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挑灯看剑
  作者:萧逸
  一、联手报亲仇 决斗落月涧
  二、父女代传言 爱徒赶回山
  三、师徒成永诀 抱咎哭坟前
  四、延客主他去 神秘惹人疑
  五、客邸获芳笺 梦寐思伊人
  六、情意何处去 花前诉衷曲
  七、佛前盟誓语 义结金兰好
  八、履诺任护法 难消美人恩
  九、强敌频将至 劫难在午前
  十、老人失所踪 分头共追寻
  十一、结伴上大都 途中遇俏女
  十二、孺子遭毒手 少侠义施救
  十三、蓦悉杀师人 雪夜入仇家
  十四、侯门遇高手 旗鼓两相当
  十五、客来主不迎 老少互逞强
  十六、情仇两相忘 惆怅西北驰
一、联手报亲仇 决斗落月涧
  夕阳把黄昏的影子慢慢拉长
  夜,像梦一样的孤寒,为大地披上了一件深黑色的外衣,给每一个生物,都带来了一连串甜美的梦。
  柔和的月色,拂照着这片耸岭,偶尔吹起的夜风,把山林摇撼出一阵悸人的呼啸。
  夜是这么的静寂和神秘。
  在一片悬崖之上,月色拂照着一个苍老、伛偻而又寂寞的身影她是一个老迈的妇人。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衣,宽大的袖子,拖在地上,当月光从她脸上掠过时,才看清了她的面貌,她竟是如此的恐怖和苍老!
  满头的白发已经脱了三分之二,水纹般的皱纹,堆积在她的脸上,她右目已瞎,左眼也已昏花,只能够用来辨别黑暗和光明,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牙,鸟爪般的枯掌,紧紧地握着一柄黑铁拐杖,不停地来回摇晃。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些声息,也许当夜风拂体时,她曾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喟叹,只是那声音太轻微了,几乎连她自己也听不到,她是太苍老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可是谁又知道,她就是闻名天下,绿林丧胆的一代奇人“瞎仙”花蝶梦呢!
  在这个寒凉孤寂的深夜里,花蝶梦痴立着,似乎是在回忆,或是等待着一些什么,她开始喃喃自语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的心头未了……过去的岁月像梦,像流星,我还以为我能得到一些什么,可是……到今天,除了人见人怕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唉!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她想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凄凉悲惨的声音,在月夜里回绕着,她成名江湖数十年,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在她木朽之年,她竟对“死亡”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她不知道是谁把“死亡”带到这个世界来的,然而她却深深地咒恨着那一个人。
  风,渐渐的大了,夜凉也更浓,而那个孤独的老婆婆,仍然站立在崖口,像是一个幽灵,一个鬼魅一样。
  在这片悬崖的另一端,有一条崎岖的小道,这时正有一条黑影,如飞地向上扑来,他的身形巧快,简直是骇人听闻,瞬息之间,已经扑上了数十丈,翻上了这片悬崖。
  在月色下,看清了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领口还插着一朵白色的菊花。
  他生得剑眉朗目,身躯伟岸,一股英迈之气,充满了青春活力,与花蝶梦恰是一个显明的对比,只是这种对比,未免太残酷了!
  他是花蝶梦惟一的徒弟,大概在他周岁的那一天,花蝶梦就得到了他,18年来,他得到了花蝶梦的全部功夫,由于花蝶梦怪诞冷癖的性格,使得他也成了一个怪人。
  因之,这一对师徒瞎仙花蝶梦,九天鹰骆江元,全都成了人见人畏,扬名天下的一对奇人。
  骆江元匆匆地扑上了那悬崖,他尚未开口讲话,花蝶梦已冷冷地说道:“江元,你可知你来晚了么?”
  江元这时已到了花蝶梦身侧,他笑了一下道:“师父,中途我管了一件闲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师父,你可是在盼我?”
  江元说着伸手去拉花蝶梦的手,花蝶梦却一甩袖子,让开了两尺,厉声喝道:“站远些,不要碰我!”
  江元作了一个痛苦的微笑,默默地退后一步,18年来,花蝶梦虽然视他为子孙,可是她却从来不让他亲近一下,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讲,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江元失望地望着这个瞎婆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冷酷,如此的难以亲近?
  花蝶梦撇了一下嘴角道:“我交付你的事,你都办妥了吗?”
  江元连忙答道:“我都办妥了,他们没有一个敢违反你的意思!”
  花蝶梦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好……你把‘红翎’还给我!”
  江元答应一声,由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薄皮套,双手递给花蝶梦,花蝶梦接了过来,她二指捏住了那雪白的小把柄,轻轻向外一抽,在月光下,立时闪出了一团彩光。
  这是一只三寸长的红羽毛,配着白玉的把柄,羽身发亮,红光闪闪,在红羽毛的中央,镶着3粒极小的蓝宝石,在月光下闪耀出五色光彩,煞是美丽,花蝶梦感慨颇深的摸了摸那美丽的红翎,又把它轻轻地放进去,珍贵地收在怀里。
  江元望着花蝶梦,直到她做完了最后的一个动作,这才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花蝶梦摇了摇头,用手捋了一下飘在前额的白发道:“不!你没有多少时间耽误,天亮之前你还要离开蓬莱山,我另外有事要你去办。”花蝶梦话未说完,江元早已变色道:“怎么……师父!你又要把我遣出去?”
  花蝶梦闻言冷冷说道:“要办的事太多了,你哪有时间休息?想想看,还有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事情,你先回洞去,要你办的事,我已留了一封书信,拿了信你就可以走了,不必再来见我。”
  江元闻言心中甚是难过,他才由河南赶回来,师徒相别已经数月,万料不到才一复命,立刻又被遣派出去。
  花蝶梦似乎对他这个徒弟,没有丝毫感情,十余年来,她一直是冷冰冰的,然而骆江元则是个热血男儿,每当他向花蝶梦表示亲热,或希望由她那里得到一点温暖时,总是遭受到她无情的叱责,这是他最感痛苦的事。
  花蝶梦等了一下,不见江元再说话,立时接着:“好了,你既然没有事情,现在就回洞吧!要你办的事,我都写在信上了,你拿了书信不要耽误,就立刻下山去吧!”
  江元听她每一个字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师徒眷念之情,心中不由大凉,几乎流下眼泪来,强自忍着,大着胆子问道:“师父,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花蝶梦闻言怪笑一声,怒道:“哪来这么多傻话!赶快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骆江元无奈,他怀着一颗极度失望的心,拭了一下眼泪,转过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扑出了这片悬崖,向云海中纵去。
  花蝶梦见他已然离开,这才舒散一了下皱着的眉头,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不知趣的孩子,你何苦来纠缠我啊?”
  她仍然默默地站着,没有多大工夫,江元又从云海中扑了回来,他离开花蝶梦约有二十余丈,遥遥叫道:“师父……我走了!”
  花蝶梦微微地移动了一下身子,轻声答道:“好!你去吧!把事情办妥后就回来,我们要好好地聚一下,不再让你乱跑了。”
  江元闻言好似喜极,他脸上闪过一个爽朗的笑容,脚尖点处,人如飞鹰,已然飘出了七八丈,向山下扑去。
  花蝶梦虽然双目已毁,可是,她武功奇高,数十丈内飘花落叶也可分辨,这时她知道江元已然再次下山,她不禁自语道:“这孩子真不得了,将来功夫比我还高呢!”
  她想着,在这座荒地上来回的踱步,心中思索着一件重大的事情。
  寒月依然静静的高挂着,这个怪癖的老婆婆,似有想不完的问题,她只是来回的徘徊……
  突然,她停住了身子,沉声道:“是谁?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快出来!”
  随着她这一声叫,便见三十丈外,闪出了一个黑影,他年约五旬左右,高大的身躯,身体极为魁梧,他头发已经花白,但却有着不可一世的豪气。
  他萎缩地纵上了这片悬崖,用几乎是发抖的声音,说道:“是……是我……花婆。”
  他话未说完,花蝶梦已然喝道:“你是谁,到这来干什么?”
  那人听着她冷酷凌厉的声音,和看着她月下这副容貌,不由得吓得打了一个冷战,嚅嚅道:“花婆,我……我是元子笺。”
  元子笺话未讲完,花蝶梦早已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刺人耳鼓,吓得元子笺一言不发,怔在当地。
  花蝶梦在笑罢之后,她杖头往地面上轻轻一点,人如阴风般,离着地面数寸,已然越出了十七八丈,再一作势,便到了元子笺面前。
  元子笺看到了一个残老的躯体和一张恐怖的脸,他吓得几乎叫起来,连忙退后一步。
  花蝶梦已怪声道:“你不用害怕,话没有讲清楚,我绝不动你……元子笺,难为你称得孝子,你此来是为你爹爹报仇吧?”
  元子笺听罢此言,惧怕之心大减,代替的,是一团仇恨,长眉一挑,悲声说道:
  “不错,就是来报父仇的……你知道这是我毕生难忘的事,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元子笺激动之下,不顾处境的危险,大声地喊叫起来,花蝶梦不由大怒,喝道:
  “元子笺,你不用对着我鬼叫,为父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既然有这个勇气来,或许你自认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依我看,你功夫太差,比起我那个徒弟还差得太多,你居然敢来找我,那不是白白送死吗?现在我就坐在这里,任你攻打,无论暗器、兵刃、拳脚均可,你每出一百招,我还你一招,你看如何?”
  元子笺闻言心头一懔,他早知花蝶梦双目失明,可是那身功夫却是骇人听闻,她的耳朵极灵,和人对敌,总是不用兵器,来人无论轻功多好,也能听出,并能测知对方强弱,用隔空手法点人重穴,永无不中之理。
  她手法更是奇重,往昔在河南道上,偶遇仇人环攻,竟被她一指点穿三人,当时威震天下,绿林中人把她畏如天神,提起“瞎仙”无不胆寒,天大的事,只要有她“红翎”
  在手,就立可化解。
  元子笺天大的胆也不敢与她过招,他这时来,原是实施他预先想好的一条诡计,当下强笑道:“花婆,你不必这么急,我此来原是请你赴约的,关于我们的仇恨,到时再谈。”
  花蝶梦听到这里,连连摇头道:“别往下说了,我可不愿意离开此山,你今天既来了,我们的事就此解决,你也别想回去了!”
  元子笺听罢心中暗暗着急,忖道:“这老瞎婆不上套,只怕我凶多吉少了。”
  他想着不觉流下汗来,花蝶梦已不耐烦,催道:“怎么,你有胆子来,竟没有胆子动我么?”
  元子笺闻言心中一动,他知道花蝶梦生性高傲,晚年益发骄狂,当下强捺惊心,故意冷笑了两声道:“哼!原来瞎仙也不过虚有其名,竟不敢赴仇人之约。”
  他话未讲完,花蝶梦已是一声怪叫,伸过了鸟爪般的枯爪,一把抓住了元子笺的左臂,厉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元子笺见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拇指一下按在自己的“肩井穴”上,当时一条左臂奇痛如剜,她那长长的指甲,已然深陷入肉,渗出一片鲜血。
  她那张恐怖悸人的面孔,离着元子笺不过半尺,这一下,几乎把元子笺吓昏过去。
  他强自镇定着,他知道,他回答的这一句话,关系着自己的生死,当下提高了嗓子道:“花婆,你不用动野,告诉你!这次寻仇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皮鲁秋和吉土文……”
  花蝶梦听到这里,脸上泛了一丝狞笑,怪声道:“啊!还有这俩小子!他们为什么不来?”
  元子笺这时已痛得浑身冷汗,又不敢运气护穴,勉强答道:“我们三人,准备请你赴宴时一齐解决……我们备了酒菜……因为我们有把握,这次一定会把你杀死!”
  花蝶梦闻言呵呵大笑,她仅有的几枚牙齿,在月光下发出了惨白的光色,愈加显得恐怖、骇人。
  她狂笑了一阵,枯臂一挥,“叭”的一声,把元子笺甩出了三丈余远,摔在地上。
  元子笺慌忙地爬起,连忙运气止血,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花蝶梦甩出了元子笺,她又继续地狂笑一阵,连眼泪都几乎笑出,连连说道:“好!
  好!这才是我最爱听的一句话,难得你们有这份孝心,居然要送我上西天,我若是不答应,倒是辜负了你们,现在你说吧,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元子笺见她果然上钩,不由大喜,立时道:“花婆,这附近有个‘落月涧’你可知道?”
  花蝶梦点头道:“不错,我知道这个地方,那么时间呢?”
  元子笺立时接道:“明晚月上之时,我们以酒宴相待。”
  花蝶梦听罢心中一动,忖道:“听他口气似颇兴奋,以我这等功夫,纵使他们数十人围攻,也是徒送性命,这点他们深知,既然胆敢约我前去,又只有三人应对,定是欺我眼瞎,定下歹毒之计。”
  “小子们,你们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只怕明晚你们一个个都要命丧黄泉。”
  元子笺见花蝶梦突然沉思不语,他素知此老聪明绝顶,心中不由怦怦乱跳,强自镇定着道:“花婆,你可敢赴约?”
  花蝶梦冷冷一笑道:“元子笺,以你们三个妖魔小丑,竟敢邀我赴宴,我知道你们定有诡计,才用此激将法……”
  元子笺听到这里不由一惊,忙道:“花婆,你是何等人物,难道我们能瞒得过你?”
  花蝶梦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捧我,不论你们瞒得过我也好,瞒不过也好,明天便是你们的死期,现在快点给我滚回去吧!”
  元子笺这时才放了心,强笑一下道:“好!我们生死由命,绝不怨你狠毒……明天见,记得‘落月涧’。”
  他说罢一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山径上,再一晃身,又出去了七八丈,渐渐地消失在暗影里。
  花蝶梦听他已去远,她残酷地笑了笑,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因为她又要杀人了!
  她仰起了头,对着明月,自语道:“明天月上时……他们为什么要送死呢?”
  又是月上树梢的时候了,蓬莱山的寒林,被晚风沐浴着,发出了一片断肠的呼啸,像是遥远莫及的亲人,在悲哀地呼唤着。
  “落月涧”是蓬莱山的绝地,原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四面均是峭壁与蔓草,是一个极荒凉和恐怖的地方。
  但是此刻,有三个长衣的奇人,围坐在一面四尺的石桌旁,桌上摆着丰盛的酒筵,他们正在喁喁地私语着。
  左边坐着的正是元子笺,居中的是一个古稀的老人,他矮胖的身躯,长髯垂胸,细细的眉毛微微的搭向眼角,一对眸子寒光炯炯,足以看得出他有着极深厚的武功。
  靠右边之人,身材高瘦,只不过四十出头,相貌甚是清秀,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他们就是皮鲁秋和吉士文。
  这三个人,都有着丧亲之痛,于是他们安排了这个死亡的约会,等候着他们的共同的仇人瞎仙花蝶梦的赴约!
  他们都很焦急,也非常恐惧,虽然他们把一切都详细的安排好了,但是他们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今晚的约会,他们拿出了最大的勇气,以生命作赌注,如果一击不中,这里就是他们抛尸之处了!
  吉士文显然是最沉不住气,他焦急地向四下望了望,月光之下,那左方的惟一路口,仍然是静悄悄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他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低声地问道:“元兄,她怎么还不来?会不会变了主意?”
  元子笺摇了摇头,尚未答话,皮鲁秋已低声道:“不会……吉老弟,你千万慌张不得,这个瞎婆子精灵无比,少时她来了,我们说话一定要自然,话不妨说得朗爽一点,否则只要她一疑心,我们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元子笺也低声地嘱咐吉士文,因为他昨天吃过了苦头,对于花蝶梦更是怕到极点。
  于是,他们低声地咕哝了一阵,便不再提这件事,故意地谈一些江湖上的往事,表示他们从容设宴,把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
  可是他们的心,都在激烈地震荡着,每有风吹草动,秋叶飘落,便会使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时间好似过得特别慢,他们怀着一颗颤栗的心,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已经停止了谈话,几乎连彼此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们热烈的盼望花蝶梦的到来,同时又极度的畏惧这件事的实现,对于人类来讲,这是一种最大的苦刑,对于一些出生人死的江湖豪客来讲,这又是一种绝大的讽刺。
  吉土文终于沉不住气,低声道:“会不会她的徒弟又回来了?”
  这一个问题,使得他们全是一惊,他们不但畏惧着花蝶梦,也同样畏惧她的徒弟九天鹰骆江元,骆江元天赋异禀,未满周岁便被花蝶梦收去,十八年来,他已经练成了江湖一流的功夫,几乎与花蝶梦不相上下了。
  元子笺虽然惊心,但他昨夜曾在百丈之外,亲耳听见骆江元及花蝶梦的谈话,立时接着:“不会的!我昨天亲耳听见,瞎婆子把九天鹰派出去,大概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当他们把这个问题否定之后,内心都感到些微的安慰,于是他们又讨论另一个问题:
  “那她怎么还不来呢?”
  吉士文仰头看了看高有百丈的峭壁,月亮和云影在天空静止,涧口的树木,彼山风摇荡着,一切都显得很幽静,整个蓬莱山的空气,都是属于他们的,原应该呼吸得很舒适,可是相反的,他们反倒喘不过气来,而有一种窒息的痛苦。
  突然,吉士文面色大变,皮鲁秋及元子笺连忙抬头向上望去,这一望,立时使他们全身大为紧张起来。
  在百丈的涧口,站立着一个白衣的老婆婆,她伛偻着背,双手空空的,山风拂动着她的白发和长衣,宛如一个九天的神仙,又好似一个可怕的幽灵,总之,任何人也不会感觉到她是一个“人”!
  她身体微微地晃动一下,好似舍不得离开那阵拂体的清风,伫立了一阵,向下发出了冷酷的声音:“你们都到齐了吗?”
  声音经过四壁的迂回,显得更为苍老和冷酷,下面三个人,都是一惊。
  皮鲁秋壮起胆子,朗笑了两声,道:“花婆,我们早就到了,在等你的大驾呢!”
  花蝶梦好像是笑了两声,她又问道:“你是皮鲁秋?还有别人呢?”
  吉士文闻言连忙答道:“花婆,吉士文也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个恐怖的形象怪笑几声道:“好得很!好得很!不用说元子笺是一定在的,我下来了。”
  她语音甫停,双劈张处,人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又如一朵下降的白云带起了呼噜噜的风声,竟由那百丈的峭壁上向下落来!
  三人正在惊骇,突觉眼前一花,这个怕人的瞎婆子,已然用她最得意的身法“蝶梦花酣”,轻飘飘地落在了三人之前,距离石桌仅有三尺。
  三人见她从空而降,这等功夫真是旷古未见,一个个骇得说不出后来。
  瞎仙花蝶梦落下之后,她冲着三人略一点头,冷冷道:“难为你们,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呢!”
  三人连忙站起,皮鲁秋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惊恐,微笑道。“花婆真是信人,我们今天就算死在你手中,也是绝无遗憾的!”
  花蝶梦闻言阴森森地笑了笑道:“老儿,我眼睛没用,无法观察你的神色,可是我听你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不知你是害怕,还是你们定了什么诡计而心虚呢?”
  三人闻言不由同时一惊,吉士文这时不知从哪来的胆子,他居然朗声道:“花婆,你不必多疑,诡计可以施于任何人,对于你却是毫无办法,这点你自己也必深信。”
  “我们三人与你都有血海深仇,我母丧命于你手,皮兄丧父,元兄也丧父,所以都立誓要取你的生命……当然我们知道,无论如何不会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已八十,我们如果再不复仇,你就要寿终正寝了,所以我们拚得十年苦练,舍出性命,也要与你一决生死,这就是我们今天约会的原意,虽然是不自量力,可是为复仇而死,不但可见先人于地下,也可交待于武林同道。”
  花蝶梦默默地听他把话讲完,暗中点了点头,心道:“原来他们是怕我寿终,所以才拚出性命复仇,以求出奇迹……哼!只怕你们要失望了!”
  花蝶梦想着,点头道:“好的,你们既有此决心,也是可嘉之事,现在我已来了,如何比法,你们就快说吧!”
  皮鲁秋这时含笑道:“花婆,生死原是人生大事,你别怪我们俗,请你在我们动手之前,先饮十大杯如何?”
  花蝶梦闻言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已数十年滴酒未饮,今天看在你们就要归西的份上,就破例与你们一饮吧!
  花蝶梦说罢,径自坐在皮鲁秋对面,她一切行动均与一般人一样,仿佛她双目根本未失明一样。
  花蝶梦坐下之后,皮鲁秋早已敬上一杯酒,道:“花婆,我们尚是初次同饮吧?”
  花蝶梦伸手接过了杯子,她不发一言,忖道:“即使他们在酒中放了最烈性的毒药,对于我扔是毫无作用的。”
  这时皮鲁秋、吉士文、元子笺三人,各已举杯而尽,花蝶梦仍然握着酒杯,一动也不动,元子笺不由问道:“花婆为何不饮?莫非疑心这酒不洁么?”
  花蝶梦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人,也都算得江湖一流人物,谅你们也不会作出这等事来,再说任何毒药对于我,均是不起作用的,我又何惧之有?”
  花蝶梦说罢此话,只见她嘴皮微动,再看杯中之酒,已然点滴不存了,三人这么高的功力,相隔又近,竟不知道她是怎样喝的,当下不由大为惊骇。
  花蝶梦饮完了这林酒,她用舌头敌了一下干枯的嘴皮,怪笑道:“数十年不饮酒,想不到酒味依然如此,并无什么改变啊!”
  这时吉士文早已斟上第二杯酒,花蝶梦仍是前法饮干,至于桌上菜饭,她是动也不动。
  到了第五杯酒后,皮鲁秋才开始谈到正题,其中自然隐藏着他们至毒且狠的诡计。
  原来皮鲁秋等三人,知花蝶梦武功奇高,已是空空精精一流,双目虽瞎,但却丝毫未受影响,隔空点穴,金石可穿。
  他们三人原是受了高明人的指点,以十七层湿棉,和头发以及兽皮,织成了一块护身牌,无论任何兵刃暗器及厉害指力,均可抵挡。
  他们素知花蝶梦,除了口鼻两处要害外,周身刀枪不入。
  而他们三人中,吉士文有一爱女,年方十七,曾在苗山学艺,为苗山第一高手五羊婆刁玉婵之爱徒,那刁玉婵也是一代奇人,武功之高只不过略逊花蝶梦一筹。
  吉士文之女名唤文瑶,她深得五羊婆的真传,更是练就了各种毒药暗器,其中最厉害的一种,名叫“五羊针”,也就是五羊婆成名的独门暗器。
  这“五羊针”细如羊毛,奇毒无比,中人之后,七步必亡,发射之时,要从铁管吹出,由于体积过小,如果施放的人内功精纯,则对敌者就万难躲过了。
  这时,吉士文等人,决心要杀害花蝶梦,事先便作了安排,在“落月涧”摆了两大块石头,相隔约有二十丈,以备双方对敌之用,而距离前台三丈处,挖下了一个地洞,上覆木板,令吉文瑶藏卧其内,备好了暗器,听他们信号施发。
  这时皮鲁秋朗声说道:“花婆,我们三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们十年来,刻苦自励,练成了一种厉害的武功,自信可以抵住你的掌力。”
  皮鲁秋说到这里,花蝶梦忍不住地冷笑了两声。
  皮鲁秋精灵,面上故意作出不悦之色(其实花蝶梦也看不见),显得颇为愤怒地道:
  “花婆,你不用笑,我们今晚已有全胜的把握了!”
  花蝶梦听他口气已有怒意,心中暗笑,便道:“皮鲁秋,你们总该知道,以我指力,三十丈内金石可穿,你们十年苦练又有何用?”
  花蝶梦说着得意地大笑了两声。皮鲁秋神色自若地道:“你的指力我们深知,可是我们自信这十年的苦练,可以和你接上六招不成问题……”
  他话尚说完,花蝶梦已是怪笑道:“数十年来,我与人对敌,向来只出三招,你们居然敢接我六招……哈哈……”
  花蝶梦说着仰天大笑,其声惨厉,寒夜之下,显得更是刺耳。
  皮鲁秋却抓着她骄狂的弱点,立时接口道:“花婆,你这次恐怕要输了!”
  花蝶梦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放屁!我如果三招不胜,愿受你们任何毒计围攻,就算你们真能置我于死地,我也绝不许门人复仇!”
  花蝶梦说此话,原是自恃武功太高,敌人万难躲过自己三招,就算敌人习得惊人武功,自己三招无效,那时自己任他们反击,只要近身五丈,自己便可察觉,加上自己除了口鼻要害外,周身刀枪不入。
  花蝶梦又想到也许仇人会用火攻,但自己双耳奇灵,只需跟着仇人首脑进退,仍是无害,故此说出这番话来。
  皮鲁秋等三人,见花蝶梦挟技自傲,各人心中大喜,但在喜悦之中又有恐惧,因为他们计划得虽然周密,但尚不知埋伏着的人,是否能完成使命?
  皮鲁秋用极短的时间,思索了一下道:“花婆,我们还是照原议,你可发六招,如果六招不胜,那时便要任我们反击了!”
  花蝶梦闻言冷笑道:“哼!既然你们坚持六招,那么就以六招为限好了!”
  皮鲁秋接口道:“花婆,你刚才说过如果你有损伤,不许令徒为你复仇,此话可是当真?”
  花蝶梦闻言怒道:“我向来言出必行,你们既然不放心,我可将‘红翎’取出,放在身旁,如果就真死在你们手中,你们把‘红翎’拿去就是!”
  皮鲁秋等三人闻言大喜,“红翎”是花蝶梦随身至宝,一向看得比性命还重,想不到她竟许下如此诺言,只要有她“红翎”在手,便是武林中的一块免死金牌。
  他们三人原来就怕九天鹰骆江元,他年纪虽轻,可是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思议,与花蝶梦竟不差多少。
  这时他们虽然高兴,可是却极力地抑制着,元子笺沉默了半晌,这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花蝶梦闻言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个打法?”
  吉士文接口道:“花婆,我们在相隔二十丈处,摆了两块大石,我们在东,你在西,由你发掌如何?”
  花蝶梦闻言,略微思索一下。道:“好的,我就在西吧,不怕你们搅什么鬼花样!”
  她说罢将酒杯一丢,二指轻轻在桌面一点,身若飘叶,已然翻出去二十余丈。
  她双目虽盲,但却一丝不差的,落在了西头那块大石上,这等功夫确实是惊人欲绝了!
  花蝶梦坐在大石上,她伸手掏出了她珍惜若命的“红翎”,轻轻地放在身旁,喝道:
  “快!你们再耽误,我可不奉陪了!”
  这边三人,怀着既忧且喜的心情,相互地使了一个眼色,一同跃上了东边的大石,顺手提起了一块长达一丈的护身牌,横放在身前,好似一个屏风一样,只露了一个头在外。
  皮鲁秋等三人坐好之后,吉士文立时叫道:“花婆,你请出掌吧。”
  花蝶梦闻言,却冷恻恻地笑了两声,月光照着她,她有一张惨白的脸,两只半睁半闭的盲目,一张孤形的嘴,两颗白牙,顶门上垂挂着一些稀疏的白发,衬托着她那枯瘦的身子,宽大的长衣。
  她此刻的形状,不仅是恐怖,简直令人战栗,任何人不敢相信她是一个活人,甚至于一具尸体也没有她可怕然而她却是一个武功最高的人。
  花蝶梦的脸上,蒙上了浓厚的杀气,根据她数十年来的惯例,只要她一出手,必定要对方血溅五步!
  她缓缓地伸出了右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运行着,使得她顶门的白发根根竖立,手臂的骨节发出了格格之声。
  这边三个武林一流高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他们竟一齐将头低下,藏在那块软牌之后,六只手掌紧紧地托着那块软牌。
  花蝶梦突把右腕一翻,“梅开三枝,”,中间三指并张,立时发出了三道凌厉的指力,分别向三人打到。
  好厉害的指力,竟把空气冲划出一阵裂帛之声!
  花蝶梦的指力,原是可穿金石的,可是当抵达到那块软牌时,只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藏躲着的三人,虽然毫发未伤,可是却把他们震得一阵乱摇,六条膀子同时感到酸麻了!
  花蝶梦一招既出,井未奏功,不禁使她吃了一惊,她觉得三股指力,同时打在一件极坚硬的东西上,并且被弹了回来。
  她不禁想道:“莫非他们真练成了‘硬形气功’?或是他们寻得了什么防身之物?”
  她想着不禁有些愤怒,忖道:“我不信他们能逃开我三指!”
  她想着怪叫道:“好呀!难为你们想出了防身的办法,再接我第二招吧!”
  她说罢第二次运掌,力贯单臂,划了一个小圆圈,再把三指猛吐出来,这一式名为“手琵琶”,威力至大。
  可是与前一式一样,除了使对方双臂一阵酸痛外,并未能奏功。
  这时花蝶梦深深地诧异了。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指力会无效?
  她渐渐变得暴怒起来,只听到一声鬼怪般地号叫,她三次扬掌“再见秋手”,这一式带起了极大的风声,足见她已用了八成以上的劲力了。
  皮鲁秋等,虽然倾三人之力合力抵御,可是这一掌却把他们打了一个筋斗,“砰”
  的一声摔下了石头。
  三人不由又惊又愧,急忙匆匆爬起,耳中已听到花蝶梦一阵阵怪笑道:“怎么了?
  你们死伤了几个?”
  吉士文高声道:“花婆,我们一个也未死伤!”
  花蝶梦闻言大为意外,当然她更感到失望,她万万想不到,自己连发三掌,不但未使对方殒命,竟连一些皮肉之伤也没有。
  她想着不由咭咭怪笑了两声,频频点头道:“真想不到,你们居然练成了这身功夫,只可惜我双目已毁,不然我倒真想看看,你们现在那副得意的样子。”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歇一下,皮鲁秋等三人,早已坐回了原处,又把那块救命软牌给支了起来。
  经过了三次的抵挡,他们对这块软牌,产生了很大的信心,当下元子笺高声道:
  “花婆,还有三招,我们不一定挡得住呢,你就快发第四掌吧!”
  花蝶梦点了点头,她倒不相信自己葬不了他们,闻言便道:“不错!还有三掌,如果那时你们还活着,我就任你们暗算不再回手了!”
  她说完这话,把全身劲力运于右臂,发出了一记十成劲力的“笑指桑麻”,掀起了一阵巨大的劲风。
  这种声势实在太惊人了,皮鲁秋等虽然有恃无恐,但也不由吓得要命。
  他们三人一体,同时把头藏在软牌之后,各运起了全身的功力,拼命地抵着那块软牌。
  当花蝶梦的掌力抵到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三人同时觉得双臂酸麻疼痛,犹如针刺。
  接着一阵乱响,三人同被震开了三四丈,摔得个昏头转向,几乎昏了过去,一个个躺卧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花蝶梦倾耳静听了一下,脸上挂上了一丝残酷的笑容,高声道:“怎么了,你们还有人能够说话吗?”
  花蝶梦说完了话,等了一刻听不到有人接口,只当他们不是惨死就是重伤,心中大为欣喜。
  她正要起身去探个究竟,突听皮鲁秋哑笑道:“花婆,我一点事也没有!”
  吉士文立时接口笑道:“花婆,我也很好,只是你老掌力太厉害,差点没把我震昏。”
  元子笺也大声道:“可不是吗!我两条膀子还真痛呢!”
  花蝶梦听他们三人,先后的发了言,她不禁面色大变,心中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想不透,凭自己这等掌力,就是让他们再苦练十年,也是万万不能抵御的。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她连续的发出了四掌,对方除了受震跌倒之外,竟连一些皮肉之伤也无。花蝶梦暴怒起来,她头上的白发,根根竖立,鼻孔和两片嘴唇不住的抖动着。
  她只有两招的机会了,她虽然深知他们反击是无济于事的,然而她连发四招,竟未能伤着敌人,仅这一点,就太使她丢人了!
  这时那三人,又回到了原处,他们见花蝶梦的掌力越来越重,不禁大为恐惧,不知道是否能在这两招下逃命,即使是能够不死,而预定的毒针是否能奏效?
  如果毒针不能伤她,必然将她激怒,那时她追击发掌,自己三人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怕这次再被震出,当下用手轻轻地拉了二人一下,他翻身伏在大石上,双手向前推着软牌,这样既可将全身力气用上,又可避开花蝶梦掌劲正锋,不至被抛出去了。
  吉士文见状连忙依样俯下,元子笺尚未来得及伏倒,却听到花蝶梦一声断喝,立时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涌了过来。
  三人大惊,拼命抵挡,立觉一阵大震,元子笺果然又被震了出去,这一次摔得更重,并且也受了创伤。
  吉士文、皮鲁秋总算取了巧,除了头昏并未受创,正要去扶元子笺,突听花蝶梦又是一声大喝,原来花蝶梦第五掌下来,便知道他们有了防身之物,所以她趁前掌将他们震出时,立时左掌又发,第六招“长亭揖别”又出。
  皮、吉二人见状大惊,顾不了元子笺,自己性命要紧,立时又按前式来抵挡。
  一声大响,夹着一声惨厉的叫声,皮、吉二人急着看时,元子笺已然血肉模糊,成了一堆肉泥了!
  他们二人侥幸逃得性命,见元子笺如此惨死,也不禁又惊又恐,痴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花蝶梦皱了一下眉头,因为她觉出三人井非全死,不由问道:“你们谁还活着?”
  皮鲁秋惊魂甫定,道:“花婆……元子笺死了!”
  花蝶梦闻言,听说只死了一人,不由大为失望,但她六招已毕,是不能再发招了。
  她“啊”了一声,黯然道:“只死了他一个?这个约会原是他约我的,他死得不冤枉……现在我六招已发完,你们可以发招了!”
  皮鲁秋正在为元子笺伤心,闻言未作理会。
  吉士文知道,现在是决定自己二人生死存亡之时,预定的计划,是否能成功尚无把握,如果要被花蝶梦发觉,连自己的爱女那藏在地洞下的人她也要惨死了!
  吉士文想到这里,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出来,他连忙提高了嗓子道:“皮老兄,你准备好没有?我们要还手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埋伏在地洞里的吉文瑶,叫她暗中准备飞针。
  皮鲁秋闻言惊觉过来,忙说:“花婆,我们功力不够,距你二十余丈,只怕发掌……”
  他话讲完,吉士文已抢着道:“皮老兄,我们还是隔二十丈发掌……我有必胜的把握!”
  皮鲁秋见他说话时,连使眼色,心中虽不解,但知他必是有为而发,当下也就附和着他,表示赞同。
  花蝶梦发出了一阵呵呵怪笑,道:“我话已说过,随你们怎么打都可以,我绝不还手,但是要以一个更次为限,如果一个更次过去了,你们还不能得手,我也不伤你们,就此分手,这件事就要以后再谈了!”
  吉士文闻言立时表示同意,又道:“花婆,我们用暗器是否可以?”
  花蝶梦闻言心中一动,但仍毫不在意:“吉小子,你这话问得就外行了,你既然是报仇,自可倾力而发,难道还要受我的限制么?”
  皮鲁秋立时接口道:“花婆快人快语,我们也别再拖延了……吉兄,我们发掌吧!”
  说着用眼向那吉文瑶藏身的地洞瞟了一眼,又向吉士文望了望,吉士文会意,把头点了点,大声喝道:“花婆留意!”
  随着他这声大叫,只见他右掌翻处,“双星追月”,两点寒星,向花蝶梦“中庭”、“鸠尾”二穴打来。
  同时皮鲁秋单掌扬处,三颗铁莲子,乌光闪闪,带着疾劲的破空之声,也向花蝶梦“巨阙穴”打来。
  花蝶梦心中诧异,暗道:“他们明知口鼻是我要害,为何舍而不取?”
  她想着,暗器已然到达,好个花蝶梦,她连动也不动,只听一声轻响,五件暗器才与衣服一触,便落了下来,竟连她衣服也未打破。
  花蝶梦仰天大笑道:“哈哈……何必费事,这么打,一点也没有用。”
二、父女代传言 爱徒赶回山
  这边皮鲁秋及吉士文脸上变了颜色,并不是花蝶梦的功夫吓了他们,而是他们发了暗号,但吉文瑶却按兵不动,没有乘隙将毒针发出。
  这本就是他们最担心的事,事先曾经再三排练,想不到临时吉文瑶仍未做到。
  他们焦急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但又不敢明白的说出,只有暗暗着急,并在心中把吉文瑶骂个不住。
  花蝶梦见他们久无声息,不由甚是诧异,问道:“你们怎么了?时间是你们的,多耽误只有你们吃亏!”
  吉士文不敢耽误,怕引起她的疑心,当下强笑一声道:“花婆,我们现在只不过是问路,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花蝶梦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她实在太狂了,可是她的功夫也确实太高了,怎会把这点破铜烂铁放在心上?
  她笑罢之后骂道:“没用的东西,如果不是我有言在先,现在只要一抬手,你们就没命了,还敢如此猖狂!”
  花蝶梦话才说完,又听吉士文大叫:“瞎婆留心!”
  他们二人又发出了大把的暗器,可是仍然避开了花蝶梦的口鼻,花蝶梦不由深为诧异,忖道:“他们莫非不知我要害,还是另有诡计呢?”
  当然,他们这一把暗器,是丝毫收不到功效的。
  这一次他们更急了,原来“瞎婆留心”这句话,是他们预定的暗号,可是文瑶仍然没有发出,这如何不令他们惊心呢?
  接着他们暗器、掌力拼命地向花蝶梦打去,现在只有专打口鼻,并且每打一次必喊一声“花婆留心!”
  看看一个更次快到了,花蝶梦身旁已落了一大片亮光闪闪的暗器,可是那埋伏着的吉文瑶,却始终没有发动,好似她已经死在那个地洞中一样。
  是寒夜。
  冷风飕飕,可是皮鲁秋及吉士文,已是浑身汗透,急得发了昏。
  吉士文真恨不得飞到地洞前,一掌将吉文瑶击死,可是他不敢这么做。
  这时花蝶梦仰起了头,用她那只勉强可以辨别光明的左眼,向上望了望,怪笑道: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现在你们再发一次,我们就结束了吧!”
  皮鲁秋及吉士文闻言,又急又怒,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如吉文瑶仍然不动,那么十年来的苦心,和这股敢死的勇气,都算白费了,更何况又加上了元子笺一条命。
  吉士文恨得把牙咬得乱响,狠声道:“好!好!看我不要你的命!”
  他这话原是骂自己的女儿吉文瑶的,花蝶梦竟误会了意思,怒喝道:“吉小子,你要是再口出恶言,可别怪我不守诺言,今天的事……”
  她话才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惨的怪吼,随见她身子突然向上拔了七八丈高,由石头上跃了起来。
  她身在空中,双手平分,脚上头下,活似一只大老鹰,隔着二十余丈,扑了过来。
  皮鲁秋和吉士文大惊,拼命地跃出了七八丈远。
  就在这时,花蝶梦那一双鸟爪般的怪掌,已然整个的击在那块大石头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厉害的功夫,偌大的一块石头,竟然被她击得四分五裂,表面的三尺以上,也都成了碎屑!
  皮鲁秋及吉土文吓得魂出七窍,正要飞逃,却见花蝶梦坐在那块石头上,一动也不动,更是不发一言。
  吉士文不觉甚是奇怪,壮着胆子,借着月光往花蝶梦脸上看去。
  只见花蝶梦面色惨变,额角上已渗出了一颗颗的汗水,其状甚是痛苦可怖。
  吉士文见状又惊又喜,心知文瑶居然另有见地,在自己最紧要的关头,也是花蝶梦最大意松懈之时,竟将毒针发出,并且奏了全功。
  “五羊针”为苗人所用的毒药浸针中,针又小又毒,细如羊毛,用百余种毒虫毒草,提炼而成,休说射入内腑,就是刺中皮肉,也是七步必死。
  这也是劫数,花蝶梦自从眼瞎之后,因自己的仇人太多,随时均会遭人暗算,所以把耳朵练得奇灵,任何事均细心思虑,以免吃了瞎眼的亏,所以她眼瞎之后,反较以往更为精灵厉害。
  这一次,花蝶梦却大意了,她虽知皮鲁秋等人,既敢约她赴宴,料必有诡计,但她只以为是火攻之类,想不到他们竟敢在自己数丈之内,埋伏着人,施放这等毒针。
  花蝶梦正在与吉士文说话,由于一个更次已快到,料想他们也没有什么伎俩,一时大意,不料她话未说完,突觉自己的鼻孔,有无数劲风袭来,当下知道不妙,连忙闭气,已来不及。
  当时只觉鼻内微微一麻,接着一阵错乱昏眩,心知受了敌人恶毒暗算,暴怒之下扑了过来。
  她一击未中,已然知道中了极毒,这条命是万万保不住了,当下坐在地上,拼命用玄功支持着,不让剧毒侵入心腑。
  皮鲁秋及吉士文见花蝶梦久坐不起,知道她伤得极重,壮着胆子问了她几句话,却不见她答理。
  吉士文见状又走近一点,问道:“花婆,你可要我们送你回去?”
  他问过之后,这才看见花蝶梦微微地点了点头,按说花蝶梦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要取他二人的性命,仍然易如反掌。
  原来花蝶梦一生吃了性傲的亏,受伤之后,刚飞起空中,便觉毒针厉害,知道自己十九必死,连忙把气闭住。
  这时她坐在地上,心知自己所受之伤,最忌动气,复仇之念己然全消,怒火一熄,反觉自己一生杀人太多,虽然替天行道,所杀俱是恶人,可是也有不少冤枉的,自己今日死在仇人手中,只怪自己心骄气傲,中了毒计。
  她原不愿多说话,虽然知道自己功力高,但最多不过活上七日,自己尚有要紧的事,告诉爱徒骆江元,这时虽然可以把皮鲁秋、吉士文以及暗算自己的人一齐杀死,可是自己一动气,也必同归于尽,便不能与爱徒诀别了。
  瞎仙花蝶梦想到这里,提住了气道:“今天我死是自取,请送我回洞,并请速往‘刘家镇’万山寺将小徒寻回,此仇已解,我绝不许他报就是……现请将我‘红翎”取来。”
  皮鲁秋及吉士文却料不到,瞎仙花蝶梦竟如此干脆,当下连口答应,由皮鲁秋将大石上那支“红翎”取过递予!
  花蝶梦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她心中痛苦万分。这支红翎是她自己最爱之物,已经跟随了她六十年,除了骆江元外,任何人碰都未碰过一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人不畏惧。
  现在,为了遵守诺言,她不得不把它拱手予人了!这是多么痛苦和残忍的一件事。
  花蝶梦感叹了一阵,双手紧紧握着“红翎”,悲声说道:“看见没有?这是我爱逾性命的信物,少时我会给你们留下,以后我徒弟要是寻仇,你们把它拿出来,他天大的胆,也不敢违命的。”
  皮鲁秋及吉士文欣喜之余,更佩服花蝶梦为人,当下同声说道:“谢谢花婆,你还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尽力为你去办。”
  花蝶梦点了点头道:“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徒弟找回来,他不认识你们,你们尽可放心,只说我有急事,他自会尽速赶回……”
  花蝶梦说到这里,稍微歇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们埋伏着的人呢?我想和他谈谈。”
  吉土文已然把文瑶忘了,闻言被她提醒,也奇怪文瑶为何没有出来?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害怕,这时花蝶梦如此说,莫非她要复仇不成?
  吉士文想着不觉犹豫起来,迟迟没有接话。
  花蝶梦似乎知道他的心情,当下道:“我说过仇恨已解,你还不放心么?我如果不守诺言,只要我举手之间,你们仍是必死,岂又是你们隐藏得了的?”
  吉士文闻言这才放了心,忙道:“是!我就叫她出来。”
  吉士文说时,却听得地洞内隐隐传来一阵嘤啜之声,心中不由大为奇怪,连忙赶过去,伸手将覆板掀开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
  月光之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披在两肩,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在落着一滴滴明洁的泪珠,香肩频动,哭得是如此的伤心。
  吉士文一见大奇,连声道:“瑶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你说话呀!”
  这少女正是吉士文惟一的爱女吉文瑶,她自幼随苗山异人学艺,最近才下山磨练,第一件事便是参与了她父亲的阴谋,把一个称雄武林数十年的奇人毁灭了!
  她又低声哭泣了一阵才道:“爹……我该死!我……暗算了花婆婆,呜……”
  她说到后来,竟放声大哭,吉士文闻言一惊,心中又愧又怕,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种情形花蝶梦全听到了,她万料不到暗算自己的,竟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她并且还羞愧得直哭。
  花蝶梦想着轻叹了一声,忖道:唉!这真是命啊!
  接着她温言道:“小姑娘,我不怪你,你过来吧!”
  吉文瑶这才止住哭声,慢慢走到花蝶梦的身旁,忍不住又哭起来!
  花蝶梦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唉!这也怨不得你……你用的是五羊针吧?”
  吉文瑶闻言止住了哭,惊道:“花婆婆,你怎么知道?”
  花蝶梦道:“我怎会不知道……唉!想不到我会死在五羊针下,刁玉婵当年较技输给我,却想不到你替她出了气。”
  吉文瑶只是哭泣,花蝶梦伸手把“红翎”拿起,交给吉文瑶道:“这个就交给你吧!
  我徒弟脾气也坏,他要知道了准不饶你,你拿着好了。”
  吉文瑶含泪接过,哭着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杀人了!”
  吉士文见红翎交给女儿,心中暗喜,便道:“瑶儿,你先回去吧!”
  吉文瑶心中难过万分,她向花蝶梦哭别后,走出了“落月涧”,但是她并没有回家。
  她去寻访一个人去了。
  花蝶梦用手摸了摸自己坐着的软垫,才明白何以刚才六招全未发中,她心中记下,准备叫徒弟练成破此软垫的掌法。
  她向皮鲁秋道:“烦你送我回去,请吉兄速到万山寺叫小徒转来,我师徒也好诀别,现在我不能多说话了!”
  这时天已拂晓,皮鲁秋用软垫托着花蝶梦,向上翻去,而吉土文则下山而去。
  风,又吹起了落叶,这个世界还是如此的安静,但是从今天起,武林中真正地少了一个绝世奇人了!现在是月色最皎洁的时分,大地是如此的安静,刚才的那场凶杀已经结束了,就如同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娇小轻快的身影,如飞的由蓬莱山上奔下,她虽然有着一身卓越的轻功,然而她的步法,却是那么的慌乱!
  在这明媚皎洁的月光下,看清了她有着一张瓜子脸,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一张殷红的小嘴……她实在美得出奇。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衣,长长的头发,随着她急奔之势,向脑后飘出了老远,她不时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热泪,有时还可以听见她嘤啜的哭泣声。
  她是吉文瑶,在她参与了这场阴谋的打斗,用“五羊针”暗算了天下奇人瞎仙花蝶梦之后,她一直感到,她已经犯下了不可赦免的大罪了!
  虽然她已离开师门,也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参与了无数次的凶杀,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子,不要说是人,就是连一只麻雀,她也不忍心伤害的。
  现在,她与江湖上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了。
  她那颗纯洁的少女之心,也曾萌过了“暗杀”的念头,她那双纤纤玉手,也曾溅上一个老婆婆的鲜血!
  文瑶这么想着,她惊慌而失望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抚着胸口,默默地叨念着“天啊!我杀了一个人……并且是暗算……一个九十几岁的老婆婆,她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为什么要让她死在我的手里呢……”
  吉文瑶想到这里,她脑中又影幻了那一幅可怕的画面来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痛苦的盘坐在地上,嘴角带着卑视和残酷的冷笑,真实的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秋风拂沐着山林,吉文瑶失魂落魄地狂奔着,她心中不停的想道:“可惜我下手太毒了,把毒针吹到她鼻子里,不然也许还可以救,现在就是师父出来,也没有办法了!”
  文瑶又想到花蝶梦最后几句话:“赶快把我徒弟找回来,我们师徒还可诀别……”
  这种哀伤和充满失望的话,出自一个刚强的奇人之口,该是最悲哀的事了!
  吉文瑶想到这里,不禁伸手入囊,轻轻地抚着那片红羽毛,心中想着花蝶梦的徒弟,忖道:“她的徒弟更厉害,九天鹰骆江元,江湖上没有人不怕,可是,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恐怕也有六七十岁了?”
  “我见了他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我就是暗害他师父的刽子手?天啊!我真恨爹爹,他为什么要我作凶手?”
  吉文瑶这时真是意乱神迷,她反复地思索这件事情,内心充满了悔恨、畏惧、哀伤和痛苦,这种情绪的产生是很自然的,因为她是第一次杀人,任何一个人,在他做过了生平第一件所做的事情后,必然会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情绪,更何况是杀了一个人呢?
  文瑶心神不定地奔驰了好一阵子,已经到了蓬莱山之下了。
  她的心中,还在惦念着那个重伤的老婆婆。
  她望了望天色,低头忖道:“我不能再耽误了,如果在她死以前,找不回她的徒弟,那我的罪就更大了……我去找彤哥借匹马吧!”
  她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焦急,如飞地向一爿大庄院扑去,只见她微微的一晃身,已然越过了两丈余的高墙,恰如一个幽灵似的。
  不大的工夫,后院透出了一线灯光,似乎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接着那扇庄院的大红门,轻轻地打开了。
  文瑶随着一个黑衣的少年一同走出,在他们身后,有一匹火红的神驹。
  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了那少年的面貌,他年约十八九岁,剑眉星目,直鼻方口,漆黑的双目,射出了凌人的光芒,看得出,他是有着惊人的奇技的。
  这时,他微皱着双眉,连声的问道:“瑶妹,到底是什么事?看你急成这个样子,你就不能告诉我么?”
  文瑶只是黯然地摇着头,用衣袖拭了一下眼角的热泪。低声说道:“彤哥,你不要再问了,我的心乱得很,我……我做了一件坏事。”
  这少年复姓“百里”,名彤,原是秦相百里奚的后代,有一身出奇的功夫。
  百里彤闻言皱眉说道:“瑶妹,到底怎么了,你说话这么没头没脑,你又会做出什么坏事呢?”
  百里彤话才讲完,文瑶已摇着玉手道:“不要问我了,等回来再告诉你。”
  说着她足尖微点,已然骑上了那匹红马,百里彤赶上一步,关怀地说道:“瑶妹,你可要早些回来……”
  文瑶回首,强颜一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也许……也许我回不来了。”
  百里彤闻言大奇,连忙问道:“瑶妹,你今天是怎么……怎么了?”
  百里彤话才说到这里,吉文瑶双腿一夹,那匹神骏的火驹,像弩箭般的,飞出了三丈。
  “彤哥,别问了……我回来后……”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驰出了数十丈,马蹄声淹没了她的语声,像一阵风似的,越去越远了。
  百里彤惊诧地立在月夜里,他不知道这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使她变得这么忙乱?
  百里彤痴立了一会,他突然自语道:“我应该追上去,跟着她……”
  他说到这里,如飞地由大门奔人,一会工夫,他又全副劲装地驰了出来。
  他胯下也是一匹火红的神驹,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他是那么急切的,去追他所挚爱着的女孩子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被一阵浓浓的黑云所淹没,大地立时显得昏暗起来。
  此处是一片荒芜的坟场,衰草被秋风吹得前后拂摇,发出了阵阵“哗哗”的声响,听来很凄凉,也很恐怖。
  那一座座的孤坟,堆得满山满谷,在这里,藏着无数的生命,他们互相依靠在一起,似乎并不寂寞,而且比这个世界上活着却又孤独的人好多了。
  在这种环境下,秋虫似乎显得特别兴奋,它们扯着低哑的嗓子,唱出了各种不同的旋律的悲歌,交织成一片杂乱而又令人听来断魂的哀曲……
  远处一骑快马驰来,蹄声得得,像是一连串灵魂爆炸的声音,响遍了整个的坟场。
  是吉文瑶,她哀伤的坐在马背上,心头似有一块沉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争取时间,她选择了这条荒凉僻静的山道,亡命的催马而行。
  她的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泪水,她永远无法抹去心灵上那层阴影。
  这一阵急驰,使她感觉到昏眩,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下来,最后完全的停下来了。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忖道:“我的头实在昏得厉害,我要下马休息一下。”
  于是,她慢慢地由马背翻下,移动着无力的步子,坐在一座孤坟之前。
  她拔起了一束野草,无意识的,在自己的手指上缠来缠去,她轻轻地摇着头,发出了一连串的低叹。
  她似乎有想不完的问题,不停地思索着:“我以前以为杀死一个人不算什么,谁知道竟是这么痛苦的事……”
  文瑶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她把头埋在了臂弯里,发出了一连串的低泣。
  她想到这就要去找一个陌生人,传递那命在旦夕的老婆婆的遗命,她的心情显得空前的恐惧和急切。
  在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纤小的身影,提着一只小灯笼,慢慢地向她移动。
  文瑶不禁吓了一跳,付道:“深更半夜,这里又是一片坟场,怎会有个打灯笼的女人……难道她是个鬼?”
  想到这里,吉文瑶不禁浑身发毛,轻移身子,躲在一块大石之后。
  那个提灯笼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吉文瑶,她在离吉文瑶尚有七八丈时,便停了下来。
  吉文瑶隐在大石后,静静地向前望去。
  那女人把红灯笼轻轻地放在一座坟头,然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然后低声地祝祷起来。
  文瑶看见这种情形,心中好不狐疑,内心忖道:“看样子她像是祭祖的……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文瑶在这疑惑不定时,那女人已站了起来,好似非常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提起了小灯笼向前而来。
  文瑶见她渐渐走近,心情不禁紧张起来,忖道:“如果她发现了我……”
  那女人向前走了两三丈,文瑶张望着灯笼之光,看清了她的面貌。
  原来她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长得极为甜美,不禁想着:“她长得这么美,大概大会是鬼吧!”
  那女孩子似乎发现了文瑶的那匹骏马,她惊异地停下来,“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
  她说着,一双妩媚的大眼睛,飞快的向四下一转,与躲在大石后的文瑶,目光对个正着。
  文瑶连忙避开目光,就这一眼,文瑶已断定她是一个人,并且有极深的功夫。
  那女孩嘴角挂上一丝浅浅的微笑,在暗红色的灯光下,显得甚是诱人她轻声的道:“那位姐姐,请出来相见。”
  文瑶心中更是一惊,忖道:“她真厉害,就这一眼,她已经看出我是一个女孩子了。”
  文瑶也不再隐藏,闪身由石后走了出来。
  那女孩虽在深夜,但她仍看得清清楚楚,似乎被文瑶的美丽所震惊,轻轻地啊了一声,加快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文瑶身前,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为何隐在石后?”
  文瑶闻言,面上微微一红,这句话叫她无法回答,因为她无法说:“我以为你是鬼呢!”
  文瑶略为犹豫,含笑答道:“刚才我坐在这儿休息,石头后面有声音,所以去看一看……”
  那女孩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沉吟了一阵,那女孩子突然问道:“姐姐,刚才小妹的情形你都看见了么?”
  文瑶不擅说谎,只得点点头道:“是……是的,我都看见了。”
  那女孩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文瑶连忙接道:“姐姐放心,小妹不是多口之人,刚才也是无心的,并非有意窥视。”
  文瑶话未讲完,那女孩子已摇手道:“我并没有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小心。”
  文瑶不太明白她的话,当下说道:“只要姐姐不怪罪就好……”
  文瑶话才说到这里,那女孩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文瑶颇为诧异,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那女孩忍住了笑道:“我叫你姐姐,你也叫我姐姐。不是弄乱了么?”
  文瑶闻言想想,也觉好笑,道:“那我们报个岁数,谁大谁就是姐姐如何?”
  那女孩闻言,点头称好,当下二人各报了岁数,她们同是17岁,只是文瑶大一个月,自然居长了。
  二人又报了姓名,文瑶才知道那女孩姓铁,单名一个蝶字,于是便称她蝶妹。
  她们二人一见如故,宛如亲姐妹一般,握手欣谈了一阵子。
  文瑶惦着心中之事,无法多留,当下说道:“蝶妹,我有要紧的事,不能再留了。”
  铁蝶闻言忙道:“瑶姐,我看你神色匆忙,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忙?”
  文瑶苦笑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这件事我定要自己去办,我们定个约会好了。”
  铁蝶闻言似乎颇为失望,说道:“最近三个月之内,我每天晚上都来此,姐姐你何时回来,就到这儿来相会好了。”
  文瑶点了点头,这时因想起心中之事,己无心再与铁蝶多叙,当时跨上骏马,向铁蝶扬了扬手,说道:“蝶妹,我走了……回来时再来看你。”
  说罢,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骏马立时放蹄狂奔,绝尘而去。
  铁蝶怔怔地站了半晌,奇怪的摇摇头,暗道:“她这么急,到底有什么事?”
  说着,她提着小红灯笼,向另一个坟头走去。
  第二天的正午,文瑶来到一个叫“红盆”的小镇,自从昨夜与铁蝶分手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到现在。
  这时她腹中有些饥饿,忖道:“我且寻个地方打尖,把马儿也喂饱再赶路!”
  在我国北方的很多乡镇,多半贫瘠异常,要想找一个比较象样的小馆子都非常困难。
  文瑶放缓了速度,在马上打量这座小镇,这座小镇只不过百十户人家,多半是务农为业,这时都在打麦子,黄尘扬起了丈多高。
  文瑶人美马骏,又是单身女子,立时引起众人的注意,纷纷停止了工作,诧异地谈论着。
  更有一群孩子,纷纷跟在文瑶的马后,吵闹成了一片。
  文瑶心中有事,也顾不得答理他们,径自寻了一间较为干净的店房下马。
  这时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含笑接过了马缰,操着北方土语道:“姑娘,你往里坐,吃点什么?别的咱们没有,面食是现成的。”
  文瑶含笑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的马,先麻烦你……”
  小童奉迎的道:“你放心,喂马咱可在行。姑娘,你先请。”
  文瑶嗯了一声,举步入房,这时掌柜像迎财神似的迎了过来,文瑶随便点了几个菜,叫了一碟花卷和一碗热汤。
  不多会的工夫,已做好饭菜,文瑶低头慢慢吃着,心中还是一直挂念着花蝶梦托付的事。
  这时,文瑶筷子正夹着一片青菜,突然有一只土狗钻在文瑶脚下,文瑶满怀心事,未曾注意到。
  那只土狗也许是饿疯了,竟往文瑶的脚上啃咬起来,文瑶在无防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猛然地站了起来。
  可是她手中那片青菜,随着她一起之势,向后甩了出去,正好落在后桌一个少年的脖子上。
  这时店主早已赶过来,狠命地踢了那狗一脚,骂道:“奶奶个熊!你他娘的饿疯了?
  姑娘的脚你也敢吃!往后你还想吃我的心呢!”
  店主骂着,赶上去又是一脚,那只狗带着一声惨厉的吠叫,箭也似地跑出了老远,回过了头,一双狗眼望着店主,那神情似乎很不服气。
  先前喂马的孩子,早已闻声跑过来,把那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狗搂在怀中,埋怨道:“爹,你又打‘自立’,我们家就这么一只狗,早晚被你打死才甘心。”
  那只狗在小主人怀里越发作态,狺狺连声,令人看起来非常可恶。
  文瑶正在想着,突听身后有一少年口音道:“姑娘,你吃菜怎么这种吃法?”
  文瑶回头一看,这才明白,不禁把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嚅嚅道:“啊……真是对不起。”
  那少年不过二十左右,生得剑眉朗目,身躯伟岸,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太凌厉了,令人不敢逼视。
  他穿着一件极高贵的袍子,正在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着颈上的油污。
  这种事的发生,文瑶真是连作梦也想不到,好生尴尬地窘了好半天才道:“你……
  你被烫着没有?”
  那少年哼一了声,说道:“还好!”
  文瑶满怀歉意,可是面对着这俊美的少年,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少年就是文瑶急于寻访的九天鹰骆江元,这时他却不知道,他的师父已在死亡边缘了!
  江元望了文瑶几眼,慢慢说道:“没什么,姑娘,你继续用饭吧!”
  文瑶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这才重新坐下,可是胃口已大减了。
  隔了一会,文瑶正想付钱离去,突听那少年说道:“姑娘……你坐过来谈谈如何?”
  文瑶却料不到,一个陌生的男孩,竟会邀自己共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脸上微微一红,低声答道:“啊……我还有要紧的事,马上就要赶路,不必谈了。”
  文瑶说着就要站起,却不料那少年接道:“姑娘,我只不过想与你谈谈,你可别多心。”
  文瑶忍不住回过头去又望了他一眼,这时她才发觉这男孩是如此的健壮和俊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好像是黑夜里的两点寒星,令人眩迷,也令人感到一些凄冷和无情。
  文瑶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目光吸引着,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元神秘地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多耽误你,不过想问你几个问题。”
  文瑶不由自主地走到他的面前,说:“你有什么话请快问,我还要赶路呢!”
  江元慢慢地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双目凝视门外,慢吞吞的问道:“姑娘,方才那匹骏马,可是姑娘你自己的么?”
  文瑶闻言颇为诧异,忖道:“这少年看来武功很高,他问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彤哥年少英俊,身负奇技,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少人的仇视,尤其这匹马,更是驰名江湖,只怕这人……”
  文瑶想到这里,越发断定他是百里彤的仇敌。
  江元见她良久不答,含笑接道:“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匹马大概是百里彤的马了?”
  文瑶一惊,追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么?”
  由于文瑶和百里彤近年来恩爱热恋,所以凡是关于百里彤的事,文瑶都非常关心。
  江元又饮了一口酒,说道:“我倒不认识他,不过久仰大名了……姑娘,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可就是他的密友吉姑娘么?”
  这句话问得文瑶满面通红,心中不悦,作色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把人家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骆江元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不过是关心你们罢了!”
  文瑶不解他言中之意,冷笑道:“百里彤人俊艺高,很多江湖朋友都嫉妒他,朋友,你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骆江元闻言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你错了!江湖中尽多奇人,据我所知,小一辈的就有七八人不在他以下。姑娘,你看看我,难道你能说百里彤一切都比我强么?”
  江元的话说得令文瑶一阵阵的脸红,她忍不住又把江元打量了几眼,确实,这个年轻人实在不比百里彤差上一分一毫。
  江元见她不说话,含笑说道:“好了,姑娘,算我多话,你既然有急事,那么,你可以走了。”
  文瑶却是满腹诧异,说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你问到百里彤,到底是何用意呢?”
  江元摇头道:“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认识认识他。”
  文瑶闻言立时转怒为喜,说道:“既然如此,请你留下你的住处,等我回来时再为你们引见,百里彤也是爱交朋友的。”
  骆江元站起了身子,笑道:“不必了,我自会去找他的。”
  文瑶迟疑地点头,说道:“朋友,请你把姓名告诉我,如果我先碰见他,可以告诉他。”
  骆江元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面道:“我姓骆,别的不用说了。”
  文瑶听他说姓骆,心中不禁一动,但她绝没想到,这人就是她要寻访的九天鹰骆江元。
  文瑶点点头,说道:“好,那么我走了,后会有期。”
  说罢向江元一点头,江元微微拱手,说道:“不送了。”
  这时那孩子已把马牵来,他右手牵马,左手却牵着他心爱的那条土狗。
  那土狗与文瑶的骏马一同迈步而来。它非但不知羞愧,还不住的吠叫,令人可笑。
  文瑶付了钱,腾身上马,她心急如焚,抖缰便要离去。
  骆江元突然追出店门,高声叫道:“姑娘!”
  文瑶勒住马缰,回头问道:“什么事?”
  江元俊目闪烁,迟疑地说道:“你……沿途珍重!”
  文瑶有些意外,她来不及体会这种情绪,答道:“谢谢。”
  马儿如风奔去,扬起了大片黄尘,那条土狗追着狂吠。
  文瑶在马上忖道:“这姓骆的好像对我……”
  江元痴立门首,似在思索,突然身旁有人道:“这位可是骆江元老弟么?”
  江元回头望时,一个五旬老者含笑而立,江元点点头,说道:“进来说话。”
  那老者不住的点头,随着江元走入店内。
  骆江元大模大样的往桌前一坐,傲然问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那老者两鬓已斑,一脸的风尘之色,站在骆江元面前,直似仆辈一般。
  可是他对于骆江元的狂妄,一点也不计较,他匆匆忙忙地坐在骆江元对面,满酌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非常的疲惫和不安,要借一杯酒来安定一下情绪。
  骆江元一直注视他,可是他决不露出一丝诧异或开心的神色来。
  那老者喝完了酒,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姓吉……我来……来找你有要紧的事……”
  骆江元毫不开心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骆江元?”
  那人正是奉花蝶梦之遗命来找她的徒弟的吉士文。
  吉士文闻言答道:“以前在大明湖之时我曾见过你一次……”
  吉士文话未说完,骆江元嘴角已挂起一丝冷笑,缓缓地说道:“那么……阁下应该知道我的身手了?”
  吉士文很不自然的点点头,说道:“是的……”
  “既然知道我的身手,你还不自量力的来找我?”
  骆江元的话使吉士文很难堪,但他还是隐忍着,脸上带出一丝痛苦的笑容,低声道:
  “我与你没有过节,这次来找你是受人之托!”
  骆江元眼中泛出一丝异光,说道:“什么人叫你来找我?”
  吉士文迟缓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不停的转换着,嚅嚅说道:“是……是令师花老前辈叫我来找你的!”
  骆江元脸色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摇头道:“你知道,在我面前造谣是非常不智的!”
  吉土文急得出了汗,因为他走时找不到文瑶,所以花蝶梦的红翎无法取得,如果只靠空口白说的话,只怕骆江元不肯相信。
  他着急地说道:“我与你素味平生,不会来骗你的……令师遭了大故,现在……已徘徊在死亡之际了!”
  他话才说完,江元突的剑眉飞扬,右掌如电,已抓到吉士文的领口。
  他目射寒光,已在盛怒之中,低喝道:“姓吉的,你可是想死?”
  吉士文领口被他抓住,觉得劲力奇大,心中颇寒,极力镇静着道:“令师确实命在旦夕,你再不去怕要遗恨终身了!”
  江元闻言,目如闪电般眨了数眨,松开了手,低声喝道:“滚,你快走!”
  吉士文也算是江湖知名之士,可是,在这狂妄的少年之前,他却显得异常的懦怯。
  在骆江元喝叱之后,吉士文有些愕然,但他心中却有些喜悦,忖道:“我来此寻他,只是基于道义,对我自己大为不利,如果他不相信最好,等我回去把花婆的尸体收拾之后,天下就无人知道花婆是怎么死的了!”
  吉士文这么想着,微笑道:“去不去在你,老汉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向骆江元一拱手,转身而去。
  剩下骆江元一人,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双目注视着吉士文整个的身影消失在黄尘里。
  他微微地皱着眉头,低声自语道:“这人好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今天下除了三四位老辈的奇人外,简直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危害到花蝶梦!
  “可是……就如他所说,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老远的要来找我?
  “啊……恐怕他也是师父的仇人,说不定定下了什么恶计……”
  想到这里,他却想回去看一趟了,因为他就是这么狂妄的人,越是有危险发生的地方,他越要涉足。
  他把吉土文说的话,反复的思索了良久,他却始终不相信花蝶梦真正的遭到了危险。
  他忖道:“师父的仇人,没有一个人能及她一半,她万万不会遭人暗算的!”
  他想到这里,付过了酒钱,缓缓走出店门。
  那条叫“自立”的狗,又追着叫了老远,江元真想回身踢它一脚,但他想到一脚可能会把它踢死时,便只好忍了下来。
  于是,他决定回蓬莱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蝶梦交给他的事,他还没有去办,沿途还管了几件闲事,所以耽搁下来,以至于吉士文半途便找到他了。
  他背手缓行,想道:“好在师父要办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一趟好了。”
  天空是阴阴暗暗的,没有一丝白云,江元望了望天,忖道:“下场大雨也好,这两天也确实够热的!”
  为了赶路,江元转上了一条小道,施展开绝世的轻功,如飞的向前扑去。
  两个时辰下来,江元已赶了不少路,天色越发的阴暗,并且刮起了凉凛凛的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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