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冷剑痴魂
  作者:萧逸
  第一章 阴错阳差生死恨
  第二章 千里迢迢上月庵
  第三章 幽谷笛音传福音
  第四章 飞杯敬酒震高人
  第五章 香庄转眼血衣红
  第六章 天涯孤子万里行
  第七章 玉笠老人锦衣口
  第八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九章 无情荒地有情女
  第十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十一章 女中豪杰文无咎
  第十二章 狭路相逢双飞燕
  第十三章 人生如戏变无常
  第十四章 春花秋月人何在
  第十五章 追本溯源青凤令
  第十六章 深山古洞藏真经
  第十七章 白骨门紧急律令
  第十八章 其人将死言也善
第一章 阴错阳差生死恨
  因果轮回遭报应,
  万家生春菩萨心。
  佛道五圣超俗辈,
  英雄天助破古城。
  月黑!
  风高!
  鬼泣!
  神嚎!
  劫难!
  生死恨!
  这是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
  “白骨门”的大堂上,坐着一位年逾半百的大汉,古铜色的脸,在明亮的烛光照映下,散发出闪烁的油光,唇边的二髭老鼠胡子,不停的晃动着。
  在他的左右,分站着八大护卫,牛头马面,刀光剑影,使人见了不免心生寒惧,整个大堂上,人影幢幢,四周的空气,沉闷得几使人透不过气来!
  此时,忽听有人喊道:“犯妇带到!”
  只见四名武士,夹持着一名黑衣黑巾的妇人,拖到堂上。
  白骨门主见犯人带到,目含淫威,对黑衣妇人间道:“你的丈夫现在何处?”
  “不知道!”
  嘿嘿!白骨门主冷笑了一声道:“你倒很干脆,说不知道,就能推却责任吗?”
  黑衣妇人神色木呆,无奈的继续道:“近日我根本没有见到过夫君,他自半月前出远门,离开我母子后,迄今无音信,叫我从哪里知道呢?”
  白骨门主闻言色变,猛地一指桌子,厉斥道:“你既坚不吐实,本座只好下令行刑了!”
  那中年妇人挣扎了一下,忽然扑地跪了下去,求道:“妾身自知难逃死罪,但我的儿子……”
  一阵哽咽,喘吁着无法再接下去。
  白骨门主又是一声轻叹,凝重的道:“你放心,本座会饶他一死,但要永远逐出白骨门!”
  “可容妾身见一面?”
  白骨门主又是一阵沉吟,然后轻轻吩咐道:“带薛镇山!”
  身旁侍立之人立刻一声暴喏,朗声传呼道:“带薛镇山……”
  不久,一阵狂奔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飞奔而至,凄厉的大叫道:“娘……娘……”
  踉跄着奔到中年妇人面前,伏地哭了起来。
  中年妇人倒出乎意外的平静,幽幽的叹了一口长气道:“孩子,你十几岁了?”
  那个名叫薛镇山的少年怔了一怔,收泪道:“孩儿十五岁了!娘难道不……”
  中年妇人沉声接道:“十五岁已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英雄流血不流泪,娘没有教训赶你么?……”
  薛镇山震了一震,连忙揩揩泪渍,道:“娘!可是您……”
  中年妇人不待他说完,立刻喝道:“你伯父已经答应饶过你了,还不快快去叩谢饶命之恩!”
  薛镇山大叫道:“不,孩儿要替娘一死……大伯父,求您答应……”
  白骨门主突然离座而起,中年妇人面色惨变,俯在薛镇山耳边急急说道:“孩子,记住我上次的话,快离白骨门,快些……”
  下面的话却淹没在一片震天的焦雷声中,等到雷声过去,那中年妇人早已被两名刽子手拖到了断头台上。
  薛镇山啊的一声尖叫,双手蒙面,转开头去。
  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滑轮急转之声,而后是咔的一声大响。
  薛镇山钢牙紧咬,突然转向白骨门主破口大骂道:“薛公凌,老禽兽,好毒辣的手段……”
  白骨门主又复拂袖一阵喝道:“逐出白骨门,永远不许踏回泰山境内!”
  薛镇山依然骂不绝口,但却立刻被四名黑衣彪形大汉像鹰攫燕一般的拖向寨外而去。
  叫骂哭喊的声音逐渐远去,除了风声,雷声而外,广场中却沉肃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白骨门主魁梧的身躯缓缓踱向断头台前,望望满地鲜血、身首异处的尸体,悠悠一叹,像自语般的喃喃道:“死得……冤枉!把她厚葬了吧……”
  忽然——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直抵大寨门前,蹄声甫歇,一条人影急如怒矢般射向广场中的断头台前。
  只见那人是衣饰华丽的锦装汉子,年约四旬左右,目光四射,大剌剌的向白骨门主拱拱手道:“小弟见过大哥!”
  白骨门主微感讶异地道:“三弟……你怎么来的?”
  那华服汉子顿足道:“小弟一路急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杀错了人!”
  说话之间,俯身向那身首异处的中年妇人脸上一抓,只见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呈现出一张先后完全不同的面孔来。
  白骨门主并无惊讶之色,轻轻颔首道:“值不得大惊小怪,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那华服汉子口气道:“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薛镇山呢?”
  白骨门主怔了一怔,捋髯沉吟道:“自然也是假的!”
  华服汉子肯定的叫道:“真的!”
  白骨门主轻轻踱了几步,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华服汉子苦笑一声道:“我也知道大哥不会相信,请您看看这个!”
  探手袖中,取出一个布卷,递了上去。
  白骨门主伸手接过,打开匆匆一看,不由大为震动。
  虽然看不出神色表情,但由他颤抖的十指可以看出他激动已极。
  华服汉子皱眉道:“大哥早做决定,如不把他抓了回来,只怕……”
  白骨门主恍如梦醒,不待他说完,立刻沉声叫道:“黑骑堂……”
  只见一名黑衣人飞步趋前,施礼恭应道:“属下在!”
  “速率你得力属下,抓回薛镇山!”
  “遵谕!”
  那黑衣人一声朗应,后退三步,然后身形一旋,如飞而去,不久,但听一片急促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瞬刻而息。
  天空中闪电急掣,霹雳暴响,使整个大地山岳颤栗,终于,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白骨门主动也不动,任由大雨浇在身上,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那华服汉子则由背后小包中取出一件油布雨衣,轻轻披在了自己身上,四周所有的白骨门之人,一个个同样的像变成了石像一般,没有一个人移动过一下。
  大约盏茶之后,急促的马蹄声透过风雨雷电之声隐隐传来,只见那黑骑堂堂主像水鸭子般飞驰入报。
  “属下无能,不曾追到薛镇山!”
  白骨门主顿足叫道:“糟了!糟了……屠总护法!”
  一名黑衣白髯的矮瘦老儿也像水鸭子般晃身趋前,俯首道:“下座听候吩咐!”
  “由你督率外五堂堂主速简精锐,捕回薛镇山,百里方圆之内的每一方寸之地,都要仔细搜查!”
  “下座遵谕!”
  旋身急转,大喝道:“本座奉门主严谕,命红、黄、蓝、白、黑各堂堂主各领高手一百人,即时齐集大寨门前,听候指派!”
  休看他人生得瘦小,但声音却洪亮异常,虽在风雨雷电的狂啸响声中,依然听得清晰入耳。
  四面立刻响起数声轰然暴喏,广场中石像般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部分随着总护法屠五行,飞步向大寨外驰去。
  约有半盏茶左右,只听马蹄繁响,一拨拨的人马由近而远,风驰而去。
  白骨门主仰首向天,又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
  天色将亮之时,业已风息雨止。
  白骨门主湿衣未换,焦灼的在大寨聚义厅中踱来踱去。
  那华服汉子则在一旁呆坐发怔。厅内厅外,无数的黑衣人分排侍立,自然也都是穿着夜里淋透了的湿衣。
  终于,一片马蹄声急驰而来。
  白骨门主登时紧张了起来,大步踱至厅门,翘首以待。
  不久,总护法屠五行率领红、黄、蓝、白、黑外五堂堂主相偕而至,但却个个垂头丧气,由屠总护法为首,在厅门前俯首禀道:“下座……”
  白骨门主大叫道:“动用外五堂数百高手,连一个逃去未久的小孩都没有抓来么?”
  “是……下座无能……但已遵从门主令谕,搜遍了百里方圆的每一方寸之地,仍是没有他的影子……”
  “难道他上了天入了地不成?”
  屠总护法双膝一软,扑地跪了下去,俯首道:“请门主依律治下座无能之罪!”
  外五堂堂主也都一个个矮了半截,随在屠五行之后跪了下去。
  白骨门主重重地叹口气道:“你们起来……唉!这是劫数!劫数……”
  那华服汉子轻步走了过来,道:“大哥,不能相信劫数,要尽人事!”
  白骨门主颔首道:“那是自然……”
  声调一沉,叫道:“文师爷,准备飞羽传书!”
  只见一个瘦骨棱棱,摇头晃脑,手摇折扇的老人一摇三摆的走了过来,向白骨门主一个到地的长揖,道:“学生早已准备妥当了!”
  白骨门主沉声吩咐道:“第一、传书飞虎堡、神风门、武威门,要他们即刻广遣属下徒众,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中布起一片漫天大网,务必擒回薛镇山。第二、将薛镇山年貌特征详细书明,飞书通知七大门派,三教九帮,请他们协助查缉。凡能捕得薛镇山送归本门者,俱受上赏,酬万金,如隐匿掩护,知而不报者,不论任何门派教帮,一律视为本门之敌,白骨万乘,即刻出师讨伐。”
  文师爷喏喏应声,长揖转身而去。
  那华服汉子微微一笑,十分自信的道:“这样一来,就算那孩子果真肋生双翼,也无法逃得出去了!”
  白骨门主则又幽微的叹息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向内寨走去。
  不久——
  白骨门中二十余只苍鹰相继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分向四方飞去,瞬息之间消逝无踪。
  薛镇山被逐出白骨门大寨,被两名黑衣人狠命一推,踉跄倒地,但他钢牙紧咬,一挺身又站了起来。
  雷轰电掣,与黑黝黝的山林,构成一幅阴森森的画图,有如无数的幽灵巨兽想把他吞噬下去。
  他恨恨的回顾了白骨门大寨一眼,举步向傲来峰下跑去!
  忽然——
  他跑出不过数丈距离,蓦见路旁野草丛中一动,一条白影疾逾怒矢,向他身旁射了过来。
  薛镇山愕然一惊,尚未呼叫出声,已被那人掩住口唇,一手抓住肩头,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叫道:“孩子,别怕!”
  原来那是一个和被杀的妇人一模一样,完全相同之人!
  薛镇山挣扎了一下,叫道:“娘!您……”
  那妇人眸光四掠,急急的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孩子,随娘快走!”
  不管薛镇山反对与否,拦腰一抱,将他抓了起来,有如猛虎归山,一跃数丈,向泰山之下奔去。
  薛镇山只觉耳边生风,眼前景物飞驰而过,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泰山之下的一片坟地之中。
  那坟地约有十亩方圆,密生松柏,十分隐密。
  那妇人把薛镇山放下地来,在一座巨坟前的石碑上伸手轻轻一按。
  一片轧轧之声过处,石碑前的供台忽然向一旁移了开去。
  薛镇山喘吁了一下,道:“娘,这是为什么?……”
  那妇人神色匆遽的道:“这里比较安全,娘有很重要的话告诉你。”
  拉起薛镇山,向打开的洞穴走了下去。
  洞穴之内是一道斜斜的石阶,大约二十余级,下面是一间空空荡荡的石室,像是坟中棺木已经移去,匆匆建造的一处秘密地穴。
  薛镇山环目四顾,皱眉道:“娘有话可以说了!”
  那妇人双目蕴泪,道:“孩子,你……对娘似乎有些冷淡。……”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孩儿不知道究竟有几个娘,连您……已经是三个了,都是一样的面目,一样的声音……一个死了,一个被杀,一个……”
  那妇人叹口气道:“一时之间,为娘没法和你解释清楚,就算解释清楚了,大概你也无法相信……”
  “那么,孩儿永远无法明白了……”
  “不,等你报了大仇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一切。”
  薛镇山咬牙道:“当然我要报仇,我娘……不,是我第二个娘死得太惨了?我一定要亲手杀死薛公凌那老贼……”
  那妇人双眉微锁,道:“孩子,杀死薛公凌并不全是为你被杀的假母报仇,主要的是你爹爹……”
  “我爹爹?……”
  薛镇山不由叫起来道:“我爹爹逃亡在外,虽不见容于白骨门与他的兄弟,可是他却好端端的活着,要替他报什么仇?”
  那妇人凄然一笑道:“孩子,你爹爹已经死了,是薛公凌那老贼害死了他……”
  “但那逃亡在外的又是谁呢?”
  “根本并无其人,那只是为娘假造的谣言,以使那老贼生疑,有所顾忌。否则,他怎会放你出来!”
  薛镇山钢牙紧咬,道:“我爹爹是怎样死的?”
  “被薛公凌用鸠酒毒死,是为娘盗走尸体,故布疑阵,使那老贼疑心你爹爹伪死而遁。”
  薛镇山如坠五里玄雾之中,他有满腹疑团,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
  先后他有三个母亲,究竟哪一个是他的生身之母?
  他的父亲是真的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他能相信这个母亲的话么,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此时被逐出白骨门来?为什么三个母亲都是一模一样,分不出一点真假?!
  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他会有三个母亲?
  认真说来,他还是对于被杀的母亲有着较深的感情,他心中暗暗决定,他要依照她的遗言去做……
  忽然——
  一阵马蹄声急驰而过。
  那妇人神色一动,悄声道:“听,那一定是追捕你的人马!”
  薛镇山摇摇头道:“薛公凌已经答应放过我,条件是不许再回白骨门,以他的身份地位,大约不会出尔反尔!”
  那妇人苦笑道:“你不懂,薛公凌所以放过你,是以为你是假冒的薛镇山,倘若他知道你真的是铁腕书生薛春慈之子,情形就会完全不同了!”
  薛镇山愕然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连我自己也有假的?”
  那妇人皱眉道:“为娘此刻无法解释,现在,你要记住为娘的话,离此之后,星夜赶奔巫山起云峰峰下的一座待月庵,庵中只有一个独目老尼,向他讨还白骨门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薛镇山心中愕然,因为她说的与他那被杀的母亲所说的完全一样。
  只听那妇人继续说下去道:“那晶珠虽小,但其中却藏有一部《天罡真经》,你要找一处隐秘之地,把上面所载的武功参透练熟,而后再回来报仇!”
  薛镇山道:“如果孩儿见到老尼之后,她不相信我是薛镇山呢?”
  “她会查验你背上的红痣!”
  薛镇山心头大震,仔细凝视着面前的这个母亲,难道他才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么?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背上有三颗红痣?
  那地穴顶部并不甚厚,可以听得出倾盆的雨声,与一阵阵急驰而过的铁蹄奔走之声。
  他心中暗暗嘀咕,看情形,薛公凌真有了悔意,否则绝不会有这样多的白骨门人冒雨奔走。
  那妇人双眉微锁,咬牙道:“那老贼派了白骨门众多高手,存心要把你抓了回去,若非为娘及时把你带来此处,只怕你……”
  忽然双手抓住他的肩头,忍不住大声而哭。
  薛镇山凝注着他这个母亲,不由一阵鼻酸,也流下了泪来。
  那妇人揩揩泪渍,松开抓住薛镇山肩头的双手,露出一丝强笑道:“孩子,你记住为娘的话了么?”
  薛镇山凝重的道:“就是娘不说,孩儿也早记住了!”
  那妇人颔首道;“不错,这些话你假母大约早告诉了你,但愿皇天保佑,使你顺利学成神功,早报亲仇!”
  薛镇山皱眉道;“娘……不能和孩儿同去么?”
  那妇人震了一震,摇头流泪道:“为娘……不能。”
  “为什么?”
  “为娘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迟早你会明白……”
  话锋一转,急道:“你是毫无武功的人,此去巫山,迢迢数千里,不是容易到得了的,为娘要为你设法……且把这套衣服换上。”
  说话之间已由腰中解下一个布包,取出一套土蓝布衣裤。
  薛镇山顺从的换了衣服,又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道:“这是三十余颗易容丹,每次用一颗涂面,可使容颜尽改,每天用一颗,可用一月,有一个月的时间,大约足可赶到巫山了!”
  打开瓶塞,取出一颗大如黄豆的黑色药丸,放在掌心之中,用墓穴缝隙中渗下的雨水调和起来,给薛镇山轻轻抹在脸上。
  一切停当之后,方见她取出一面铜镜,晃燃火折子笑道:“孩子,看看你自己。”
  薛镇山就着铜镜看时,不由怔了一怔,原来镜中出现的是一个面目黝黑,皱纹隐现,是一副至少在三十余岁以上的脸庞。
  那妇人收起铜镜,忽又有些黯然的道:“孩子,现在为娘要把本身真元内功贯注给你,一来为你打下日后习武的基础,二来助你早到巫山起云峰……”
  薛镇山并不甚了然她话中之意,当下依着她的指示,在地上盘膝坐好,双目紧闭。
  只觉一只手掌贴上了背后气海穴,那手掌像有吸力一般,立刻与自己的身子粘合在了一起。
  而后,掌心中似有一股暖流透经走脉,流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薛镇山大吃一惊,想要挣扎呼叫,无奈此刻全身皆被那攻人体内的暖流所制,只觉四肢酸软,挣扎不动,呼叫不出。
  那股暖流由缓而急,由涓涓细流变成了波涛汹涌,薛镇山只觉全身灼热,像要爆炸开来一般,然而,除了忍受之外,他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于多久,薛镇山只觉蕴聚体内的庞巨热流忽然一分为二,上冲生死玄关,下闯任督二脉。
  随之是轰了一声,昏了过去。
  终于,他又悠悠的醒了过来,睁眼看时,不由大吃一惊!
  墓穴中原来黑暗无光,但此刻他却看得纤毫毕现,澄澈空明,原来他尚不知他母亲已将数十年修为的内力真元,完全贯注给了他,助他打通了生死玄关与任督二脉。
  随即,发觉了那妇人的尸体。
  薛镇山啊的一声扑了过去,俯身看时,只见她面如白纸,双目深陷,早已气绝身亡。
  虽然他不懂武功,但他也知道了这些是怎么回事,禁不住悲从中来,伏在尸身上放声大哭道:“娘……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为我而死……”
  良久,他收住哭声,又仔细凝注着死者的面容,喃喃的道:“您真是我的娘么?……您真是我的娘么?……”
  他知道,眼前他是无法弄清楚这些关系的,且不论她是不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单凭她对自己的恩德,也足以算得自己的亲娘了!
  忽然——
  他发觉她的身旁尚有一幅字迹未干的血书,显然是在自己昏倒之后,她在垂死之前所写。
  他颤抖着手指,把血书拿了起来,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
  “孩子:
  记牢为娘的话,速奔巫山起云峰,等到大仇得报之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要处处小心。为娘……”
  下面的话倏然而止,显然写到此处就已不支而死。
  薛镇山钢牙紧咬,跪在尸体之前,哭道:“娘,孩儿一定遵照您的遗言,绝不辜负了你的期望。”
  侧耳倾听着,外面风息雨止,静谧无声。
  他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收好血书与那瓶易容的药丸,把尸体扶正,又将自己换下的衣服轻轻盖了上去,口中喃喃的祈祷道:“娘,孩儿要离您而去了,等孩儿报了仇之后,再给娘重修坟墓,祭奠您在天之灵!”
  然后,他怀着心如刀戮的悲伤,转身向台阶之上走去。
  走上十级左右,只听轧轧一阵轻响,墓穴的暗门已经打了开来。
  薛镇山快步走了出来,只听又是一阵轧轧,声音过后,那暗门已经自动的关了起来。
  转首四顾,已是黎明时分,林中晨雾浓重,早已风息雨止。
  他默默记下墓穴的形势地位,旋身疾转,向山外驰去。
  他经第三个神秘的母亲殉身贯注了数十年精湛的内功,一经奔驰,内力畅旺,虽然未习武功,却也快逾奔马,疾如箭射。
  不久,他就踏上了南北的官道,疾疾放步而行。
  天色逐渐明亮,官道上渐渐有了车马行人,薛镇山虽是初次涉足江湖,不明路径,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直向南行,到达长江岸边,再一路沿江上游而行,就可以走到巫山。
  当下孤身只影,一路向南行去。
  近午时光,已经走出了五十余里。
  忽然——
  只见尘土四起,一片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
  薛镇山大吃一惊,他用不着去看,单是由马蹄声中,他就知道来的定是白骨门中的部属。
  路上的马车行人顿时向两侧闪避,薛镇山一个念头尚未转过,二十余匹怒龙般的健马已经到达面前。
  马上之人俱是一身黑衣劲装,佩刀挂剑,一律红色辔头,气势十分雄壮。
  薛镇山侧身站于路边,匆匆一瞥中,他已看出来者是外堂红骑堂的骑士。
  他原是想等那些白骨门徒过去之后再走,不料蹄声急收,二十余名白骨门人俱皆跳下马来,有的向路人逐一打量,有的向车辆之中探头张望。
  过路的客商,除了震慑于白骨门的威名,也被这二十余名如狼似虎的黑衣骑土吓住了,是以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与不满。
  薛镇山忐忑不安,头也不敢回一下,有如木桩一般,面向一旁枯立。
  忽然——
  他的肩头被人扳了过去。
  薛镇山吃惊得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口腔之上,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映入了眼中:他认得那是红骑堂中的一名巡山头领“爬山蛇”申健。
  但听“爬山蛇”申健像素不相识一般的逼视着他喝道:“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薛镇山松了一口长气;呐呐的道:“小的……被各位大爷们的……威风吓住了……”
  爬山蛇申健冷冷一哼又道:“你是做什么?”
  “小的是……种田的……”
  “你可曾看到过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独行少年?”
  “没……没有。”
  爬山蛇申健又冷哼一声,忽的扳鞍上马,大叫道:“走啦!……”
  一勒马缰,率先驰去。
  二十余名白骨门人俱皆相继上马,飞骑而去,眨眼间消逝无踪,只余下了一片弥漫的烟尘。
  薛镇山此刻方才体会出那易容药丸,神奇效果,当下放下心来,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走去。
  及至日色偏西,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薛镇山为了多赶几里路程,仍然继续行走。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呻吟轻轻传了过来。
  薛镇山连忙收住脚步,倾耳听时,那呻吟声原来是发自路旁的一处草丛之中。
  薛镇山踌躇暗道:“想来必是有人病倒在此,眼见天色渐黑,一个无人照顾难以行动的病人孤零的躺卧荒郊,实在是一件悲惨之事。”
  但是他又转念想到了江湖上的风波险恶,人心多诈,自己身负重担,哪有多余的时间为此耽搁。
  何况天下悲惨可怜的事情多得很,自己能管得了多少?
  忖思之间,继续向前走去。
  但走出不及数步,他又折了回来,径直的向那簇草丛扑了过去。
  只见草丛中躺卧着一个年纪很轻的道人,一袭黄袍,宽宽大大,头上云髻高梳,倒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那患病的道人更有一张漂亮的面庞,只可惜有些枯黄,而且脏兮兮的,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薛镇山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这位……道长是病了么?”
  那道人只顾哼哼唧唧,原本不知道有人到身边,及至听得有人问话,方才挣扎着扫了薛镇山一眼,道:“自然是病了,难道我是哼着玩么?”
  看来他火气倒是很大。
  薛镇山双眉微锁,道:“道长宝观何处,在下可以把你送了回去。”
  那道人忽然笑道:“你这人心肠倒是不错,只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宝观,而且……告诉你也不要紧,我实在不是道士!”
  薛镇山大奇道:“既然不是道士,为什么要穿上一身道装?”
  那道人笑道:“这不过是为了行路方便……实不相瞒,我爹爹管得我太严,我梦想出来游游天下的名山大川,才找机会偷跑出来的。”
  薛镇山道:“这样说来,你也太胡闹了,你的家在哪里?”
  “家?……远得很,而且,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
  “兄台尊姓大名?”
  “牟南华,你呢?”
  “在下……”
  薛镇山心中一动,暗道:白骨门正在搜取我的下落,怎能冒然说出真名实姓,当下略一忖思,接道:“在下没有姓名,只有一个自取的绰号,叫做‘飘萍客’。”
  牟南华吓的一笑道:“这就怪了,任何人都有名有姓,除非你没有父母……”
  薛镇山黯然道:“我自幼就是孤儿。”
  牟南华同情的叹口气道:“这就难怪了,就叫你飘萍客吧!”
  薛镇山见他虽是神气好了甚多,但满脸病容,仍然不时哼哼唧唧,显然病势未减,不便就此离去,只好又道:“牟兄应该到附近集镇之上找个郎中看看,这样躺在郊外,只怕会使病情加重……”
  牟南华哼道:“难道我愿意躺在这里么……”
  幽幽一叹,又道:“唉……没有银钱!”
  薛镇山不禁大是同情,连忙伸手由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道:“这点银两,请牟兄收着用吧!”
  牟南华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我怎好用你这么多钱?……”
  说话之间,却伸手接了过去,忖思着又道:“要不这样吧,我们结成异姓手足吧!”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这……这……”
  他实在想不到,牟南华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是以一时反倒十分难于答复。
  “是我高攀不上你么?”
  “不……不……只是……”
  “只是什么,咱们一言为定,我就叫你大哥吧!”
  牟南华摇手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跟爹爹学过一些医道,回头到镇上配副药吃吃就好了……我不过是昨夜淋了雨,受了一些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只要有了银子,就好办事了!……”
  薛镇山颔首道:“小兄尚有急事在身,只好先走了!”
  牟南华忽然有些悲凉的道:“现在你我已是异姓手足了,咱们几时再见呢?”
  薛镇山叹口气道:“咱们就像两片落叶,一阵风儿吹拢来,一阵风儿吹开去,有缘时自会再见,无缘时也是没有办法!”
  牟南华两眼圆睁道:“这话也对,大哥你……走吧!”
  “兄弟珍重!”
  薛镇山不愿再说什么,旋身一转,大步而去。
  由于他已变成了一副三旬左右庄稼人的模样,故而一路走来,倒也平安无事,尽管处处皆有白骨门人往来巡查,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得出薛镇山就是他们所要搜捕之人。
  三日时光,他已到达了长江之滨。
  依照他的行程,应该沿江西下,直奔巫山。
  三天以来,他脚不停步,早已疲累不堪,此刻已是近午时光,只觉肚腹之中饥火上升,正好不远处就是一座镇市,心中一动,转向镇市之中走去。
  那镇市是有名的“三官镇”,不但是南北官道必经之处,也是水旱两路的码头,客商云集,热闹非凡。
  薛镇山并无心浏览街景,只因肚腹饥饿,欲要饱餐一顿,及至踏入镇市之中,却不由为之一怔!
  原来三官镇中车水马龙,确是热闹非凡,但触目所及,却尽是佩刀挂剑的武林人物,而且僧道尼姑,各色人物应有尽有。
  尽管薛镇山毫无江湖经验,但他却也直觉到情形有些特殊。
  他心中暗道:此地五方杂处,三教九流之人皆有,自己虽然以易容丸改变了模样,但仍以少露形迹为佳。
  忖思既定,就欲买些现成食物,离开市镇。
  忽然——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叫道:“大哥,真巧,咱们这两片落叶又聚到一齐了!”
  语调之中,有股难掩的兴奋之情,原来正是那假冒道士的牟南华。
  薛镇山也有些惊喜的回身道:“华弟已经全好了么?”
  只见牟南华仍是道装,但却换了一件称身的崭新道袍,容光焕发,双目湛然,露齿一笑道:“早好了,不过……还是多亏大哥的银钱……咦,大哥刚来了就要走么?”
  薛镇山道:“小兄有桩急事待办,要去巫山一行,还是多赶点路程的好!”
  牟南华微感讶异的道:“巫山?……路远得很呢,大哥为何要去巫山?”
  “这……这个……”
  但他这个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原来他不是惯于扯谎之人,去巫山起云峰待月庵找独目老尼之事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故而一时呐呐难言。
  牟南华微微一笑道:“既是大哥不便说出,小弟也不便多问,不过,一来咱们这两片树叶散而复聚,二来晚间镇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有一场热闹好看,大哥事情再急,大约也不会就差这一天吧!”
  薛镇山心头一动,道:“晚间有什么热闹好看?”
  牟南华大睁两眼,凝注着他道:“大哥,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薛镇山郑重的道:“小兄刚到此地,确然一无所知,怎会对贤弟装傻!”
  “大哥难道没听说过白沙山的祭陵大会?”
  “这……小兄不是武林中人,又是初次踏入江湖,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机会难得,那就更该开开眼界了……”
  牟南华说着向路旁一指道:“这家酒店虽小,但却十分清静,正适合咱们促膝谈心……”
  拉着薛镇山的肩头,就向酒店中走去。
  薛镇山无可无不可的由他拉入酒店之中,找了一个靠街的位置坐下,只见这家酒店果然十分清静,显然已是中午打尖的时光,但仍然座客寥寥,原来这家是清真教门,只有牛肉可买。
  牟南华随意叫来几样菜肴,与薛镇山边吃边道:“说起白沙山的祭陵大会,首先要提一提武皇其人……”
  牟南华双目湛然,津津有味的说下去道:“大约五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怪杰,此人姓薛名天钧,一生出过两次最大的风头……”
  薛镇山自然知道这些,因为薛天钧就是他的祖父,但他却故装不知,也似津津有味的侧听。
  牟南华整了一整喉咙,继续说道:“第一次是他参加华山武林大会,以他的诡异神奇之学,凭着掌中的一柄短剑,一一击败了所有与会的武林群雄,赢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美誉。第二次则是平七怪八魔之乱……”
  微微一顿,又道:“那是天下邪道魔头的一次大结合,也是正邪双方的一次大决战,邪道以七怪八魔为首,纠集了百余名高手,向侠义道进军,侠义道中也选拔了近百高手,由少林上代掌门慧因大师率领,决战于终南天心谷。
  “结果魔长道消,近百的侠义道高手伤亡殆尽,只有慧因大师与十余名败兵残将逃得一命。
  “于是,武林中立刻面临到覆亡的命运,人心惶惶,扰攘不安。
  “就在惶乱不宁之中,薛天钧单人孤骑,驰向终南天心谷大会群魔,结果,消息传出,七怪八魔俱在他的短剑下一一授首,其他群丑,非死即伤,邪魔尽散,武林危而复安。
  “各大门派为了尊崇他的功德,尊为一代武皇,及至他死后,就葬于距此二十里外的白沙山。
  “又称武皇陵,每年七月十五,大祭一次,今晚正是大祭之期,武皇陵上将是一片灯海,热闹无比……”
  薛镇山果然听得渐渐入神起来,因为他虽是武皇之孙,但自幼际遇坎坷,这些事知道的不多,听牟南华说来头头是道,不由大感兴趣。
  忽然——
  正当两人吃喝谈说之间,只听一片蹄声嗒嗒,一群黑衣人乘马由门前走了过去,马上之人个个英挺威武,颇使路人侧目。
  牟南华伸手一指,悄声道:“大哥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白骨门!”
  牟南华睨注了他一眼,笑道:“看来大哥对江湖上的事并非一无所知。”
  薛镇山忙道:“小兄居处就在泰山之旁,自然知道盘踞在泰山上的白骨门了!”
  牟南华一笑道:“白骨门不但盘踞泰山,大江南北都有它的势力……大哥,武皇薛天钧之后的事故还多得很哩,您还愿听下去么?”
  薛镇山忙道:“自然愿听,贤弟尽管请讲!”
  牟南华忖思着道:“武皇薛天钧一共生了七个儿子,每人都学了一身绝艺,只可惜弟兄们貌合神离,有的开创了一番事业,有的堕落江湖,而且七子之中有贤有不肖,倒是大大的伤了武皇当年的英名……”
  薛镇山噢了一声,接口道:“贤弟知道的武林掌故倒真是不少!”
  牟南华笑盈盈的道:“那是因为我天性好奇,成天注意打听这些事儿……”
  目光一转,又道:“武皇长子震天神君薛公凌在泰山开创白骨门,手下高手如云,所有的马匹,也都是一再精选的名驹,不能日行五百里以上的都被淘汰。
  “薛公凌也是一个好人……”
  薛镇山几乎跳起来道:“你怎知他是好人?”
  牟南华怔了一怔,道:“我不过道听途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好人?……”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老四……”
  薛镇山又截断他的话锋道:“老二老三呢?”
  牟南华摇摇手道:“我说的是已经成名立业之人,那几个堕落的等会再说……老四神风剑客薛搏九在祁连山葫芦谷开创神风门,实力与白骨门相若,此人心性最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老五秃头太岁薛武雄,在长白山天狼谷开创武威门,实力也是不弱,此人心性比较爽直,容易与人相处。
  “老六十剑翻天薛仲山,在无量山卧虎岗,创立飞虎堡,手下高手不在少数,此人生性最贪,心计最毒,又被人称做笑面虎,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
  “老大老四老五老六这三门一堡,被称为当世的武林四圣,任何门派之人,对他们都要避让三分……”
  薛镇山接口道:“除了这四人之外呢?”
  牟南华所说的这些,确然有些是他从未听过之事,只听他继续说道:“老二铁腕书生薛春慈在目前已是一个神秘人物,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逃亡在外,有的说他仍在白骨门中,但他的夫人,却被白骨门主下令处了死刑,因为事情关连着白骨门的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是个最不长进的家伙,以武林贤士自命,浪荡嬉游,不务正途,而且更喜欢在他们弟兄间说长道短,搬弄是非,是个大坏蛋。
  “老七玉面书生薛少元,也是一个神秘人物,此人究竟居住何处,就从没人知道,除了每年中元祭陵之时,会在白沙山上见他一面之外,很少有人见得到他,近三年以来,就连祭陵大会中也见不到他的面了,此人是好是坏,十分难说……”
  薛镇山皱眉道:“贤弟就是知道这些么,那老二……”
  牟南华摆摆手道:“知道的还多着呢,武皇薛天钧当年虽把七个儿子俱皆造就了一番艺业,但那并非他武学的全部,他的全部武学都记录在一部《天罡真经》之内,这部《天罡真经》又被他压缩在了紫金晶珠之内,他死之后,就把紫金晶珠传了长子薛公凌,也就变成了白骨门的镇山之宝!
  “武皇临死前曾有遗嘱,那就是在他的子孙之中,有谁能将紫金晶珠凭手捏开,谁就是那部《天罡真经》的得主,但自薛公凌以下,却没一人有这等神功,薛公凌遵从武皇遗嘱,一直将晶珠藏于白骨门内。
  “有一年老二薛春慈曾到白骨门做客,等他走后,薛公凌就发现丢失了紫金晶珠,因为,除开老二之外再无别人,薛公凌大怒之下,亲率得力属下,把老二夫妇及他的幼子俱皆囚入了白骨门。
  “但紫金晶珠却如石沉大海,一直不曾搜查得出,由于老二铁腕书生被囚数年毫无音讯,有人说他已死,也有人说他逃了出去,也有人说他仍然囚在泰山,但他的夫人在数天前被处了死刑,却已是天下皆知之事……”
  薛镇山道:“消息会传得这么快么?”
  牟南华道:“不但他的夫人被处死,他的独子薛镇山听说也逃出了白骨门,这件事可就轰动得大了……”
  薛镇山道:“眼下江湖中白骨门纵横,大约就要抓那薛镇山的了?”
  牟南华颔首道:“不只白骨门广派手下,到处搜查,震天神君薛公凌已经飞羽通知神风门、武威门、飞虎堡,以及七大门派,三教九帮,要他们各派得力人手,将大江南北一十三省俱皆布成了一片天罗地网,到处访拿薛镇山。凡捕到他之人,俱皆受上赏,酬万金,若是隐匿庇护,则白骨门就要视为死敌,看情形那薛镇山虽是逃了出来,也万万逃不过天下武林的搜捕,迟早会给抓了回去!”
  薛镇山咬得牙根格格做响,悲愤之态,形于颜色。
  牟南华望着他奇道:“大哥,你怎么啦?”
  薛镇山蓦然一惊,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我觉得那薛公凌心地够毒而已!”
  牟南华笑道:“这样看起来,大哥倒也是个侠心义胆的性情中人了!”
  薛镇山慨然叫道:“可惜我不解武功,否则一定要把老贼的首级砍了下来!”
  牟南华吃了一惊,悄声道:“别这么大呼小叫的,若被他们听了去,只怕咱们两人都要糟糕!”
  薛镇山一惊住口,只听牟南华又道:“我说薛公凌厚道,是因为他还能遵守武圣的遗言,试想那紫金晶珠就在他的手中,倘若他用其他方法,不难打开紫金晶珠,但他却不肯那样去做,只此一点,就可见不一般……”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这样说来,薛公凌能够号令七大门派,三教九帮,加上神风、武威两门,飞虎一堡,已经足够他作威作福,荼毒武林的了!”
  牟南华笑道:“这也是他的厚道之处,如果他真的要荼毒武林,只怕翻手为云,覆手做雨,天下江湖早已面目全非了,但他安居泰岳,毫无染指天下之心,而且白骨门人,也都能恪守门规,在武林中十分安份……”
  目光一转,接道:“倒是他那成名立万了的三个兄弟,个个如狼似虎,都有非份之想。他们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也就是顾忌着震天神君薛公凌……认真说来,除了薛公凌之外,他们兄弟间互相倾轧、嫉忌,明是兄弟,暗为仇人,已经快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了,只可惜薛公凌却蒙在鼓里,还认为他的兄弟们都十分友爱哩!”
  薛镇山叹口气道:“除了这武林四圣之外,难道当世武林中,就没有他们的对手了么?”
  牟南华道:“这也不然,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谁也不敢说谁的武功最高,就以这白沙山祭陵大会来说,三年来每次祭陵大会中都发生过一次怪事,使武林四圣当众出丑,可以想见那人比他们武功一定要高明一些!”
  薛镇山颇为惊愕道:“究竟三年来发生过什么怪事?”
  牟南华道:“第一次,也就是三年之前,当祭陵大会进行之际,突然飞来一块巨石,将供桌上的祭品打得粉碎,与祭之人除了老二被囚,老七未到之外,共到了他们五兄弟,结果五人一场搜索,却连个影子也没捕到。
  “第二次,也就是两年之前,祭陵大会完毕之后,忽然发觉有一张字条从陵墓正殿上垂了下来,上面写的是:不祭也罢。
  “那字条上墨渍未干,显然是新写未久,但仍然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影子,使五兄弟又出了一次大丑。
  “第三次,也就是去年,五兄弟皆存戒心,事前在武皇陵墓四周布下了无数高手,结果一切顺利进行,并未发生一点意外。但就在主祭的五兄弟在陪祭的天下群雄面前走出之时,飞虎堡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以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绝世高手,走在平坦的大路之上居然会不慎摔上一跤,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自然,这必定是暗中有高人下手……”
  薛镇山接口道:“也许是武皇显灵!”
  牟南华拍手笑道:“确实有人这样想过,不过,一件事实却粉碎了众人的想法,因为就在第三次一剑翻天薛仲山摔跤之后,他怀中却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张纸条!”
  “啊?……”
  薛镇山忍不住惊道:“以一个成名的高手,怀中被人放上纸条而不觉,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那纸条上写些什么?”
  牟南华笑道:“上面写的是:‘你要小心了’,五个大字。”
  薛镇山道:“有署名么?”
  牟南华颔首道:“署名是‘九幽令主’!”
  “九幽令主?……”
  薛镇山惊呼道:“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了……不知他……”
  牟南华笑道:“没有人知道九幽令主是谁,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江湖武林之中出过这样一号人物!……”
  薛镇山喃喃的道:“这倒是一桩怪事!”
  牟南华开心的一笑道:“今晚的祭陵大会更是热闹,听说又是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五兄弟相继而到,老二生死成谜,老七下落不明,各大门派,三教九帮之人有的掌门亲到,有的派来高手,参加陪祭,简直不亚于一场武林大会……大哥,我劝你留这一晚值得么?”
  薛镇山心思重重,信口答道:“值得值得……”
  忽听牟南华叫道:“快看,这些人是神风门薛搏九的人马!”
  薛镇山依言向街上看时,只见一群劲装大汉,身着镶着紫边的青衣,威风凛凛,气势不下于白骨门人。
  此刻两人业已用罢酒饭,牟南华推案而起一笑道:“入夜尚早,咱们且找处客店,养足精神,等着晚上去看热闹。”
  薛镇山颔首无语,算清饭钱,与牟南华相阶而出,拣在偏僻的街巷之上寻了一处客店,歇了下来。
  黄昏之后。
  距离三官镇正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上已是一片灯火,闪闪烁烁,有如夜空之中的繁星。
  白沙山,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道岭来得恰当,因为山并不大,而且山顶上有如一道斜坡,十分平坦。
  山上树木森森,景色宜人。
  武皇陵座落于山顶正中,几乎占去了全部面积,石人石马由山下一直排到山上,一道白石铺嵌的路面,光滑平整。
  在夹道的松柏之下,更显得一派庄肃森严。
  道路尽头,先是一列三进大殿,分别布设着武皇薛天钧生前的衣冠用具,以及一生丰功伟迹的刻石。
  在三进三殿之后方是祭台,供殿,陵墓。
  整个武皇陵已由三门一堡的高手布设了无数的明桩暗卡,即是有只苍蝇飞了进去,也不会不被人发觉。
  皇陵之中,早已万头攒动,除了武林四圣所带的随从之人而外,七大门派,三教九帮,以及四路豪雄,总数亦在两百人之上。
  自山下白石大路起,两旁分别站满了三门一堡的武士,衣甲鲜明,刀剑如云,一直排列到第一进大殿之前。
  忽然——
  高耸入云的钟楼之上传出了三声钟鸣。
  喧哗嘈杂的人群登时静了下来。
  不久,一个低沉嘹亮的声音喊道:“祭礼开始!”
  只见摆满了供品香烛的祭台之前,缓缓走出了五个人来。
  在耀目的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第一位走来的正是全身黑衣,身材魁梧,面掩黑巾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
  依次而至的正是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
  老四神风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
  老五武威门主秃头太岁薛武雄。
  老六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
  五人并肩而立,肃然无哗。
  在人群之中,两条人影正缓缓向前凑来,一个是为看热闹而来的牟南华,一个则是热血沸腾,心情激动的薛镇山。
  牟南华扯着薛镇山的衣襟,悄声道:“往前一点,可以看得清楚。”
  几乎是半拖半拉,把薛镇山向前拖去,不久之后,两人就到了众人之前,与薛公凌等相距有两丈之遥。
  只听那赞礼之人又沉着声音叫道:“陪祭人就位!”
  只见人群中又有一行人走了出来!
  耳际间只听牟南华叫道:“看,那个灰衣老僧就是少林掌门悟果大师……”
  薛镇山依言看去,果见那一行人中的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僧,紧接着他身后的则是一个须发全白的古稀老人。
  牟南华又轻声叫道:“那老家伙是华山掌门九华老人宋抱南……那穿八卦衣的老道是武当掌门三阳道长,那拿拂尘的是昆仑掌门七虚道长,那个大和尚是峨嵋掌门龙华禅师……那是崆峒掌门八极子,武夷掌门妙音老尼……呵!七次门派的掌门竟然都亲自到了!”
  薛镇山目不暇接,直看得眼花缭乱,因为在七大门派之后尚有三教九帮,也都沉肃无声的鱼贯走了过来。
  牟南华看得津津有味,一面如数家珍的不停向薛镇山解说,一面指手划脚,大有忘形之状。
  薛镇山虽然也看得十分入神,但他心有所忌,总不免有些胆战心惊,是以只听牟南华解说,自己并未插言。
  在那位赞礼的呼唱之下,祭典继续进行,献香,上祭等一切繁文褥节顺利的直到完毕,并没有发生一点事故。
  牟南华倒不禁有些失望之感,回头望望薛镇山道:“奇怪,那位九幽令主怎么不来了?”
  他说得声音极轻,只有薛镇山才能听到。
  但还在两丈之外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却向这边投注了一眼。
  薛镇山心中不由愕然一惊!
  不久,只听那赞礼之人高唱道:“礼成!主祭人退!”
  但白骨门主旋身一站,却没有退去的意思,由于他脸上戴着黑巾,并没有人看得到他的面目神情。
  全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白骨门主并不开口,顾自巍然站在祭台之前,不停缓缓转首,似是在打量着所有在场之人。
  薛镇山一颗心不由又提了口腔之中。
  良久,方听白骨门主薛公凌开声道:“有劳诸位同道远途赶来陪祭,薛某这里致谢了!”
  说着双拳一拱。
  少林掌门双掌合十,代表还礼道:“区区微劳,何敢蒙薛大侠说上一个谢字,当年若非武皇抱悲天悯人的匡时济世之心,武林中只怕早已不是这种景象了!”
  薛公凌淡淡一笑,又道:“先父功过已有定评,蒙各位同道敬重,愚兄弟等不胜感激,但想必也有人心存嫉视,前三年以来,屡次有人暗中挑衅,却又避不见面,不知这位同道究竟用意何在?……”
  全场肃然无声,一个个俱皆变成了木桩一般,一声不响,但却也有人暗暗转头回顾,似是在探查那什么九幽令主是否就在身边。
  只听白骨门主薛公凌又道:“今夜蒙这位同道赏脸,不在祭典中找愚兄弟的麻烦,实在感谢得很,不过,想必他也在这武皇陵内!”
  白骨门主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骇然,因为似薛公凌的身份地位来说,这话绝不会是随便乱说的,想必他一定已有所觉。
  在场之人并无人开口,但暗中却俱有神色仓皇之状。
  薛公凌微微一顿,又道:“薛某人今夜与这位朋友坦白说明,为友为敌全在一念之间,如与薛某并无深仇大恨,不妨化敌为友,薛某既往不咎。
  “若有意为敌,不妨在群雄监视下,站出来讲话,请天下群雄公断一个是非曲直……”
  场中无人移动,也无人应声。
  薛公凌哼了一声,又道:“薛某今夜是有意化解仇恨嫌隙,故而一直不曾采取手段对付这位恶作剧的朋友。现在,薛某由一数到十,不论为敌为友,却请这位朋友现身相见,如果不愿现身,薛某就以强仇大敌视之,就不惜用一切手段对付了……”
  伸手轻轻一挥,道:“数!”
  一旁赞礼之人恭喏一声,立刻朗呼道:“一……”
  全场一片肃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移动一下。
  “二、三……七、八、九、十。”
  十字数完,全场仍是一片哑然。
  薛公凌轻轻长吁一声道:“这位朋友想必是把薛某视为强仇大敌了……也好,咱们走着瞧了!”
  赞礼之人又朗呼道:“礼成……主祭人退!”
  薛公凌仍未移动,把头转了一转,又道:“薛某尚有一桩小事,有劳诸位在此多耽搁一会……”
  会场已经松出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只听薛公凌含糊其辞的道,“本门之中出了一名叛徒薛镇山,数日前逃亡在外,薛某以飞羽传书请求各位同道协助缉拿……”
  薛镇山心中大惊,暗道:“莫非他已看出自己的行藏来了不成?”
  忖念之间,只听薛公凌又道:“依薛某估计,此子也可能潜在各位同道之中来此一观风色!”
  站在他旁边的逍遥公子薛达三一摇手中的折扇接道:“这个容易,眼下三门一堡的人已把皇陵整个的包围了起来,没有咱们弟兄之命,就算有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一个个仔细查上一查,不就查出来了么?”
  薛公凌哼了一声道:“这个如何使得,诸位同道俱是陪祭而来,如果逐一搜查,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少林掌门悟果大师诵声佛号,接道:“薛大侠不必顾忌太多,在与会群雄中逐一搜检一下,正可洗去各派庇护的嫌疑,怎会有人见怪?”
  薛公凌坦然一笑道:“多谢悟果大师之意,不过,薛某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说话之间,缓步向前走去。
  众人俱皆随着他移动的身子定定看去,只见他略一寻视,立刻折身而回,但由于他面掩黑巾,却使人无法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薛镇山把头转向别处,心中七上八下,惶乱不宁。
  只见薛公凌忽然伸手遥遥一指,道:“你,过来!”
  他所指的正是薛镇山。
  薛镇山只觉双腿酸软,移动不得。
  他并不怕死,但他却想到了为他而死的两个母亲,她们对他期望是那样的深,但他却轻身涉险,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一时之间,不由心如刀戮,做声不得。
  薛公凌又沉声喝道:“你没听到我的话么?”
  牟南华在一旁忍不住叫道:“你叫我大哥干什么?”
  薛公凌声调冰冷得使人心头发颤,只听他又喝道:“你也过来!”
  牟南华伸手一拉薛镇山道:“过去就过去,怕他做什么,当着天下群雄之面,难道他还敢杀了咱们么?”
  薛镇山心知不过去也是不行,此刻惟有默默祷念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但愿那易容丸使薛公凌看不出假来!
  忖念之间,早随着牟南华走了过去。
  薛公凌微微一笑,向牟南华道:“你为何要袒护着他?”
  牟南华昂然道:“他是我大哥,我自然要袒护着他!”
  “他叫什么名字?”
  “叫……飘萍客!”
  “飘萍客?……”
  薛公凌一笑道:“这算什么名字?”
  牟南华哼道:“你问得着么?”
  薛公凌并不理他,转向薛镇山道:“你今年贵庚几何了?”
  薛镇山扁着嗓子道:“小的三十三岁!”
  逍遥公子薛达三接口道:“这家伙声音有点不大对劲!”
  薛镇山心头大惊,只听薛公凌只问道:“你当真叫飘萍客么?”
  “是……的,因为小的自幼就是孤儿,并不知父母是谁?”
  “你是做什么的?”
  “是种田为生!”
  ,东曦OCR,
第二章 千里迢迢上月庵
  祭陵大会掀起了高潮。
  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巍然峙立,状如霸王,加上他青巾蒙面,一身黑衣,更增加了几分神秘、怖人的气氛。
  逍遥公子薛达三、神风剑客薛搏九、秃头太岁薛武雄、一剑翻天薛仲山依次而立,俱各寂然无言。
  七大门派掌门,三教九帮的代表,以及白骨门等的属下高手,也都仍然立于原地,像根根木桩般肃立不动。
  祭坛前的人虽多,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四面巨烛烛芯的轻爆之声,气氛沉重得使人觉得窒息。
  终于,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处,两名黑衣人去而复转,一盆清水立刻摆到白骨门主面前的石阶之上。
  白骨门主伸手向薛镇山一指,喝道:“去把脸洗上一洗!”
  薛镇山心头大震,呐呐的道:“小的不能洗脸……”
  白骨门主冷冷的一笑道:“为什么?”
  牟南华困惑地凝注着薛镇山道:“大哥洗就洗嘛,洗洗脸又怕什么?”
  薛镇山着急的道:“不行,因为……因为这是我立的誓愿……”
  牟南华奇道:“什么誓愿这样奇怪?”
  薛镇山喘了一口粗气道:“是因为我娘病了,在关王庙里立了誓,要一百天吃斋茹素,不能洗脸洗身,要不然就不灵了!”
  白骨门主朗然一笑道:“完全是信口开河……诸位可听说过有这种誓愿没有?……”
  在场群雄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开口。
  牟南华目光转动,叫道:“神前立誓,各凭心愿,人家爱立什么就立什么誓,你管得着么?”
  白骨门主低沉如雷的哼了一声,喝道:“在老夫与天下群雄之前,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薛镇山钢牙紧咬,闭口不语。
  眼中情势十分明显,要想逃出白骨门主的手下,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身份拆穿之后,结果已可预见,总之是死路一条。
  忖念之中,不由心如刀戮。
  牟南华目光四转,一副愤怒忧愁之态,但一时也像失去了主张,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白骨门主不耐的哼了一声,微微转身喝道:“既然他不肯自己动手,去替他洗一洗吧!”
  背后两名随侍的黑衣人春雷似的暴喏一声,迅捷无比的向薛镇山逼了过去,就欲动手。
  薛镇山悲怒交并,突然厉声大喝道:“你们滚开,不要碰我!”
  奋竭全力,两掌拍了过来!
  两名黑衣人不虞有此,登时每人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但听蓬蓬两声,两人跌跌撞撞退出了七八步远,其中一人扑通一声摔了下去,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群雄中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但立刻就又静了下来。
  薛镇山自己也不禁吃惊得啊了一声,他自幼从未习武,方才奋力出掌无非是悲怒交加之下,一种要拼命的冲动愤而出手,做梦也没料到竟会将两名白骨门徒击得负伤而退。
  白骨门主动也未动,却呵呵大笑道:“这就更不对了,一个种田的庄稼人竟会有这样深湛的内力?为了一句虚妄的誓言,也敢出手对付老夫手下之人么?……”
  原来薛镇山那个为他殉身而死的母亲,不但打通了他的生死玄关,任督二脉,而且把毕生数十年修为的真元内力完全移注给了他,虽然他不懂武功招式,但蓦然出掌,威力也自不凡。
  牟南华圆睁双目,忽然拍手大笑道:“打得好……大哥,想不到你比我还强!”
  白骨门主勃然大怒,沉声叫道:“屠总护法!”
  总护法屠五行越众趋前,躬身禀道:“下座在!”
  白骨门主声调一凛道:“此子有些蛮力,就请总护法亲自把他擒下,连那小野道士一并抓回本门……”
  声调一沉,又道:“本座尚要慢慢问话,不要伤了他们!”
  屠五行忙道:“下座遵命!”
  后退三步,旋身向薛镇山与牟南华缓缓逼去。
  虽然他身材瘦小,但位居总护法,除门主而外,在白骨门中武功却是第一流的,沙沙的脚步声在沉肃的气氛中使人不由背脊起栗。
  薛镇山是知道这位总护法的能耐的,心头一沉,暗暗叹道:“这一遭是完了……完了……”
  牟南华双目圆睁轻声叫道:“他们欺人太甚,咱们合力揍他,宁死也不能让他抓去……”
  薛镇山心头念转,既已无可幸免,倒不如自己拆穿身份,当着天下群雄之面责骂薛公凌一顿,出一出心头的怨气。
  忖念之间,屠五行已到面前数尺之外。
  忽然——
  就当薛镇山欲要破口大骂之际,奇事忽生。
  眼前但见寒光大振,一团黑黝黝的重大物体,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发着刺耳欲聋的呼啸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背后砸到,式疾力猛,眼看屠五行就会被砸得骨断筋折,化为一滩肉泥。
  但屠五行毕竟不是凡俗人物,闻声知警,巧妙的旋身一转,堪堪避开了沉重的一击。
  只听蓬的一声震天暴响,尘砂四起,碎石乱飞,铺嵌得方方整整的白石地面,顿时被砸开了一个大洞,一只海碗大小的铁球嵌入了石板之下。
  在场群雄顿时爆出了一片惊呼,薛镇山、牟南华两人也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得呆了起来。
  只见那铁球上系着一条长达三四十丈的蚊丝细绳,一直扯到陵墓之后的一株古愧之上。
  蛟绳上挂了一幅长长的布条,写着一行斗大的红字,是:“薛氏昆仲,可敢到三官庙一晤!”
  最后画着一具黑色骷髅。
  布条迎风招展,在辉煌的烛光照耀下,使在场群雄俱皆看得清清楚楚。
  群雄中有人失声而呼:“九幽令主……”
  但听那古槐上陡然发出了一串霹雳暴响般的大笑之声,那只嵌入地下的铁球蓦然疾飞而起,发着刺耳欲聋的啸声,飞回了古槐之上。
  随见一条黑影,由古槐上冲天而起,有如大鹏腾空,一冲十几丈高,在空中一个转折,疾掠而逝。
  在场群雄俱被这慑人的变故镇住了,一个个又都变成了木桩一般,目瞪口呆,相觑无言。
  白骨门主是最镇静的一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一直巍立不动,待那古槐上的黑影飞去之后,方才仰天爆出一声狂笑道:“这样很好,只要你敢相约地点,现身相见,就算是你的末日到了……”
  又复沉声喝道:“屠总护法!”
  屠五行赶上一步,躬身忙道:“下座在!”
  白骨门主沉声吩咐道:“本座要去会会那位神秘的客人,此地之事……大约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屠五行忙道:“门主万安,下座理得,此地之事不劳门主分心!”
  白骨门主又复向七大门派掌门等拱手一礼道:“愚兄弟去去便回,请恕暂时失陪了!”
  双袖一振,但听呼的一声,白骨门主已经平地拔升起十丈开外,双袖飘展,有如御风凌空,径向那黑影逝去的方向射去!
  薛氏兄弟的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老四神风门主薛搏九、老五武威门主秃头太岁薛武雄、老六飞虎堡主薛仲山,相继同起,但听衣袂呼啸生风,一个个疾逾箭射,相继而去!
  白骨门总护法屠五行待薛氏兄弟去后,立刻摆出了领袖群伦的姿态大声发话道:“诸位尊驾高贤且请前殿待茶,待敝上等回来后再设祭陵大宴,铭谢诸位远途辛劳……”
  话锋一转,叫道:“本门外五堂各位堂主,速行合力擒下门主指定的两人,切忌伤到他们!”
  但见五位堂主朗应一声,像潮水一般涌了上去,围在四周。
  要知薛镇山虽然武功不高,但一举震伤两名白骨门的人,声势夺人,加之他是门主下令要擒的重犯,又不准伤害他们,为昭慎重,屠五行方才下令外五堂堂主合力围捕,务期毫无损伤而能一网成擒。
  当屠五行受袭,白骨门主等驰去之时,薛镇山原本想与牟南华乘乱而逃,无奈武林四圣所带的徒人虽慌不乱,依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加上七大门派掌门,三教八帮等人,谁也不敢使白骨门的重犯逃走,是以两人虽有逃走之念,却苦无机会,以致被五位堂主立刻围了起来。
  牟南华望着薛镇山叫道:“大哥,咱跟他们拼了吧!”
  薛镇山钢牙紧咬,目眦欲裂,茫然大叫道:“贤弟,要拼也是我跟他们拼,你躲开一些……”
  忽然——
  一言未毕,奇事又生。
  但听尖啸之声刺耳传来,半空中银蛇乱闯,在强烈的烛火照耀下,刺目难睁,随之是一片咔咔嚓嚓的金刃入地之声。
  只见在薛镇山牟南华四周一丈方圆之内,忽然由十数支长枪插成了一圈藩篱,其中一支长枪柄端,飘扬着一面骷髅小旗。
  在场群雄忍不住二度失声惊呼,有人尖叫道:“九幽令主!”
  只听一个沉雷般的声音吼道,“退开本令主所标的禁地三丈之外!”
  语声寒凛,使人不由心惊神悸。
  外五堂堂主怔怔的转向总护法屠五行望去,一时进退两难。
  屠五行同样的张惶失措,拿不定主意。
  只听那低沉冷凛的声音忽又喝道:“本令主从来不下第二遍命令!……如再不依命而行,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但听呼的一声厉啸,一只海碗大小的铁球闪电般击了下来,一阵暴响过后,一块五尺见方的巨石,又被击成了粉碎。
  那铁球又像上次一样,被系着的蛟绳拉了回去。
  众人此刻方才看见来人是在第二重殿顶之上,黑黝高大,全身俱都包裹在青布黑纱之内,像天神下降,也像午夜幽灵。
  场中肃然无声,屠五行呐呐的道:“尊驾可是九幽令主?”
  那黑影沉声喝道:“没有见本令主的令旗么,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屠五行喘了一口粗气,道:“尊驾不是约敝上等去……去了三官庙么?”
  那黑影沉雷般的吼道:“这些事不准你多问……尔等退是不退?”
  屠五行咬牙道:“屠某职责所在,也不敢有违敝上之命……须知白骨门中只有断头骑士,尊驾定要逞强,屠某尚可奉陪几招!”
  那黑影冷喝道:“凭你还不配与本令主动手,既是恃强不退,三丈方圆之内将成一片血河!”
  话声一落,只见那黑影欺然而下,冲入了铁枪围成的圆圈之中。
  屠五行当先涌上,沉声大喝道:“动手!”
  但那黑影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只见铁球疾旋,三丈方圆之内已然尽成一片光网,啸声如雷,尖厉刺耳。
  屠五行,外五堂堂主,以及相随而上的武林四圣属下高手,未及动手,已被那飞旋的铁球逼得倒退不迭。
  同时惨呼之声,两名白骨门的红骑堂堂主以及飞虎堡的一名属下高手,已被铁球砸得脑血四溅,死于非命!
  那黑影并不久留,逼得众人一退之际,突然抓起薛镇山与牟南华两人,平地拔升起十几丈高,一个转折,已到第三重殿脊之上,一声长笑,又复飘身而起,一闪之间消失无踪。
  薛镇山只觉耳际生风,眼前景物倒掠而过,在那高大的黑衣人挟持之下一跃十余丈,有如凌虚御风而行。
  至少顿饭光景,那黑衣人方才收住脚步,将两人放下地来。
  薛镇山翻身而起,首先俯身一礼,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转头看时,只见正置身于一片疏林荒郊之中,明月高挂,夜色凄凉,估计路程,距白沙山至少有数十里远近。
  那黑衣人巍然而立,在厚重的黑纱遮覆下,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模样,由外表看来,倒有些像白骨门主的模样。
  牟南华爬起来,也稽首一礼道:“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为何要救我们两人?”
  那高大的黑衣人淡淡哼了一声,道:“叫我令主!”
  牟南华几乎要跳了起来,叫道:“您老人家真是九幽令主么?”
  九幽令主哼道:“难道我是冒充的么?”
  牟南华双手连摇道:“不!不!但……”
  九幽令主又哼了一声道:“你且慢些开口……”
  转向薛镇山道:“说出你的真实姓名。”
  薛镇山震了一震,呐呐的道:“晚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令主……”
  九幽令主忽然长叹一声道:“对本令主也不能说么?”
  薛镇山为他那低沉的语调所动,同时,若非他救了自己,那是万无生理,若再隐瞒着自己的姓名不肯说出,实在是太不该了。
  当下忙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就是白骨门中的逃犯薛镇山!”
  九幽令主并无惊奇之感,牟南华却又禁不住要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薛镇山,那你绝不会这么大岁数吧?”
  薛镇山道:“先母为了使晚辈不致被白骨门抓到,给晚辈用了易容之药!”
  九幽令主又轻叹一声道:“你母亲也死了……你的遭遇实在不幸!”
  薛镇山忽而又深施一礼,道:“令主为何相救晚辈,又为何知道晚辈的事?……”
  九幽令主轻轻向前踱了一步,笑道:“本令主一向以打抱不平,锄强扶弱为宗旨,对你的事……也不过偶而闻及而已……”
  话锋一转,道:“你父母俱逝,目前又是武林四圣及天下各派所缉拿的逃犯,凭你小小年纪,想打算怎样?”
  薛镇山咬牙切齿的道:“薛公凌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晚辈志在习成武功,回来报仇!”
  九幽令主淡淡的道:“他不是你的伯父么?”
  薛镇山咬牙道:“但他也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
  九幽令主摇摇头道:“薛公凌宅心仁厚,似乎不致做出这种灭绝人伦之事……纵然你真的能习成武功,也该寻找真相,不能盲目胡为!”
  薛镇山有些意外的道:“令主也……认为那老贼是好人……”
  九幽令主忽然摇摇手道:“这些不说也罢,眼下你要去哪里?”
  薛镇山呐呐的道:“巫山……去寻一个……先母的朋友!”
  九幽令主笑道:“路程还远得很,你该上路了……”
  转向牟南华道:“你呢?”
  “我?!……”
  牟南华大睁着两眼道:“我们是一道的,自然我要陪他去巫山!”
  九幽令主冷哼道:“你当真是个道士么?”
  牟南华毫无不隐讳的道:“假的!”
  九幽令主也不禁微微一笑,隔着厚厚的面巾打量了他一会,喝道:“你爹爹是否是牟向癸?”
  “啊?!……”
  牟南华面色大变,呐呐的道:“您……您怎会知道?”
  九幽令主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本领不小……”
  声调一沉道:“你绝不能随他同行!”
  牟南华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同行?”
  九幽令主斩钉截铁的道:“本令主不准!”
  牟南华着急的叫道:“不!你管不着!我……”
  九幽令主朗然一笑道:“本令主不但不准你们同行,而且还要派人把你送回家去,要你那个糊涂爹爹好好的管教你!”
  牟南华大叫道:“不行,我不能回家……”
  身形一旋,拔步就逃。
  九幽令主呵呵大笑不已,待至牟南华逃出三四丈远时,方才轻轻一指,向他背后点了过去!
  九幽令主那一指轻飘虚浮,看来似是毫不着力!
  薛镇山看得讶然不解,不知他这一指有何作用?
  说也奇怪,但见牟南华奔跑的身子却在九幽令主一指之时蓬然一声摔了下去,再也挣扎不起。
  薛镇山大吃一惊,纵身就要扑了上去。
  九幽令主忽而沉声喝道:“站住……你想怎样?”
  薛镇山呐呐的道:“晚辈与他已是异姓手足,不能见他……”
  九幽令主大笑道:“好一个异姓手足……本令主与他爹爹有过数面之交,眼下要把他送回家去,免得他再在江湖上惹事生非!”
  薛镇山与牟南华初次相遇时,也曾听说他有个严厉的爹爹,是他偷偷离家跑出来的,对九幽令主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当下忙道:“令主……言之有理……”
  九幽令主又复声调一沉道:“既是你要去巫山,还呆在这里做甚,不怕二度被白骨门抓去么?”
  薛镇山如梦初醒,连忙再度恭施一礼,道:“大恩不敢言谢,但晚辈将永铭在心,刻骨难忘!”
  九幽令主大袖一挥,道:“不必啰嗦,快些去吧。!”
  但见他脚不点地,腿不屈膝,双肩微晃之间,已经扑到挣扎难动的牟南华身前,有如鹰攫燕雀一般把他抓了起来,飞驰而去,眨眼无踪。
  薛镇山仰望着碧空的明月,悠悠的吐了一口长气,这些经过使他觉得似真似幻,九幽令主在他眼中似神似魔,无数疑问蕴聚心头,撕扯不开。
  终于,他决定不再在这些难解的疑问上枉费工夫,眼下既已逃出虎口,最重要的还是赶去巫山。
  忽然,他听到了一片轻微的江水奔流之声,原来那片疏林距离滚滚的长江不过半里多路。
  薛镇山不再犹豫,认准方向,向长江上游快步傍江走去。
  由于白沙山的经验,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拣荒僻之处而行,幸而自白沙山的变故发生之后,白骨门等追缉似乎已经松弛了甚多,虽然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白骨门人跃马而过,但大都行色匆匆,没有以前那种严密盘查的情事发生,薛镇山晓行夜宿,费去了二十几天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巫山之下。
  巫山十二峰连绵数百里,气势雄浑,加上狭窄的江面,湍急的江水,构成一幅雄壮的画面,使薛镇山不由平凭了几分豪气。
  几经探听,终于找到了起云峰,只见起云峰在巫山十二峰中虽不算最高、最大,但却居于正中,四面山峰罗列,别有一番气势。
  山中绝少住家,处处但闻猿声吼叫,像置身荒山之中。
  薛镇山原想寻找山中的猎户樵子,打听一下待月庵的所在,但走来走去,走到红日西沉之时,也不曾见到一个人影。
  无奈何只好环着峰下,慢慢绕山走去。
  起云峰果然名符其实,此刻已将入夜,但见阵阵云雾由峰脚之下氤氲而来,逐渐浓重弥漫,景物全失。
  薛镇山心中大急,看来今夜之中若想找到待月庵,只怕已是十分困难之事了,忖念之中,口中不由反复诵念道:“待月庵!待月庵……”
  忽然,他心中不由一动。
  既然待月庵,想来必定建在迎着月出之处,此刻正值一弯新月涌出云端,无异给他指了待月庵所在之处。
  当下毫不迟疑,脚下加劲,向起云峰左侧奔去,
  果然,在渐渐浓重的云雾中出现了一幢黑忽忽的影子,不用细看,他已可确定那就是待月庵。
  蓦地——
  正当他意欲奔过去之际,忽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由那黑黝黝的建筑中疾飞而出,一晃而逝。
  薛镇山不由大吃一惊,看那人的身法,在武林中至少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那独目老尼?
  母亲虽未说明那独目老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谅必也是武林中人。
  但他立刻又推翻了这一想法,因为如是那独目老尼,纵然她身具武功,也绝不会在自己的庵院之中高来高去,她大可以由山门中慢慢行走。
  那么,这人分明不是待月庵的人了。
  一念至此,心中不由大为寒凛,如那独目老尼不幸……
  他不敢再想下去,迈开大步,悄悄向那黑黝黝的建筑物掩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是一座尼庵,山门的一幅横匾上,写着清清楚楚的“待月庵”三个大字。
  薛镇山倾耳听去,庵中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也看不到一丝灯火。
  这又是不太寻常之事,因为此刻应该正是做晚课的时光,纵然不做晚课,听不到钟声及木鱼之声,也该有香火的气息才对。
  然而无论就哪一方面看去,这都像一座无人的尼庵。
  薛镇山犹豫着伸手去扣山门,同时,心头骤然升起一阵忐忑不安之感。
  就在他伸手轻扣之际,山门却呀的一声打了开来,原来山门并未加闩,而是虚掩着的。
  探头看去,庵中黑漆一片,门内蛛网尘封,似是久已无人居住。
  薛镇山不由心头一沉,疑念大起。因为他想到方才由庵中飞出的那条黑影,果而庵中无人,那黑影又来作甚?
  忖念之间,缓步向内走去。
  只见待月庵并不算大,前后约有三重殿院,薛镇山尽量放轻脚步,踏入了第一进大殿之中。
  他自经他殉身而死的母亲移注了数十年真元内力,生死玄关已开。虽是殿中黑漆无光,但视力所及,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殿中香火毫无,供台上积尘盈寸,此外,没有一些异样。
  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迈步又向第二进殿院走去。
  第二重大殿之内,同样的暗无灯火,但在神案前的一只巨大蒲团之上,却趺坐着一位黄衣尼姑。
  那尼姑面内而坐,双掌合十,头部俯得极低,似是正在佛前默祷。
  薛镇山心中定了一些,暗道:这位老师太想必就是那位独目老尼了,她倒真是一个怪人,庵中不上香火,不诵经卷,却在佛前枯坐默祷。
  他不便上前打扰,只好静静的站在殿门之内,等她功课完毕,再行说话。
  但那尼姑却是动也不动,连一些声息也听闻不到。
  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
  一顿饭的时间也过去了。
  薛镇山实在忍耐不住了,故意放重脚步,走上前去,轻声叫道:“老师太,请恕晚辈打扰……”
  没有应声。
  他再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叫道:“老师太!老师太……”
  不但没有应声,连动也没动一下。
  薛镇山心中大疑,连忙绕到那尼姑面前,再度叫道:“老师……”
  但他立刻就僵住了,只觉背脊发冷,寒毛森竖,良久良久,几乎不能移动一下脚步。
  原来那趺坐的老尼姑早已死去甚久,只不过仍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式,一下子不易看出而已。
  薛镇山暗暗皱眉,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独目老尼死了,要到哪里去寻找‘紫金晶珠’?如果习不成通天的绝艺,如何杀得了薛公凌,报雪深仇大恨?”
  但他立刻又发觉了自己的错误,原来那死者并非独目老尼,虽然她死了至少有半月以上,但却看得出她绝非独目之人。
  然而,独目老尼又在哪里?
  他迅快的踏出第二重大殿,在庵中到处搜寻起来。
  费去了几近一个时辰的时光,前前后后俱已搜遍,除了那具古怪的老尼尸体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自然,更没有那独目老尼的踪影。
  薛镇山灰心失望到了极点,被薛公凌处以死刑的母亲,在古墓中将毕生功力移注给自己的母亲,俱都期望着自己能取得那“紫金晶珠”,练成先祖武皇薛天钧的绝世神功,回去诛讨薛公凌,为爹爹报仇。
  但自己几经艰险,千里迢迢而来,却不曾见到那独目老尼的影子,今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悲从中来,伤心欲泣。
  忽然——
  只听一串呼啸之声飒然而至,径奔庵中而来。
  薛镇山大吃一惊,此刻已是三更左右,什么人会来到这尼庵之中,当下赶忙躲向院中的一簇杂花丛中,藏了起来。
  身形甫行藏好,已见数条黑影射落院中。
  薛镇山悄悄看去,只见所来的共有五人,两人在先,俱是青衣紫边,外罩酱紫披风,后面四人一色青衣紫边劲装,似是随侍之人。
  只见当先两人中一个蓄着一撮山羊胡子之人,目光四处一转,道:“这消息可靠么?”
  另一个浓髯如戟的中年汉子忙道:“游戈堂上官堂主的消息大约不会有错,其次,依在座推测,这庵中的独目老尼分明就是李媪。”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薛镇山逃出泰山,径奔长江,他并不是要去看祭陵大会,而是路径不熟,欲要沿江而上,奔来巫山……”
  薛镇山心头大震,同时也霍然记了起来,这些人都是神风门中之人,但他却可以确定,那为首的两人并没有神风剑客薛搏九在内。
  他心头痛恨不已,情形十分显然,神风门主薛搏九,也就是自己的四叔,也正在处心积虑,要找这紫金晶珠。
  只听那蓄山羊胡子之人顿了一顿,道:“但那李媪呢?”
  那浓髯如戟之人忙道:“这就是下座所要禀报堂主来查看的了……”
  伸手向殿中一指,接下去道:“李媪下落不见,只有一个火工老尼,大约死于半月之前!”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哼了一声,道:“这分明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已经得了手去,如今只剩了破庵死尼,毫无价值了!”
  那浓髯如戟之人摇摇头道:“不然,据下座所知,尚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而且,这火工老尼致死之因颇有研究一下的价值……”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道:“她是如何致死的?”
  那浓髯如戟之人道:“她死于阴阳指!”
  “阴阳指?!……”
  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大感兴趣的道:“你可知擅用此种指法的是哪一路的人物么?”
  那浓髯如戟之人呵呵一笑道:“想必堂主与下座一样的清楚,阴阳指乃是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研创出来的独门武功!”
  “这样说来,那东西必已落入飞虎堡了!”
  “有五成可能!”
  “为什么只有五成?”
  浓髯如戟之人阴阴一笑道:“因为此地没有李媪的尸体,还有五成是她已据宝而遁!”
  那蓄着山羊胡子之人恍然大悟道:“不错,这事关系重大,本座要即刻禀明门主定夺!”
  “倘若门主问起上座对这事的意见呢?”
  “这……”
  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怔了一怔道:“兹事体大,本座岂能妄言!”
  “不然,依下座看来,就算门主不问,上座也该献议门主一策,若因而获得重宝,悬缺已久的总护法之职,就非上座莫属了!”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得意的笑道:“倘若本座真的擢升为总护法,这巡堂堂主之职,一定力保老弟升充!”
  那浓髯之人连忙深深一礼道:“下座先谢提携之恩!”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急道:“本座应向门主献议何策?”
  那浓髯之人神秘的一笑道:“下座已经说过,宝物有五成落入了飞虎堡,有五成已由李媪携之而逃,自然应分头进行。第一,派得力能手携带彩礼趋访飞虎堡,人手中自然少不了要带去飞天神偷萧子诚!……”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接道:“那是说探准之后,派他偷来?”
  “以飞天神偷之能,大约不算难事!”
  “但……以什么借口去飞虎堡呢?”
  “上座难道忘了,八月廿九日是飞虎堡主薛仲山的寿诞之期,专使上寿,正是名正言顺,冠冕堂皇之事!”
  蓄山羊胡子的老者拍掌大乐道:“好计,好计……第二呢?”
  留有浓髯之人忙道:“如是李媪携宝而遁,则她绝不会离开多远,因为薛镇山急急西来,旦夕将到,李媪的目的在于将宝物交与薛镇山,只有在这待月庵才能两人相遇,所以只要派人潜伏在这待月庵四周,必可等到薛镇山,薛镇山不见李媪,也总不会就此离去,严密监视着薛镇山,迟早必会人宝俱获!”
  留着山羊胡子之人大笑道:“妙!……本座即刻就要去潇湘行馆晋见门主,陈明此议。”
  留着浓髯之人忙道:“上座且慢!待下座先带人把庵内仔细搜查一遍,看看另外是否尚有可疑之处。”
  留山羊胡子之人颔首道:“有理,快些搜来!”
  那留着浓髯之人向随在后面的六名劲装汉子一挥手道:“搜!……”
  几人朗应一声,立刻分向四处掠去!那浓髯之人身形一长,向最后一进殿院跃奔而去。
  薛镇山的一颗心立刻又提到了口腔之中,倘若被他们搜到,岂非又落入了虎口之中?
  幸而那浓髯之人与六名从者把搜查的重点摆在了殿堂与各房之内,院中各处不过匆匆一看,是以不曾发觉到薛镇山的行藏。
  但薛镇山却不禁为之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久,搜查之人俱皆转回原处,显然并没有新的发现,蓄着山羊胡子之人微微一笑,道:“走吧!”
  身形转动,甫行迈动脚步,忽听一个冷凛的喝声传了过来:“留下!”
  不但几名神风门之人大吃一惊,连匿身一角的薛镇山都不禁愕然一怔,因为这喝声不但来得突然,而且阴冷得使人心中发毛。
  蓄着山羊胡子之人脚步一收,沉声急喝道:“什么人?”
  喝声未落,蓦见殿脊之上轻飘飘的飞下了一条人影,一袭土黄布长衫,肩头斜斜插着一柄长剑,淡淡一笑道:“认得我么?”
  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与那浓髯如戟的汉子见状不由愕然变色,亡魂皆冒。
  薛镇山暗中看去,只见那人鹰钩鼻,细眯眼,生就的一副贪相,正是他的六叔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
  那蓄着山羊胡子与浓髯如戟之人赶忙上前一礼,同声道:“晚辈见过薛堡主!”
  薛仲山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两位想必都是神风门下之人吧!可否报个名字出来?”
  那蓄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忙道:“晚辈欧阳宏,忝为神风门外五堂巡堂堂主!”
  浓髯如戟之人立刻接道:“晚辈武中天,忝为副堂主!”
  飞虎堡主笑意盈然的道:“地位不低,两位深夜之中在此议论何事?”
  欧阳宏呐呐的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途经此处,落脚稍憩……薛堡主大驾莅临,不知是……”
  飞虎堡主呵呵一笑道:“我么?……”
  目光阴阴一转,竟坦坦白白的接下去道:“因为敝堡属下之中有人做了一件又傻又笨之事,用敝堡独门之学阴阳指杀了一名老尼,本座获知之后觉得不安,才亲自赶来,想把那罪证消灭!”
  这话说得十分露骨,欧阳宏、武中天俱皆震了一震道:“薛堡主说笑了!”
  飞虎堡主笑道:“敝堡那位杀死这名老尼的属下,虽是留下了罪证,却并没把那‘紫金晶珠’弄到手中,倘若有人以给区区上寿为名,想到敝堡盗取此宝,那可就白费心机了!”
  这话更加露骨,欧阳宏、武中天两人面如死灭,俯首无语。
  飞虎堡主更加得意的笑道:“虽说此事对敝堡大为不利,但毕竟也是一件有利之事……”
  目光阴鸷的盯在两人脸上,接下去道:“那就是本座学到了另一个获得晶珠之法,只需派上几名高手,暗中在此等待着那薛镇山与李媪的消息下落就行了,是么?”
  欧阳宏呐呐的道:“这……这……”
  飞虎堡主突然面色一沉道:“我说得对是不对?”
  欧阳宏还欲答言,武中天连忙抢过去道:“薛堡主可容晚辈一言!”
  飞虎堡主哼道:“说!”
  武中天目光一转道:“此地属于神风门的地面,晚辈等职位不低,薛堡主与敝上虽是手足同胞,但终属客卿,似乎应该客气一些……”
  飞虎堡主又恢复了阴阴的笑容,道:“说话对两位客气一些!……”
  目光缓缓一转,接道:“这样吧,两位可以自由的选择一个死法。”
  欧阳宏、武中天相顾一眼,同声道:“晚辈等是敝上颇为垂青之人,薛堡主难道不顾手足之情,不惜为晚辈等伤了兄弟的和气么?”
  飞虎堡主道:“明争暗斗已非一日,手足之情早已荡然无存,不瞒两位说,愚兄弟等貌合神离,早已形同陌路了!……两位究竟想选择怎样死法?”
  武中天咬牙道:“薛堡主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是不会放过晚辈等人的了!”
  飞虎堡主颔首道:“我不必再重复这话了!”
  武中天突然大声道:“不知薛堡主带了多少人来?”
  飞虎堡主笑吟吟的道:“论人数,实力都足以把武林、江湖扰个乱七八糟,对付你们两位更是绰绰有余,不过!本座忽然对你们两人发生了兴趣,若是要动手一搏的话,本座可以亲自相陪。”
  武中天向欧阳宏略一示意,朗笑道:“既然同是要死,何不死得堂皇一些!……”
  锵然一声,已掣出了肩头长剑!欧阳宏见势已难免,也自拔出长剑,道:“纵然我等伏尸当场,敝上也会主持公道,找你讨还这笔血债!”
  飞虎堡主摇头笑道:“这就恐怕不大可能了,要知本堡主岂能还在此留下罪证,自然会把你们的尸体完全消灭,不留一点痕迹,我那三哥纵然有替你们报仇之心,但如不知凶手为谁,为何而死,只怕也是没有办法!”
  说话之间,已经慢慢抽出了长剑,道:“两位以及贵属之人,不妨一举同上,若能在本座手下走满三招,任凭诸位离去,本座绝不再行阻难。”
  欧阳宏剑诀一领,叫道:“这可是薛堡主亲口承诺之事,到时不要反悔……”
  不待话落,长剑挑起三朵剑花,成品字形径向上三路攻了过去。
  武中天亦不怠慢,长剑摇起一片寒光,向下三路卷去。
  两人在神风门中位至堂主副堂主,已算是门中的一流人选,神风门以剑法驰誉武林,两人剑法自是不弱!
  加上两人已有默契,一取上盘,一攻下盘,而且一左一右,配合得恰到好处,纵然剑术卓绝的行家,也不能不被逼得手忙脚乱。
  飞虎堡主却笑意盈然,长剑一振,突然以一柱擎天之势,剑尖上指,剑柄下垂,剑锋发出一片激越的龙吟之声。
  欧阳宏、武中天两人看得茫乎不解,因为飞虎堡主出手之招完全是一记起手式,既非攻招,亦非守式,左右门户大开,漏洞百出。
  两人暗感欣喜,长剑疾如电掣劈斩而到。
  飞虎堡主冷然一笑,待两人剑招近身之际,忽的身形暴缩五尺,长剑挥动,划出了三道光圈。
  但见金刃交击,火星四射,森森剑气,冷意逼人。
  就在剑锋交击声中,两声惨呼传了出来,一时剑芒骤敛,红光迸现。
  只见欧阳宏、武中天长剑飞出丈许开外,两人四臂,俱被由肘弯间削了下来,鲜血淋漓,散了一地。
  飞虎堡主微笑着看着自己滴血不沾的剑锋,笑道:“你们两人太不自量力了,本座的一剑翻天之名,也是让人白叫的么?”
  微微一顿,又道:“本座不是心狠之人,给你们一个痛快吧。”
  长剑再度划起一道光圈,向挣扎哀号的两人罩去!
  但听哀号之声立止,两人已经身首异处,同时死于非命。
  那六名随侍而来的神风门人,见一招之间,堂主副堂主俱皆殒命惨死,个个亡魂皆冒,一时群龙无首,返身就向庵外逃去!
  飞虎堡主呵呵一笑,喝道:“本座倒不想要你们的性命,但这消息却万万泄露不得,只好委屈你们早些投胎转世了。”
  长剑疾掣,有如一道贯日长虹,向那六人缠了过去,但听惨呼连声,六名神风门人非死即伤,狼藉满地。
  薛镇山看得心头冷气直冒,有生以来,他尚没看见过这样威凌的剑法,也没遇到过这样心狠之人。
  当下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静静藏在花丛中不动。
  飞虎堡主踌躇满志地徘徊了几步,忽然抖手打出一支竹哨般吱吱而响的暗器,经天而逝。
  不久——
  但听嗖嗖连声,四条人影疾射而到。
  四人俱皆一身黄衣劲装,个个肩插长剑,在飞虎堡主面前并排一站,齐齐躬身叫道:“属下参见堡主!”
  飞虎堡主淡淡一笑,道:“免礼,且把这些死伤之人完全化掉再说!”
  四人齐应一声,俱皆由袖、筒之中取出一个小瓶,旋开瓶塞,向纵横满地的尸体上撒去。
  药粉一撒,尸体忽然抽缩起来,因为不论皮肉筋骨,鞋袜衣帽,只要被那药末一沾,顿时化为一滩清水,所余下的只有凌乱的丢在地上的八支长剑。
  飞虎堡主满意的一笑道:“长剑收走,痕迹抹除!……此外,传谕随行的天、地、玄、黄四殿主,各选高手两名,改装易服,轮流守在这待月庵四周,注意任何可疑之人与可疑之事!”
  四名黄衣劲装之人齐声朗应,收起长剑,施礼而出。
  飞虎堡主缓缓踱了几步,突然身形一长,冲天而起,有如巨鸟腾空,眨眼间消失无踪。
  薛镇山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仿佛惊、怖、忧、愤,兼而有之。
  飞虎堡主与神风门主看来已到了水火不容,视同仇敌的地步,这是为了什么,他们不是亲兄弟么?
  他喟然一叹,悄悄向山门外走去,因为他知道,待月庵已非善地,待在此处,凶多吉少。
  就当他甫行踏出山门之际,忽见暗影中有人悄声叫道:“薛公子无恙么?”
  薛镇山大吃一惊,定神看时,却见暗影中走出的是一个破衣褴褛的叫化子,年约五旬,面貌和善。
  薛镇山故作平淡的一笑道:“老丈认错人了!……”
  那叫化子笑道:“老化子由武皇陵一直跟了下来,怎会认错……”
  薛镇山心头一震,冷冷的道:“这样说,老丈是丐帮门人了!”
  “老化子复姓独孤单名一个群字,忝为丐帮四长老之一,是最年轻的一人!”
  “独孤长老何以要跟踪在下?”
  独孤群轻声一笑道:“那完全是为了要帮助薛公子!”
  薛镇山眉宇微蹙,道:“想必贵帮帮主也接到了白骨门主薛公凌的谕帖,要你们协助缉捕在下,难道小小的丐帮敢违背白骨门之命?”
  独孤群喟然一叹道:“为了本帮数千门人弟子的性命,确然不敢公开袒护薛公子,但却可以尽力之所及,暗中相助……”
  微微一顿,又道:“譬如现在,到处风声鹤唳,尤其是这待月庵附近,薛公子更不宜久留,老化子至少可在这方面帮助薛公子,为您安排居处,探听消息,访查那位失踪的独目老尼!”
  薛镇山有些怀疑的道:“这是出之于老丈之意,还是贵帮主之意?”
  独孤群激动的道:“是出于敝帮主之意,也是出于老化子以及所有丐门弟子之意!”
  薛镇山不禁鼻头微皱,呐呐的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在下怎值得贵帮如此器重!”
  独孤群凝重的道:“令先尊铁腕书生薛春慈对敝帮有天高地厚之恩,敝帮自帮主万里神乞罗穷以下,每一丐门弟子都随时准备为薛公子效命!”
  薛镇山见他说得激动无比,热情洋溢,不由他不信,当下连忙深深一礼,道:“那就多谢老丈了!”
  独孤群目光转动,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半里外有一处天然古洞,尚可栖身,就有屈薛公子且到那里暂避一时如何?”
  薛镇山颔首道:“那就有劳老丈领路了!”
  独孤群连忙大步当先,向前走去。
  不久,在起云峰与另一山峰相连之处,有一道狭长的山坳,其中树木森森,十分隐僻,在一侧崖壁之上,果有一处山洞。
  薛镇山俯首而入,只见洞中还算宽阔,而且其中似是经过了一番布设,柴草、干粮、食水,已经大致齐备。
  他感激的投注了破衣褴褛的独孤群一眼,道:“这些想必是老丈早经备就以供在下应用的了!”
  独孤群忙道:“此处最是隐僻,距离待月庵又最近,故而老化子想到利用这处地方最是安全方便,一旦发觉到独目老尼的行踪,老化子即刻就会引她来与公子相见!”
  薛镇山忧愁的道:“眼下只怕待月庵已成了暗桩密布之处,飞虎堡主已经下令广布手下人守在待月庵四周了。”
  独孤群哈哈一笑道:“这个……老化子自有办法。”
  薛镇山困惑的道:“老丈能有什么办法?”
  独孤群悄声道:“此地是属于神风门的地盘,飞虎堡主率众经过,尚须事先借路而行,如今他竟在这里连杀神风门八名门人,又暗布桩卡,等待那独目老尼,岂是神风门所能容得了的事!”
  薛镇山恍然道:“老丈是想把这讯息透露给神风门主?”
  独孤群笑道:“只需避去等候独目老尼之事不谈,神风门与飞虎堡之间,必会引出一场火拼,至少会将飞虎堡的人逐出巫山。”
  薛镇山大喜道:“到底是老丈经验丰富,设想周到。”
  独孤群哈哈一笑道:“你忘记姜是老的辣了么?……”
  声调微顿,又接下去道:“眼下薛公子万勿轻离此处,以免发生意外不测之事,外面的事情可以统统交给老化子去办,不论大小消息,老化子都会随时报与薛公子。”
  薛镇山又复道谢不迭。
  独孤群又仔细叮咛了一番,辞别而去。
  薛镇山就耐着性子在洞中住了下来,尽管他渡日如年,但终于也过去了七天的时光。
  在七天的时光中,由独孤群屡次的回报中,使薛镇山知道他已把飞虎堡杀死欧阳宏等人的消息,泄给了神风门。
  果然,一场火拼之战终于在长江之滨展开,双方互有伤亡,但飞虎堡一来理屈,二来客地势孤,终于被逐出了神风门的地盘。
  自然,飞虎堡主绝不肯让神风门得去了紫金晶珠,是以也就不曾泄露了独目老尼与待月庵之事。
  因此之故,待月庵反而真的成了一座无人的古庙,独孤群也就坦然的每天坐到山门之前,静静等着独目老尼的转来。
  株守在山洞中的薛镇山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几次想要离洞而出,舒散一下心头的烦闷,但独孤群每次都阻止他外出,只能像囚犯一般的关在山洞之中。
  第八天的下午,薛镇山照例坐在洞口之内,等候着独孤群回来向他报告当日的消息。
  但独孤群迟迟不至,直到日色西沉,仍不见他的踪影,薛镇山久候独孤群不至,心头大感烦躁不安,真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使他快要闷得发霉的山洞。
  忽然——
  就当他百无聊赖之时,只听一串鸣鸣的笛声传入了耳鼓之中。
  薛镇山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的迈动脚步,向洞口踱去。
  一副美丽的图画闪现在薛镇山的脑海之中。
  在夕阳掩映的山路之上,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之上,吹着牧笛,从从容容踏下山路,是多么令人悠然意远之事。
  他并没有踏出洞门之意,只不过想在洞口倾听一下,但那笛声竟像有无比的诱惑力量,使他不知不觉信步走了出去。
  一经踏出洞门,立刻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脚步,径向笛声传来之处奔了过去。
  由山坳的尽头爬上一道高坡,穿过一片丛林,又曲曲折折走了不少羊肠小路,方才寻到了那笛声传来之处——一座小巧的山谷。
  那山谷宛如一座天然的院落,入口狭窄,四面环山,但见百卉竞艳,郁郁飘香,虽然已届中秋季节,但仍然浓郁袭人,不啻一片世外桃源。
  那幽幽的笛声,正是由谷中传来。
  忽然——
  薛镇山吃了一惊!
  只见谷口之旁的一方巨石上刻下了一行大字:“此谷已封,擅入者死。”
  他心中暗忖:既然这谷中主人如此凶横,不去也罢。
  忖念之间,转身欲回。
  但那笛声实在太诱人了,使他在顷刻之间似乎就忘记了谷门上的八个大字,脚步迈动,又向谷中行去。
  一入谷中,那笛声忽然停了下来。
  薛镇山只好收步而止,凝神肃立,等待着笛声再起。
  但他静立了盏茶之久,也未再听到笛声复起,一时之间,不由大感失望,抬头看去,只见迎面就是一片桃林。
  他怔了一怔,不由大感奇异。
  此刻已是八月,那桃林之中为何却叶绿花红,开得正在茂盛之处?
  他像进入了一个幻境一般,茫然举步,向桃林之中走去。
  桃林面积甚广,一经踏入林中,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慢慢浏览过去,忽然浓香刺鼻,只见一棵桃树之上生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桃子,红艳欲滴,已经透熟,令人忍不住馋涎直流。
  薛镇山舔舔口唇,心想:这是有主之物,自己绝不能偷食。
  当下在树旁站立了一会,又向前走去。
  前面仍是无尽的桃树,走来走去,忽然又走到了那棵生着一颗桃子的树前。
  他不禁吃了一惊,暗道:在这一片桃林之中,难道还能迷了路不成?试着再向另一方向走去,结果,又复走回了原处。
  他大感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此刻天色已经渐黑,看来势必在此露宿一夜了。
  他并不在乎露宿不露宿,担心的则是独孤群回到山洞之后如果见不到自己,会使他怎样着急。
  同时,假若万一有了独目老尼的消息,而自己不在洞中,岂非要因此误了大事,这……
  忖念之间,忽觉肚腹之中也饥饿了起来。
  那只桃子对他的诱惑也就因之更强了起来,但他一想到那是有主之物,只好又把满腹贪念压了回去。
  他强忍着饥饿疲备,继续在桃林中穿来穿去。
  但一任他如何穿行,结果却仍是回到那生着一颗桃子的树前。
  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了,当阳光洒进桃林之时,薛镇山又开始在桃林中奔走穿行,但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他仍然徒劳无功。
  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桃林分明是一座奇门阵式,自己不解阵式变化,要想闯了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一时之间,他不由大为难过起来。
  他进入桃林已经整整一天的时光,肚腹中的饿火越来越甚,使他已到了不能忍耐下去的程度。
  终于,他颤抖着手指,把那颗独一无二的桃子摘了下来,一股清香过处,使他口水直流,三口两口,吞了下来。
  那桃子一经下肚,不但饥肠已饱,连疲劳也已尽失。
  他喘了一口粗气,摸摸怀中,只觉银包尚在,心想就算这桃林主人找来,也不过多付一点银钱就是了。
  当下对吃了桃子之事,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担心的却是如何走出这片桃林。
  正在踌躇为难之际,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叫道:“惨了!惨了……我的桃子呢?”
  薛镇山愕然一惊,转头看时,不由又从心底泛上来一股冷气。
  原来那突然而来之人,枯瘦如柴,一头白发,颏下光秃,小眼巨嘴,虽然五官不缺,看上去却使人大感阴森恐怖!
  但显然的,他就是这桃林的主人。
  薛镇山连忙双拳一拱,道:“这桃林是前辈的么?”
  那怪人吼道:“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薛镇山忙道:“老前辈不必动怒,在下因误入此林,走了一天一夜,没有走得出去……”
  那怪人大叫道:“这一百零一株桃树,是老夫摆下的玄天大阵,凭你怎么走得出去!……”
  声调一沉叫道:“你是怎样走到谷中来的?”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在下是由……由谷口走进来的!”
  那怪人大怒道:“自然你是走进来的,难道你还能飞进来不成……老夫是问你可曾看到那‘此谷已封,擅入者死’的八个大字。”
  薛镇山一惊道:“看是看到了,但在下并未放在心上。”
  那怪人大喝道:“这样说来,那桃子也是被你吃下去了?”
  薛镇山尴尬的道:“在下因无法走出桃林,肚腹饥饿难耐,摘下来吃了!……”
  说着由怀中掏出银包,递了过去道:“在下尚有十余银子,随便老前辈收下多少,赔偿您的损失也就是了!……就算老前辈全数收下也不要紧。”
  “呸!……”
  那怪人额头青筋根根暴露,怒道:“凭你这几两臭银子,就能买得了老夫的桃子么,就算你把堆成山的银子送给老夫,也买不了去,那桃子是老夫自己留着吃的!……”
  薛镇山心想这下倒被他讹诈上了,当下只好耐着性子道:“但那桃子已被在下吃下了肚去,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那怪人咬牙道:“那你就死定了,擅入此谷,该死,偷食仙桃,更该死!现在,你可以自己选择如何死法了。”
  薛镇山心头寒气直冒,强自镇定了一下,道:“在下死不足惜,不知这桃子有什么重要,要您老人家这样大动肝火?”
  那怪人恨恨的叫道:“好吧,老夫可以告诉你,此桃名为万年仙桃,三千三百年开花,三千三百年结实,三千三百年成熟,老夫初次发觉到这株桃树之时,它已结实,但距成熟尚有两千五百年,若等它成熟,老夫是万万等不到了……”
  薛镇山故示轻松,口中不知所云的随声附和道:“不错,任谁也活不到两千多年!”
  那怪人瞪了他一眼,道:“但老夫却想出了一法,那就是在这株桃树四周载上一百株桃树,不让它们结实,把主根连到那仙桃之上,使每一株桃树的元气都移注到仙桃之上,这样一来,一年就可以抵百年……”
  薛镇山却信口接道:“倘若老前辈栽上两百棵桃树,就更好了!”
  那怪人怒道:“小子,不要打岔……老夫不但栽了一百棵桃树,而且把它们布成了最精妙的玄天大阵,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料你这小子却误打误撞,走对了门路,以致被你撞了进来!……”
  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接下去道:“老夫在这里守了二十五年,共合二千五百年正,今天正是这万年仙桃成熟之期,老夫三天前就开始斋戒沐浴,今天又复焚香盥洗,专程来吃桃子,谁知却进到你的肚子里去了!……”
  薛镇山又惊又喜的道:“这就实在对不起了,但在下并非有意吃它,而是……”
  那怪人忽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老夫一生的心血,希望,完全都毁在你小子身上了!……”
  薛镇山见他越来越气,连忙岔开话题道:“老前辈尊姓大名。”
  那怪人怔了一怔,道:“老夫鬼仙杜灵!”
  薛镇山皱皱眉道:“久仰了。”
  鬼仙杜灵被他的神态困惑住了,忍不住问道:“你听说过老夫之名么?”
  薛镇山摇摇头道:“在下江湖阅历浅薄,倒还没听说过前辈大名。”
  鬼仙杜灵有些失望的道:“江湖道上没听人提到老夫么?”
  薛镇山道:“的确没有。”
  鬼仙杜灵顿足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守了二十五年,他们都把我忘了。”
  薛镇山笑道:“前辈定然也是武林中成名之人了,但眼下江湖道上除了武林四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呸!……”
  鬼仙呸了一声,忽又叫道:“我的桃子……倘若老夫吃了那颗桃子,当世之上,怕再也没有能与老夫匹敌之人了!”
  薛镇山试探的问:“那桃子吃了之后究竟有些什么好处?”
  鬼仙杜灵叫道:“延年益寿,强筋健骨,练武之人可使功力暴增十倍,诸般好处,一时也数说不尽。”
  薛镇山忍不住道:“当真有这样多的好处么?”
  鬼仙杜灵叫道:“难道老夫还骗你不成?……”
  蓦然大悟道:“小子,你不必得意,虽然你吃下了仙桃,你也是得不到它的好处了!……”
  薛镇山道:“为什么,莫非在我肚中就不管用么?”
  鬼仙杜灵桀桀叫道:“用是一样管用,只不过老夫却使它不管用了,因为老夫要杀了你。”
  薛镇山道:“桃子已是吃下去了,杀了我又有何用处……”
  微微一顿,道:“要不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这份恩情让我慢慢的设法补报你如何?”
  鬼仙杜灵沉吟了一下,忽然拍手大喜道:“老夫一下子想出了两个办法,看你小子自己选吧。”
  薛镇山道:“只要合情合理,在下一定接受。”
  鬼仙杜灵道:“第一,拜认老夫为师,你可愿意?”
  薛镇山怔了一怔,暗忖:“凭他的名号长相,都可看出不是一个正道人物,自己岂能拜认这种人为师?”
  当下试探着道:“第二呢?”
  鬼仙杜灵叫道:“第二,老夫把你吃下肚去,皮骨不剩!”
  ,东曦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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