦人。
  這時金婆婆纔冷冷的道:“馮大海,開箱子報貨,要小心!”
  那個大頭長發青年應了一聲:“是!”
  隨即上前蹲下身子,唐霜青卻轉對那個化名“春紅”的姑娘:“柳鶯,你去開箱子!”
  那化名春紅的姑娘答應了一聲,由身上拿出了一串鑰匙,過去把四口箱子的鎖全開了。
  馮大海遂打開了箱蓋,看了看,口中報道:“海砂子一箱,重三百兩,紅白貨各四十兩,金針木耳各二十對!”
  他一面不停的說着這些希奇古怪的名字,一面把一包包的東西由箱子裏拿出來,金婆婆對每一樣東西都註意的核對着,經她點頭後,馮大海纔又把那些東西一樣樣的收回箱內。
  郭飛鴻不由暗自驚心,他雖不明白這些江湖黑話,可是卻能猜出所報的名子,必定都是表示一種稀世奇珍,諸如珠玉翡翠之類。
  四大箱東西,費了一段相當長時間,纔一一驗畢,重新裝箱收好。
  金婆婆收起小册子,嚮着墨蝴蝶唐霜青點了點頭,道:“東西一樣不少,足見你比往年細心多了。”
  說到此,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閃爍的燈光之下,但見她那雙細長的眸子忽地睜開來了,森森的道:“可是霜青,你犯了一項大錯,你可知罪麽?”
  此言一出,非但在場諸人吃了一驚,就連暗影中的郭飛鴻也不由為之一怔。
  墨蝴蝶唐霜青更是花容一變,立刻低頭跪了下去,口口訥訥地道:“婆婆開恩!”
  金婆婆伸出一隻瘦手掠了一下頭上的亂發,哈哈怪笑了幾聲,道:“你既知罪,我也就不罰你了,當初我是怎麽關照你的,本門戒條第一條就是‘戒情’!你莫非忘了麽?”
  唐霜青打了一個哆嗦,她擡起頭來,聲音微抖地道:“婆婆我沒有……”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自然你還沒有,如不是我臨時趕來,衹怕你已壞了長青島的大事了!”
  唐霜青顫聲道:“婆婆,弟子天大膽子也不敢泄露島上機密……”
  金婆婆搖手道:“你當然不敢,慢說你們都在祖師爺神位前歃血盟誓,島主如此重用你們,就是沒有這些規矩,你也休想隨便……”
  說到這裏,她咳嗽了一聲,陰森森的接下去道:“島主對你不薄,你要是行為不檢,而壞了島上的事情,嘿嘿……”
  那雙閃閃有神的眸子嚮着唐霜青一掃,接道:“島主的手段你應該知道,就是他老人傢不親自動手,我金婆婆也不會放過你!”
  唐霜青連連戰抖道:“是!是!”
  金婆婆接着又嘿嘿一笑,冷然道:“那姓郭的小子,今後你不能再理他,要是有一點風聲傳到了我的耳朵裏,唐霜青,你可要小心!”
  墨蝴蝶唐霜青低頭一言不發,金婆婆獰笑着又道:“現在蘇州地面上全知道這件事了,都知道寶華班的芷姐兒是個飛賊,這地方你以後也別再打算露面了,這是你一大失敗!”
  唐霜青仍然一言不發,金婆婆嘆了一聲道:“你起來吧!”
  墨蝴蝶慢慢站了起來,金婆婆掃目嚮着左右看了一眼道:“你們也許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提早起程的原因!”
  鬼臉常通微微一笑道:“婆婆可是怕地面上的鷹爪子(官人)找麻煩?”
  金婆婆冷笑了一聲道:“簡直是鬍說,就憑他們那幾塊料還用得着擔心?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們是在躲避一個厲害的仇傢!”
  衆人全是一驚,金婆婆又冷笑了一聲,接道:“不過眼前並沒有什麽跡象顯示這人來了,衹是我聽到了一點風聲而已!”
  鬼臉常通問道:“這人是誰?怎麽我們以前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呢?”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詳細情形,衹有島主一個人知道,我衹是知道此人是島主一個大敵,至於怎麽結的仇,我也不清楚。”
  馮大海睜大了眼道:“這個人叫什麽名字?”
  金婆婆微微閉上了眸子,哼了一聲道:“我衹知道這人姓鐵,人傢都叫他鐵先生,叫什麽名字,則知道的人很少!”
  唐霜青秀眉微皺,道:“婆婆見過這個人沒有?”
  金婆婆搖了搖頭,道:“沒有!”
  她似乎對於這位“鐵先生”有點害怕,接着訥訥道:“島主衹是關照我小心這個人,要我遇見這個人之時,無論如何要設法避開,不可正面與此人為敵!”
  說到此,冷冷一笑道:“可是十幾年來,從來我就沒有見過這麽一個怪人,我倒希望能會一會他,衹是島主之命又不便違背!”
  她說到這裏,用手中的象牙短杖,輕輕的在椅子上敲了一下,嘆了一聲道:“這件事不要再談了,吩咐開船!”
  說罷,她揮手命馮大海及鬼臉常通,把箱子擡進艙內,唐霜青身形縱起,嚮船尾掠了過來。
  她口中叱迫:“周山開船!”
  後艙內立時有人答應了一聲,走出了二人,飛快地張帆起錨,這艘雙桅六帆的金漆大船,開始徐徐的嚮江心移去。
  墨蝴蝶唐霜青望着岸上,微微嘆息了一聲,轉身嚮艙內行去,也許她對於蘇州城中的那位郭飛鴻,內心不無懷念吧!
  江上吹的正是順風,六面風帆被江風吹得滿滿的,船行甚是安穩迅速。
  郭飛鴻慢慢由木桶後面移出身子,他此刻內心感到一些後悔,暗責自己未免太冒失了。
  試想憑自己一人之力,又能作些什麽?再說這條船,聽他們口氣,是往回程而行,到時候自己如何下去?又怎麽藏身?
  想着想着,他不由為之呆住了。
  可是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不能摸清對方的巢穴,便無從着手對付,結果如何,到時候再說吧!
  這麽一想,他內心就略為定下了些。
  時已深夜,江面上行船寥寥,仰視河漢,但見天星點點,郭飛鴻算計一下時間,這艘船已開出了個把時辰了。
  他左右前後打量了一陣,正要嚮內艙那邊移,忽見眼前燈光搖晃着,走來了一個黑衣大漢子,口中嚷道:“關勇,該你的班啦!”
  誰知叫了二三聲,沒有一點回聲,這人口中咦了一聲,又嚮前走了幾步,用手上的燈四下照着。
  郭飛鴻不由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死的那個漢子叫關勇不成?”
  想到此,他不由硬下心來,暗忖着,衹要這小子再敢走近幾步,自己也說不得,衹好也把他斃之掌下了。
  也許是這人命不該絶,他衹用燈四下照視,卻未走過來。
  忽然,他口中咦了一聲,三步井作兩步的跑了過來,用燈嚮下照照,在一層帆布之下,他看到一雙人腳。
  這漢子又“啊”了一聲,手中的燈籠一陣顫晃,摔在了地上,他舞臂大喊道:“不好啦,船上來了人啦,你們快來呀!”
  郭飛鴻不禁緊咬了一下牙,正要騰身過去,卻見船頭連續的掠過來三個人,其中之一,正是鬼臉常通。
  這常通那張吊客臉,在月光之下,更是怕人。
  他低叱了聲:“不許吵!”
  說着身子一縱,便來到了關勇屍身旁邊,道:“掌燈!”
  他身後的那個漢子,忙把熄滅了的燈籠又點亮了,鬼臉常通掀開帆布,就着燈光細看了看,衹見關勇面色一片青紫,七孔流血,早已身死多時。
  鬼臉常通雙眉微微嚮兩下一挂,冷森森的道:“好厲害的手法!”
  說到此,他猛地站起身來,冷然道:“這件事,先不要驚動了下面的人,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厲害的人物,能逃過我常通的手去!”
  他身邊一個漢子面上變色道:“三爺,這人會在這條船上麽?”
  鬼臉常通冷冷一笑,沒有答話,可是他那一雙銳利的目光,卻已開始嚮四周搜視起來。
  他把身子嚮前移了幾步,冷笑了一聲道:“朋友,你招子未免太不亮了,在常二爺眼皮子底下,還沒有你藏形的餘地……”
  說着森森地一笑,倏地擡頭看看半空中的桅桿,道:“朋友,你以為常二爺就找不着你麽?”
  他說到這裏,用右手微微把過長的下襟提起了一些,陡然一點雙足,以“一鶴衝天”的輕功絶技,驀地把身子拔了起來,直嚮着第一根桅桿上落去!
  黑夜裏,常通這種身法,簡直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怪鳥,待臨近了桅桿頂尖處,他二臂平着一分,如平沙落雁似的已落足在桅桿梢頭上。
  這時天風呼呼,把他身上黑衣,以及他肩後的那領金色披風獵獵有聲的飄起來,看來確是險到了極點。
  郭飛鴻雖是藏身於暗處,可是鬼臉常通這些舉動,他看得很清楚,這時見對方“無的放矢”,禁不住有些好笑,可是常通這一身輕功,卻也令他暗自驚心。
  常通單足點在桅桿頂尖,身子霍地一個倒翻,衹以足尖勾挂在了第一片帆頭上,頭下腳上的,已把整個帆面都看在眼中。
  這時,他已證實了第一根桅桿上沒有人,鼻中發出了一聲冷哼。
  旋見他二臂一分,如同是一隻剪空的燕子,就在他乍分二腕的同時,雙足陡地一踹,已又把身子竄到了第二根桅桿之上。
  這二根桅桿距離太許遠近,可是常通身子直竄出去,就像伸手可及一般,絲毫不見他怎麽吃力。
  緊接着他身子一個倒仰之式,翩翩如桐葉飄空,已把身子落下了桅桿。
  這時衹見他那張吊客臉,變得更白了,他發出類如貓頭鷹似的一聲長笑道:“朋友,你要是逃得過常二爺的掌下,我常通名字倒着寫,我們就看看誰狠吧!”
  說着雙掌就胸一抱,正要試着以劈空掌力,嚮四下逼打出去,就在這時,船頭那邊,忽然傳來一陣亂囂之聲,有人大聲的叫道:“常二爺,你看這條船是存心找我們的麻煩!”
  鬼臉常通森森一笑,道:“這就是了!”
  話聲中,足下一連幾個疾點,已施展“晴蜒點水”的輕功絶技,倏起倏落地來到了船頭。
  目光望處,衹見大船前面兩丈左右的地方,行駛着一艘搭有彩篷的小花船。
  這種小船,通常是供人遊湖用的,很少有人用來在長江裏行駛,如此深夜,在大江深處,竟然會有這麽一條遊船,實在是令人驚異。
  再看那船上的乘客,鬼臉常通更不禁暗暗的叫了聲:“怪也!”
  這條小花船上,除了一個撐船的漢子以外,就衹有一個乘客,細看這個所謂的“乘客”,常通更不由暗暗皺了一下眉頭。
  卻見那花船上設置甚是簡單,僅一張方桌,一張靠背的臥椅如此而已。
  靠船壁的兩根細漆柱上,各自懸挂着一盞青光閃爍的鬆蕊油燈,小船上由於有了這兩盞燈,亮光十足,使得附近的江水都變成了青碧之色。
  這時,在那張舒適的靠背臥椅之上,躺着一個白衣白帽的文士模樣的人物。
  由年歲上看來,這人可能是五十左右,也可能是四十左右,很難判定。
  他那瘦削的雙頰,深深的凹下去,連內部的牙床,都清楚的由面皮上印出來。
  在他那雙烏溜溜,異常明亮的精目之上,卻生着灰黑色、過長的一雙黑眉毛,這個人非但是面色奇白,就連全身上下,也無一處不是白的,白的一塵不染。
  這時他正躺在臥椅上,仿佛聚精會神的讀者一本書,一雙細腿,高高的放在方桌上,意態甚是悠然。
  鬼臉常通看到此,忍着心中怒火,問左右道:“這條船來了多久了?我們走快一點也就是了!”
  他身邊一個黑衣漢子,此人名叫劉一虎,外號人稱“鐵胳膊”,這個人雙臂上很有些蠻力,故纔得到這麽一個綽號。
  他聽了常通之言,雙目圓睜道:“常二爺,你哪裏知道,我己忍了他半天的氣了,媽的,這條小船,顯然是存心和我們找彆扭,我們快他也快,我們慢他也慢!”
  鬼臉常通冷冷一笑道:“這好辦,你去吩咐停船!”
  劉一虎怔了一下,旋即道:“好!看看誰橫!”
  說着他一擡腿,“撲通”一聲,已把放在船頭的一個大鐵錨踢到了水中,接着招呼船尾管舵、管帆的,同時動手,風帆一轉,這艘虎頭大船,頓時就停住不動了。
  鐵錨下水,帶出了極大的浪花。
  眼望着面前的那艘彩篷小舟,在水上打着鞦韆,浪花高高地把它擡起來,又低低的把它栽下去,由於船身過小,看起來相當的驚險!
  那個看書的老文土,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呵呵笑道:“老七,你是怎麽撐船的呀?”
  他說着,那衹白玉也似的玉手,在方桌上微微一按,看起來是要扶住要倒的身子。
  可奇怪的是,那動搖起伏的船身,竟然忽地不再搖動,而趨平穩,一任船底的浪花,如何的洶涌,船身卻是平穩前行,絶不起伏。
  當然這種情形,錯非是明眼人,不會註意,連大船中的人竟也沒有註意到這一點。
  遂見那老書生回看一眼,嘻嘻一笑,以一種極難懂的甘陝口音道:“喂!老七,人傢停下了,咱們也停下來歇一會兒吧,死趕個什麽勁兒!”
  那個叫老七的船夫,聞言一笑道:“小的還不是聽你老的吩咐嗎?”
  一擡腿,“撲通”一聲,把船錨踢入水中,小船頓時也定住了。
  二船相距不過一丈四五,可說相當的近了。
  白衣書生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咳道:“老七,把我的‘七月黃’泡上一碗,我潤潤嗓子。”
  老七答應了一聲,遂至船後小爐上提起了水壺,泡了一杯茶,雙手捧着送到了文士面前的桌上。
  這個老書生端起杯來,微微呷了一口道:“好!真好。”
  說着又往躺椅上一坐,把那本放在桌上的書拿了起來,重新看了起來。
  他那種悠閑的樣子,似乎根本就沒有把面前大船看在眼中,甚至於連大船上的人,他望也沒望一眼。
  鬼臉常通一看到這種情形,就知道不大對勁了,他不是傻子,一看也就知道,這小船上的文士,是有心和自己這條船找彆扭來的!
  俗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自己這條船上,慢說還有金婆婆坐鎮,就是以自己,以及墨蝴蝶唐霜青,海鷹馮大海這幾個人,也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來人衹身犯險,如沒驚人的身手,焉敢如此大膽?
  常通這麽一想,止不住一雙吊客眉,擰在了一起。
  他身邊的那個鐵胳膊劉一虎,卻駡了一句粗話:“他娘的,真有這種事!”
  說着順手撈起了一根長篙,就要嚮小船紮過去,卻為常通橫臂阻住道:“不可!”
  劉一虎一翻眼道:“常二爺,您老還看不出嗎?簡直是欺侮人嗎!”
  鬼臉常通冷冷一笑道:“得罷手處且罷手,能容人時先容人!”
  語畢,他在船頭上抱了抱拳,朗聲笑道:“前船的朋友聽了,兄弟們這條船大,可能會撞着了尊駕的小船,請讓開一旁,改個路,感恩不淺!”
  鬼臉常通如非看準了那船上的文士有些個來頭,焉能有如此好聽的口吻。
  可是他的一番用心,卻是白費了。
  這幾句場面話說過之後,前面那小船絲毫無反應,衹有習習的江風吹過,愈發顯得冷清!停了甚久,那小船上的船夫老七,纔笑嚮那個老文士道:“老爺子,大船上的老爺在同你說話呢!”
  白衣老文士歪過頭來,嘻嘻一笑,道:“他又沒提名道姓,誰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老七咧嘴笑道:“老爺你可真是好性子!”
  文士又轉過了身去,伸出一隻白脂玉手,用寸長的指甲,把燈蕊上過長的花心剔了剔,又倒下身來,繼續看他手上的書。
  這種情形看在了鬼臉常通眼中,簡直為之呆住了,他也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了,當時冷笑一聲,道:“在下己說過,尊船如果不讓路,可就怪不得我們直行無忌了!”
  小船上的船夫老七聞言一驚,道:“老爺子,人傢可是要撞咱們了!”
  文士面帶笑容道:“長江又不是咱們傢的,人傢要走你管得了嗎?”
  老七一縮脖子笑道:“是!是!”
  這小子二十六七的年歲,一頭亂發,黝黑的皮膚,和船上的老文士一搭一擋,倒是很有個意思,衹是一白一黑,顯得很不相襯。
  鬼臉常通知道這條小船找定了麻煩,當下胸有成竹,冷笑一聲道:“開船!”
  誰知他這開船兩字方一出口,就見小船上的老文士,同時擡起頭道:“開船!”
  大小兩衹船的鐵錨,同時自江中起上來,兩船同時嚮前緩緩行,衹是有一點沒變,小船仍在大船前頭,相隔距離一丈左右,真正是把人氣死。
  鬼臉常通忍不住一聲冷笑,道:“朋友,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他忍無可忍,回身嚮身邊的劉一虎道:“劉一虎,把那個行船的混小子給放倒了,要利落。”
  鐵胳膊劉一虎早已忍無可忍,聞言森森一笑道:“常二爺您放心!”
  說着他一掄手中長蒿,前足嚮前猛跨一步,手中篙摹地嚮外一翻,如同是一隻穿射的怪蛇似的,“嗖”一聲直嚮小船上的船夫老七背心上飛射了過去!
  由於二船相隔的距離如此之近,以鐵胳膊劉一虎這種手法,任何人也會以為那小船上的老七,是無論如何也休想逃得開了。
  可是事情竟是那麽出人意料,這衹飛出的長篙眼看即將紮上了老七的背上,就在這剎那,耳聽老七口中一聲斷喝道:“來得好!”
  身子側着嚮後猛地一個旋身,分出一隻右手,陡的一抓,整個小船一陣顫抖,他已把飛來的那衹長篙,緊緊地抓在了掌心。
  接着他哈哈一笑,順手嚮外一擲,這衹長篙就像箭似的射了出去,“哧”一聲,深深的投入江水之中。
  老七仰天打了個哈哈,仍像無事人兒一般的,繼續地撐着他的船,望也沒嚮大船上望一眼!
  這種調調兒,真和他的主人一模一樣,可謂之有其主必有其奴!
  鐵胳膊劉一虎不由怔了一下,隨即瞪眼怒喝道:“好小子,我看你這次往哪裏跑!”
  話落,一彎身子,雙手在小腿上一探,手上已多了一雙寒光四射的匕首,這種兵刃每一口都有尺許長短,細窄鋒利,刀身正中,有一道小指寬的血糟,北方人管它叫“毛插子”,是一種隨身可帶的殺人利器!
  劉一虎雙匕在手,殺機陡起,他自恃一身功夫不弱,當下嚮常通恨聲道:“常二爺我過去了!”
  鬼臉常通沉吟了一下,正好藉劉一虎試一試對方身手,當下點了點頭道:“一虎你要小心了!”
  劉一虎嘿嘿笑道:“常爺您放心!”說罷他雙足用力一頓,整個身子直竄起來,嚮前面的小花船上落去!
  前行的小舟,仍然是沒有反應,撐船的老七,甚至於連身子也沒回一下。
  鐵胳膊劉一虎身子嚮下一落,小船船身微沉,打了個水波兒,足見這劉一虎輕功不怎麽高明。
  他口中低喝了聲:“我宰了你這個混帳小子!”
  口中如此說,身子嚮前一撲,掌中雙匕,一上一下,直嚮老七背上猛然紮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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