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红线金丸
  作者:萧逸
  
  楔 子
  01、父女逃避大仇家
  02、弹指破空一金丸
  03、故作娇嗔来杀威
  04、花如解语叶舒颦
  05、云破日来花弄影
  06、灰衣怪客性古怪
  07、少侠被劫赤城岛
  08、海角红楼囚群雄
  09、红线金丸戏双鸥
  10、身在虎穴寻幽秘
  11、十一婆大显身手
  12、瘦桐冒险救娇娃
  13、冲天怒火焚红楼
  14、怒海狂涛斗强敌
  15、红衣四友威风丧
  16、阁楼二指点红绿
  17、江边较技赌输赢
  18、无形碧剑起波澜
  19、红石岭下斩巨蟒
  20、独留青冢向青天
  21、不惜访遍万重山
  22、多情自古空遗恨
  23、山雨欲来风满楼
  24、巫山风雨晚来急
  25、一波未平一波起
  26、冷焰心火断玉刀
  27、冰极甬道走寒躯
  28、玉冰峰上决雌雄
  29、清风岭下念旧仇
  30、少林寺前驻风尘
  31、精武殿内试方丈
  32、痴鸟不识梧桐意
  33、海空彻悟玄天机
  34、双侠大破五虎阵
楔 子
  金钟三响,大厅内鸦雀无声。
  一十六名红衣少年,自两侧雁翅似地排了开来,独独空出了那描金砌玉的福寿长案
  来。
  海碗粗细的一对红烛,映衬着一幅“麻姑上寿图”和金光闪烁的一个大“寿”字,
  水磨的红石柱上,悬有丈许长的一副大寿联,写的是:“身似西方无量佛,寿如南岳老
  人星。”
  九头金狮车飞亮,一生笑傲江湖,驰马中原,掌中一口雷音剑,真可说是抖足了威
  风,为他们“红衣狮门”开下了五十年太平江山。
  如今,这位不可一世的老侠客,八十开外,垂垂老矣!
  偶尔追忆此老的桩桩往事,会令你不寒而栗。只是在他八十大寿的今天,耳濡目染
  的,却是一团喜气,谁也不会再去追忆那些已经褪了色的血腥往事了!
  早在半月前,已有为数可观的武林朋友,不远千里来到这巫山脚下的“海天别墅”,
  给老爷子拜寿。
  这其中多是些埋名已久的风尘侠隐、草野奇人,甚至当今八大门派的掌门人,除了
  “天南派”、“西岳派”因故未临之外,其他各派都来了。
  “海天别墅”一时群雄聚英云集,鞭丝帽影,比肩接踵、热闹非凡。
  寿桌前坐了七八个老人,其中有南少林寺方丈涵一、武当派掌门朱白水、青城派掌
  门赤眉老人、峨嵋派掌门蒲大方……
  赤眉老人回头笑问一名弟子道:“怎么,老寿星还不出来?我们可是等急了!”
  那弟子躬身道:“主人正在更衣,快出来了。”
  言之未毕,只见红门一启,步出了两个少年男女,二人之后,紧跟着老寿星,红衣
  狮门教主九头金狮车飞亮。
  车飞亮紧抱双拳,呵呵大笑道:“有劳各位久候,老夫怠慢了!”
  大厅内爆出了雷鸣似的欢呼声,纷纷嚷着要拜寿,车飞亮连连摇头道:“不敢当,
  不敢当!”
  他身前那一双少年男女,喜气洋洋地把他扶至“寿”字图前,接受了众人的拜贺。
  九头金狮车飞亮,连声大笑着,不停地指使着他的一双儿女与贺客答礼,眉开眼笑,
  喜气洋洋!
  只见他身着福字黑缎团花马褂,身着红色长袍,一双寿字履,虽已是八十高寿的年
  岁,看起来却仍然是英气内敛、精神抖擞!
  他一副瘦高的身材,腰杆笔直;一双寿眉,其白似雪;双眉之下,那双深深陷下的
  眸子,每眨动间,精光四射。
  看到此,你就会知道,这九头金狮车飞亮,虽是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可是他并没
  有把功夫搁下来。
  酒过三巡,这位车老先生忽然立起身来,只见他双拳一抱,朗声笑道:“老夫有何
  德能,居然劳动了远近江湖的好朋友,来到我这蜗居,实在惭愧!”
  说到此由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一敛,道:“车某一生行走江湖,多蒙各位好友抬爱,
  才挣得了今日一点虚名,今日贱辰,权借一杯水酒,为各位好朋友洗尘接风,来!请干
  一杯!”
  说着,仰首把杯中酒一干而净。
  举座各人雷鸣似地爆了一声彩,纷纷干了一杯。九头金狮车飞亮抱了一下拳,笑道:
  “谢谢各位,今日老夫实在是太乐了,此乃我‘红衣狮’数十年未见的热闹,各方高朋
  会聚一堂,真正的难得……”
  说到此,手捻银髯,宏声大笑起来!
  大厅内一时鸦雀无声,数百双眼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只听他朗声接下去道:
  “在此,老夫有一事当众宣布,凡我红衣狮门弟子,更须注意聆听!”
  说到此,面色一寒,道:“老夫自掌本门,已过五十春秋,自信功过尚能相抵,如
  今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今日我当众宣布,自此闭门退居,将不再问事矣!”
  厅内立刻响起一片惊诧之声,纷纷猜测议论不已。
  车飞亮面色一沉,大声唤道:“车卫,你来!”
  少年应声而至,只见他长身阔背,浓眉大眼,身着大红上衣,其上绣有本门狮标,
  腰系丝绦,神采奕奕。这少年正是随他同出的男女少年之一,他是车飞亮的独生儿子,
  人称“铁麒麟”车卫。
  他立在父亲身边弯身道:“父亲有何差遣?”
  车飞亮呵呵一笑,正色道:“从今以后,这红衣狮门,水旱七十二舵,统统归你所
  掌。老夫当众宣布,你为我红衣狮门第三代正式掌门人,还不跪接红玉狮令!”言罢自
  袖内摸出一颗拳头大的红色玉狮,双手一举。车卫不禁微微一怔,紧接着双膝跪地,对
  着父亲手上的红玉狮令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双手接过!
  一时之间,掌声雷鸣!
  红衣狮门七十二舵的弟子纷纷趋前,唱喏见礼。车飞亮父子不禁喜上眉梢!
  这是“红衣狮门”中的大事,包括各大派的掌门人在内,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九头
  金狮车飞亮,居然在其八十寿辰之日,来了这么一手!
  各派掌门人纷纷起立,向这位年轻的新掌门人铁麒麟车卫祝贺寒暄!
  “红衣狮门”在江湖上势力极大,七十二处分舵,遍布全国。
  想不到铁麒麟车卫一介后生,居然当此大任,也真值得他趾高气扬了!
  不过人们也都清楚,车飞亮这一双儿女:车卫、车钗,都随他自幼练就了一身惊人
  的功夫。兄妹二人在红衣狮门中,以极为特殊的身份,确实做了一些惊人的事情。因此
  当本门诸执事、弟子聆听之后,除了有些意外,倒也心悦诚服。
  九头金狮宣布了这个命令之后,内心真是快慰极了,他高声命令身侧弟子道:“传
  令下去,各门紧闭,诸弟子尽情畅饮,午夜之后,本门诸弟子集合听训,正式行礼!”
  身侧弟子躬身答了一声:“是!”方要移步外出,忽见大厅右侧门外匆匆进来一名
  弟子。这弟子手上持着一张大红拜贴,神色极为仓促。他匆匆走到九头金狮车飞亮座前,
  弯腰行礼道:“禀教主,有一少年投帖贺寿!”
  车飞亮皱眉道:“哦?这时还有人来?我不是关照过,不再见……”
  铁麒麟车卫抢上一步笑道:“父亲,既是贺客,不可怠慢,何妨请他进来一见!”
  九头金狮车飞亮点了点头,伸手自那名弟子手上把来客的拜贴接过来,打开一看,
  只见上面写着:“江南边瘦桐贺”。
  车飞亮不由一惊,他把这贴子递与车卫,说道:“想不到竟是此人!”
  车卫接过一看,面色大惊道:“既是此人,我们更怠慢不得,快请他入内吧!”
  九头金狮车飞亮哈哈大笑,朗声对厅内道:“诸位好友,你们猜谁来了?”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他,并无人能猜出,车飞亮兴奋至极地道:“来客是江南的边瘦
  桐!”
  这“边瘦桐”三字一出,就连临席的几个掌门人,也不禁吃了一惊,纷纷都站了起
  来。
  他们都知道,这人是当今天下一位奇人,一袭青衣,浪迹天涯,仅仅数年光景,大
  江南北已无不对这位少年奇人奉若神明一般!
  据说,这位青衣边瘦桐,一身武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任何事只要他一伸手,无
  不迎刃而解。此人虽是一翩翩少年,但为人行事,向以稳重著称,恩怨分明,最不喜管
  别人闲事。而且从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闪电行踪,为江湖
  上千万人引为传奇。
  青衣边瘦桐究竟是如何一个人,究竟有多么高深的武功,谁也莫能道出。只是此人
  的独家暗器“红线金丸”,却在江湖上妇孺皆知。在他这种奇特暗器之下丧生的武林人
  物,简直是数不胜数!
  “红线金丸”青衣边瘦桐,就像是一道闪电,一阵旋风,那么深深地震撼着武林中
  的每一个人。人们对于他,真有“谈虎色变”之感!
  九头金狮车飞亮拿到了这张贴子,那种惊诧、狂喜、骄傲,自是可以想见。其实连
  他本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年奇人。他转身对车卫、车钗道:“你兄妹即刻代我迎
  客,只说为父在此恭候侠驾!”
  铁麒麟车卫与妹妹车钗闻声下座。他兄妹二人,对于这位年岁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
  物慕名已久,今日能得一会,自是梦寐以求。当下双双行出大厅,由先前报讯的弟子带
  领着直向正门而去!
  出得大门,二人远远窥见,门前一骑青灰大马,在马鞍一边,伫立着一个头戴着大
  草帽、身着青衣的神武少年。车卫、车钗知道,这少年就是饮誉大江南北的神秘人物—
  —青衣边瘦桐!
  在未见面之前,他们绝没有想到,这么大名鼎鼎的一个人物,竟是这么朴素的一身
  装扮!
  只见他身着一袭名副其实的青色布衣,只是色泽鲜明,有异一般,身材似乎很高,
  只是看不清楚面目!
  车卫兄妹忙趋上前去,却见那青衣少年,正自仰首苍天,暮色里隐约可见他那浓且
  长的一双眉毛。
  铁麒麟车卫远远抱拳道:“贵客莫非就是边大侠么?我兄妹久仰了!”
  青衣人闻声把眸子转了过来,兄妹二人这才看清,来人有着微微黑红的一张俊脸,
  一双眸子黑圆净亮,鼻直口正,在他启唇微笑时,露出一口编贝也似的白牙。这青衣边
  瘦桐,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豪帅劲儿,他那种豪迈的个性,似乎不须说话,也能由身上散
  发出来。
  他头上戴着一顶宽沿的草帽,两耳之下,垂着两束黑色的帽穗子,衬着他那高大的
  身子。古铜色的皮肤,真正堪称“英俊”!
  这时他目光直视着二人,微微哂道:“仁兄是……”
  车卫含笑道:“小弟车卫,这是舍妹车钗!”
  青衣人颔首见礼道:“久仰!”
  车卫接道:“家父车飞亮在厅内待客不能分身,特命我兄妹出来恭迎,尚请勿怪,
  谨请入内礼待!”
  青衣边瘦桐倏地目光一亮,匆匆在二人身上看了一眼,由鼻内哼了一声,淡淡笑道:
  “原来车老太爷竟是令尊,真是失敬了!”
  车钗在一边冷眼旁观,只见这红线金丸青衣边瘦桐目光炯炯,精华内敛,一眼望去,
  就可知道是个身负绝技之人。她心里道:“可惜他是给父亲拜寿来的,不然定要设法与
  他比试一番,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领!”心里这么想着,不免很留意地看了他几眼,只
  觉得此人一举一动,都令人有一种“超俗”之感。他身边那匹青灰色马,长得似驴非驴,
  似马非马,看来较常马要高大许多,双耳竟比一般的驴子还要长。
  铁麒麟车卫回身道:“与边大侠带马!”
  青衣边瘦桐淡然一笑道:“用不着,我马上就走!就叫它在外面吧!”
  说着顺手一拍马臀,那匹看来不显眼的马,竟自行走入林内去了。
  边瘦桐解开了帽带,把那顶马连波的大草帽背在背后,微笑道:“仁兄请前带路!”
  车卫抱了一下拳,笑答了一声:“是!”遂即和车钗转身带路。边瘦桐紧随着二人
  身后,大步向大厅走去。
  大厅内,上千只眼睛,都在期待着这位不速的贺客!
  只见厅门一启,车氏兄妹首先而进。九头金狮赶上来问道:“边大侠呢?”
  言之未了,已见边瘦桐闪身而进。九头金狮车飞亮不由怔了一下:“是边兄么……”
  说到此,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了。因为来人就年岁看来,至多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以自己八十高龄的老人,开口对来人称“兄”,也似乎谦虚得过分了。再者来人这一身
  朴素随便的衣着,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今日来此拜寿的人,哪一个不是穿戴得极为整齐
  华丽,独独只有他这么一身随便衣服,居然连大草帽都带到寿堂里来了。
  相形之下,也确实有些不起眼。
  不过,车飞亮哪里又会去计较这些?人来了,就是自己无上的体面和光荣!
  边瘦桐那炯炯的目光,只注视着主人一人,对大厅内其他各人,以及诸般华丽的景
  像,他却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边瘦桐当下哈哈大笑,道:“车爷的大名,边某久仰了!”
  车飞亮不禁得意地展眉而笑,道:“来!来!来!边老弟,请上座,你的侠名举座
  同钦,想不到你眼中尚有老夫我这一号!”
  说着一只手握在了对方腕上,哈哈笑道:“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快请坐下来
  吧!”
  青衣边瘦桐面色微微一变,可是仍然随着九头金狮车飞亮走到了席前,坐了下来。
  对于这桌上其他各人,却仍然是视同未睹。
  车卫亲自为他满上了一杯酒,边瘦桐面色一凛,推杯笑道:“在下不擅饮酒,请不
  要客气!”
  铁麒麟心中一怔,窘笑道:“边兄说哪里话?远路而来,一杯水酒总是应该饮的。”
  说到此,自己双手举杯道:“小弟代父敬你一杯!”
  座上各人俱对这位不速之客侧目而视,对他这种直率的个性,感到奇怪。
  众目睽睽之下,边瘦桐哈哈一笑,挺身站起,目射精光道:“在下不擅饮酒,主人
  不必见逼,否则当拂袖而去!”
  铁麒麟车卫不禁面色一红,顿时就怔住了。当着众人面前,这位新接红衣狮门的掌
  门人,可真是有些下不了台了。
  只见他头上青筋暴跳,一时真有些“进退维谷”。
  立在一边的八十寿翁车飞亮见状,也不禁白眉微皱,由这个奇特的年轻人的脸上,
  他似乎体验出一种不祥之兆。他尚未及说话,车钗已含笑走过来,推着她哥哥笑道:
  “人家不会吃酒,你敬个什么劲儿,算了吧!”说着杏眼往边瘦桐面上瞟,面色微微一
  红。
  车卫借着台阶儿下来了。他仰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朗笑道:“边大侠太客气了!”
  边瘦桐这才落座,面上却无一丝笑容。
  这种情形在一个常人身上,也许不足为怪,可是在一个专为拜寿而来的贺客身上,
  就显得太奇怪了。
  大厅内一阵喁喁私语声,他们俱不知这位奇特的怪人,来此究系何为?
  车钗在经过父亲身边时,轻轻道:“这人太怪了,你老人家不可不防!”
  车飞亮猛然回头望着她,正想问故,车钗却微微一笑,低头而去。
  她在距离边瘦桐身侧不远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秀目澄波,一声不吭地远远看着
  他。
  九头金狮车飞亮微微一愕,遂又面带笑容,在他想象里,这是不可能的!莫说自己
  有一身绝世的武功,并不惧他,即使是技不如他,这举座数百名高手,岂能怕他一人?
  再者,他也想不出,这边瘦桐和自己曾经有过什么过节,因此略一思索,也就不再多虑!
  同桌的六派掌门人,虽是都对这位不速的客人心仪已久,可是他们眼见来人如此托
  大,却也不想自讨没趣,谁也不愿和他说话。
  九头金狮车飞亮坐了下来,含笑向着边瘦桐道:“少侠既来至我这海天别墅,少不
  得要住上几天再走了?”
  边瘦桐内心始终像似在忍受着什么似的,此时闻言,忽然抬头一笑道:“不!我这
  就要走!”
  说到此,他忽然面色一冷,道:“老爷子,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尚请据实相告才
  好!”
  举座都不禁蓦然吃了一惊,这时才知道,这边瘦桐并非是专为拜寿而来,而是别有
  原因!
  当下车飞亮沉下了脸色,但是仍然带着一丝勉强地微笑,道:“老夫洗耳恭听!”。
  青衣边瘦桐冷然道了声:“好!”遂直视着车飞亮道:“我只打听一个人,不知阁下可
  曾认识,如不认识,在下拔腿就走,绝不多扰!”
  车飞亮忍不住朗笑一声,他的一双儿女车卫、车钗都似乎已经预料到事态不妙,双
  双离座而起,站在了父亲两侧。
  车飞亮笑声一敛,微带不悦地道:“边少侠,今日是老夫贱辰之日,当着如许高朋
  面前,尚清慎重发言才好!”言下之意,也颇有些暗责对方不知自量。
  青衣边瘦桐蓦地立起身来,面色一寒道:“请问在二十年前以一杆凤翅流金镋闻名
  江湖的边盛,阁下可曾认识?”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
  因为凤翅镋边盛,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人物,只是后来风闻他丧生云贵,详细情形无
  人得知。想不到边瘦桐蓦然提出了这个问题相询,众人俱都不胜惊异!
  九头金狮车飞亮闻言后微微呆了一呆,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也似地,猛然击中了他,
  他苦笑了笑道:“这人老夫是认识的,莫非那边盛是你……”
  边瘦桐见他承认,不由身子颤了一下,目放精光,冷笑道:“我要请教,他是怎么
  死的?”
  车飞亮面色一白,紧接着狂笑了一声道:“老弟,你这句话就问得太唐突了,老夫
  怎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边瘦桐冷冷一笑,只见他右手自怀内摸出一物,徐徐张开来,掌心露出一枚菱形的
  暗器!
  座上各人都不禁神色惘然,除了有一二老人,以及车飞亮本人神色略异之外,其他
  各人俱不知这是一粒什么东西。
  边瘦桐冷冷笑道:“车飞亮,这粒铁菱角,你应该不陌生吧?”
  九头金狮车飞亮退后了一步,面色一沉道:“你体要无事生非……”
  边瘦桐狂笑一声道:“人死十年,这枚暗器才在棺内尸骨中发现。经我查证,竟是
  你车氏独家暗器,老儿,你还敢狡辩么?”
  车飞亮单手一按桌沿,“嗖”一声,已自飘身而出,沉声道:“边盛是你什么人?”
  大厅之内,此刻起了一阵骤然的骚动,红衣狮门中众弟子无不愤然而起;车卫、车
  钗更是一左一右,紧护在父亲身边!
  边瘦桐收回了那枚铁菱角,徐徐说道:“边盛乃是先父!”
  说到此神情无限悲伤,他瞪着含泪的双眸,逼视着九头金狮车飞亮,冷冷地道:
  “那时我年方五岁,是一个不明事的孩子……”说着,不禁长长叹了一声。
  车氏父子都不禁神色大变。九头金狮车飞亮怔了一怔,道:“原来如此,边瘦桐,
  这么说你是来报仇不成?”
  说到此,忍不住冷冷一笑,头上青筋,一根根地暴了出来!那双深陷的瞳孔,血光
  迸现!
  青衣边瘦桐微微一笑道:“你说得不错,今日我正是报仇来的!”
  言之未了,却见一边的铁麒麟车卫,横身而出,冷笑一声道:“边瘦桐,你休要欺
  人过甚,事隔二十年之久,你凭什么就断定令尊是家父所陷害?何况……”
  才说到此,却听九头金狮车飞亮一声断喝道:“闪开!”
  铁麒麟车卫不得不让在一边。
  车飞亮点头一笑道:“边瘦桐,老夫佩服你是一条汉子,居然胆敢来找老夫寻
  仇……”
  说到此不由得嘿嘿冷笑了几声,继续道:“一点儿也不错,你父边盛,正是死在老
  夫手中,事情经过,你也无需细问,总之,你要报仇,尽可放手而行,只是……”
  他面色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双瞳内精光闪烁,冷笑着说:“只要你自问是老夫的
  对手……”
  言方至此.忽听边瘦桐一声狂笑,道:“天下没有一件事能违反天理,你也不能例
  外,昔日我父亲死在你暗器之下,今日你也是一样!”
  说到此,他平伸右手道:“我要以这三粒红线金丸,取你性命,你要注意了!”
  众人惊异地向他掌心望时,却不见一物。车飞亮闻言,心中不禁一惊!他目光是何
  等锐利,一窥之下,已知道对方暗器必定藏于五指缝内!
  九头金狮猛地提起一口真气,遍布全身,狂笑道:“无知小辈……”
  这句话尚未说完,忽见边瘦桐右掌一翻,金光一闪!车飞亮双臂一扬,袍袖一拂,
  已把来犯的金丸收入袖内!
  当下哈哈一笑,心忖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他哪里知道,对方如无惊人的手法,焉能当着众人夸下如此海口?
  边瘦桐红线金丸出手后,身躯向后一仰。这时车飞亮却也把身子纵了起来,直向大
  厅一角落去。
  厅内人多,他显然是想把边瘦桐诱出大厅,好一决胜负!
  这时,一边的车卫、车钗见状,也不约而同地扑奔了过来,尤其是铁麒麟车卫,真
  是作梦也没有想到,在父亲寿辰之日,竟会爆出此事。
  当时身形腾了过来,怒发由心地厉叱了一声“好小子”,双掌一抖,“呼”地一声,
  直向着边瘦桐前胸直袭了过来!
  那一边的车钗也是娇叱一声,右腕由下而上施了式“兜手”,直向着边瘦桐右腋下
  击去!
  他们二人的身手,可以说都相当快了。
  然而那来访的不速之客,果然有令人不能想象的惊人绝技。两人夹击之下,只见边
  瘦桐魁悟的身子,如同一缕轻烟也似地拔了起来!
  那种姿势着实怪异得很,身形一起,以左掌一托厅顶的天花板,目光已自窥见了九
  头金狮车飞亮转进厅侧帏幔之内。
  边瘦桐一声长笑,身形已如怪鸟似地飘落而下,随着他鹤翅一般的右掌向外一翻,
  又穿出了一线金光,一闪而没。
  这时大厅内已乱成了一片,纷纷叫嚷道:“拿人!拿边瘦桐!”“别叫这小子跑
  了!”
  正嚷间,忽听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老爷子死了!”
  青衣边瘦桐含着冷峻的微笑,走到大厅门口,以排云双袖把门口的两名红衣弟子打
  得腾了出去,身形纵起,电闪星驰般的地去了!
  大厅一角,九头金狮车飞亮,满面浴血地倚柱而坐,在他左右两太阳穴上,各有一
  个小小血洞,鲜血正由那两个小洞内汩汩地流出来,显然已被金丸所贯穿。
  车卫、车钗满面热泪地跪侍在他的左右!
  老头子似乎还有一口气,只是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车钗哭成了泪人儿似的,
  在她手掌心上,托着一枚约有黄豆大小的金丸,她嘤嘤地道:“爹爹,就是这个东西,
  我找着了,是红线金丸……爸爸,你放心,我和哥哥一定要为你报仇!”
  车飞亮无神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枚正中有一根红线的小小金丸,金光闪闪,其上竟
  不着丝毫血迹!他抽搐了一下身子,喉内发出呼呼的声音。
  一边站着的武当名宿天池上人,长叹了一声道:“老爷子怕不行了。”说着他蹲下
  身子,把车飞亮扶直了一些,右手紧扣在他脉门之上,暂止住上冲的热血,然后叹道:
  “车老哥,你有什么话,赶快交待,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九头金狮车飞亮挣扎着说道:“我不明白……”
  众人屏气凝神,仔细地听着。车飞亮含糊地道:“他的暗器莫非生了……眼睛不
  成?”
  天池上人哑然道:“老哥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干什么?有什么重要话,
  快交待吧!”
  言方及此,一旁青城派的掌门赤眉老人,已低低叹了一声,插口道:“上人,车老
  哥已归天了!”
  众人都像着了一记闪雷,黯然垂首,只有车氏兄妹爆出了嚎陶的哭声……
一、父女逃避大仇家
  天上飘着棉朵也似的雪花,大地一片银白!
  在这么高峻的山岭之间,下雪本也是常事,可是这一场雪好像特别大!
  岭陌间响着一阵阵串铃的声音,乍听起来,很像是走方郎中手上拿着的那玩艺儿。
  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驮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人,正自向这边行过来!
  那串铃声,正是发自那牲口的颈上,原来马颈上系着一串核桃大小的铃铛。因此每
  一走动,都会发出哗啷啷的声音。
  马上那个肤色微黑、身躯高大的青年,双手带着缰绳,不时仰首天上,看着茫茫大
  雪。
  这么冷的天,他身上仅穿着一袭青布的单衣,头上戴着同一颜色的毡帽,宽宽的帽
  沿上,又积满了白雪,山风吹过来的时候,飘着他帽下的青色带子,真有说不出的俊逸!
  穿过了一条弯曲的岭陌,他来到了一片梅树的丛林之间。
  就在梅林的深处,有一座茅草搭盖的房屋,看来是那么地别致、幽雅。
  他的马走到此,便自动地停下了。
  年轻人翻身下马,长长地吁了一声,自语道:“总算到家了!”然后他唤了声:
  “司明!开门!”
  窗开处,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探了一下头,忽地掠窗而出,扑在他的身边。
  那童子身穿一件翻毛的皮衣,一双眸子又大又圆,他紧紧地抱着来人的双腿。口中
  哑哑惊叫不已,看来像是兴奋已极!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带好了我的马,我们进去说话!”
  那童子在雪地上倒翻了一筋斗,口中哑哑地笑着,一溜烟似地,把马牵到后面马厩
  中去了。
  青衣人摘下了毡帽,弹了弹帽上的雪。看着这附近盛开的梅花,他似乎略有感触。
  记得去年离开的时候,时值盛夏,这些梅树,都还是一枝枝秃秃的枝丫,而如今……
  一年来,自己经历了很多事,尤其令自己释怀的是,在巫山脚下的海天别墅里,击
  毙了杀父仇人——九头金狮车飞亮。
  他知道仇人势力极大,自己最好是避避锋头。
  因此,他才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家”——仙霞岭上的一所山居中。
  进入室内之后,司明为他献上了一杯清茶,口中哑哑地说了几句,并且比了一个手
  势。
  边瘦桐微微一笑道:“你是问我报了仇没有?”
  司明连连点着头,边瘦桐不禁一笑道:“你莫非还不知道,只要我决定去做一件事
  情,没有不成功的!”
  司明不禁大喜,他打开了房门,直直地跪了下来,对着室外磕了几个头。
  边瘦桐见状不由笑了,他说:“你也不要高兴,要知道那老儿尚有一双儿女,武技
  都非泛泛,早晚他们会来找我报仇的!”
  司明闻言呆了一呆,他张大了眸子,用手比了一个刀切的姿势,似乎是在问:“你
  为什么不把他们也杀了?”
  原来他是一个哑巴,他除了能发出“哑、哑”的声音之外,只会比手势!
  所幸,他的主人,也就是让当今武林谈虎色变的红线金丸边瘦桐,对于他这些手势
  十分明了。当下他冷笑了一声道:“你枉自跟我学了这些年的武功,莫非我平日教导你
  的话都不记得了?”
  司明像是很害怕地颤抖了一下,用一双灵活的眸子看着他这个严厉的主人。
  边瘦桐见状,倒不忍再责骂他了,其实司明所说也未尝不对,“斩草不除根,春风
  吹又生”,这是江湖上一句格言。
  可是边瘦桐不屑如此,他冷冷地道:“一个人处世接物,要讲究忠恕之道,即所谓
  恩怨分明,善恶分清,父亲杀了人,做子女的并没有罪过,不可一概而论!”
  司明点了点头。边瘦桐笑了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他兄妹是不会与我甘休的,再
  说他们还有很多朋友!”
  司明目光作了一个明白的表示。边瘦桐站起来伸了一个腰,笑道:“我自然是不怕
  他们,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却不能不防。因此最近我不想出去了,我要在这里静静
  住一段日子!”
  司明不由面带笑容,他匆匆地跑到里边卧房内,取出了一套白色的衣服,为边瘦桐
  换上,又把他的鞋脱了下来,换上了一双便鞋。
  边瘦桐微微一笑,就手摸着他的头道:“这一年来,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哑童闻言,立刻由地上跳起来,拉着他一只手往外就跑。
  边瘦桐笑道:“好!好!你是要表演给我看是吧?你不要拉,我自己走!”
  说着已随着他踱出了茅庐,来到门外。
  司明自门侧操起了一口木剑,一跃而至院中。
  大雪之下,他翩翩地展开身手,时上时下,时左时右,身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边瘦桐看到此,不禁连连点头,赞叹不已。想不到一年不见,这孩子进步之速,竟
  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等到他一套剑法练毕,便着实夸奖了几句。
  司明咧着大嘴,用手在空中一抓一放,然后紧紧拉着边瘦桐的衣袖,又扭一下身子。
  边瘦桐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大笑道:“你不要痴想,想学我的红线金丸,还早
  呢!”
  司明立时面容懊丧地垂下了头。边瘦桐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你不要泄气,并
  非是我不愿传授于你,实在是你的武功还不到火候!”
  他弯腰从地上拈了一块雪,道:“你看这个!”说到此,掌心一翻,那雪块顿时如
  一银丝也似蹿了起来,遂一笑道:“你再注意看!”
  掌心一收,那飞起的雪丝,又猛地向下一落,“滋”一声,在他掌心内打了一个转
  儿,却又变成了原样,结成了一个圆圆的雪团。
  司明看得眼睛都直了,张着一张大嘴直发怔!
  边瘦桐一笑道:“有一天,你的内功也到了如此地步,我才能传授你红线金丸,否
  则,你不可妄想……”他继又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这种暗器是有异于一般的,我
  的打法更是有异寻常。如没有高深的内功为根底,休想成功!”说到此哈哈一笑道:
  “所以,你暂时还是死了心吧!”
  司明这才算明白,当时哑哑叫几声,也不知他说些什么。边瘦桐忽然问道:“我方
  才见你所使的剑招,其中有两三招,并非我传授你的,莫非是你自己体验出来的么?”
  司明摇了摇头,面色忽然变得红了。
  边瘦桐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是别人教给你的了?是谁?”
  司明站起来,捏着鼻子,在地上走了几步,边瘦桐立刻明白了,他冷冷一笑道:
  “我倒忘了她了,你说的是雪姑娘?是她教给你的?”
  哑童立刻点了点头,脸色更红了。
  边瘦桐仰首想了想,微微一笑道:“这就算了,你能虚心向人讨教武功,也不是坏
  事,不用害怕!”
  司明本来以为瘦桐会责骂他,却想不到主人并未发怒,他不由咧嘴笑了。口中哑哑
  地叫着,立刻跑到了房内,须臾搬出了两个大瓷花瓶,质地纯青,其上绘有细致的花草
  人物,一望即知是一对珍贵的古瓶。
  瓶内还插有两枝红梅,散出了一阵郁郁的清香。
  边瘦桐皱眉问道:“这瓶子是哪儿来的?”
  哑童立刻放下了花瓶,又去扭鼻子。边瘦桐惊讶道:“又是雪姑娘?”
  司明点了点头,口中哑哑叫了两声。
  边瘦桐不禁沉默不语,心想道:“奇怪,这雪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能接受。
  司明红着脸抱着一对大花瓶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主人为何不接受雪姑娘的东西,在他看来,那的确是一个美如天仙的姑娘!
  边瘦桐悻悻地回到了自己房内,立时又发出了一声怒叱道:“司明,你进来!”
  司明吓得一溜烟也似地跟了进来,只见边瘦桐气得面色发红,手指着窗户道:“这
  些窗帘子是哪里来的?你说!”
  司明战战兢兢地又要去捏鼻子。
  边瘦们大声叱道:“又是雪姑娘!你这混帐东西,为什么叫她随便进我的房间?为
  什么要她的东西?”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那些漂亮的、由白纱做成的窗帘子,吼道:“给我扯下来!”
  司明哪里还敢多嘴,只得上前,把窗帘取了下来。这时,边瘦桐独自坐在一边生着
  闷气。
  司明放下了那些窗帘,一声不哼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边瘦桐才平了些气,他叹息了一声,走出来道:“雪老头在家不在?”
  司明点了点头。边瘦桐冷笑了一声道:“好!你拿着这些东西,我找他去,我要问
  问他是什么意思?”
  司明只好把窗帘和两个花瓶拿起来,随着边瘦桐走出了房子。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他们主仆二人涉着雪,一直转到了岭后。
  就在一片竹林的背后,立着一幢几乎和边瘦桐所居的同样大小的房屋,只是这屋子
  是用竹片编盖而成,翠绿的颜色,很美!
  边瘦桐走到了这所房子附近,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中忖道:“这雪
  老头并非常人,护短成性,如为此得罪他,却是不值!”
  可是他生性直率,不愿受人点水之恩,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着一些儿女私情在内,
  这就更非所愿和所能忍受得下了。当时考虑了一刻,终于咬了一下牙道:“司明,敲门
  去!”
  司明只得上去,走到大门前,要用手去敲。
  忽听得身后一人粗着嗓子笑道:“唉唷!真难得,想不到大雪天会有贵客临门,这
  倒是稀奇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自空而落。
  这老人挺方正的一张大红脸,鼓鼓的一个肚子,身上穿着一件自狐皮的褂子,却是
  翻毛的。只见他左臂上背着一个细藤编就的篮子,其内满满装着一些红色的野菜、野药。
  当下对着边瘦桐嘻嘻一笑道:“小朋友,你回来了?来,快屋里坐!”
  边瘦桐自搬来此山已有数年,素日最不喜与邻居打交道,雪氏父女虽是近在咫尺,
  却一向没有什么往来,只不过是见面点头之交。
  这位雪老头子,由岭上飘身而下,雪地上不曾留下一些痕迹,在瘦桐的眼中,焉有
  看不出的道理?可是他却装着未曾看见,当下冷冷地抱了一拳道:“幸会!”
  雪老头也抱拳道:“幸会!幸会!我们是老邻居了!”
  边瘦桐含蓄地笑了笑,身子却站在原地不动。
  雪老头呵呵一笑,又道:“边兄弟,你出家有不少日子了吧?”
  边瘦桐答道:“一年!”
  “怪道呢!”雪老头说:“我觉着一直没看见你呢!”说着又看司明道:“这个小
  哑巴,人不坏,只是他说话我不懂!”
  边瘦桐不禁心中不悦,他最厌恶人家当面叫司明为哑巴,只是当着雪老头的面,却
  不便为此发作。他微微一笑,转身对司明道:“来!把东西放下,咱们也该回去了!”
  雪老头好奇地望着司明抱着的一包东西,问道:“咦!这是什么?”接着,又嘻嘻
  笑道:“兄弟!你来这一套干嘛?我可不能收!”
  边瘦桐知道他是错会了意,当下冷冷一笑道:“雪老,你弄错了,这些东西原本是
  你们的,我们是邻居,可是却不能平白无故要你的东西!”
  雪老头看着他直翻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来,咱们进里头谈去!”说着就用
  手去拉他的肩膀。
  边瘦桐晃肩让了开来,微微一笑,道:“多谢,我不打扰了,再见吧!”说着抱了
  一下拳,唤道:“司明,我们走。”
  司明慌慌张张地放下手上的包裹,随着主人转身就走!
  那位雪老敲了一下头,自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东西呀?”说着就把那包
  东西打了开来,看见了一对花瓶!雪老头不由怔了一下,心中暗想:“怪呀!这是用梅
  房内的一对瓶,怎么会到了那小子的手中去了?”当下白眉一皱,正要转身进屋,就见
  房门一启,一个身着紫红色棉袄的大姑娘走了出来。
  这姑娘高高的个子,面色白嫩,腰肢挺细,一双秀眉浓淡适宜。秀眉之下那一双大
  眼睛,生着长且黑密的睫毛,只是不知怎地,其上却挂满了一粒粒晶莹的小泪珠儿。
  她飞快地跑到了雪老头身边,弯腰把那两个花瓶抱了起来,扭头跑回房内去了。
  室内传出了“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
  雪老头怔了一下,遂大声道:“咦!小雪,你这是怎么啦?是怎么一回事?你跟谁
  生气?”
  房内传出了那姑娘一阵呜呜的哭声,道:“爹!你别管我!我伤心我的,你去喝你
  的酒……酒我给您烫好了……”
  一面说着又自呜呜地大哭起来!
  雪老头呆了一下,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姑娘平常可不是这个样子,莫非她……
  他年迈无子,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只因壮年时与妻反目仳离,他带着这个姑娘
  四处飘零。父女二人可谓“相依为命”。他并非是一个无来历的人,至于身世如何,为
  何来此,却都是一个谜!
  老人本名雪云彤,但在这儿无人知道,也没人问他,只知道他姓雪,所以都称他雪
  老头。
  那个姑娘来山上的时候,年方八岁,一晃十年,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啦!她的
  名字叫雪用梅。
  他父女二人,就像岭前边瘦桐主仆二人一样,都像在过着一种隐士的生活,与世无
  争,淡泊名利,是那么幽静地生活着。
  雪老头推开了门,一双疼爱的目光,注定在女儿身上,雪用梅背过了身子,仍用手
  在拭着泪。
  他冷冷一笑道:“我也不问你是为什么,只是我不妨告诉你,一个聪明人,不要去
  做糊涂事,不要庸人自扰!”说着转过身,叹道:“外面雪地里,还有什么玩艺儿,你
  去看看去,我弄不清楚!”
  雪用梅这才想起来,她又跑出去,把那些窗户帘子抱进来,立刻用剪子狠狠地把它
  剪碎了。
  雪老头一个人闷闷地喝着酒,忽然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白眉一挑,自语道:“你也
  太狂了,凭我女儿哪一点……”忽然又哂然一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喝了一口酒,
  笑着道:“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何必管他们呢!”他放下酒杯,呆呆地望着房顶,心里
  却又在想:“这姓边的小子不知是干什么的,他的武功大概很不错,人品也够英俊的,
  难怪女儿会对他垂青,只是……”他一仰脖子喝下了一杯酒,摇头哼哼唱道:“落花有
  意,流水无情……”
  室外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夹带着姑娘阵阵的哭声。
  雪老头回头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道:“这都是我把她惯坏了……”
  不过他知道女儿的性情,让她摔点东西,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他放下了酒杯,笑了笑道:“你干嘛摔东西呀?有种你就找他去!他欺侮了你,连
  我也跟着没有脸,你去打他一顿不就结了吗?”
  这本是一句打趣的笑话,却没有想到姑娘竟会认了真!
  只听见门“呼”的一声拉了开来,雪用梅凶神也似地冲了出来!
  她冷笑道:“你也不要取笑我,当我不敢是不是?我这就找他去,我要去问问他,
  凭什么不知好歹!”
  雪老头见女儿竟真的动怒了,不由怔了一下,道:“唉!你算了吧!犯得着吗?”
  雪用梅一面流着泪,一面跺着脚道:“什么犯得着犯不着,天下哪有这种人呀?他
  不在家,我好心为他……”说着用手一抹眼泪,转身往外跑去。
  雪老头一按桌沿,已到了女儿身边,他抓住了她一只手,干笑了一声,道:“算了
  吧!这也不能怪人家,都怪你多事,人家不要你的东西,也没有错呀!”
  雪用梅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赌气道:“今天您别管我,您再拉我,我就不理您了。
  我只想跟他讲理,叫他来给你老人家赔个礼,就没有事了,要不然……”
  雪老头怔了一下道:“给我赔什么礼呀?”
  “为什么不给你赔礼呀?”她睁着大眼睛道:“你老一个劲儿给他说好话,请他进
  来坐,可他凭什么摆臭架子!他莫非比谁多一个脑袋?”
  雪老头“噗哧”一笑,道:“就为这个呀?我不介意,不就没事了吗?你现在找人
  家去,不显得太没教养了?”
  姑娘咬了一下嘴唇,红缎子绣花鞋在地上跺了一下道:“我非去不可!要不,他还
  以为我们父女好欺侮呢!”
  雪老头不由叹息了一声,微微一笑。
  他明白少年人的脾气,既然她存心如此,怎么拉也没有用,背地里她还是会去,不
  如任她去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知道那姓边的少年,绝不是平常之流,乘
  此机会叫姑娘试试他的功夫也不错;就算是女儿不敌,也好煞一煞她的傲性。当下点了
  点头,冷冷地道:“你一定要去就去,不过你要小心,那姓边的可不是好惹的,你要被
  人家打了,可不要拉着我给你报仇。你想一想自己决定吧!”
  雪用梅在气头上,哪顾得考虑后果,冷笑一声道:“这我知道!”说着愤愤地由大
  门跑了出去。
  雪老头微微一笑,又回到桌上喝酒去了。
  雪用梅一腔愤恨,匆匆地走出门外。外面风雪正紧,冷嗖嗖的风灌在脖子里,使她
  立刻清醒了不少。走不多远,她脚下可就放慢了,心里在想:“我这是算什么呢?真去
  找他打架吗?”
  可是自己话已说出来,如果就这么回去,显得自己是怕了他,在父亲面前可是不大
  好意思。当时把心一狠,暗忖道:“我只要找着他,问一问,出一口气也就算了。他如
  果还讲道理的话,我也就……”当下足下又加快一些,冒雪来到了那幢草舍之前。
  只见外面静悄悄的,室内已然亮起了灯光。
  她知道,那个姓边的,现在又在读书了。
  很久以前,她就留意上这个人了,对于他那英俊的仪表,豪迈的个性,早已心仪了。
  尤其是每当她由这地方经过的时候,这草舍的灯光和琅琅的读书声,都会深深地令她感
  动。
  试想一想,一个单身少年,在这荒山之上,带着一个哑童儿,过着简朴的日子,寒
  窗夜读,怎能不令人饮佩?这个少年人的影子,偷偷地打开了她的心扉,进到了她的心
  坎里。慢慢地住久了,她对他知道得更多了。她知道对方不仅是一个勤奋的少年,而且
  还有一身极好的武功。因为她曾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亲眼看见他在教那个哑童司明练剑,
  虽只是比划了那么三招两式,可是在姑娘眼中,已看出他的武技不凡了。可不知对方是
  存心,还是有意,多少次,当她和他对面相遇时,他那种无动于衷的样子,确实使她气
  恼和伤心。可她总是默默地忍耐着、关注着,好像在期待什么。想不到,自己一片真心,
  竟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她该是如何的伤心和气愤呢!
  她不能这么被人看轻了,她一定要找回这个面子来!
  她在窗外来回地走着,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听见了室内边瘦桐的声音道:“司明,你出去看一看,是谁来了?”
  雪用梅心中一惊,正要回避,可是心中一横,道:“我是来干什么呀?”当时就没
  有动。
  司明跑出来一看,怔住了。
  雪用梅冷笑道:“我是来见你主人的,你叫他出来!”
  司明左右看一眼,偷偷地摆了一下手。雪用梅越发地生气,怒叱道:“你怕他我可
  不怕,你去叫他!”
  司明知道主人有种怪脾气,他不知道怜香惜玉。要是把他叫出来,弄不好他们会打
  起来,那时雪姑娘可要吃亏了!所以他十分为难,一脸苦相地对着用梅作了一下揖。
  雪用梅赌气地娇嗔道:“好!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她竟直向门内走去。司明
  大吃一惊,跑过去拦住她,口中“哑哑”地直叫!
  雪用梅站住脚,杏目一睁道:“你这是干什么?叫你去叫他你为什么不去?他是天
  王星下界么?这么凶!”一言甫毕,但见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姓边的少年已经立在了她
  的面前。
  边瘦桐冷冷地道:“姑娘是找我么?”
  雪姑娘面上一红,真想掉泪,她怒气冲冲地道:“就是找你,你有什么了不起?”
  边瘦桐笑道:“姑娘这话从何而起?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雪用梅只说了一句话,下面的话一句也接不下去了。她呆立在原处,落泪不止。
  边瘦桐明白姑娘前来的缘由,只是不便明说,当下冷冷地道:“外面雪大,姑娘还
  是回去吧!”
  雪用梅冷笑道:“你凭什么不知好歹?我好心送来的花瓶子,你干嘛要退回去?”
  说到此,脸忽地红了。
  边瘦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冷然道:“我为什么要你的东西?”
  雪用梅上前一步,忍不住泣道:“姓边的,你这人太不知人情世故了,你大欺侮人
  了!”
  边瘦桐不由叹道:“司明,我们进去,我不愿意和不讲理的人说话!”说着转身就
  走,不想才一转身,就听见头顶“呼”地一声,对方已立在面前!
  只见她柳眉一挑,冷笑道:“今天你要是说不出道理,可别怪我不客气!你跑不了
  的!”
  边瘦桐皱了皱眉,道:“雪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
  雪用梅瞪着一双大眼睛,冷笑道:“我要你回去给我父亲赔个礼!”
  边瘦桐哈哈一笑,退后了一步道:“好个不明事理的姑娘,你当我怕你不成?”
  雪用梅忽地一跺脚,只听“哧”一声,一片雪花,直向边瘦桐脸上飞去!
  边瘦桐早就防备着她会有此一手,当时左手一挥,已把飞来的雪块打到了一边。
  雪用梅本想只沾上他一点儿,自己也算出了一口气,却想不到连人家衣服也没有挨
  着,她的气更大了,当下娇躯一伏,已窜到边瘦桐身前,一骈玉指,照着边瘦桐肋下就
  点!
  边瘦桐虽知道岭上雪氏父女二人身上有功夫,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家数。这位雪姑
  娘此时一递上手,果然武功非常,一出手就是厉害的点穴手法!
  边瘦桐冷笑着一个旋身,直由雪用梅的头顶上飘了过去。身形方一落下,想不到雪
  用梅猛地一个翻身,娇躯一起,翩若惊鸿似地,又到了他的身边。
  她口中一声不哼,二次骈指,快如闪电似地,直向着边瘦桐“肩并穴”上戳来!
  认穴之准,手法之快,倒真是出乎边瘦桐意料之外。他冷笑道:“姑娘不必如此,
  我认败就是!”他向下一缩双肩,雪用梅的二指,离他肩上一寸许,没有点中。她心中
  正自恼恨,却见对方竞自转身向屋内行去!
  雪用梅不由呆了一呆,心中这才知道,对方武功果然高不可测!
  可是她焉能就此下台,当下娇叱道:“你不要走,我们还没有完呢!”
  说着话第三次把身子纵了过去,双掌向下一沉,一双玉掌满挟劲风,直向着边瘦桐
  后背袭去!
  就在她双掌抖出的刹那之间,忽闻得一声朗笑,边瘦桐怒道:“姑娘你也太不自量
  力了!”紧接着一声低叱:“去!”
  只见他右臂倏地向后一拂!雪用梅就觉得一股极大的劲风,迎面扑到,由不住“通、
  通、通”一连在雪地上退后了三四步!
  那种内功之力,竟像是有弹性一般,雪用梅稍微用力向前一挺,竟由不住反而“通”
  的一声,坐倒在雪地里了!
  这时边瘦桐主仆已闪身进入房内,“砰”一声关上了门。
  雪用梅本想打人,却想不到反被人打,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又落了几滴泪!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他,只怪自己上门找事。她一个人在雪地里坐了一阵子,又暗
  暗地发了一会儿狠。正自落泪不已,忽觉得腋下一紧,已被人把身子托了起来,耳边听
  得父亲的声音道:“走吧!别再自讨没趣了,傻丫头!”说着身子已纵出了数丈。
  雪老头把女儿放下了地,苦笑道:“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
  现在该死心了吧!”雪用梅只觉得又羞又急,竟伏在父亲身上哭了。她一边落泪,一边
  咬牙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反正没完!”
  雪老头哼了一声道:“傻孩子,我这一双老眼还没有花呢!方才你是怎么坐下的?
  你自己大概还搅不清吧!”
  用梅闻言,怔了一下。雪老头苦笑道:“那是一种极为难练的‘两极气波’功法,
  你算是万幸,分明是他手下留情,否则只一反手,你怕就没有命了!”
  雪用梅不禁大吃一惊,当下讷讷道:“会有这么厉害?”
  雪老头冷冷哼了一声道:“据我所知,当今天下会这种两极气波功夫的,仅仅只有
  一人,我还以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却想不到在此竟又叫我开了眼了!”
  他抬头看着天,发了一阵呆,徐徐说道:“所以我说,武技这一行,最是自满不得。
  你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却不知道比你强的还大有人在!”当下拍了拍用梅的肩,又笑道:
  “咱们回去再说吧!”
  用梅一听说对方武功如此了得,也不由呆住了,可是暗地却又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
  感触,更不禁伤心地落下泪来。
  雪老头冷冷笑道:“我们近在飓尺,作了好几年的邻居,我竟没有看出他是个异人,
  这不能不算是走了眼。走吧!”说着很懊丧地转身而去。
  雪用梅在后面慢慢地跟上去,愈想愈是伤心!她对那姓边的少年,恨一阵,爱一阵,
  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她想:“明明是好好的一件事,都叫我给弄坏了,以后见了面,只
  怕连点头的交情也没有了!”又想:“像他这样才貌双全的人,世上只怕再也难找到第
  二个。他不要我的东西,更证明了他的人品正派,不拘于俗情,虽有些不近人情,但仔
  细想来,却是难能可贵!坏都坏在自己太性急了些……”
  一路想着,不觉已到门前。忽然听得父亲“咦”了一声,用梅心中一动,却见父亲
  直直地站住了脚,双目睁得又圆又大,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用梅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父亲道:“爹,怎么了?”
  雪老头抬起一只手,指着门上,颤声地道:“孩子,我眼力不行了,你看看,那门
  上可是插着什么东西?”
  用梅心中一惊,依言看去,果见门扉之上插着一面三角形的小黑旗子!
  她呆了一呆:“咦!是一面小黑旗子!这是谁在咱们门上插的?”
  雪老头口中“哦”了一声,像是遇到了一桩极为恐怖的事情,刹那间脸色苍白,雪
  白的胡子瑟瑟地一阵疾颤!
  雪用梅奇怪地道:“咦!你老人家怎么了?我去拔下来就是了!”
  说着就要上前,却被雪老头一把拉住了,只见他面色如纸,轻声道:“孩子,鲁莽
  不得!”说到此,急急地把用梅向后拉了好几步,小声说道:“想活命,不要出声!”
  言罢,单手一夹用梅,“呼”一声把身子纵了出去,隐在一块巨石之后。
  用梅大惊道:“爹,出了什么事了?”
  雪老头用手捂住女儿的口,俯在她耳边道:“孩子,千万不要出声!”
  用梅见父亲如此,也感觉事情严重,当下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一声不哼,只是静静地向外望着。足足候了半个时辰,雪老头才长吁了一
  口气,站起身道:“看来,他已经去了!”
  “他是谁呀?”用梅问。
  雪老头在地上握了一团雪,忽地一振手腕,这雪团如同万点银星似地打了出去!
  只听得一片“唰唰”之声,雪珠落在竹林之内,像是洒了一片铁豆子一般。
  竹林内鸦雀无声,四外荒山静静地,皑皑的白雪映着皎洁的月光,哪里有什么人影?
  此时,雪老头才吐了一口气,他望着女儿,余悸犹存地道:“好险!我们快回去
  吧!”
  说着,头前带路,一路纵跃如飞地来到了门前。只见大门正中,仍直直地插着那面
  黑色三角小旗!
  雪老头一伸手把旗子拔了下来,用梅道:“这是什么?”
  雪老头嘿嘿冷笑了几声,推门进入房内。
  室内灯火原本未熄,灯光之下,用梅一打量父亲的险,竟然整个变了。
  他那面颊上竟沁满了汗珠,雪白的双眉,紧紧地蹙在了一块,微微颤抖地打量着手
  上的那一面神秘的三角小旗。
  用梅见那面小旗,不过仅有五六寸长,旗杆似为金属所制,通身亮光闪闪。再看那
  面小旗子,不过是一种普通的麻布制成,仔细一看,颜色并非黑色,而是血红色的,十
  分骇人。她不由就近看了看,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呀?”
  雪老头仔细看过之后,信手把它放在桌上,长叹一声道:“果然是他!孩子,我们
  完了!”
  用梅吃惊地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老倒是说清楚呀!”
  这会子,雪老头神色方定,望着女儿苦笑了笑道:“孩子,我们的大仇家找上门来
  了!”
  说到此,他用手指了指那面小旗,说道:“这就是武林中所谓的‘招魂幡’,三日
  之内,你我只怕……”说到此,竟自发起呆来!
  用梅似曾听父亲说过,他们父女来此,是为了逃避一个大仇家。可那仇家的姓名,
  虽经她再三询问,父亲终不肯吐露,她只知道对方是一个极为阴狠难缠的人物。这时见
  状,她已猜知了八成,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你老何必如此怯懦?我倒是不
  怕!”
  雪老头暗道了声惭愧,又苦笑了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
  用梅皱了一下眉道:“莫非我父女合力,还不是这人对手不成?”
  雪老头又苦笑了一声,看着女儿喃喃道:“如果敌得过,我们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说着站了起来,急躁地在房中转了一转,四下看看,呆呆地站住脚,道:“不过,我们
  不能坐以待毙!”
  用梅忙站起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到山下暂避一时期,等那厮走了再来!”
  雪老头摇摇头,冷冷地道:“那么做,只有加速找死!”
  用梅不同意地冷笑了一声,道:“他难道是三头六臂么?你老人家这么说,我们只
  有等死了!”
  雪老头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愁也无法,我父女只有勉力应付了!”说过,
  他悲伤地望着用梅道:“其实,我生死倒无所谓,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我只是担心
  你……”说到此,伤心地摇了摇头。
  雪用梅咬了一下手指,道:“你老人家不用为我发愁,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真是
  命该如此,我也没有话说。只是这人究竟是谁,你老人家为何始终都不肯告诉我?这样,
  我就是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雪老头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苦笑道:“事到如今,确实也没有再瞒你的必要了,
  你既然问,我不防告诉你!”
  雪老头冷冷一笑,又道:“说起来,这个人还是你的祖辈呢!他就是我的嫡亲的三
  叔,你应该叫他三叔公……”
  用梅“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他也是姓雪了?怎么我不知道呢?”
  雪老头抹了一下脸上的虚汗,道:“他当然也姓雪,叫雪亦赤,只是这个名字很少
  有人知道;外人大都称他青须客,这个外号,大概知道的人也不多!”
  用梅一声不哼地仔细听着。雪老头又长叹一声,惨笑了一下道:“说起来,都怪我
  当初年少无知,对你母亲了解不深,要是今天,这种事情就绝不会发生,如今后悔也晚
  了!”
  二十年来,用梅第一次听到父亲谈起母亲。她对母亲毫无所知,只好静静地听着。
  雪老头喘了口气,用沉痛的语气道:“当年,我和你三叔公,还有你母亲姚华芳,同在
  你祖父手下练功。你三叔公那时年纪尚轻,又未成家,按理说你母亲平日该收敛一些才
  是,可是她非但不能如此,反而和他亲亲热热。你那三叔公,也没有一点儿长辈的尊严,
  平日打打闹闹……”
  他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又道:“祸因就如此种了下来。至于他二人之间到底有什
  么苟且行为,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说到此,他呆了一会儿,好似甚难启齿。
  用梅冷笑了一声道:“事到如今,爹爹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雪老头频频苦笑,说道:“是呀!我什么都告诉你吧!”
  雪老头叹了一声,道:“当年我与你母亲为师兄妹,两人相处极好,感情甚洽,可
  是当你祖父宣布我们二人订婚之后,你母亲却背着我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说到此,他
  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她这是为什么?是不想嫁给我?还是别有用心?”
  停了一会儿,他又冷笑一声道:“就在我们订婚的那一夜,你三叔公就离家出走了。
  当时谁也不明白他是为什么,大概除了你母亲心里明白以外,谁都不知道!”他苦笑着
  道:“你母亲那样子就像失了魂一样,整天茶饭不思;而且时常背人流泪……到现在我
  才明白,她是在想你三叔公!”
  雪老头冷笑了一声,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继续说道:“可是,她当时对我,
  却还是很体贴关爱,否则,这桩婚事,我至死也不会相就的!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
  了一封署名‘青须客’的信……”
  “哦!青须客不就是三叔公么?”
  “是的!”雪老头点了点头,道:“可是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因为你三叔公当
  时没有留胡子,谁也不清楚他胡子是什么颜色!”
  用梅急问道:“那封信里说了些什么?”
  雪老头望着她冷笑道:“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
  他哼了一声,道:“信内叫我即刻远走他乡,永不许和姚华芳接近,并要我立刻退
  婚,否则就要取我性命!”
  雪老头嘿嘿冷笑了几声,接着道:“我怎会听他的话!第三年,我就同你母亲正式
  结婚了。不料,婚后的第二年,你母亲竟也失踪了!”
  用梅对于母亲的事本来了解很少,这时闻言,心中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雪老头继续道:“她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一年之后,她忽然又回来了,我们仍
  像从前一样恩爱,直到十二年以后,才生下了你,可是你母亲却又走了,直到如今下落
  不明!”
  用梅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地听着。
  雪老头咳了一声,接下去道:“那时候我已知道,所谓的青须客,就是三叔雪亦赤。
  后来在青城、莫干,两次被他找来,我都险些死在他的掌下,最后才带着你躲到了这里。
  想不到,他竟又找到此地来了……”
  说到此,冷冷笑了一声,道:“此人心狠手辣,武技之高,当今天下只怕尚难找出
  敌手。这多年以来,只怕他身手更厉害了,我父女看来只有坐以待毙,别无他途了!”
  用梅冷笑道:“爹爹你用不着担心,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同他一拚,别无他路。想
  不到他一个老辈的人物,竟会如此寡廉鲜耻,我们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雪老头苦笑道:“傻丫头,你不能容忍,人家根本就不叫你容忍啊!只是如此就死,
  我也真有些死不瞑目!”
  用梅恨声道:“母亲如今在哪里,难道这件事情,她就不能从中化解一下么?”
  雪老头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她在哪里?她心里早把咱父女忘了,难为你还想到
  她……”说着,冷笑了一声,自语道:“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用梅先前为边瘦桐引起的一些烦恼,此刻一股脑儿地丢开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
  她一个没经过波折的姑娘,不禁有些六神无主!
  她匆匆站起来道:“那么我们赶紧逃走吧!”
  雪老头皱眉道:“我早说过了,没有用,到时候更丢人!”
  用梅气得又坐了下来,道:“照你老人家这么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雪老头望着她苦笑道:“你大概还不会死——如果他知道你是姚华芳的女儿的话。
  至于我……”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
  么好后悔的,我现在想开了!”
  用梅嘟了一下嘴道:“爹又在瞎说了!既然你老人家不走,我们就得想办法和他
  拚!”
  雪老头站起来摸了一下胡子,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只是你要听我的话,到时候
  不许说话,一切我自己应付!”用梅点了点头。
  雪老头这时像想开了,心情倒较先前开朗了许多。他道:“你把室内室外打扫一下,
  我们恭候他的光临!”
  用梅知道父亲的脾气,虽是看来温文和善,其实最是执拗不过,他说过的话必定言
  出行随,谁也劝阻不得。当时只得一声不停,依言而行。
  雪老头帮着女儿把室内整理一清,时已午夜,父女二人各自回房安歇,好像和平日
  一样。
  第二天,雪老头早早地起来了,他穿上了一件新衣裳,早早地出了门,在附近转了
  起来。中午的时候,他独自回来了,样子很是失望。
  用梅看着父亲这副样子,芳心更是不胜伤感,她猜知父亲必定是去找寻青须客,以
  求速死,可是不知怎地,却没有寻到。她内心不禁暗暗地想道:“叔公雪亦赤莫非真如
  父亲所说,有那么的厉害?为什么父亲一向镇定沉着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竟然就会
  怕成这个样了?”
  用梅内心虽是这么怀疑,可是却不便带在脸上,因为她怕加重父亲的心事!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三天,天方微明,雪老头就走到用梅的窗前,催唤道:“小梅,快起来,我有话
  说!”
  用梅一夜未曾合眼,听到父亲的呼唤,她知道必有事故,当下答应着,匆匆走出。
  雪老头望着女儿,微微一笑道:“怎么,你也没有睡么?”
  用梅点了点头,雪老头苦笑一声,道:“很好!这可能是我们父女相聚的最后一天
  了,我们该好好地在一块待一会儿。”
  用梅闻言,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雪老头咳了一声道:“你不要哭,人总是难免一死的!”
  用梅擦了一下眼泪道:“他真的会来么?”
  “自然会来!”雪老头肯定地说:“此老一生行事,有一个长处,就是言出必行,
  绝不食言!”
  用梅呆了一下,喃喃道:“那么说,今天他必定会来了?”
  雪老头点了一下头道:“日落之前,他必定会到的!”说着他自身上取出一封信,
  还有一个小包裹,递给用梅道:“包裹之内,除了一些金银之外,最重要的是我雪山派
  的几卷剑谱,一向是秘不传人的,其中有的是你见过的,有的是你还不知道的……”说
  到此顿了一下,又道:“并非是为父我平日不传与你,实在是本门规定,传男不传女,
  传枝不传叶,你虽是我亲生的女儿,却也不便例外。”
  雪用梅尽自流泪不已,哪里还会注意去听这些。
  雪老头叹息了一声道:“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你拿了这些东西,尽可去仔细地
  研究探讨,日后不难大成!”
  用梅道:“爹爹说这些作什么?”
  雪老头摆手道:“我说话时,你不要打搅!”
  用梅只得忍泪不语。雪老头冷笑了一声道:“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这封
  信,你拿着到云南点苍山去,投奔我的一个故人,我和他交非泛泛,他必定会收留你。
  我那故人姓蓝单名一个昆字,你一切要听他的!”
  用梅垂泪点首。雪老头又微微一笑道:“我昨夜想了一夜,你如事先逃走,被那老
  贼抓回,定是非死不可,如果当面请求,此老一向最爱虚面子,或许能网开一面也未可
  知!”说着遂低低嘱咐了一套说词,用梅闻后更加啼哭不已。雪老劝慰了半天,才止住
  了女儿的悲伤。
  午后,大雪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父女二人的心情,就像冰雪一般的寒冷。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用梅的心不禁又活动了,她想:“别是他不来了吧!父亲猜
  错了也未可知!”
  她走到父亲房门前,却见父亲点着一盏灯,穿着异常整齐,正在灯下看书。
  用梅推门进来道:“爹爹,天晚了,今天也许他不会来了!”
  雪老头抬起头来,冷笑了一声,道:“傻孩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他搁下书本,离开座位,打开了一扇窗子,向外张望了一下。用梅奇怪地问:“你
  老人家看什么?”
  雪老头皱了一下眉道:“我们的客人好像已经来了!”
  一言甫毕,只听得一个苍老但十分宏亮的声音自窗外传进来:“雪老三,你说对了,
  老夫早已来了!”
  雪用梅不由大吃一惊,她用力地抓住了父亲的手。雪老头面色惨变,“噢”了一声,
  道:“是三叔……你?”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过后,一人阴森森地说道:“老夫行事,向来是光明正大!
  我在正门,等你多时了!”
  雪老头打了一个冷战,退后一步。
  这一刹那,雪用梅脸色也变了,她拉着父亲,说道:“爹爹!让我出去会他,你老
  人家还是快逃吧!”
  雪老头小声道:“记住你要说的话,我们出去见他!”说着匆匆偕同用梅,赶到了
  正门。
  这时,大门紧闭,用梅正要打开,雪老头道:“且慢!不可大意!”
  说完这句话,雪老头双掌向外一推,只听“轰”的一声,两扇大门已被他所发出的
  掌力,击得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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